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囍-第6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知道。”柴束薪淡淡道:“麻烦您费心了,这些东西明天之前必须备好,我赶时间。”
神色通情达理,语气不容置疑,简直就是新霸权主义。但城隍管辖一城之事,要是他都说不好办,恐怕真的很难办成。
柴束薪到底要什么东西?
“这、这……”城隍面露难色,犹豫了好半天,最后才道:“好吧,不瞒您说,其实明日城里有喜事,一户人家要嫁女。”
柴束薪神色微动,“哪一户人家?在哪里?”
“这事儿不光彩,男方不是什么好人。”城隍叹了口气,“打了败仗,城里有人为找活路当了汉奸,狗仗人势,原配刚死就急着续弦,也可怜了嫁过去的姑娘。”
“至于这成亲的地方……”城隍吞吐道:“这狗贼得势不久,还没来得及盖府,就先整修了原先一户人家的门庭,住了进去。”
“就、就是当初的药家柴府。”
距离战败已经过去了一年,又是一个冬天。
也是八重寒红盛开的季节。
庭院中红梅似火,暗香浮动,到处都布置着大红的锦缎,花灯高悬。
“手脚都麻利点儿!”一身新衣的管家呵斥着下人,“吉时马上就要到了!新夫人正午就进门,今儿谁也不许打东西,否则仔细你们的皮!”
众人忙里忙外,眼尖的管家发现了一个穿白衣的青年,立刻就吊起了嗓子,“欸!小子你失心疯啦?今儿老爷大喜,你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穿白?”
对方站在回廊下,正在挂一只灯笼,对吆喝声视若无睹。
管家立刻就恼了,三两步走上前,提起嗓子就要骂,却忽然愣住。
青年手里拿着一只灯笼,方才离得远,他没注意,这时才看清,这是一盏走马灯。
半红半白,用墨笔写着双喜,在风中转动起来,刚好拼成一个完整的“囍”字。
高头大马,锣鼓喧天,震耳欲聋的喜乐在街头回荡。
吴家娘子坐在喜轿上,十指紧扣。
吴家原本是城中的书香世第,可惜战乱年间败落,父母早逝,亲朋四散飘零,她不得不从女子中学退学,带着年幼的胞弟,勉强在城中谋生。
关山月的赵姨可怜她,又见她生了一副俊俏模样,便请她到乐楼做了清倌,一手琵琶细细地教下来,她学得极快,不多时便能登台献艺,虽然过得清寒,总算维持一份温饱。
直到古城告破,敌军入城。
赵姨原本劝她一起走,但她还是留了下来,因为她的弟弟也在木小司令的部队里。
她见过那个英俊飞扬的青年军官,那日对方留学归来,笑吟吟地同她唱了一场西厢,神色亲近而不狎昵,让她想起自己的胞弟。
后来战败,她在城墙下挖了很久,没有找到任何熟悉的尸体,无论是吴先生、松少爷、药家公子还是木小司令,包括她的弟弟。
于是她决定活下去。
她当了琵琶,靠洗衣缝补维持生计,她看着敌兵烧了木将军府、砸了乌家大宅,邺水朱华被拆毁,关山月被征用为慰安部,漫长的一年里仿佛有三百六十个寒冬,转瞬间天翻地覆。
直到几个月前,她帮一户大户人家洗衣服,却突然发现了一条领带——那是当初她买给弟弟的生辰礼物,非常昂贵,买回来才知道闹了笑话,领带是要配西服穿的。好在弟弟不嫌弃,笑嘻嘻在衣襟里缝了个口袋,说是要当作护身符。
那时她想着,等到明年攒够了钱,就给他置办一身西装。
吴家娘子知道自己必须打听清楚这条领带的来历,她翻出仅剩的一条旗袍,用积蓄购置了胭脂水粉,用已经生疏的手法给自己化了个最浓丽的妆,抱着借来的琵琶混进了大户人家的舞会。
她曾是关山月的乐姬,举手投足间尽可风情辗转,技惊四座,颠倒众生,只要她愿意。
