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娇-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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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怎么啦?是怕那群不知好歹的官差回来抓你吗?别怕,他们来一个奴婢叉一个,来一群奴婢叉一群。奴婢在村里叉鱼可厉害了,一叉一个准——”
“他们不是官差。”
荀馥雅捧着茶盅,垂眸浅啜,淡淡地说了句。
那些人的眼神空洞冷漠,身上沾染着血腥,不是公门中人该有的,而他们勃颈处若隐若现的火焰图纹,她前世见过,是她爹荀况培养的杀手所拥有的。
“啊?”正欲滔滔不绝的玄素愣了片刻,不明所以,“那他们是什么?”
荀馥雅掩着唇咳嗽几声,压低声线回应:“杀手。”
玄素惊得目瞪口呆,差点拿不住鱼叉了:“那、那女房客是他们杀的?”
“他们要杀的是天字二号房的男房客,女房客……”话到此处,荀馥雅眼眸暗了暗,“恐怕是被男房客推出去挡刀的。”
玄素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气得一脚踩凳,脱口大骂:“靠他娘的人渣!呸!”
言毕,她鄙夷地往地上唾沫。
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做得十分娴熟。
荀馥雅皱了皱眉:“注意言行!”
并非她嫌弃玄素粗俗,她只是不想如此率真可爱的女子因没教养被世人嘲笑鄙视,招来横祸。上一世,玄素便是因为言语粗俗遭怀淑公主记恨,一个不慎遭受其害的。
玄素为自己粗俗的言行心虚,赶紧收脚低头:“对不起,小姐,是奴婢失德了!”
荀馥雅揉了揉额间,暗自轻叹。
这该死的宿命,躲到这里都能遇见荀况的人!
虽不知他派出杀手追杀何人,但她总有一种预感,那是前世与她有所牵扯之人。
要不,尽快离开西南客栈?
西南客栈西北边的长平郡是个穷山恶水,人烟稀少的偏僻小村。这天夜里,村落与沙漠的交界处,人影浮动,火光在黑夜中游移不定,似乎在为亡灵引魂。
这里漫天黄沙,气候干燥,罕见人迹,可此刻黄沙之中,却站立着上百号人马。他们宛如风中的白杨树,直立不动,目光却投向南面,似乎在等待某位大人物的到来。
“世子爷向来不屑与权贵相交,究竟是何等人物,让世子爷在这里等?”
“能入爷世子的眼,还能有谁?”
“莫非是……那位曾经将西南王宫搅得天翻地覆的谢小阎王?”
“正是。”
“也对,这次王爷交代世子爷办的事颇为棘手,也只能找这位相助了。”
西南士兵在低头交谈时,脑海里立马勾出那人的形象。
鲜衣怒马少年郎,骁勇善战,却手腕阴狠,做事雷厉风行,从不心慈手软。
曾经以游侠的身份挑战西南十大高手,在西南遭到胡人骑兵的围攻时,少年骑着烈驹,一身铠甲,眉眼间充满了自信和傲然。
“区区一万胡人骑兵,何须惊慌失措。”
少年仿佛是天生的战神,与世子带领五千精兵奔赴战场,浴血奋战。
须臾之间,落日似乎被鲜血染红,天边的火烧云像是印证着此时战场上的血腥,沙场像是被烧焦一般,硝烟四起,浑浊不堪。
陌生而惨烈的战场,倒在地上的尸体尽是胡人骑兵。眼见手下总是毫无征兆地倒下,胡人将军惊惧了,望风而逃,然而,血海中,满身鲜血的少年踏过一具具的尸体,一步步朝着他走去,冷酷地斩下他的头颅。
少年拎着血淋淋的头颅,眼底猩红,犹如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般,一字一句厉声道:“胡人骑兵,何足为惧!”
少年张扬自傲,不可一世,却又心系百姓,有血有肉!
……
“来了来了!”
人群中,不知何人发出了惊叫,西南士兵回过神来。
远处,一阵排山倒海的马蹄声传来,风沙蒙住了他们的视线。
待到尘土散去,只见人群中,一个鹤立鸡群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少年握着缰绳,高昂坐于马上,垂下双眼,蓦然看向他们,冷漠又高深莫测。
他身上的肃杀之气浓重,仿佛下一刻便会化身为浴血修罗,大开杀戒。
这,便是他们口中的谢小阎王,谢昀!
