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囍-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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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僵持间,角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走了出来,“二位少爷,敲门可是为看诊?”
“给他看。”老二一扬手,直接将人扔进门里,“明儿我来上门取货。”
“少爷放心。”小厮拱手施礼,“今日天色已不早,请明日来接人吧。”
“老二你给我站住,我也要去!”话音未落,对方已一脚踢上了门。
小厮见怪不怪地笑了笑,躬身道:“这位少爷,请吧。”
柴府很大,庭院幽深,老四似乎也是第一次来,一路被小厮领进了一间药室,一个正在捣药的小童站起身,“少爷晚好,请问是要看什么伤?”
“一点擦伤,麻烦小大夫了。”老四将袖子卷起来,安平看见吓了一跳,这人半个胳膊上全是血,皮肉模糊惨不忍睹。也难怪老二会硬把人押来,这衣服不知用的什么料子,在外居然一点看不出。
“伤口里有刀片残留。”药童端着灯看了看,拿来一只木盘,里面是镊子针线,“取出来时会很疼,少爷要麻醉吗?”
“不用,小大夫直接缝就行。”老四摆摆手:“话说柴府这儿管饭么?有没有酒?”
“柴府戌时后禁用餐。”药童下手很快,言语间已经开始穿针引线,“缝合之后,七天内忌酒及荤腥。”
老四对皮肉伤没什么反应,药童一句话却让他苦了脸,“七天?”
“您的伤口很深,七天已经是最低,还请务必遵照医嘱。”药童动作很麻利,取刀片清理包扎一气呵成,“少爷年纪尚小,须注意保养,方是长久之计。”
“小大夫说话倒有意思。”老四听得笑了起来:“医术如此精湛,看着比我还小,怎么说起话来比我师父还显老。”
“少爷过奖,小子只是外门童子,并未得柴氏家学。”药童收好药盘,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若论医术,不及我家公子万一。”
“我听说过你家公子。”老四闻言来了兴趣,“柴氏柴束薪,年少悬壶济世,一双妙手回春,据说是个妙人。”
“公子少年仁心,是医者典范。”药童却不肯再多说,规规矩矩将人送出门外。
“多谢小大夫。”老四也笑着回了个礼,接着伸手在人头上揉了一把,“看着你年纪不大,早点睡,这样才长得高。”
药童愣了愣,脸上突然浮上一丝怒气,“不劳少爷费心。”话音未落,药室门被“砰”地关上。老四还没来得及问自己住哪,只得和大门面面相觑。
“生气了?”他摸了摸鼻子,“嫌我说他小?还是长不高?”
老四敲了敲门,然而再无回音,这倒是有意思,他起了兴致,刚好给他理由在柴府转悠。
少年提身跃上房檐,四下打量,“这些年城里都兴建洋公馆,居然还能看见这么古的园子,真是难得。”
柴府是标准的山水园林,花木幽深,回廊曲折,老四从房梁上摘了一盏灯,又在不知哪个房间掏了一只点心盒子,一边溜达一边嗑瓜子。“药房、书房、茶室、药房、药房……”他一连转了十几个屋子,“这柴府是个大药铺子吗?怎么全是药房?”
他最不耐烦吃药,转来转去不是找药房,而是找厨房,他和老二打了一天的架,早饿得前心贴后背。
“柴府人都是药罐子吗?不吃饭天天吃药?……有了!”终于找到厨房,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老四往菜篮子里看了看,“我去不会吧……肉呢?!”
他把厨房翻了个底朝天,最终确认,柴府厨房,只有素菜。
这不是一府大夫,这是一窝和尚。
老四想了想,出门左拐,不远处就是池塘,三两下捞上一条鱼,洗净刮鳞,填料入锅。他又从隔壁药房拿了几味药材,掺在鱼汤里滋补提鲜,顺手再捞上一瓶药酒,拍开封泥,满室都是清冽酒香。
片刻鱼熟,老四将砂锅端下灶,抄起一双筷子朝外掷去,“兄弟你站那看半天了,鱼已入味,可要尝一碗汤?”