舞会上她和家主跳了一支舞,从此开始频繁出入府中,半个月后她成功问出了那条领带的来历——下人送的。家主如是说。
她打听到了下人的身份,是府中的管家,有个儿子在军营,当差的地点在城西监狱。
她又托人多方询问,终于得知监狱里经常枪毙战俘,人死之前总喜欢把珍重的东西放在身边,很多都值不少钱,是一笔不小的油水,那条领带也是同样的来历。战乱期间,西洋货紧俏,管家儿子认出这是值钱东西,便借花献佛送来巴结。
吴家娘子做过洗衣工,她知道血污是很难洗净的,这条领带能够洁净如新,必然保存的很珍惜。
而她的弟弟一直将领带贴身存放。
半个月后,吴家娘子答应了家主的求婚。
她当然要报仇,只是下手的时机太少,成亲是最好的机会。
对方未尝无情,明媒正娶也算得上诚意,只是国仇家恨江水滔滔,容不得只取一瓢饮。
花轿突然停了下来,一阵风吹开轿帘。
吴家娘子微微一惊,发现街上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人,只有悠悠唢呐声回荡。
迎亲的人悉数消失,轿夫也失踪不见,喜轿却依然悬在半空。
吴家娘子按下心中的忐忑,打起帘子往外看了看,发现轿子停在一条长街尽头,外面是一座城隍庙。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突然伸了进来,有轻飘飘的女声响起,夹杂着几声轻笑:“今日有缘,借一下姑娘的妆奁。”
“作为报答,替你了却一桩心愿。”
城隍冷汗涔涔地站在庙里,看着几缕青魂领着一名新嫁娘进了庙门,飘悠悠带到了厢房,不多时一缕青魂走出,手里抱着红色的嫁衣和妆奁。
“已经给她换好了备用的衣物,立刻就送出城去。”青魂是个女子的模样,朝城隍微微低头,“屋子里点了忘引香,她醒来后什么都不会记得。”
城隍连忙点头,庙后面备好了车马,青魂将吴家娘子送入车中,立刻策马出城。
这些青魂都是罗刹子早上走之前召来的,忘川中有青莲,千年后结出一缕魂魄,算是不大不小的鬼仙。他看着一众青魂在厢房里进进出出,片刻后,扶出一位盖着帕子的新娘。
这位新娘当然不是刚刚送走的吴家娘子,而是罗刹子昨天刚带来的,几个时辰前还躺在棺材里。
昨日罗刹子交给他一张清单,上面满满列的都是婚嫁之物,他原本以为罗刹子是看上了哪位城里的姑娘,要他这个城隍做媒。
柴束薪在城隍庙里转了一圈,微微皱眉,似是觉得太过脏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战乱年代,无论神鬼也只能凑合。城隍原本想说后院还有两间干净的厢房,却见对方不知从哪拿了个扫把,挽起袖子开始打扫。
如果忽视罗刹子周身的煞气,对方的神色甚至称得上安静,他巨细无遗地打扫了整座庙宇,接着洗净手,换上一套整洁衣物。
那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隍看到柴束薪走到庭院中,抬手开棺。
他的动作极缓,棺盖打开后,柴束薪沉默着伫立良久。
城隍看得腿酸,就在他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柴束薪躺进了棺材里,接着把棺盖合上。
好家伙。城隍整个看愣了,接着明白过来,罗刹子哪是看上了城里的姑娘。
要是给活人做媒,又何必找他这个城隍。
第二日凌晨柴束薪就走了,临走前安排好了一切,尸身无法行动,他向对方渡了一口气,足以支撑整个仪式。