时至三日后,风轻云淡。
杀手自那日后,不曾现身。
窗外无边的戈壁荒漠,被烈阳蒸腾得热浪滚滚。一条条干沟毫无生气地横卧其上,除了些麻黄、沙拐枣等耐旱植物点缀其间,鲜少有动植物,大有“穷荒绝漠鸟不飞,万碛千山梦犹懒”的意境。
据闻客栈的房顶上可观大漠日出的绚丽,目睹夕阳染沙的景色,荀馥雅每每总想爬到客栈屋顶上看一回,可上一世的阴影带给了她这一世的恐高,她缺了点胆量。
客栈生意算不得蒸蒸日上,可也勉强维持生计。经营了一月有余,是时候给伙计们发工钱了。
荀馥雅刚下楼,伙计便跑过来抱怨:“东家,天子三号房的房客投诉我们这儿的酒是兑了水的,喝着没味,肉像干瘪的老女人,啃都啃不动,我明明给他提供店里最好的酒菜了,这都不满意,太难伺候了!”
玄素闻言,鱼叉往地上一锤,怒目圆瞪:“这是难伺候吗,分明是找茬?老娘、不,老子去揍他丫的,看他老实不。”
伙计见她提叉上楼,赶紧将人拉下来:“哎呀别去,难得遇到有钱的贵客,揍跑了钱就没了。”
玄素一屁股坐到台阶上,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见其双腿大张,举止不雅,荀馥雅不动声色地将人拉到柜台,安抚众人:“莫要生事,我待会给你们发工钱。”
“东家万福!”
伙计们喜上眉梢,将抹布甩到肩上便去干活儿。
工钱是打工人的命根子,荀馥雅不想在此种事上犯错,正儿八经地端坐在柜台上,仔细清算工钱。
玄素虽懂些文字,但不懂算数,自然帮不上忙,便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一会捣鼓这,一会捣鼓那,手基本没闲过。
忽然,她察觉有目光侵、犯到自己,便凶狠地瞪回去,可那人丝毫不惧。
这回,她认真打量那人。
头戴巾帽,不见真容,但那一身锦衣玉带昭示着非富即贵。他左肩背着明黄色的包裹,剑在右手,此刻四平八稳地坐在有些残破的长条凳上。他的桌上摆满丰盛佳肴,人却岿然不动,只面向她,直勾勾地盯着。
玄素从前明里暗里倾心男子无数,每回无疾而终,头一回遇见倾慕自己的,心情难免激动。
只见她一个箭步跑到荀馥雅跟前,自我陶醉:“少爷,奴婢挺烦恼的,那个姑娘一直往奴婢这边看,似乎是看上奴婢了。哎呀,奴婢假扮男子都能迷住姑娘,这该死的魅力!”
荀馥雅怔然,以玄素这副尊容,无论男女,对其一见倾心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瞎了,二是,别有用心。
她随意瞟了那位戴帷帽的紫衣男子一眼,显然不是瞎子:“你怎知晓对方是个姑娘,而非男子?”
玄素将鱼叉推往左边抱着,右身侧向荀馥雅,神情笃定地分析:“男子汉大丈夫会青天白日戴着帷帽遮脸吗?只有女子才这般,虽然她的身材魁梧了点,但从她盯着奴婢看这点来看,她绝对是个钟情于奴婢的女子。”
“……”
荀馥雅再次看向戴帷帽的紫衣男子,窥见喉结处,轻蹙眉宇。
此人……似曾相识?
第5章 、修五
“小、少爷,少爷,那位姑娘走过来了,如何是好呀?”
正琢磨着,玄素忽然激动地拍了一下她的左肩,硬生生地打断她的思绪。
玄素的动作有些猛,挂在鱼叉上的玉佩彼时发出了“哐当!哐当”响声。
玉佩白如凝脂,晶莹剔透,与丑陋廉价的鱼叉格格不入。如此价值连城的玉佩,佩戴者非富则贵,断然不会是玄素之物。
荀馥雅取下来,还没来得及细看,伙计便凑过来,低声打小报告:“东家,这人便是三号房的房客,难伺候得很呐。”
不等她有所反应,玄素忽地激动拽着她手:“少爷,她看你了。”
荀馥雅抬眼,心中了然,转头问玄素:“玄素,玉佩你从何处得来?”