“柴府戒备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厨房外出现一道身影,“居然还过了九折回廊。”
“那个不难,话说你们家瓜子还挺好吃的。”老四叼着勺子,“别紧张,我是被寄存在这儿的,明儿一早就有人来取。”
他笑眯眯地将砂锅举到对方面前,相当自来熟,丝毫没有打家劫舍的自觉,“你们柴府很少沾荤腥吧,我的手艺,可要尝尝?”
“……此乃何物?”
“红枣洋葱锦鲤汤。”老四得意洋洋道:“刚从池塘里捞的,我特意挑了个花色好的,看这一锅花红柳绿,多漂亮。”
对方退了两步,廊下灯火照亮身形,是个和老四差不多的少年,眉眼冷隽,垂眸看着老四手里的砂锅。
沉默片刻,对方抬眼看向他,“锦鲤不可食用。”
“啊?”
“戌时后不宜进食。”
“什么玩意儿?”
“不可擅闯膳房。”
“这话题跑哪儿了?”
“不可擅动药材。”
“你怎么这么抠呢?”
“锅中之物,不可入口。”
“嗐,你不想吃就算了嘛。”老四摆摆手,自己喝了一勺子鱼汤,“我觉得味道不错,你是没口福了……诶诶诶你干什么?!”几道银光闪过,直冲着老四手里的砂锅而去,被他堪堪避开,“这锅和你有仇吗?”
对方不答,反手又是几枚银针甩出,老四在厨房里上窜下跳,“不是,你想吃你就说啊,干嘛不好意思,拿锅撒气算什么事儿?欸你会错手御针?你是柴氏本家人?”
这人一边躲一边吃,身形极其灵活,没一会儿功夫一锅汤就见了底,“你别扎了!我吃完了!”
对方闻言一顿,“……你吃完了?”
老四打了个嗝。
红枣洋葱锦鲤汤,安平看跪了,这都能吃完,这是什么舌头什么胃?
“饭后不宜剧烈运动,你是医者,要有仁心,咱们先缓缓。”老四打了个暂停的手势,不料又是一枚银针掠鬓而过,“怎么还动手?!来者皆是客,这就是你们柴府的待客之道?”
“胡搅蛮缠。”
“要不这样,你家这鱼多少钱?我赔给你行吧!”
“丹顶锦鲤,一条抵得上一间酒楼。”
老四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噎了半天,诚恳道:“……那你还是把我当贼吧。”
对方皱了皱眉,不再说话,老四眼见说不通,立刻跳窗翻了出去,两人一个跑一个追,“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板?我还是伤患,你的医者仁心呢?还是说你别有所图?怎么,趁着夜黑风高就想强抢民男?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就如此居心叵测——我操,救命啊!”
老四是常年打架练出来的身手,其上诛心,其次揍人,故而一边撒丫子狂奔一边喋喋不休,只等对方恼羞成怒露出破绽。越正经的人往往脸皮越薄,更何况这少年看着就一身清贵,想必遭不住。
果然身后传来一声怒斥:“住口!”
银针泼天盖地而来,老四等的就是这一刻,反手甩出一把铜钱将银针击落,接着不退反进,欺身而上,趁着对方愕然的刹那,一脚横踢扫出,直接将人踹进了湖里。
“刚刚那一脚是军营里老兵的把式,土而实用,对付你这种人正合适,你的身手路子太正,防不住。”
老四坐在房檐上,不知又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我说这位兄弟,你说也说不过我,打也打不过我,要不咱就算了,就此一别两宽,你看行吗?”
湖面平静片刻,接着哗啦一声,对方出了水,走进湖中心的凉亭,声音隔着湖传过来,平静中透着寒意:“你最好快逃。”
“逃?我要能逃得过你我至于在这儿讲道理?”老四看了对面一眼,嗑瓜子的动作突然停住,“我去不是吧?你那是什么眼神?你要杀人?”