青魂们并不见怪这桩不伦不类的喜事,反而很有几分雀跃,她们是鬼仙,身上的鬼气并不重,足以在城隍庙出入自如。
新娘被扶上喜轿,城隍撒开一大把纸钱,接着点燃鞭炮,唢呐声震天动地。
城隍送亲,青魂抬轿,百鬼随行。
喜结前缘,婚定来生。
梅花簌簌而落,原本热闹至极的柴府突然变得一片寂静。
“大人今日前来,有失远迎。”柴束薪擦了擦手,“给您添了一桩麻烦事,还请见谅。”
一道青色身影站在梅园里,面前尸横满地。
崔子玉长长地叹了口气,“罗刹子,根据生死簿所载,这些人今日不该命绝。”
“那便改了生死簿。”柴束薪淡淡道:“卖国之贼,死不足惜。”
“原本勾魂索命是无常的差事,我察觉有异,这才先赶了过来。”崔子玉将阴魂捆在一起,摇头道:“您记得把这些尸体的舌头拔了,否则到阎王那里会乱说话。”
“我知道。”柴束薪道:“有的无辜之人被我锁在了后院,大人离开之前,烦请去点一炷忘引香。”
“好。”崔子玉微微躬身,“下官告辞。”
“您可以留下来观礼。”
“罗刹子的喜酒,酆都怕是没有哪个人敢喝。”崔子玉苦笑:“红白喜事多见,您这桩姻缘却是要逆天而行,下官没有那么厚的修为,不敢妄言。”
“是我唐突了。”柴束薪点了点头,“大人慢走。”
门外有唢呐声传来,柴束薪微微一怔,接着将白衣脱去,露出大红的喜服。
他折下一枝梅花,平地有风起,满庭红梅飘落,埋葬遍地横尸,花香掩盖了浓烈的血腥气。
崔子玉发现罗刹子的神色几乎称得上温柔。
“他来了。”
白事凄,红事喜,我自人间黄泉去,香烛纸马备花轿,孟婆敬合卺。
白纸红衣,唢呐十里,生也相依,死也相依。
喜乐声声,有悠悠唱贺响起。
“一拜天地——”
第72章
唢呐声还在空中回荡,周围的景象如沙粒般缓缓消解,这是幻境结束的征兆。
木葛生已经完全看傻了。
因为性格和经历的缘故,真正能震惊到他的东西并不多,上辈子加上这辈子,他傻眼的次数屈指可数。
就算是当年进城西关遇到阴兵,他的第一反应也不是震惊,而是怎么解决。这其实是一种在战场上练就的本能,遇到突发事件时不能放纵自己的感官,因为可能只是一个怔忡,你就死了。
但现在木葛生处于一个很微妙的境地,因为除了傻眼,他好像什么也做不成。
他试着把脑子里的关键词组合在一起——他、柴束薪、成亲。
他和柴束薪成亲了,柴束薪和他成亲了。
他俩在几十年前就成亲了。
成亲的时候他还是个死人。
最关键的是,柴束薪什么都没给他说,就这么瞒着他数年。
……
妈的,怎么会这样。
木葛生心道,冥婚有骗婚这一说么?
“假和尚。”他扯了一嗓子,“你给我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一阵哈哈笑声从幻境深处传来,一个穿着袈裟的虚影跳了出来,“乖徒孙,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废话。”木葛生道:“我那傻闺女说这幻境是老三留给我的,可幻境里根本没有他的存在,只能是你动了手脚。”
他现在对整个山鬼花钱的构造都充满了疑惑,这里面似乎储存的是记忆,又似乎通往另一个时空。阴阳梯中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那时他救下柴束薪,到底是真实,还是另一个幻境?
虽然他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小沙弥肯定悉知一切,这老不死的瞒了他不少事。
木葛生挽起袖子,小沙弥察觉不妙,“你要作何?”
“欺师灭祖。”木葛生言简意赅,“您是自己说,还是让我问出来?”
