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囍-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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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远处有剑气冲天而起,清光大盛。
长生子顿时拍案而起,疾步走出殿外,只见剑气自极远处而来,逡巡四海——那是惊天动地的一剑,飒沓凛然,锋芒跨越千山万水,远至蓬莱。
“那小子什么时候跑出去的?!”长生子惊怒交加,朝一旁的门生吩咐道,“去思过崖!”
弟子瑟瑟道:“回掌门,莫师叔入夜前便闯出山门,弟子们阻拦不住,因为您和天算子在下棋……不敢入内打扰,还有……”
长生子摔了拂尘,猛地回头看向天算子。
小沙弥双手合十,“莫大人为清平世,呕心沥血三十余年,挽大厦于将倾,断祸根于国运,入世多年,初心未改,杀伐果断,是我等所不及。”
长生子铁青着脸,拍案道:“他这一剑下去,固然断了龙脉,也落得修为尽毁,这辈子算是完了!”
“自蓬莱入诸子七家之列,便以平天下为己任,而非一味避世求道。”小沙弥淡淡道:“长生子,你已忘了初心。”
长生子气笑了,“你把我的弟子骗到世间送死,还有脸在我这里说风凉话?”
“当然不。”小沙弥抬头道:“我既然引他入局,就必然护他性命。”
“蓬莱藏有一味药,名为白玉噎,可治愈万疾。只有蓬莱掌门才有资格动用这味药,救与不救,你自己抉择。”
长生子脸色青白交加,如今世上也只有天算子能把他逼到这步田地,空手套白狼,坑他的学生去找死,最后还要骗他的藏药去救人。
但他很清楚,莫倾杯一剑斩断龙脉,拼的是一生修为,即使白玉噎救得了命,最多也只能延寿数载,很可能还会落下顽疾。
至于位列仙班,再无可能。
他已有百年不曾如此动怒过了,勃然作色:“我若不救呢?”
小沙弥指向殿外,“你那门生似乎还有话要说。”
门外的弟子从未见过掌门如此大怒,吓得魂不附体,磕磕巴巴地把话说完:“还有、还有……一炷香前,就是剑气刚刚出现的那一刹,思过崖塌了。”
长生子皱眉,“思过崖塌了?”
“是。”弟子长拜到底,“飞瀑水流突然变大,山崖支撑不住,因此倒塌,至于飞瀑水流为何变大,有长老说……”
“说重点!”
“是、是。”那弟子擦了把汗,“有长老说,因为剑阁的雪化了。”
长生子愣住。
“有人从剑阁上御剑而出,本来已离开蓬莱,但很快去而复返。”弟子退开一步,指向大殿之下,“就、就是他。”
金顶百级台阶之下跪着一人,发冠散乱,白衣浴血。
是画不成。
他抱着一人,膝下鲜血漫开,他重重叩首在满地血色里,哑声道:“求师叔救他。”
他在剑阁上看到东方有剑光乍起,龙吟磅礴,刹那间便明白了发生的一切。
等他匆忙间赶到,只见一袭青衫被滔天大浪卷入深海,暴雨如注。
仙人御剑而行,瞬息万里。
终究是来不及。
“现在你最重视的两个学生都到了。”小沙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得不救。”
他落下一子,“这局棋,是你输了。”
长生子在殿前伫立良久,叹道:“不愧是天算子,步步紧逼,算无遗策。”
“长生子过奖。”
“但你算漏了一件事。”
小沙弥微微一怔。
长生子回头,两人对视。
“这局棋真正的输家,是你。”
第61章
小沙弥掏出数枚山鬼花钱,反手掷出,铜钱落在棋盘上,叮咚作响。
他看着卦象,沉默不言。
正如画不成从未主动问过莫倾杯为何被逐下山,莫倾杯也始终不曾深究对方留在剑阁的原因。
两百多年前,那时画不成刚刚及冠,取得试剑大会甲等优胜而入藏经阁,师父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所求为何?
画不成沉吟良久,答:不知。
那时他是蓬莱最有天赋的弟子,剑道修为卓绝,但若问他为何执剑,他自己也得不出答案。只是似乎有记忆时便拿起了剑,于是顺势而为,就这么一路走来。
门中皆道他勤学苦练,只是除了练剑,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或者说,想干什么。他思考过,若真有一日找到了欲求,那么弃剑而去,也没有什么可惜。
剑如其人,锋芒下透着的是一份淡漠疏离。
冷心冷性,不知情。
次日,画不成奉师命,入剑阁清修。
同样在那一日,天算子拜访蓬莱,请一人入世。
百余年后,莫倾杯入藏经阁,给出了和画不成同样的回答。
但他们恰恰截然相反。
一人不知所求,冷心冷性。
一人所求太多,六根不净。
他们各自要渡各自的劫——不知情者要学会有情,而多情者要学会无情。
七情尝遍,历尽八苦,最后得归本心,方是圆满。
飞升得道,为大逍遥。
画不成入剑阁前,师父并没有告诉他清修的期限,只说若他愿意,随时皆可下山。
无牵无挂,冷心冷性,而当他想要为了什么下山,便是有了牵挂。
知忧心之苦,尝悲喜之味,悟情为何物,冰消雪融,而后洪水滔天。
如此,方得境界。
长生子看着跪在阶下的人,长叹:“你已渡了心劫。”
画不成叩地不起,只重复着一句话:“请掌门救他。”
“求道之路漫漫,一劫方去,一劫又生。”长生子看着莫倾杯,再次叹道:“他是你新的劫数。”
“我知。”
“你应该明白,你出剑阁而下山巅,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
“白玉噎只有蓬莱掌门方才有资格动用。”
“我知。”
“看来你是什么都明白了。”
“是。”画不成抬起头,神色坚定,“莫倾杯擅用修为斩断龙脉,有违门规,弟子愿代其受过。”
“画公子。”小沙弥走出金顶,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画不成和他对视,“除此之外,天算子可能救他?”
