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帝阁-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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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慎已经闭上眼睛,却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最后从咬紧的牙关中吐出一句似是梦呓的话来。
“她会……来找你……”
室内三人的呼吸忽地断了一个,连带着另外两个人的呼吸也停滞了一瞬。
“啪嗒——啪嗒——”
泪珠无声地滑落眼睫,却打在地上,一声又一声,催人心魄。
时年十月初七,忠勇大将军岑慎亡,享年六十九,一生数百战绩,未曾封侯,带污而死,岑家此后子侄不可科举为官,岑家军涉私铜案十七名主将全数降职。
停灵第七日,平都忽而降温,是日竟大雪飘扬,白了灵幡。
岑析披麻戴孝,跪灵数日,几未饮食,昏沉之间,忽听到外头喧闹声起。
打砸声竟然穿过前门唢呐之声,顺着灵堂里僧侣的念经声传到岑析的耳中,他被下手扶着站起来,麻了地腿脚还未迈出一步,眼前微微聚焦,便见守大门的小厮跑了进来。
“公子,安南王领着人打进来了!”
第91章 终相认
岑析缓了缓麻木的脚,拂开小厮颤着的手,往府门口走去。
还未走两步,赵惊鹤已经带着一队亲卫拨开岑府的下人迎面大步而来,李为绷着嘴角挡在岑析面前,警惕地看着赵惊鹤,一旁的甲兵率先站成一排拦着。
为首的是陛下跟前的亲卫,他朝着赵惊鹤行了一礼,道:“王爷,岑家虽有错,可陛下宽宥,您今日之举实在不合身份。”
赵惊鹤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不屑,睨了那亲卫一眼:“你在同我说话?”
那亲卫在赵焕身边多年,自然是知道这位女王爷在陛下面前是何等地受器重,以女子之身封王不说,陛下对她掌控兵权从未有过忌惮。曾经有一个御史进言南地流寇巫蛊众多,安南封地作为南地门户以一病弱女子守卫实在不妥,这样的进言放在别人那里赵焕确实会深思熟虑一番,可轮到赵惊鹤赵焕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而后那位御史因为调动去了安南地界,就此再没了消息。
想起赵焕对赵惊鹤的纵容,想起赵惊鹤这个病弱王爷的阴狠,亲卫咽了一口口水,心里发憷,微微让开了路。
赵惊鹤从他身边走过,拨开挡在岑析面前的李为。
岑析站在李为的身后,只看见李为瞬间绷紧的后背突然松弛,紧接着岑析眼前一亮,赵惊鹤已经面对面地站在他的面前,一双柔弱无骨的玉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露出手腕上的一串青黑佛珠。
赵惊鹤平静地看着他,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收紧,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岑析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苦香味,莫名地,神思一晃,那只干净漂亮的手猛地攥住他的衣领,几乎是揪着他往灵堂内拖。
岑析没有防备,被她拉了个踉跄,等反应过来,已经一脚踏入了门槛。
岑析脸上露出恼怒的神色,他回手抓住攥住自己衣领的那只手,细腻而孱弱,在他的手覆上的那一刻她似是卸了大半的力气,竟让岑析有了喘息地机会,他握住赵惊鹤的手腕,下意识地就要扭过去。
忽地撞见了李为微微摇头的动作,岑析怔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揪着衣襟的力道又加大,赵惊鹤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就是这么短短几步的距离,赵惊鹤额间漫上薄汗,她转头看向自己带来的兵士:“守门,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准踏入此处半步。”
安南将士得令开始清场,赵焕亲卫首领被架着往外走,他见赵惊鹤的举动,心惊道:“王爷,陛下吩咐过,在下不能离开此院半步,否则在下和手下兄弟就活不了了!”