“……我现在没有实体,徒孙,你这么下手要不了命。”
“我知道,这样才方便,不然您死了我上哪问去。”木葛生笑眯眯道:“我也很久没有肆无忌惮地揍过人了。”
“徒孙你这混不要脸的样子,真不愧是我天算门下出来的人。”
“哪里哪里,都是师父们教得好,我不过继承传统发扬光大。”木葛生道:“所以您打算怎么办?”
“我招。”小沙弥举起双手,“我什么都招。”
“相传山鬼花钱是伏羲所制,其中藏有浩瀚,可以说它是七家之本,也是诸子的根源。”小沙弥道:“每一任天算子死后都魂归花钱之中,化为其中的浩瀚能量。”
“我知道这些。”木葛生打断他,“别整前情提要,直接讲重点。”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缺乏耐心。”小沙弥叹了口气,“我也曾是天算子之一,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天算一脉传承的只是用山鬼花钱起卦卜算的方法,至于它的本源,天算一脉也不曾完全参透。”
木葛生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也没法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小沙弥道:“我的魂魄在花钱中徘徊已久,确实发现了一些蹊跷,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
这是一句禅理——芥子是微小的种子,须弥是庞大的山峰。而在佛法之中,真空妙有,像芥子一样大的空间,也能够容下须弥山,不仅如此,还能容下三千大千世界。
就像莎士比亚的那句名言,果壳之中,亦有宇宙。
木葛生有点明白小沙弥的意思了,“……你是说,每一枚山鬼花钱中,都有一个世界?”
“这只是一个比喻。”小沙弥道:“但山鬼花钱中藏有浩瀚,这浩瀚可能不仅仅是一股能量,而是更为复杂的东西,你通过山鬼花钱看到的幻境,或许是幻境,或许山鬼花钱是一道门,你通过它进入了别的时空。”
“又或许,你是真正进入了山鬼花钱之中,而其中有另一个世界。”
“这太他妈扯了。”木葛生道:“你是在写科幻小说吗?”
“我是出家人,在佛法上是解释得通的。”小沙弥微微一笑,“百亿须弥山,百亿日月,名为三千大千世界,其中有三千往生,三千来世。你见到的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那他到底是救了柴束薪,还是没救?
“徒孙你有点入障了。”小沙弥端详着木葛生的脸色,道:“其实何必去纠结这么多呢?一粒菩提中尚有幽玄万千,即使是天算子也不可能一一参透。重要之人如今仍在你身边,这还不够吗?”
是挺够的,不仅够还很狗。木葛生道:“那我问你,我在幻境中经历的这一切,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何为真?何为假?”小沙弥悠悠道:“一切皆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木葛生忍无可忍,暴起把这打禅机的秃驴揍了一顿。
“……有的还是真的,就是你指的那个真。”这回小沙弥老实了,捂着脑袋委屈巴巴道:“虽然山鬼花钱很玄妙,但其中还是有一些规则的,比如进入幻境之人只能接触到死物,而且幻境中的一切必然与自身相关。”
“也就是说,既然你能看到它们,就说明这些过往确确实实发生过。柴束薪确实烧了蓬莱,杀了画不成,重伤林眷生。”他顿了顿,补充道:“然后还娶了你。”
木葛生:“……”
“但是规则也是有漏洞的,或者说这些漏洞也是玄妙本身。你在山鬼花钱中经历的不可思议之事,亦真亦假,确实会对未来造成影响。”
“那如果我没有跳进阴阳梯——”
“嘘。”小沙弥抬手道:“不可说。”
天算门下有门规曰:语言会造成变数。
这回对方是认真的。
木葛生沉默片刻,道:“可这也太他妈扯了。”
“你指的是山鬼花钱?还是柴束薪娶了你?”
“……”木葛生默默挽起袖子。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小沙弥忙道:“你身为这一代天算子,不可能没有察觉过,有时并不像是天算子在驭使山鬼花钱,而是山鬼花钱在驾驭你。”
“天算一脉的传承和别家都不同,既没有药家墨家代代传承的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