他自小在战场摸爬滚打,对这眼神可太熟悉了,这要是动起手来,轻则有人缺胳膊断腿,重则丧命也不奇怪。
“这位大兄弟,我胳膊还伤着呢。”他试着打个商量,“你这样胜之不武。”
少年拧干衣服上的水,“士可杀,不可辱。”说着摘下白绸手套,“你若是能杀了我,尽管走出柴府,不会有人阻拦。”
药家柴氏,历代医术卓绝,而医者悬壶于世,最大的倚仗之一就是一双妙手。问脉施针靠的都是手上功夫,柴氏历来注重双手养护,平时柴氏医者都会带着手套,能让他们摘掉手套的情况,通常只有两种。
要么救人,要么杀人。
得,老四闭了嘴,看这架势,不打一架是走不了了。这人也忒小气,不就是湿个衣服么,又不是姑娘,至于这么大动干戈?
不过这话他没再说出来,免得对面那位又炸了肺。打就打呗,反正拆的不是自家园子,怕什么。
“行吧,你要打,我奉陪。”老四从房檐上起身,负手而立,“动手之前,请教姓名。”
两人隔湖而对,一轮明月高悬于上,夜风微凉。
少年看着他,淡淡道:“药家柴氏,柴束薪。”
老四一怔,随即笑道:“原来阁下便是药家公子,久仰。今日幸得一战,足慰平生有缘。”
“在下木将军府,天算门下,木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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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我亦飘零久——顾贞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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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出处:龙凤互联)
第6章
安平觉得如果自己真是在做梦,那么现实中大概已经惊得从床上滚了下来。
他应该不会听错,这人叫木葛生?他认识的那个木葛生?
先前他就看老四有些眼熟,但也并未多加留意,这少年大概十三四岁,而他所熟知的那个木葛生留级三年,最少也有二十出头。
二者或许五官相像,但气质实在天差地别——安平打量着眼前的月下少年,眉眼明亮神采飞扬,这人是怎么长歪成贪财神棍的?
好吧,如今也很抠门就是了。
银光乍起,两人很快战成一团,湖面上一轮明月碎开,水花四溅。
木葛生和柴束薪的身手似乎不相上下,一池湖水硬是被两人掀出了惊涛骇浪的气势,安平看得上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么大动静柴府也没个人出来管管,这家人睡眠质量也太好了吧?
随即木葛生就道出了他的疑问,“咱俩动静这么大,早上不会有人告你扰民吧?”
“柴府九折回廊,神鬼不入。”柴束薪冷声道:“回廊之内,有进无出,不可能有声音传得出去。”
木葛生闻言掏出一枚铜钱,甩手掷向湖畔长廊,“那这样呢?”
铜钱穿墙而过,噼里啪啦一阵巨响,长廊顿时塌了一半。
“好了,现在就是八折回廊了。”木葛生拍了拍手,“如此隔音效果必然减弱,深夜扰民非君子所为,我听说柴公子向来持重,确定还要继续打?”
安平被这一言不合就拆房的行为震住了,柴束薪先是一愣,随即勃然作色:“天算门下历代亲传四十九枚山鬼花钱,你就拿它砸墙?”
安平扶额,大哥重点错。你应该关心的不是木葛生的钱,而是你家的房。
“千金难买我乐意。”木葛生这会儿倒是显得挺大方,“这叫砸钱买平安。”
柴束薪一甩长袖,似是觉得和这人再无话可说,银针落如暴雨,木葛生却不肯再正面相交,扭头便跑。
片刻后再次传来一声巨响,又塌了一间房。
两人一直从深夜打到天亮,一个跑一个追,短短几个时辰,木葛生一共拆了三条回廊九间房。早上来接人的老二看着柴府光秃秃的门楣,“贵府大门哪去了?”