门已经关了大半扇,赵惊鹤自剩下的狭长门缝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关上了门。
灵堂顿时陷入了暗色,冥烛幽幽地亮着,散发着冷而白的光,照亮了两双相似的眸子。
赵惊鹤淡然地瞥了他一眼,慢慢蹲下,半跪在蒲团上,用一旁的铁钳拨动着烧透了的纸钱灰烬,话家常一般地问道:“岑老将军的丧事办得怎么样了?这几日辛苦你了,若是有用银钱地地方,可以派人来我府上来取。”
岑析颤了一下,顺着岑慎的棺椁慢慢下移,半跪在赵惊鹤的对面。
未烧尽的余灰发出星星点点的红光,照红了岑析的眼眶。
“去哪儿取?”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委屈和哽咽。
赵惊鹤极浅地笑了一下,伸手抚上岑析的脸,却在手掌要触到他面庞的那一刻,往回缩了回去,只留有一根手指抚上岑析的眼角。
“明华公主府。”赵惊鹤温柔道:“我问陛下把它要了回来,刚搬回去。后门那里有一个小门,你可以从那儿来找我。”
岑析盯着她,似是要固执地从她口中准确地得到那个答案:“去找谁?”
赵惊鹤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次她的手终于落在了岑析的脸上,严丝合缝地抚上他侧脸,如他所愿清晰地吐出了答案:“来找阿姊。”
像是一个在荒漠中独行许久的人,他已经习惯了在黄沙漫天中灰头土脸地、重复地走着,可就在他逼迫着自己习惯、接受满目荒芜之时,忽地有一双手将他从泥沙中抓了起来。
“阿姊……”岑析倾过身子,轻轻地抵在赵惊鹤的肩窝处,收拢了手臂,讨得了一个迟来了二十几年的拥抱。
他的身量比赵惊鹤要高,可他却像个孩子一般尽力拱着身子,缩着头,只为能够够到她的肩窝。
感受到肩窝处慢慢渗出冰凉的湿润,赵惊鹤宽大的袖袍略过下头的火盆,扬起细碎的火花,她眼眶发酸,眼中漫过一丝水色。
竭力压制住涌动的心绪,赵惊鹤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平复心情,拍了拍岑析的后背:“好了,别让我哭,我受不住哭。”
岑析久闻她身子不好,闻言立马起来了,握住她微凉的手,关切道:“阿姊的病……”
“不是什么要紧的病。”赵惊鹤道:“我今日来,是想问你今后的打算。”
岑析眼神一暗,轻声道:“岑家世代英明,皆随着爷爷去了。此后岑家世代不可科举入仕,我能做的……不过是如今好好地安葬爷爷,之后再陪伴在瑞王殿下左右。”
“若是瑞王殿下败了呢?”赵惊鹤道:“你不该将自己全然托付在瑞王的手中。”
岑析错愕地看着赵惊鹤:“岑家一直扶持的不都是瑞王殿下吗?”
赵惊鹤抹下手腕上的佛珠,斯条慢理地解开线头,捻了两颗出来,放在岑析的手心上。
岑析看着掌心中两颗大小相同,色泽相似的佛珠,怔怔地看着赵惊鹤。
“这是君,这是臣。”赵惊鹤道:“君臣从来不是一大一小,一明一暗。他们就像是这两颗佛珠,只有最相似的才会被串到一起。明君之侧为明臣,昏君之侧为昏臣,便是此意。往昔,瑞王殿下太过倚仗岑家,岑家一旦倒下,殿下便陷于泥沼之中。如今你如果将岑家的起复也全然依托在殿下身上,也只会重蹈覆辙。”
“殿下不缺狠心,也不缺手段,他聪慧野心不下于太子,为何争斗几年,如今仍然落得下风,这一点你应当看得很清楚。”赵惊鹤道:“他狠心却不够狠心,他的软肋站在太子那头。迎风执炬,必定伤手,伤手又不肯放下,只能引火上身,殿下如果不能想明白这点,纵有鼎盛时期的岑家助他,纵使他登上至尊之位,也缺乏君心。”
“你也想过要质问他,可你又觉得是殿下自己的事,纵然你存心点破,可如果当局之人在装聋作哑,你便叫不醒也点不破。”
岑析想起他质问赵珩的那一句“你为什么不杀了裴朔雪”,心中微微发涩。
“那我该怎么做?”岑析问道。
“岑家生根的活路,一直都在北地。往北去。”赵惊鹤点他:“陛下没有大的胃口一下吞下整个岑家军,他能做的不过是将他们分崩离析,可论这朝堂之中,又有哪个人能比戍卫三代的岑家军更加了解北疆,因此陛下就算想要揉碎他们,也只能将他们揉碎在北地。”
“可是若是时间长了,北地没有主心骨,岑家军才是真的散了。此刻你要做的便是去做那个主心骨,越早去越好。”
“陛下那处不会放我去的。”
“不日岑将军衣冠当入北地陵墓,到时候自平都白幡一路北上,而此事由我负责。我会想办法让你在随行队伍之中。”赵惊鹤扳正岑析的肩膀,嘱托道:“记住,去了北地,重拾旧部。瑞王未登大宝,不可回都。”
“你在北地站得越稳,瑞王在平都才越有底气。同样地,瑞王在平都再无阻碍,你才能重振岑家。”赵惊鹤道:“君臣君臣,自当相辅相成。”
“那你呢?”岑析道:“陛下不可能不知道阿姊的身份,阿姊留着岑家的血,陛下为何这么多年来如此信任阿姊,甚至甚于别的皇子?”
