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权君王偏要强求-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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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书云知道沈雷是为她的前程和未来打算,可是想到一旦嫁人就要离开祖父,心里却是闷闷不乐的。
沈雷见她如此,也知道缘故,反劝她道:“临安萧家是你外祖家,应当是个十分富足的门第。你是祖父的掌上明珠,谁人不知。可是到底老人家有驾鹤的一日。将来,家中万事有我,你只管看看萧家的人,是不是良善之辈,值得咱们托付,便不要考虑其他。总之你过得好,祖父才能放心。”
一番话,倒是让沈书云心头觉得暖融融的。她目前得到祖父支持一时掌管家权,却心知肚明,未出阁的女孩子,只有嫁了才真正有自己的家。
“我知道了。兄长一片苦心,都是为了我考虑。”
沈雷憨厚一笑,与沈书云告辞。
***
因得到了银两,沈书云便放下心中压了多日的烦扰,才生出了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闲情。坐在蓬蓬远春的庭院当中,她抬头看秋日巧云层层叠叠,在碧蓝的穹顶堆出宛若仙境的白色山峦来。
祖父是在战场中趟过生死的人,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教给她如何通过白日的云朵辨识天气。她知道今夜注定无星无月,甚至可能会下雨。
但是秋风带着云的气息拂过她姣好的面容,心底忍不住对即将到来的中秋佳节有了一丝憧憬。
今年中秋会是晴朗的月夜吗?如果适逢冰轮悬空,皓月当头,一定要和祖父好好坐在一起赏月、聊天,就像过往的每一年一样。
从小到大的每一个中秋,她都守着祖父,从祖父还英姿勃发到如今垂垂老矣,她记得住每一回中秋,都有祖父的慈祥又爽朗的笑意,给她一份阖家团圆的安宁和惬意。
但是突然,她心头滑过了一个有些悲哀的想法,念头冒出来她就强迫自己赶紧忘了。
今年,会不会是她最后一次和祖父过中秋呢?她不敢去设想祖父日渐消瘦的身体还有多少时日,但是定亲这一项事情,已经足够让祖孙两个自此再不能相依为靠了。
临安明明距离京师并不遥远,甚至水路不消两日就可以直达,但她仿佛觉得一旦过些时日和萧表哥相看过后,若是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意外,这门亲事应该会定下。
那么,不久之后嫁为人妇的那天,她就将与如今岁月静好的闺中岁月永远作别。
究竟,长大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沈书云将自己沉浸在一番苦思之中,却被念春突然打断,对她轻声道:“姑娘,存雄居的人过来请您。”
沈书云站起身来,疑惑地看向蓬蓬远春的院门,四宝手持着拂尘,永远那样穿戴齐整随时待命的样子,谦卑而平和地对她行礼。
她不知道朱霁又在弄什么幺蛾子,但想也没想就决定拒绝,对念春道:“告诉四宝公公,有什么事情,请世子拟定信函周知咱们府上,我一介女流,不方便去的。”
念春过去知会了四宝,四宝便回去复命了。
***
朱霁坐在存雄居的书案前翻看着蓟州刚刚送来的密报,执笔在上面批复着。
父王举事应当在年末岁初,密报中让他一定疏通好京城的势力,在举事之前,要及时逃回蓟州,再随大军一同南下。
如果行军顺利,将来在大局既定之前,帅兵攻克京师的重任,恐怕要落在他的肩上。因此这段时间,他要把京城的地形、布局和布防都烂熟于心才行。
想到战场上骏马的嘶鸣、长戈的撞击,朱霁便觉得血液中翻涌着巨大的热浪,灼灼的逐鹿之心此刻就跃然在眼前。
他刚刚把批阅了的秘奏递给密使,就见四宝低眉顺眼地进来,便料想到了沈书云拒绝了他的邀请。
“世子,沈大姑娘说若是有事,请以信函呈送沈府,她一介女流不方便前来。”
朱霁一点也不意外,却在心里道:“倒是会装得这般尊崇礼教、安分守己的样子。”
他也不恼,随手从案头拿出一卷在雅昌斋买回来的仿品字画,扔给四宝,和颜悦色又成竹在胸地说:“拿着这个去请沈大姑娘,再看看她来是不来。”
第十八章
沈书云在院中看见四宝去了又来,便起身走过去,想亲自劝他回去。
但等到她走到四宝身旁,才看见他手里还拿着一幅画,似乎在哪见过,就疑惑起来。
四宝神色平常地把画递给她,她打开画轴的一瞬间就神色大变。
这是她交给沈雷,到画斋去售卖的古画赝品。
怎么会在四宝手里?
