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海滩-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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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其他的,他把血债,一笔一笔,凿刻进了心里。
第61章 “那人,失踪了。”
好亮的光。
有温柔的明亮照在脸上,梁琇感觉到了亮晃晃,好不容易终于抬起了眼皮,意识却依然恍惚。她感受不到时间,只觉得一切都是虚浮的,如在空中飘。
这里不是刑讯她的地方。
窗台上是那盆秋海棠,连背光都是柔软又熏暖的金黄,像那些神祇画像背后的景。
这是哪?
她是死了么?
秦定邦如果再也找不到她了,会不会很着急?
呵,连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都抹不去对他的记忆。
生前最后一个念想是他,死后第一个念头,还是他。
可她都未曾跟他说一句,她也是喜欢他的。
她在心底无声叹息,这世间的遗憾,本就无尽,而她,又给添上了一条。
唉……
她就那么半张着眼睛望着那不定的光影,似清醒又不清醒,脑海中忽又闪回起她在顾家宅公园看太阳的画面。那时她像小时候一样将手伸向了天空,日光刺透梧桐的枝桠又穿过她的五指,闪耀出道道明亮的光箭。她手朝太阳靠得越近,光芒就越炽盛。
不自觉地,她想再向那明亮伸出手,但是渐次涌来的痛觉迅速将她周身裹住,她抬不起手了。哪怕轻微的呼吸,都能牵出四肢百骸的剧痛。这痛感汹涌翻滚,似巨浪袭来,顷刻间就淹没她,扼住她,令她窒息,令她晕厥。
却也提醒着她,她没有死——
她,获救了。
秦定邦正坐在屋角的椅子上闭目养神。这几天他一直熬着,精力也接近临界。突然听到床上发出了一点声响,他立即睁开眼,疾步走到床边。
这双干净的眼里满是虚弱无力,却依旧明亮清澈。
醒了,可算醒了,终于醒了!
“琇琇……”他轻轻唤了她一句。
眼前的女孩愣愣地盯着他,嘴唇开始微微翕动。
秦定邦连忙凑近道:“别说话,听我说——你现在安全了。这是我在江边的房子,也是我们的家。你是在咱们自己的家里养伤,什么都不怕了。”
梁琇听着他把话说完,良久没有反应,仿佛忘了呼吸。
秦定邦坐在床边,附身又朝她靠近了一点,轻轻安慰着,“琇琇,都过去了。”
终于,梁琇不再晃神,眼里瞬间蓄满泪水,她眨了一下眼睛,那泪便夺眶而出,一直淌进了鬓发里,又把枕头洇湿了一片。
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哭着,倾泻着淤积的情绪和痛楚,眼睛却再也没有离开秦定邦。
她放任着自己多看看他,多记住他,也开始放纵自己,至少此刻,不再逃避满心满眼,都是他。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急得顾不得手上的剧痛,拼力抓住秦定邦的胳膊,嘶哑着道,“你有危险!”
“我很好,别多想,你好好养伤。”秦定邦看着梁琇手上的纱布,心下一阵抽痛,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让她松手。
但梁琇却越抓越紧,“那个人……那个人让我诬陷你!”
秦定邦听出不对,“哪个人?他叫什么?”
“他叫……他叫……他说了一下的,但我记不起来了。”梁琇急得哭出了声,身体开始不住地抖,“我不记得他叫什么了,明明他说了一下的!”