作者有话说:
岑岑:我也是有姐姐的人了,呜呜呜
赵惊鹤:hold 住形势还是要看我
第92章 辩真伪
“不过是有把柄拿捏在陛下手中而已,臣子不都是这样吗?你无需太过担心。”赵惊鹤宽慰他道。
岑析见她不想细说,便识趣地没有多问,他略略思考一会,继而问道:“我若去了北地,殿下在平都身边无亲信怎么办?”
“他应当学会培养自己的势力,况且,我顺路救了一个人,应当是瑞王殿下的人。”赵惊鹤道:“我已经帮他约了瑞王在城西酒楼见。”
“是谁?”岑析问道。
“柏崇。”赵惊鹤微微皱眉道:“看着伤得不轻,也不知是从哪里逃出来的。”
——
城西酒楼,赵珩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
桌上的茶壶已经凉了,赵珩招手让店小二重新换了一壶上来,余光瞥到酒楼下一晃而过的身形,那身形只有一个背影,微微佝偻着,却莫名地有些熟悉。
赵珩眼皮跳了一下,他收到赵惊鹤的信来此处等候,可等了这么久却没有任何人来,他准备再等一会,若是还无人便回去。
又过了一会,换茶的小厮还没有上来,赵珩等得有些不耐烦,正准备起身,店小二一手拎着茶壶,一手拿着一封信上来了。
“这位公子可是姓赵?”
赵珩怔了一下,应了。
小厮陪着笑将手中的信交到赵珩的手中:“这是楼下的一位客官要小的交给您的。”
赵珩心中疑虑,就着店小二新换上的热茶,熨着脾胃,展开信纸。
映入眼帘的字疏狂又不是隽秀,看得出此人有可堪比拟此字迹的雄心壮志。
只开头一句,便让赵珩顿了手中的茶盏。
赵珩忽地站起来,去寻柏崇的身影,可是人海茫茫,一人隐于其中便如一粟如沧海,再无痕迹。
在他目不能及的地方,柏崇一身官服,额带血痂,往宫门而去。
越过层层金门,再过雕栏画栋,终于跪伏在赵焕的面前。
“臣兵部文书柏崇,叩见陛下。”
他重重叩首,想起临时在城西酒楼要的笔墨,草草一书,恐还未干。
【瑞王殿下,久违。臣柏崇拜叩再三。】
“爱卿求见何事?”
“臣昨日归家受袭,身受重伤。臣斗胆请陛下降罪中宫,究其杀臣欺君之过!”