“给您请早。”小厮弯腰,“被木少爷拿钱砸了。”
“胡扯。”老二想也不想便道:“老四没那么大方。”
小厮:“……”
老二被人一路领进门,停在一座小筑前,还是昨天的那间药室。推门进去,只见木葛生正躺在榻上上药,浑身上下被包成了半个粽子,“呦,老二,早啊。”这人倒是不嫌疼,一身青肿依然嬉皮笑脸,“我饿了,东门那家馄饨挑子开业没?”
“我送他来治伤。”老二顿了顿,看向一旁的小厮,“贵府这是又把人打了一顿?”
“哎没有没有,你别为难人家。”木葛生咬着绷带,含糊不清道:“是我和人打了一架,心疼啊?那请我吃饭呗。”
“打得好。”老二干脆道:“你丫就是欠揍。”
“这你可就想错了。”木葛生得意洋洋道:“那小大夫伤的比我还重,刚才被人从瓦砾堆刨出来,他被砸的不轻,怕是够呛。”
“小大夫?”老二挑眉,“你打了谁?”
“你猜?”
“你他妈的……不会是把柴束薪给打了吧?”
窗户“啪”地打开,一阵大笑传来,惊得廊外鸟雀四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没看到当时那个小大夫的脸色!”木葛生拍桌狂笑,“寒的活像腊月三九天,哈哈哈哈哈哈,这人太好玩儿了!”
“打便打,你拆人家房做什么?”老二坐在对面,一声冷哼:“出息。”
“我们身手差不多,若认真打起来,速战可以,消耗战不行。”木葛生笑得东倒西歪,“平时打架我自然不在话下,可那小大夫出身药家柴氏,药家虽不是武家,但错手御针之术根本不是普通招式防的了的。我手里只有十七枚山鬼花钱,他袖中银针又何止成百上千,硬碰硬岂不找死?只好变着法子给他添堵喽。”
“歪门邪道,胜之不武。”
“我一伤患,他追着我打才是胜之不武。”木葛生倒在榻上,“罢了,反正谁也没讨得了好,不过这小大夫挺有意思的,下次有机会还来找他玩儿。”
“你拆了半个柴府,还想有下次?”
“天无绝人之路,大不了来之前算一卦,看看走哪个门。”木葛生掏出一枚铜钱,放在手里抛来抛去,“对了老二,要是让那小大夫和你打,他能走过几个回合?”
“不用刀,二十回合之内。”
“那敢情好啊!”木葛生一拍大腿,“下次你和我一起来,他就不敢和我打了!”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老二拒绝的干脆利落,“不打。”
“啊?”木葛生一愣,奇道:“这倒是稀罕,这世上居然还有你松问童不敢打的人?”
“他是药家人,诸子七家禁止内部动武。”
“你这会儿别给我端你那墨家墨子的派头,平时你追着我揍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团结友爱?”
“那是你欠揍。”松问童道:“你知道柴束薪的身份吧?”
“知道啊,诸子七家之一,药家柴氏。他是柴氏家主,也就是这一任灵枢子,执掌药家之位,名列诸子之一。”
松问童闻言冷哼:“诸子七家,久存于世的一共六家,天家天算子、仙家长生子、朱家星宿子、药家灵枢子、阴阳家无常子、墨家墨子。其中柴氏医术卓绝,三千年前领药家之尊,从此历代柴氏家主都位列诸子之一,先生见了他也要称一声‘灵枢子’。你他娘的就这么把人给打了,你道先生不会罚你?”
“你用不着叽里呱啦说这么一堆,不就想说他来头很大?七家诸子,别的不说,天天和我鬼混的就有俩。”木葛生混不吝道:“再说了,你堂堂墨家墨子不也总被师父罚?你怕?”
“我打的过柴束薪,也不怕先生罚。”松问童道:“但整个银杏书斋,除了你,没人会招惹他。”
“为啥?”
“推翻君王事小,打死药家命大。没那么硬的命,就别去招惹能救你命的人。”松问童一巴掌拍上木葛生脑袋,“你几次从鬼门关捞回一条命,你他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