小沙弥沉默片刻,“不能。”
蓬莱有门规,弟子入世,必须封住经脉,若擅用修为扰乱人世,受断骨之刑。
所谓断骨之刑有两种,一种断去根骨修为,从此与凡人无异,另一种断去心骨牵挂,抛却往事前缘。
长生子话中之意显而易见——画不成想要动用白玉噎救人,就必须继承掌门之位。
以他的修为,服众继任不是问题,但如此一来,他若要替莫倾杯受刑,就只能选择断去心骨。
这对他的修行来说是件好事,他渡过心劫,情窍初开,以往被他忽视的六欲八苦会随之而来,从此可谓险象环生,而断去心骨则是最快的办法。
从无情到有情,自有情至绝情,如此方为圆满。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完全心甘情愿。
次日,蓬莱掌门卸任,将长生子之位交给画不成。
“你要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小沙弥找到他,道:“就算莫倾杯醒来,他也不会感谢你今日所为。”
“他不会谢我,但他懂我。”画不成从药楼中取出白玉噎,“天算子,我有一事相托。”
他拿出一枚山鬼花钱,“多年前他将此物交于我保管,今日物归原主。”
小沙弥叹了口气,他明白画不成想要求他的是什么。
“事情落到这般田地,是我之过。”小沙弥摇摇头,“我和上代长生子所求不同,我求清平之世,他求得道飞升。你和莫大人皆有仙缘,我却擅自拖他入世,本以为布局周全,想不到还是漏算一步。”
“当初莫大人答应我入世救民,条件便是不要拖累你。”
画不成微微皱眉,“他不是我的拖累。”
“是,你们都心甘情愿。”小沙弥叹了口气,“和上代长生子的这局棋,到底是我输了。”
“从今以后,莫倾杯便是天算门下弟子。”小沙弥接过山鬼花钱,躬身一礼,“身为人师,我自当护佑他此生。”
以诸子七家的规矩,不可盗窃他家绝学,更不可带走别家门生。天算一脉想要收下莫倾杯,就只能拿等价的东西去换。
“从今往后,天算一脉,欠蓬莱一人。”小沙弥道:“四十年之后,自当归还。”
画不成继任蓬莱掌门当日,取白玉噎救莫倾杯。
他端着瓷碗,动作很慢,一点点将药汁灌入对方口中。
莫倾杯重伤未醒,鬓发从乌黑变得雪白。
仙人抚我顶,白发受长生。
次日,画不成受刑,断去心骨,接长生子之位。
莫倾杯一直昏迷了五年,醒后重伤虽愈,但落下腿疾,此生无法执剑,不可享常人之寿。
再十年,王朝倾覆,天算子离世,莫倾杯继承山鬼花钱。
他找了一座山清水秀的古城,城外有山,山上有寺,这里曾是小沙弥成为天算子前的出家之地。他在寺里买了块地,找墨子盖了座园子,又在园子里种下许多银杏。
园子落成那一日,蓬莱送来一车木材,负责押运的弟子说,这是掌门当年继任时吩咐的,若新任天算子继位,便送去一座凉亭。
莫倾杯问对方,知不知道这座亭子的来历。
弟子愣了愣,回忆片刻后道:掌门继位之时,曾断去心骨,剔骨时引起天劫,惊雷落在山巅,引起大火,烧毁了半座剑阁。
说着弟子挠了挠头。那时门中许多人前去救火,却发现剑阁中并非如传说所言,藏有绝世名剑,反而放着许多书卷。
这间凉亭也是在那时被烧的,好在所用木材珍贵,并未焚毁,只留下了火痕。弟子说着打量天算子的眼色,他也不明白掌门为什么会这么吩咐,蓬莱珍宝何其多,却偏偏送来一座破亭子。
但掌门当初嘱托之时,神色极为郑重:即使今后我忘了这件事,不必多问,一定要把亭子送到。
只见轮椅上的天算子笑了笑,轻声道:多谢。
银杏书斋成立的第二年,莫倾杯在山林中捡到一名孤儿,取名林眷生。
再后来,墨子去世,其子年幼,托付给莫倾杯代为照管。同年,药家少主入书斋开蒙。
又过了两年,无常子去世,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将独子送入银杏书斋读书。
再三年,莫倾杯难得下山,用一根冰糖葫芦拐了一个小孩。
莫倾杯掌管天算子之位二十四载,是历代中最短寿者。
去世之时,诸子祭奠,长生子未至。
两人再未相见。
幻境中的场景瞬息万变,稍纵即逝,最后所有的画面凝固,像一幅漫长的画卷。
木葛生行走其中,如观花走马,他难得沉默,缓缓饮尽了杯中酒。
心绪纷繁,最后化为一声长叹:“我眼里的师父,其实是个用风骨照亮寒夜的人。”
“如今看来,他只是把自己的后半生活成了画不成的当年。”
无人应答,木葛生回头一看,“三九天?”
