二十七载-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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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的。”维拉克憋着口气,又弯腰拿起了换洗的衣物,待狱警打开门后,在两名狱警的带领下抵达了洗浴室。
监狱的洗浴室并不大,最多只能同时容纳三十人进行洗浴,所以为了避免晚上洗浴室压力过大,根本来不及让所有人洗完,洗浴和工作一样,每个时间点都有犯人分批进来。
“起开。”进去之后,一名狱警直接用枪把一名罪犯挑开,腾出了空位,供基汀洗浴。
在狱警们的监督下,维拉克帮基汀脱掉衣服,假模假样地为其洗了个澡,而后又帮着擦干身子换了身新衣服。
“你也洗一下吧。”基汀被安置在一旁坐下,故意用狱警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好。”维拉克看了眼狱警,狱警没有干预,他便放心地脱下了囚服,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虽然是冷水,冻得他直哆嗦,远没有热水澡那么惬意舒服,但在这种条件之下已经实属难得,维拉克没有抱怨,洗干净之后,换了身备用的囚服,又背着基汀回到了二零八监室。
听着狱警锁好门,远去巡逻,维拉克叹了口气。
这暗无天地的生活,他也不知道要过多久。
大概是一辈子,可一辈子又是多久?可能是几个月,可能是几十年,他不知道。
“以后你睡上铺,这没有问题吧?”基汀似乎并不怎么关心这位新室友,坐在床上重新把放在枕边的书拿了起来。
“当然。”基汀腿脚不便,让他睡上铺最后还是得麻烦自己,维拉克自然对此没有意见。
经过短暂相处,他发现基汀还比较好相处,尽管他帮自己洗澡只是单纯不想闻到臭味,但性格起码并没有像猜测中那么稀奇古怪。
“忘了和您介绍自己,我叫托马斯·克里斯,今年二十四岁,来自莱泽因。”维拉克打破安静,做了个自我介绍,试图了解基汀。
“罗宾·基汀,来自敦曼合众国旧南约。”基汀抬头说了一句。
“您是敦曼人?听您的口音完全没听出来……”维拉克完全没看出来基汀是敦曼人,他的布列西语非常流利,长相也不是很有特点。
“不过大概二十年前就来到布列西生活了。和你一样,没被捕之前一直居住在莱泽因。”基汀放下了书。
见基汀放下书,表现出了一副乐意交谈的样子,维拉克连忙追问起来:“您是怎么被捕的?”
“你呢?”基汀反问。
“我带领工人们组织游行抗议,试图提高工人们的待遇……”维拉克尽可能长话短说,略去了一些不该说的内容,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被捕的原因。
“和你一样,政治犯。”基汀一句话给维拉克的行为定了性,也对自己的具体信息进行了保密。
维拉克并没有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甘心地换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您的待遇和其他的犯人不一样呢?这里似乎只有您没有穿囚服,而且不用工作,还有人照顾。”
“以后你会知道的。”基汀没有多说。
隐隐感受到基汀不愿意透露过多信息,维拉克没有刨根问底,适时住了嘴。
洗过澡之后,他整个人干爽许多,也清醒许多,身体的状态恢复了不少,僵住的脑子似乎又被唤醒,重新活络了起来。
“您介意我先上去休息一会儿吗?”维拉克环顾了一下监室,监室里过于简单,除了一张上下铺的床以外,就只剩下堆在墙边的生活用品,不上床的话就只能干站着。
“待会儿帮我洗一下衣服,然后跟狱警打声招呼,晾到外面。”基汀叮嘱了一句。
“好。”维拉克痛快应下。
在他看来照顾人可比去工作轻松多了,现在不管基汀究竟是什么身份,居然可以安然地生活在这里,先保住和他共处一室再说,反正有的是时间相处。
爬上床,躺下,维拉克的脸距离监室天花板仅有三十公分。
这间监室的上下铺和其他监室的不一样,其他的都尽可能平均地划分开,这样能多空出一层,也就能多加装一层床板再睡一个人。
这间,更多的是考虑了基汀的舒适度,所以维拉克的空间很狭小,连从床上坐起来都做不到。
他吐出一口浊气,身子因为闷热很快又出了些汗。
第一百零七章 日期
要是再出一身汗,身子又会变得黏糊糊的。这里可不能随时随地洗澡,为了不麻烦基汀,维拉克只得下床将上衣脱掉,感觉到一丝清爽后,重新爬了回去躺在了空间窄小的床上。
“呼……”
距离天花板实在是太近了。
压抑感太过强烈,维拉克觉得胸闷、喘不过气,他试着闭上眼睛缓解这种窒息感,但效果并不好。
“呼……”
维拉克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大口喘息,这才让胸闷感有所减轻。
得逃出去!
得越狱!