“世子说,将这幅画给大姑娘看看,您再决定是不是亲自往存雄居走一趟。”四宝还是那样谦卑温和的语调。
尽量敛起不豫之色,沈书云唤来念春,低头跟着四宝,往存雄居去了。
一路上,沈书云便在猜想,朱霁八成已经知道她在制售赝品的事情,他会想干什么?一边走一边想,待会儿见了他要如何应对。
如今她是荣恩公府执掌后宅的人,若是传出她到存雄居私见朱霁的闲话,她倒也有很多理由能堵住悠悠之口。带着念春悄无声息过去,也未必会被人看见。
到了存雄居,为避人耳目,沈书云命念春在耳房等她,自己一个人去了朱霁所在的书房。
她沉了沉气息,才走了进去。
四宝进来,把方才拿着去请沈书云的画放在了书案上,又给沈书云倒了茶水,才退了出去。
朱霁正在看书,见她进来,便站起身来,请她坐在窗下的玫瑰椅上。
屋里没有了别的人,沈书脸上却是冰冷的表情,问他:
“世子叫我来有什么事?”
朱霁微微一笑,反问:“没有事情,就不能请沈大姑娘过来么?古人有魏晋清谈,剖玄析微,再下也想效仿。”
沈书云闻听此言,心头火冒三丈,这个人无耻之尤,分明另有所图,还把话说得这么道貌岸然。
如果不是因为他拿捏着自己仿制的赝品的事由,她现在已经提步走人了。
“小女才疏学浅,学不来魏晋风度。如今又被后宅琐事缠身,实在没有闲聊的雅兴,世子还是有话直说吧。”
沈书云拿出了全部的涵养,才让自己心平气和地说出上面的话。
朱霁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面容上变幻的表情,他喜欢这种能影响到她情绪的感觉。
也是不想再继续惹怒她,朱霁便温文尔雅地说道:“前段时日,京畿西北遭遇洪灾,想必贵府的收入也因此锐减。再加上募捐善款,加上中秋将至,一里一外,莫不是因为府上开销太大不能周转,沈大姑娘才出此下策?”
朱霁的眼神落在书案上的那幅画上,并没有点破到底是怎样的“下策”,看向沈书云的眼神却明若观火,仿佛把她从里到外都看透了。
沈书云一愣,随即就有些顿悟了。
沈雷拿去寄卖的画,为何这么快就找到了大买主,还出手如此阔绰?现在这些画到了朱霁手里,他又这样询问她沈家的财务状况,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这个财力雄厚的买主,就是朱霁本人。
他是什么时候察觉出来的?或许自己的马脚,从辨别真假《东山林壑》的时候,就已经被这个心细如发的人发现了。
私下里自以为悄无声息的所作所为,这么短的时间就被他调查了一清二楚,这个人看着足不出户,其实却有手眼通天的能为。
制售赝品,虽然不是什么体面事,但到底也不算什么作奸犯科的恶行,不过说出去不太好听罢了。
沈书云沉了一息,她不信他堂堂亲王世子会真的和她一个小女子过不去,便一口咬定:
“世子在说什么?这假画和我没有干系。荣恩公府虽然不是泼天豪富,日子也还过得去。世子还是不要暗自揣测,张冠李戴。”
似乎是早就猜到沈书云会矢口否认一般,朱霁也不辩驳,她越是装傻,他就偏要开诚布公:“我知道你临摹名作很是辛苦,更何况这都是私藏在勋贵府邸的珍品,你借来想必也废了一番心思,若不是不得已,应当也不舍得拿去寄卖。”
事已至此,沈书云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低头缄默不语。朱霁心疼和关怀她的表情不似假装,但是她却绝不肯信他存着什么好意。
见她沉默,朱霁接着说:“那天我说了,你如果遇到什么烦心事,可以知会在下一声,大可不必如此。”
“我没有什么烦心事。就算有,也不需要世子忧心。世子虽下榻寒舍,但到底只是一个外人,我想不出阁下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于我,便不觉得如此无事生非十分无聊么?”