四周空空荡荡,柴束薪不知何时竟消失无踪。
他眨了眨眼,心说自己是不是喝多了。
突然有嗓音从幻境中传出,曼声长吟:“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木葛生动作一顿,“谁?”
“你应该认识我的声音。”对方笑了起来,“听了这么久,还不熟悉?”
一道身影从幻境深处走来,身披袈裟,一手端着瓷碗,一手五指并拢,举至胸前。
小沙弥看着木葛生,微微一笑,“不肖孽徒,还不叫一声师祖?”
木葛生愣了愣,随即扭头就走,“看来我是真的喝多了。”
“慢着慢着!”小沙弥腿短,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追,“孽徒!听为师把话说完!”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木葛生拔腿狂奔,果断道:“不管你是不是真的,以天算一脉的德行做派,接下来准没好事!”
话虽这么说,以木葛生的眼力,还不至于被眼前的幻境骗住,而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可能性——对方确实是上上代天算子。
“我给你钱!”对方举起一枚铜板,居然是山鬼花钱,“要不要?”
木葛生脚步一顿。
“买一赠一!里面还有你要找的记忆!”小沙弥在不远处蹦跶,“只要你听我说两句,我就把它给你!”
木葛生扭过头,眯眼打量着对方手中的铜钱,“这东西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你死后山鬼花钱四散,其中一枚被墨子保管,最后存入蜃楼。”对方蹦跶累了,喘气道:“都是百岁老人,能坐下来和和气气喝杯茶吗?”
木葛生想了想,勉为其难道:“那行吧。”他走过来蹲下身,和对方平视,“您究竟有什么事?”
对方踮起脚,先将木葛生上下打量一番,最后评价道:“徒孙,不是我说,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落魄。”
木葛生低头让对方揉了揉脑袋,“您这话什么意思?”
“记忆不全,肉身已毁,你如今能站在这里,应该是有人把你的魂魄强行留在人间。”小沙弥偏过头,“看你身上这股味儿,是药家的手笔?”
“差不多吧。”木葛生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话说您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这个幻境是您留下的?”
“你可以这么想,这份记忆虽是倾杯的,但也有我一份。”
“那您有何贵干?”
“这是一个口信。”小沙弥笑眯眯道:“但落实起来可能更麻烦一些。”
“咱们这样说话太累,您就别卖关子了,都是天算子,谁也骗不了谁。”木葛生熟悉自家门派的套路,不吃对方这一套,“直说吧,您留这么个幻境在这里,肯定不是为了曝光师父当年黑历史的,到底有什么事?”
“这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小沙弥挠了挠头皮,道:“当年我去世之前,算过一卦,算的是七家命脉。”
“或者说,是诸子七家的祸根。”小沙弥叹了口气,“当年天下大乱,我死不安稳,想看看自家徒弟还要在乱世里熬多久,算国运太磕命了,就算了个简单点的,卜了一卦七家命运。”
木葛生眼皮一跳,“怎么讲?”
小沙弥缓缓道:“传承将断。”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如今阴阳家衰微、墨家断代、朱家避世,你身为天算子,也不过苟延残喘。当年的诸子七家,进可定乾坤,退可守太平,如今却连无常子都要看酆都的脸色,你就没有想过,七家何以衰微至此?”
“我想过,可能是因为建国之后不许成精。”木葛生道:“死太久了,这几年还没来得及适应时代。”
“……那你还真是心宽。”
“您过奖,不过如今看来,事情显然不像我所想的那么简单。”木葛生思索着对方所言,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您方才说漏了一家,虽然诸子七家有衰微之势,但药家混的还行,马上下一任灵枢子就要继位了,小丫头挺有出息。”
小沙弥沉默片刻,道:“你为什么会觉得,灵枢子传承仍在继续?”
“……您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药家的传承,已经断了。”小沙弥道:“永远不可能再有下一任灵枢子了。”
“最后一任灵枢子柴束薪,身负天咒,即使以罗刹子之煞气,亦无法化解——他做了一件逆天之事,天咒的代价,就是灵枢子传承的断绝。”
“你出了幻境可以试试,盘庚甲骨不会再认主,药家早已终结。”
“慢着慢着。”木葛生突然抬起手,打断了对方的话。
“单凭您一人所言,我无法轻信,而且您这话里有个很大的漏洞,就算用上全部的山鬼花钱,也不可能将未来之事算的这么清楚。”
“您已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