这个鬼地方维拉克一天都呆不下去,他必须得想办法离开这里,不能和其他监室里的犯人一样变成行尸走肉。
可他被押进监狱时,恰好听到狱警们提起过中午刚发生了一场暴动,犯人、狱警虽各有不少的损失,但看狱警们的表现,暴动像是家常便饭,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
戴曼斯监狱。
寓意像钻石一样坚不可摧,这里也确实从未有犯人成功出逃,也是因此,政府才放心地把所有难缠的犯人都丢了过来。他们知道,来到这里的犯人根本不可能活着出去。
这种情况下,逃出去谈何容易?维拉克要做的事情,是八十年来从未有人做到过的不可能。
“克里斯。”
维拉克躺了约莫二十分钟,正冥思苦想越狱计划的时候,基汀叫了他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嗯?基汀先生?”
“我要去小便。”基汀道。
“好。”维拉克睁开眼下了床,跟狱警打了招呼之后,小心翼翼地把基汀背到厕所,为其解开了裤带。
“你从后面架着我就行,剩下的我自己来。”临近小便的最后一个环节,基汀适时地把维拉克安排到了后面。
本来维拉克就觉得接下来的事情有点难为情,听基汀这么说,顿时松了口气,来到基汀身后,双手伸过基汀的腋下,把他架了起来,由基汀自己处理起后续。
水声响起,基汀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主动开口扯了个话题:“你住在莱泽因的哪里?”
“西区。”维拉克道。
“西区……说明你的家境还不错。”基汀回忆着,“家境不错还和政府作对?在我印象里,这应该是底层工人们的事情。”
“嗯……”维拉克不想在此情此景之下谈论平等会的理念,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
水声渐止,基汀抖了抖,将裤带重新系好:“走吧。”
维拉克把基汀背到了洗浴室,洗了洗手,返回二零八监室。
“谢了。”基汀被维拉克背到了床上,这次他没再拿起枕边的书,只是坐在那里,露出和蔼的笑容。
“没事。”维拉克摆摆手。
“你……今年才二十四岁?”基汀问。
二十四岁是克里斯的年纪,实际上维拉克比克里斯还大两岁,不过既然现在仍然顶替着克里斯,年龄方面也没必要深究,他点点头:“是的,您呢?”
“比你大了二十九岁。”基汀平和地笑了笑,接着叹了口气,不知是感叹自己已经老了,还是可惜着维拉克这么年轻就被关进这里。
维拉克心里算了算,顺着这个话题问了下去:“您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两年。”基汀道。
“您的腿……”
“被囚禁进来之前就废掉了。”基汀双手轻轻放在了大腿上,因为缺乏运动,他的腿部肌肉已经萎缩,“这两年,负责照顾我的人已经换过上百批……”
终于聊到点子上了。
维拉克早就想问这一点。
副监狱长莱克特在安置自己的时候,特意说过不允许申请调换监室,按莱克特要整治自己的心理来看,自己去的监室应该很不好。可事实恰恰相反,二零八监室不拥挤、环境好,而且还不用去工作,只需照顾一位看上去脾气很好的瘫痪犯人。
照顾犯人和工作比起来简直不要太轻松,因为狱警介绍工作的时候,有说过每日的工作时长超过十六个小时,除却休息、吃饭、放风,其他时间都要不间断地在工作区的不同区域分别生产布子、毯子、皮鞋。
这和以前没有得到约束的资本工厂并无不同。只不过,平等会一年前举行了游行,迫使政府推出相应的法案,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工人们的待遇。而戴曼斯监狱关的都是永远不会放出去的人,没有人在乎他们,没有人为他们申辩,狱警们自然会把他们压榨到极致。
维拉克没做照相师之前,和当时的好友邓普斯一起在贫民区附近的炼钢厂工作过,非常了解那有多么累,所以费解莱克特的语气。
他似乎是说这里很不好,维拉克用不了多久就会待不下去。
如果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那想必二零八监室、基汀的身上还有维拉克不知道的,比压榨还要恐怖的东西。
“为什么换过这么多批呢?”维拉克没有错过,当即问道。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话都到了嘴边,基汀迟迟没说出来,还饶有兴致地让维拉克猜测。
“是觉得照顾您比工作还要累?”维拉克知道肯定不是因为这个,但他实在想不出来原因,只能随便说一个了。
“呵呵……”基汀摇了摇头,“很快你就知道了。”
又卖起了关子。
维拉克觉得自己被戏弄了,不过他也并没有因此恼火,依然保持着礼貌:“但愿我不会被换掉吧。”
“但愿。”基汀盯着维拉克道。
最关键的问题基汀始终不肯吐露,维拉克也没有办法,便打算回床上躺着,趁自己还有闲着的时间,抓紧计划越狱。
突然,哨声响起,紧跟着是狱警们粗犷地吆喝:“起床!准备工作!”