玄素不明所以,直言:“阿嫂打扫天字二号房时捡到的,奴婢瞧着好看,便拿来装饰鱼叉。这玉佩有何问题?”
闻得此言,荀馥雅盯着玉佩发愁:“希望不会招来麻烦的好!”
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紫衣男子已行至身前,向她伸手讨要:“请归还在下的玉佩。”
熟悉的声音不期而至,如午夜厉鬼的呼唤,瞬间瓦解了她往日的沉着泠静,勾着她的魂重回那恶鬼地狱。
不会的!不会是他!
他那种身份尊贵之人怎会独身一人出现在此种荒凉之地?
此时正逢天启皇帝病危,各派势力相持不下,朝堂局势混乱,上一世皇子们忙着争抢到皇宫侍疾,而身为王侯的李琦趁机笼络群臣,逼害忠良,独揽军机大权,掌权朝野。他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远离上京?
不会是他!不会的!
尽管浑身僵硬得无法动弹,她竭力安抚自己,紧捏着玉佩:“公子何以见得这玉佩是你的?”
李琦见眼前这位玉面清冷的小公子突然神色慌乱,欲将玉佩捏碎,误以为对方不肯归还,赶紧搬出证据:“玉佩的背面刻着‘永乐’二字。”
永、永乐?
双手巍巍颤颤地翻开玉佩,荀馥雅如见鬼般,瞳孔惊惧紧缩,只觉得手上的玉佩如热油,烫得手疼。
每回噩梦的尽头,永乐侯李琦总会如鬼魅般立于月色中笑,霜雪般凉薄的眸子眼尾泛着妖冶的红。
他掐着她的脖颈,眉目间蕴着让人窒息的邪气。
“像你这般女子,总教男子忍不住心醉神往。”
“本侯一定会得到你。本侯要打碎你的双腿,锁在牢笼中,让你永生永世都无法逃离本侯的束缚。”
于她而言,永乐侯李琦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东躲西藏,委曲求全,不曾想,不曾想重生后首个遇见的人竟是他。
为何,偏偏是他?
荀馥雅紧紧地攥拳,屈辱、畏惧、恶心、厌恶、憎恨瞬间如潮汹涌。
“嘭!”
玄素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惊得她心头一震,甩手便将玉佩丢出去。
紧接而来的是玄素的骂骂咧咧。
“靠,奶奶个熊的,原来你丫的是个爷们,太晦气了。我呸,青天白日娘里娘气的,一看便不是什么好货色!”
“……”
李琦身为王侯,身份尊贵,何曾遭人如此粗俗辱骂,气得火冒三丈。
若不是急于寻回丢在地上的玉佩,他定然会利刃出鞘,取其性命。
经此一闹,惊魂未定的荀馥雅头脑清醒了些许。
此时的李琦并不认识她,她在李琦眼里不过是个小少爷,客栈的小老板。她无需惊慌,待此人离去,便再无交集了!
如斯想着,她抬眼望去,心中忐忑。
却见那群杀手卸下伪装,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磨刀霍霍地指着李琦叫嚣:“这回看你往哪跑,把东西交出来!”
李琦似乎早已料到这群人不会善罢甘休,勾着嘴阴冷一笑:“东西到了本侯这里,要么是本侯的,要么谁也得不到。”
双方一言不合,便旁若无人地厮杀,顿时客栈内乱成一团,众人纷纷躲藏。
玄素反应极快,将荀馥雅拉到柜台后躲藏,将其护在身后。她向来尚武好动,难得遇见有人厮杀,忍不住探头看个够本,兴奋之时还不忘呐喊,点评几句。
经历了上一世的洗礼,荀馥雅哪有心思去管这些。
李琦的话让她再度陷入梦魇。
上一世,她落到李琦的手里,被他百般折辱,羞愤到绝望之时狠狠地捅了他一刀,跑到摘星楼最高处,结束自己屈辱的一生。
重生一世,她没头没脑地躲到这荒漠,以为与前世那些人便可永不相见,可为何,为何这人会出现?为何硬要将她卷入他们的纷争?