“好了好了,听话,不去想了,他们动不了我,谁都动不了我。”秦定邦不住地安慰,终于让梁琇松开了手。他慢慢把缠满纱布的手放回她的身侧,好不容易止了血的手指,又开始渗出惊心的红色。
梁琇这样一急,泪流得更凶。秦定邦的心随着她的哭泣变得支离破碎。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印上长长的一吻,接着转过脸,贴着梁琇的额头。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经过奋力的抢救,梁琇终于脱离了危险。她在诊所昏迷了两天。本来秦定邦是打算让梁琇在祁孟初那里继续呆着,好方便治疗。但是后来他发现诊所门口逗留过几张陌生的面孔,他不得不提高警惕。
普通路人好奇也就罢了,可现在他宁肯把事情想到最糟,也不容许再有半点的疏忽了。
重庆分子这个身份,总算是蒙混过去了。但如果被七十六号坐实了是共产党,那可真就难办了。
现在对梁琇身边的一切风吹草动,他都不能麻痹大意,更不能再冒风险。所以,当梁琇脱离了生命危险,他便当机立断把她接到自己江边的房子。祁孟初和方知意会过来跟进后续的治疗。
之后,他又让张直把梁琇在修齐坊的所有东西都搬了过来,包括那盆她无论在哪都牵挂不忘的秋海棠,就放在了她抬眼就能看到的窗台上。
他把家族的生意暂时交给了秦定坤,房子外也安排了人盯着,他则守在梁琇身边寸步不离。他不容许梁琇再踏入险境,现在也只有在他的身边,他才放心。
但是,梁琇醒了之后,却坚决不让他看伤,也不让他近身照顾。方知意给她清理伤口时,哪怕她疼的汗水都溻透了褥子,也不让他靠近。
秦定邦只能按她说的,站得远一些。
这可让他犯了难。他明白梁琇是碍于男女大防,但他又绝不能让不知根底的人随便接近她。
本来池沐芳想让张妈过来,但张妈贴身伺候了池沐芳多年,秦定邦知道家里离不开这位老仆,就婉拒了。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时,谁也没想到,卢元山的媳妇惠英,能救得了这个急。
卢元山从秦定邦处得知梁琇已经获救,回去便跟惠英讲了梁琇死里逃生。他是知道七十六号那套的,只提了几嘴那些刑讯手段,就把惠英吓到不行,继而心疼起梁琇。
惠英是个苦出身,自小就经受了不少艰难,却有着天底下少有的柔软心肠。
嫁给卢元山前,她给老家当地的大户人家当丫鬟,伺候过瘫痪的东家老夫人,深知女子卧床后的不便和难处。
一个未出阁的年轻姑娘,浑身是伤动弹不得,就那么躺着熬着不知何时才是个头,那心里,得有多急,有多苦啊。
她知道秦家曾对卢元山有大恩,没有秦家就没有卢元山的今天。既然卢元山是她的男人,那秦家人自然也是她的恩人。于是专门让卢元山问秦定邦,需不需要她过去搭把手。
得亏还是惠英心思细密,想到了这层,及时解了秦定邦的燃眉之急。
惠英第一次过来看到梁琇的伤情时,愣是惊得一动不动,好久都没缓过来。她是如何也没料到,一个姑娘家竟能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那一刻,惠英真是恨透了七十六号那帮不是人的,同时她也坚定了决心,一定要尽全力把这受尽磨难和委屈的姑娘,照顾好。
惠英之前伺候卧床的东家老夫人,老人家仅是上了岁数行动不便,那诸多琐事就已经相当麻烦了。现在梁琇可不止是没法行动,更是满身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所以她照顾起来,要格外费心劳力。
她给梁琇擦洗身上的时候,要尽量躲过遍布的伤,生怕一不小心,就把梁琇碰疼了。
但是那帮畜生,真不是些东西啊!