其他监室骚动起来,狱警的数量也大增,开始挨个开门,将犯人押往一楼的工作区。
“一点半。”基汀扭头看向了门口,“他们的工作时间到了。”
维拉克则看起了作息时间表,他们监室里的时间表上并没有标注工作。
“这里不会向犯人透露出日期,更不会特意安装钟表,所以每日的具体时间只能从固定的各项安排中得知。”基汀见维拉克在研究时间表,说了一句。
维拉克不希望自己有一天连时间概念都模糊了,他默默记住了今天的日期。
一四三三年,九月十二日,星期二。
第一百零八章 尽管来
“那您是怎么知道自己被关了两年的?”维拉克颇为好奇,难不成基汀也在没有时间概念的监狱里默默计算着天数。
“每年新年的时候狱警都会休假,那天犯人们也能得以休息休息,所以对有些人而言,虽然已经模糊了具体的月份,但多少还是知道已经在这里待了几年的。”基汀解释道,“今天是一四三三年九月十二日,星期二,对吗?”
维拉克一愣:“……对。”
“说明我没算错。”基汀对此很满意,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最近半年被安排进我监室负责照顾我的都是老犯人,我很久没有办法核验日期了。”
“您两年以来每天都在算日子吗?”维拉克也正打算这样。
“没错。”基汀道,“知道时间,也是让自己保持清醒的一种方式。”
维拉克深以为然。
如果连时间都不知道了,就会逐渐丧失对外面的渴望,慢慢融入这里,化为监狱机器的一个零件,再也没有任何希望。
“我也会记日期的。两个人记总比一个人记好,能保证尽可能不出错。”维拉克道。
“你想出去是吗?”基汀听到维拉克这么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维拉克并没有隐瞒对自由的渴望,被关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出去,他怎么可能例外:“当然,总不可能喜欢上这里。”
“可你知道吗?八十年了,进来这个地方的犯人从没有活着出去过,甚至有的人死了都只能被埋在监狱附近的乱石堆中,无法回归家乡。”
“我知道,听人说起过。”其实维拉克并不愿意提起这一点,这个事实总会给他带来巨大的绝望,他还不想被摧垮,“但像我这种刚进来的人,是不会那么轻易妥协认命的吧?”
“听上去,你对以后并不是很有信心。”基汀非常善于从语言中看出一个人更多的想法。
维拉克站到了监室门口,透过栏杆缝隙查看外面,外面的犯人们正被狱警有序地带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想那么远也没有用……您是怎么想的呢?被关了两年,对自由的渴望还在吗?”
“在这种地方,不论被关多久,都还是会无时无刻想着出去的。有所不同的,不过是有的人死了心,有的人并没有死心。”简陋的监室里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东西,基汀的目光一直跟随维拉克移动着,“我还没有死心。”
“那还不错,我撑不下去的时候,说不准可以从您的身上汲取到力量。”维拉克开了个玩笑。
“那你得想办法在这座监室待稳了。”基汀透露出了一丁点信息,“这件事不止在我,也在你还有狱长身上。”
基汀这话和没说一样,反倒是给维拉克带来了更多的疑惑,他不再一边看犯人们被带走一边研究监室外的布局,转过身面向了基汀:“短时间内我应该是走不了了,因为副监狱长莱克特禁止我申请调换监室。”
“为什么?”基汀眯起眼睛。
“我刚来的时候就招惹到他了。”维拉克把自己和莱克特的过节说了出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好奇为什么明明这里很不错,别的犯人却都不愿意和您住在一起。”
基汀略过了后半句的问题:“惹了莱克特那个年轻人,你可有得受了。我在被抓进来之前,就在莱泽因里听说过他。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喜好折磨、虐杀,许多年前就在莱泽因里闹下过不小的麻烦。”
维拉克之所以这么忌惮莱克特,正是因为被押送到监狱的路上,狱警们提到了中午的暴动是莱克特一手安排的,他不在乎会不会有狱警在暴动中受伤甚至失去生命,只想着顺理成章杀几个人过瘾。
“那这座监狱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堂。”维拉克道。
“呵呵……他父亲把他安排到这里工作,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父亲是谁?”维拉克很好奇莱克特的背景,听狱警说连狱长都拿他没办法,他的父亲想必位高权重,底蕴深厚。
基汀沉吟一声:“在我被抓进来之前,他的父亲正任布列西司法部部长。司法部的职能包括监督法院建设、维护和管理法院、监督公诉、建议民事或刑事法律或程序立法,以及……管理监狱系统。所以把莱克特安排到这里,对于他们来说易如反掌。”
“难怪……”维拉克喃喃道。
“你惹到他会有生命危险。”基汀指明了维拉克的境遇,“最近半年里,戴曼斯监狱里死在他手里的犯人恐怕不下三十人。”
局面远比自己想象得糟糕。
维拉克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以为至多就是被他找找麻烦。”
“这座监狱的设立目的和其他的监狱并不相同。其他监狱是为了教化和惩戒,指望犯人新生。这里,惟恐犯人不死,因此盛行暴虐与折磨。”基汀注意着维拉克的表情变化,“面对莱克特这样的人,你只有一个办法可以保住性命。”
“什么?”
“永远不要向他妥协。”基汀一字一顿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升起好胜心,在没有征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