听她如此说,朱霁的脸色说不上好看。他心里一清二楚,沈书云已经想明白了买画的人是自己,她分明因为他的施以援手才度过了难关,受禄却不领情,还把话说得这么不客气。
朱霁带着失望,对沈书云道:“由是观之,到底只是在下自作多情。”
沈书云心头一颤,忽然恍然大悟了什么。朱霁这句话说出来,近似是对沈书云的直接表白了。
纵使沈书云是被三纲五常教育着长大的世家女儿,也是私下里看过些男情女爱的话本子的。
从前,她只是觉得朱霁无礼而冒失,不过做事嚣张霸道,对自己言辞轻浮些罢了。如今她才觉察出,原来他对自己或许是情根深种,不可自拔。
从送昂贵的石色颜料,到那日月下的牵手和承诺,再到如今费尽心思帮她解决燃眉之急,凡此种种,还不能表明心迹吗。
她恍然大悟,但同时对这份意料之外的感情,也升起了慌乱和烦躁。
她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样的乱臣贼子,他越是有明察秋毫、一手遮天的本事,她越是觉得这人一身反骨,要敬而远之。
因了解他是个精明强干不好惹的人,沈书云此时反而不敢再激怒他。她只想着什么样的话术能劝退他的单相思,千万不要再因爱生恨徒生事端。
沈书云便和气了语调,对朱霁十分客套地说:“世子是宗室皇孙、身份尊贵,相信困在沈门寒舍也只是暂时。将来还是会回到藩地继承爵位,遥领官阶。日后,在沈家的一切琐事,都会随着时日消长而淡忘。”
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想拒绝他,能说出口的也只有这些客气话。
她希望朱霁能明白,自己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
“是么?”听她这么说,朱霁眼神暗沉沉的,从书案前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沈书云身边。
“可惜我的记性很好,从小到大都不太忘事。”朱霁明目张胆的说,眼神坚定而诚恳,仿佛犯了错的是别人。
沈书云不想再听下去,觉得此刻只有赶紧逃离为妙,语气也慌张起来:“伪画的事情,相信世子不会再起是非。我就此告辞。”
说完她便从玫瑰椅上站起来,就往外走。
“沈大姑娘!”朱霁见她要走,不知何时才能再有机会这般单独和她见面,自然很挽留她。
沈书云并不理会,仍然继续往书房门口走。
“沈姑娘!”朱霁的声音里已经有些急切,但沈书云就像没有听见一样,加快了脚步。
“沈书云!”
朱霁在后面唤她的芳名,见她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上前跟了过去,在她就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一把拉住了她,并随手重重地将门关上,一只胳臂支撑住,将沈书云翻过身逼在他面前,便再无处可逃。
这一声震响,让沈书云心头一颤,唯有后背紧紧靠住窗门,下意识别过脸不去看他。落入眼帘的却是他青色常服上绣在肩头的赤金团龙图案。
他的身影投下来,呼吸可及的距离,她听到他喉结滚动,声音也带了一丝沙哑,缓缓地说:
“这次进京,其实我本可以不来。如此舍生忘死地来了,你猜我是为了什么?”