伤处实在太多了。不论她多小心,都没法保证一点都不碰到,所以尽管她动作又轻又仔细,每次给梁琇擦洗完,这姑娘都是一头的汗。
可即便这样,梁琇却从来也没跟她喊过一声疼,只是笑着感谢她,念着让她跟着受累了。
其实,惠英一点都不嫌苦也不嫌累,她主要还是心疼。尤其每次祁大夫两口子过来给梁琇诊治的时候,对她来说都是一大心理挑战。
为了万全起见,夫妇二人不会带别的大夫过来,而治疗的时候,梁琇又不让秦定邦近前,于是惠英就变成了临时的助手,留在旁边搭手帮忙。
所以梁琇遭的罪,惠英是悉数看在眼里的。对她而言,只要他们来给梁琇看伤,她都像跟着又历了一次劫。
梁琇伤得重,上海又渐渐热了起来,很容易就化脓感染。祁大夫两口子不放心,几乎天天都要来,方知意会根据伤势情况,亲自给梁琇清一遍创,再换好药。
也就是说,每次他们看伤,梁琇身上的很多创面,都要重新经历一番钻心刺骨的痛。甚至有的纱布,也要再次揭下来。方知意会用镊子夹着蘸了药水的棉花球,仔细地擦过那些狰狞的伤口,消毒杀菌,促进愈合。
而表皮常先于肌肉愈合,一旦皮肤长得太快,把创面上没清干净的东西裹了进去,后续会更麻烦更凶险。所以对有些很深的伤口,方知意须要把药棉探到底,才能刮干净伤口最深处那些脓一样的渗出物。
惠英当然明白这是在治病救人,但在她眼里,整个过程要经历的痛苦,不啻重又给梁琇过了一遍刑。
梁琇的十个指甲已经都被拔光了,还没长出新甲,现在依然日日地疼着,离伤口愈合还远着。所以姑娘在忍受剧痛的时候,连床单都没法抓,只能咬着嘴唇,疼得浑身都在细细地抖,但每次都一声不吭地硬抗了下来。
惠英从来也没有见过如此刚强的姑娘。
每每看到梁琇受这样的罪,她都会忍不住默默流泪。继而在心底庆幸,幸亏自己想得周全,主动提出过来帮忙。有她帮着照应,梁琇至少能少上一点火,只须安心地躺着好好养伤。
要不然,有些姑娘家的事,梁琇自己动弹不得,又没法开口找秦定邦,那真是能急死在床上。
对秦定邦来说,有惠英白天过来,确实一下子就方便多了。惠英天天帮忙擦洗,收拾。喂饭、翻身这类事,梁琇不排斥秦定邦,所以他会把饭菜端到床边,喂完了她,他再吃。
至于祁孟初夫妇,本就把秦家人当成是自家人,所以每次都是用最好的药来给梁琇治疗,尽量让她早些好起来。
就这样苦熬了几十天,梁琇身上破溃的伤口,大都愈合,不像先前那般疼痛难熬。也不用老是卧床,可以从床上慢慢坐起来,甚至下地走动了。
秦定坤有搞不定的,要么是打电话,要么直接过来找秦定邦商量。虽然担子骤然增加,但这个当二哥的,却没有半句怨言,令秦定邦非常感激。
这天下午,秦定邦刚送走过来找他商量生意对策的二哥,卢元山就过来接惠英了。
这些天,卢元山一下班,就会过来接惠英回家,经常顺便给秦定邦带来不少消息。
比如,他们租界巡捕房的一些内幕;比如,日本人对七十六号态度的变化;再比如,七十六号内部的明争暗斗。
惠英正在打扫梁琇的里屋,刚忙活了一半卢元山就来了。她让卢元山先等她一会儿,她收拾利索就跟他一起回去。
卢元山在警界浸淫多年,手下不少线人,消息十分灵通。见到媳妇正在忙,他也不着急了,本来他就跟秦定邦关系要好,正好可以在这跟秦定邦多聊几句。
“映怀,你听说冼之成的事了吗?”