【臣无能,虽已竭力全力将岑老将军从狱中救出,可未能挽留老将军性命,是臣之过也。】
“乾元二十三年,陛下与中宫微服广陵,曾遇大雪被困千恩寺,寺中有一富绅,未曾与陛下谋面。那富绅便是广陵柏家,与皇后娘娘一壁之隔的便是柏家柏重华夫人——便是臣母郑氏。”
【遥想乾元二十三年,广陵受灾,帝后微服私访困于广陵,又逢大雪,岑老将军前来救灾,广陵百姓由此受恩泽惠顾,臣亦然。
臣恰生于当年,臣母被困千恩寺中待产,大雪封山难行,难请医师,臣母产后出血,危在旦夕。岑老将军冒雪上山,领医官救治寺中贵人,一并救了臣母,臣方能诞世。】
赵焕身子一僵,半晌道:“柏重华?朕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柏重华为柏家嫡子,诗酒风。流,为人肆意,曾三上平都,一为少年时游,平都遇京中贵女,心慕之,二人情投意合,迫于贵女父母,未曾如愿。柏重华带贵女一路私奔至广陵,藏在其弟柏燕华外置宅院。贵女家一路追寻,其弟为兄四处奔走掩藏踪迹,哪怕贵女之家找到柏家长辈,柏燕华依旧咬定不言,方才能换得柏重华与那女子的半载安稳时光。”
“贵女家族无法,假意同意亲事,柏重华才带人出来,贵女带回待嫁,柏重华准备聘礼入都,却未曾得见此女一面,只留一裂镜。柏重华心灰意冷,酒楼买醉,是夜大雪,被人扔进雪中,险些冻死,是与他同上都的柏燕华彻夜寻找,将他从雪中拖了出来,再带他回广陵。这是柏重华第二次入都。”
赵焕呼吸渐深,紧紧盯着跪在地上人的样貌,忽地像是倦极了,道:“朕累了,你先回去吧。”
柏崇恍若未闻,继续道:“柏重华回广陵后消沉了一段时间,后家中为其娶妻郑氏。次年柏重华科举入仕,再入平都。殿试受陛下亲点榜眼,夜宴之上,觥筹之中,酒迷人眼,柏重华得见故人。”
“滚!朕让你滚!”
砚台飞过,柏崇额角鲜血横流。
“当晚柏重华误食海物,身死宫中。半年后,陛下与皇后娘娘微服私访,困于寺中。皇后娘娘于雪夜诞下一子。而因相公病死,避祸其间的郑氏也居于寺中,诞下一子。”
“雪灾之后,郑氏受惊乱语,柏燕华称其疯癫,囚郑氏于阁楼之上,对外称为夫人,郑氏其人与其子由此存活。”
【臣少时孤苦,臣母性情阴晴不定,久被臣父关于阁楼之上,久不见天日,甚于不识臣,不识臣父。母偶有清醒,言其与父当年种种,情深意切,恍若话中之人不是眼前之人。
此后臣父续弦,臣带母外住,母病情愈稳,未曾再犯,唯一喜多劝导臣读书,入都赶考,博取功名。可惜臣中榜之后,臣母深夜失足落水而亡,自此之后,臣无父无母,孑然一身。】
“当年贵女如今身居高位,感念柏燕华曾相助之恩,于铸铜之案中将涉案的柏燕华择出,动用私权,杀臣灭口。至此,为其欺君杀臣之罪缘由,恭请陛下圣查,以安社稷,以定民心。”
【臣仍感念家母郑氏予臣新生,只可惜臣愚钝,开化太晚,未曾尽孝于双亲榻前,今回念往昔,依旧悔恨不已。】
“朕最后问你一次,你如实回答,你,是郑氏之子,还是……”
话音未落,柏崇已深深叩拜,血顺眼流,满目模糊。
“臣万死不辞。”
【既独身,应守应允殿下之诺,为殿下最后一谋。】
“来人,拖下去。关刑部大牢,等候处置。”殿中甲胄应声而动。
血入耳中,模糊之中,柏崇听得赵焕的声音越来越远。
“封东宫,甲胄日夜看守,无朕旨意,不可出府。缴皇后金印,册宝,禁于殿中,不可与外通信。”
血痕拖拽,柏崇却笑了。
【愿殿下此后身如长风,扶摇而上,皆是坦途。】
【臣柏崇再三叩首】
殿前犀利言语如刀,书信温柔忆往如水,无人可辩其中真伪。
他也无需人辩其真伪。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没有表达出我想要的感觉,就是柏崇在殿前和给赵珩的书信内容双线了一下。
——
可能会有人想问柏崇和赵璜到底是不是被互换身份,这是一个发散的结果,你可以认为是,也可以认为不是。反正在皇上面前,绝对得是。
第93章 雪中跪
芳歇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