沈书云提心吊胆,屏住呼吸去小心翼翼地看他,那双长睫如羽的眼眸里,此刻只能用黯然来形容。
朱霁看着身前的玉人,鸦发墨浓,绛唇珠点,美貌与才情皆是这般世间无两,让他见之忘俗,本就是偏执自负的人,绝对不允许她就此离开。
此时,朱霁眼眸中卷起了狂风骇浪,决然地说:“既然我冒死来了,便应当对你说得直白一些。你的心与你的人,我都要定了。”
沈书云不可思议地对上他的眼神,惊愕地看着他这毫不遮掩的告白,随后恐惧着猜测接下来这个疯子会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你……你不要乱来……”
可是陡然之间,朱霁竟然眼神收敛起锋芒,将支撑在窗门上的手臂拿开,退后了半步。
她的眉眼太过迷人,含水的丹唇就近在咫尺,他怕如果此时再不强迫自己远离,接下来会控制不住自己去吻她。
费尽心力压抑住胸中燃烧的火焰,朱霁才恢复了日常那温润儒雅的模样,对沈书云温柔地说:“我的话说完了,现在便放你走。”
沈书云见他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才鼓起勇气,有些悲愤地对他说:“这是我沈家的府上,什么叫你放我走?”
朱霁却温柔和煦,如沐春风地回答她:“这里的确是沈家府上,但九州寰宇,却无处不是我朱姓的江山。”
沈书云辩不过他,只能平稳了呼吸默然而立,见他款步走回了书案后,便打开了门,想赶紧离开。
却听见身后,朱霁声音无限温存:“容我再多说一句。”
这一次,不知为何,沈书云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还是那句话,今后大姑娘若遇到麻烦,还是可以来寻我。为了你,余虽九死,其犹未悔。”
第十九章
耳房里,念春听见沈书云许久不出来已经觉得不对,加上刚才似乎传来了重重的关门声,便起身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四宝却立刻起身阻止,对她说:“念春姑娘喝杯茶水,不要着急。现在过去反而不好。”
念春惊恐地看着四宝,没想到这主仆能无法无天到了这般,居然敢在别人家府上胡作非为,她撇开四宝,想跑出去,却被四宝直接按住坐下。
四宝一副阴沉的表情道:“你现在出去喊人,才会真的让大姑娘被人误会。洒家说没事,就绝对不会有事。”
念春狐疑又担忧地看着四宝,心急如焚,最后想来想去还是听从了他的劝告。
果然没多久,沈书云就出来了,念春端详着她的面容,虽说谈不上高兴,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不同。
回去的时候,沈书云一路无言,朱霁突然又强势的表白让她无从消化。
她知道自己总归是要嫁人的,但是这个人绝对不能是朱霁。无论是荣恩公私下里对她透露,还是她凭借自己的察觉,都明白一个事实:安王父子是迟早要举起造反大旗的乱臣贼子。
祖父一生都是在为先帝恪尽职守,既然先帝指定了继承人,那么祖父就算自己蒙冤受难,也不改忠心。先帝是他这一生唯一的信仰,哪怕是个错误的决定他也会赴汤蹈火。
更何况,家中的鸡飞狗跳,已经让她这个只想寄情于丹青的人厌恶不已,她只希望未来的生活能平淡无波,岁月静好。
那般有野心和权谋的人,怎么会给她理想的安稳日子呢?言而总之,朱霁并非她所认为的良配。
回到蓬蓬远春,只剩下念春和她主仆二人的时候,念春便忍不住说:“方才,安王世子有没有对姑娘无礼?奴婢当时听见关门的响声,想过去,被四宝那个阉宦拦住了。”
“他对我说了些坦露心迹的话,要说无礼,倒也称不上。”
念春听完大惊:“原来他真的对姑娘有非分之想!”
看到沈书云愁容不展的样子,念春眼眸忽然一亮:“姑娘不是过了中秋就要和临安的萧公子议亲了吗?若是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