荀馥雅痛苦地抓着脑袋,这逃不开的宿命感让她生出了无法言语的怒气,与恐慌。
眼见打斗中的李琦被杀手们逼得连连后退,其后背对着自己,而脚边刚好掉下了杀手的刀,那一刻,她生出了要杀死李琦的念头。
她想,只要,只要这人死了,她便能摆脱上一世的梦魇?
只要这人死了,这些杀手便会离开,她就能如愿与荀况再无纠葛?
上一世这人对她百般□□,害她绝望跳楼,这一世她躲得好好的,这人又将她牵扯进去,他怎能恬不知耻地活着?怎么能?
她无法消解满腔的仇恨,下一瞬,一鼓作气,提刀冲过去捅他。
岂知李琦忽然转身,让她扑了个空,砍向了杀手。
“少爷!”
眼见荀馥雅深陷险境,玄素大喝一声,立马提起鱼叉上阵。
主仆二人的加入立马扭转了局面,李琦趁机收了长剑,一把将荀馥雅拎起,拽着人快速夺门而出,将人丢上马背。
“给我带个路,保你性命无虞!”
荀馥雅只觉得晕头转向,随即瞧见李琦利索上马,砍断了绳索,策马飞奔。
“少爷!”
玄素欲想飞奔追来,无奈被杀手们缠上。
伙计们瞧见荀馥雅被劫走了,一瞬间慌张得呼天抢地。
“没天理呀,偏挑发工钱的时候把东家劫走!”
“赶紧报官!报官!”
……
远处,悬崖上。
两名少年,一人坐在石块上,一人站立。他们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身旁的热风将他们的衣衫发丝吹得猎猎作响。
奇装异服的少年转头询问坐着的玄衣少年:“阿昀,猎物逃跑了,要出手吗?”
谢昀闭着眼长腿交叠,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腰间的剑柄,良久,方开口:“不急。”
奇装异服少年耷拉着脑袋审视着谢昀,见他那白玉无瑕的脸逆着光,显得神色高深莫测。
眼神闪烁了一下,少年露出颠倒众生的妖孽笑容:“你想让他们鹬蚌相争,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谢昀嘴角吟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耀眼的阳光在这人面前似乎都黯然失色。
“李琦向来狡猾,难保手上的玉玺是假的。出了沙漠,也许会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奇装异服的少年托着下巴,为荀馥雅的处境感到有些担忧:“出了沙漠,那名姑娘恐怕会被灭口吧!”
“那……”谢昀睁眼,语气淡漠,“算她倒霉了。”
奇装异服少年愕然低头,冷不丁对上一双幽森的眸。
谢昀的眼型极美,眼眉微微上挑,双眸漆黑如墨却又带有浅浅的琉璃琥珀色,很吸引,但里面却没有一丝感情,冷眼冷面冷心冷肺!
两日后,出了沙漠,马车在大道上飞奔,到了分岔路口,李琦停下来。
荀馥雅见他勘察地貌,知晓他在选路。
两旁皆是山林,路上的泥土痕迹斑驳,皆是出了沙漠的旅者留下的,左边那条通往县城,右边那条走往山里。
到了县城便是李琦的地盘,那群杀手很难得手,荀馥雅故意误导他:“左边是山道,右边是去城里的路,”
李琦生性多疑,不会信陌生人所言,况且荀馥雅在指点他走出沙漠时屡屡不老实。他将荀馥雅扯下马,长剑在马尾处狠插,顿时血流如注,烈马仰天嘶鸣,发了狂朝左边的道路奔去。
李琦把剑横在她的脖子上,问:“可知这座山后面是何地?”
“山后自然是山,咳咳咳。”
剑染马血,又脏又臭,熏得荀馥雅一阵难受,加上她本就咽喉不舒服,如今咳得她分外难受。
瞧李琦这模样,若她失去利用价值,等待她的将会是一剑封喉。
她故意恶狠狠地胡诌:“咳咳,我是长平郡人,对此处熟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