秦定邦转头看向卢元山。
只听卢元山低声道:“那人,失踪了。”
第62章 “死的五根大条,活的再加五根。”
秦定邦并没听说这个消息。
对于这个死对头,秦定邦一向十分仇视,他摇了摇头,面色凌厉了起来。
卢元山继续道:“听我线人说,上次跟梁小姐一起被抓的那批,没少折在他手里。里面有一个,家里有挺硬的国民党后台,本来日本人想留着有用,好借那个人跟国民党高层联络。结果他下手太狠,生生把人给弄死了,坏了日本人的事。”
秦定邦眉心颤了一下,默默地向里屋方向望了望,又听卢元山继续说下去。
“那冼之成……”卢元山摘下帽子,用手拢了拢头发,“那冼之成总爱给手底下的人穿小鞋,跟着他干的没几个是没怨气的。有个实在气不过,最近转身去找了日本人,把姓冼的绑架肉票、撕票,甚至背地里放风栽赃给日本人的事,都给一股脑兜了出来。”
“这人手上人命太多,心又太黑,一见他要倒,有解恨的,有幸灾乐祸的,愣是没一个愿意保他的。以前他张狂,谁都不放在眼里,以为当了汪伪的狗就可以不看日本人的脸,真是得意忘形,恨不得走路横着走。我都想不通,他难道不明白连整个汪伪都是日本人的狗?越这样认不清形势肆无忌惮,日本人就越想拔了他这颗眼中钉。日本人需要的是听话的畜生,不是不听使唤的爷。新账老账一大堆,日本人就要拿他开刀。”
“真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卢元山也觉得解气,哼了一声接着道,“这下好了,给自己作进了死路。我猜,他应该是感觉到情况不妙,才脚底抹油赶紧跑了。我那线人还让我帮着留意,发现了冼之成跟他说一声,日本人正在找他。”
也算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了。这个败类正是秦安郡受伤背后的罪魁,活该他遭报应。
这时候,秦家菜又派人送饭来了。大水师傅和小水师傅听说秦定邦这阵子让秦家菜送饭,便让徒弟们换着花样给这边做好吃的。
秦定邦心里明白,惠英嫂子是看在他和卢元山的兄弟情义上,才过来帮忙的,他不能不明事理真把人家当成使唤丫头。所以也就头两天惠英做了几顿饭,之后,他都让秦家菜到点送饭送菜过来。
晚上那顿,秦定邦会让多送一份。梁琇有伤吃得慢,他要照看她,顾不上招呼卢元山夫妇,就让卢元山顺便把好饭好菜带回去,他两口子到家就省了做饭的麻烦。
卢元山戴上帽子,左右看了看房子,“唉我说映怀,你这房子真不错,宽敞,漂亮。而且不远就是你家公司,码头,还有秦家菜,离哪都近,真是方便。”
“嗯。”秦定邦答应着。
这房子还是一九四零年底,在冯龙渊的撺掇下,他才入手的。当时英国撤侨,原房主是个英国人,不得已把江边这套房子抛售了。
秦定邦当时看了之后,觉得结构、位置确实都不错,就给买了下来。
原房主还是个挺有艺术情调的人。卖房子时,真是诸多不舍。见那些乐器、油画实在带不走了,只得一并送给了秦定邦,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这些东西一定要留着,千万别扔了。
里屋传来惠英和梁琇的说话声。
惠英在这照顾梁琇,也当是帮着卢元山还当年秦家的恩情。惠英真会照顾人,有耐心,勤快,手脚麻利,有眼力见儿。平日她照顾完梁琇,就到另一间屋子做针线活,不声不响的,确保梁琇能休养好。梁琇现在恢复得越来越好,惠英功不可没,真是帮了大忙。
惠英也喜欢自己男人和秦定邦多聊聊天,上海虽大,能交心的没几个。男人在外面跟哥们聊天,她就安心地收拾屋子。梁琇在床上歇着的时间多,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间屋,所以惠英总把屋子拾掇得干干净净的。
今天除了打扫,她把这间屋子又重新归置了一下。把一直立在窗下的画拿起来放到桌上,这样梁琇在床上能看得更清楚。虽然惠英看不懂这山林子有什么好画的,但总比放在窗户下的暗影里,乌漆嘛黑的看不清要好。
收拾完这些,她把梁琇扶起来,给后背垫了上个软枕。看着收拾妥当的屋子,又看着气色越来越好的梁琇,惠英擦了把额头的汗,露出个舒心的笑,“妹子,你看我把屋子收拾得还行吧?”
经过这段时间,梁琇早已把惠英当成亲人看了。
梁琇一点也不想让秦定邦看到她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口,还有那些无法言说的不便和难堪。是这个真诚善良的女子,帮她度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时光。她笑着回答,“那是当然,惠英姐是最会当家的。”
听了梁琇的夸奖,惠英的心情格外好,“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