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海滩-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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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以申痛恨这个抛弃他在先,在他长大成人后却又回来摘桃子的无耻小人。在巨大的矛盾和仇恨中,还是胡三妹和在他一起去给生母的坟填土时,帮他解开了心结,她问他,“儿,如果你娘还在,会不会希望你认亲?”
屈以申这才勉为其难,认下了这个心思不纯的生父。
再后来,屈以申被屈际海安排开拓上海的生意。屈以申就把胡三妹带回中国。
不生而养,百世难还。
他待这位救命恩人,无私的养母,只比亲生的儿子还孝顺。
而那个藤原次郎,此时倒想起了要做个好父亲,书信就没断过。老家伙告诉屈以申,藤原介,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正在上海的宪兵队,希望兄弟二人多多照应。
屈以申并不想认这个弟弟,但架不住后来藤原介亲自到了他公司,拿出生父的信拍到他桌上,张口便向他这个有的是钱的大商人要钱。至此,屈以申才被动地有了这么个阴魂不散的要账弟弟。
每当想起藤原介,屈以申对藤原次郎的恨便会更深。这个最最自私的小人不光搅和了他和阿妈在马来亚的好日子,等到他们母子到了上海,他又把藤原介这只恶鬼扔进了他本应平静的生活。
他甚至会怨老天当初为何不让这个无耻之徒断子绝孙。他宁肯和那个冤孽都不曾来过这个世界,哪怕一起死了也行。
突然,床上的胡三妹有了点动静。屈以申立刻睁开眼睛,只见她轻轻翻了一下身,本来是仰躺着的,但翻身之后,却慢慢地蜷起身体,手习惯性地怼着腹部。虽然没醒,但一看就知道疼得不轻。
屈以申起身走出屋子,轻轻带上了门。而此时,他忍了许久的泪,也终于落了下来。
他是有钱,他风光,他说话管用,但除去这些,他是什么呢?
在他内心深处,自己一直是一叶无根的浮萍。
只有阿妈身边,才是他的岸,才是他的家。
现在,岸要塌了,家要没了。
而他,也不知道要漂向何方了。
第84章 “我是个木偶,任人摆布。”
“所以,我们对他的看法,也许从一开始就偏离了真实。”梁琇坐在桌边,时断时续地跟秦定邦分析她的猜想。
秦定邦听着她逐渐还原出来的故事,也觉得这一切,实在是不可思议。
天有些热,他拿起桌上放着的蒲扇,给梁琇慢慢扇起了风,“照你的分析,他真不是中国人?”
“不敢肯定,但我觉得这的确是一种可能。胡三妹曾在银行跟我说,她是自梳女,我当时是没听懂的……你记得不,那年你带我去码头见大良。大良根据我还原的大致发音,判断那几个字应该是‘自梳女’,他们顺德一带就有自梳女,这些女子是终生不嫁的。屈以申虽然叫胡三妹‘阿妈’,现在一想,两个人看起来真是哪哪都不像。如果当真像那骂人话里说的……长崎的唐行小姐,那很可能,屈以申,是被胡三妹收养的……日本弃儿,或者……遗孤。”
那些相互关联的记忆,开始像火星一样往外猛窜,梁琇越说眉头皱得越深。秦定邦抬手抹了两下她的眉心,却还是抚不平。
“对了!”梁琇猛地抓住秦定邦的手掌,“屈以申,还接济了一对母子!”
“母子?”
“嗯!”梁琇缓了缓,“你记不记得,我们在爱麦虞限路给方太太买炖药的罐子那次,和屈以申在一起的那对母子?”
秦定邦有印象,当时屈以申向梁琇献殷勤,让他不悦了有一阵。那时他只以为他们是一家三口,“接济?那不是他的妻儿?”
“不是呢!胡阿妈请我喝咖啡时说,那女的是红倌人,是个妓女。那孩子,也不是屈以申的。”
梁琇盯着秦定邦慢慢眨了两下眼,随后眉头终于高高地抬起,突然恍然大悟一般,“你说,他已经有了甘棠那样的如花美眷,为什么还要帮着一个姿容一般的妓女养儿子?是不是……是不是那对母子,让他想起了他自己的小时候?”
梁琇被自己的话给惊得一激灵,顿了顿才道,“他亲妈也是妓女,他也是妓女的儿子……他现在让那对母子好过一点,是不是,在他心里,他童年里艰难的妈妈和他,受的苦难好像就能少一点?他是在……是在在寻找对童年伤痛的……内心补偿!”
此时,秦定邦也被点醒了。
要是这个说法成立,好多屈以申身上的神秘,就都有解释了。
别人搞不到橡胶原料时,屈以申能搞到;他的生意和东南亚往来密切;他是最早一批参加商统会的“中国人”,对于被叫做“汉奸”无甚所谓;他一直神神秘秘的,像离群索居一样……还有,秦定邦是在日本人开的餐馆里遇到的他,像这种极致的私隐,竟然是被别人怒吼着骂出来的。这样看来,知道他身份的人,还大有人在。
如果真如梁琇猜想的,那这个屈以申,可真是上海滩上一份独特的存在了。
可叹啊!
这苏州河两岸的每一座楼宇里,每一条街道上,看似东方的,貌似西方的,西装革履的,破衣烂衫的,春风得意的,愁容满面的,一张张不同皮囊之下所掩藏的真实,又有谁会猜到究竟有多么惊世骇俗。
两人相视而坐,良久无言。
接下来的几个月,秦定邦和梁琇各有各的忙。一个忙公司忙出货,一个忙着“太太外交”,搜集各种消息。
这天晚上吃完饭,二人坐在餐桌旁聊天。天已经不暖和了,秦定邦一摸梁琇的手,很凉,他正想着家里的壁炉,再过几天就该启用了,梁琇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朱太太约我明天去喝下午茶,我明儿个去见见她。”
秦定邦刚拿起茶杯,听她一说,手顿了一下,“朱太太?”
“对,孟太太介绍认识的,朱临沧的太太。”梁琇咬了咬嘴唇,“说朱临沧是伪政府一个不算小的官。”
秦定邦面色有点沉,“和这些人交往,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暂时看,她就是个官太太,上过新式学堂,也算识文断字。男人投了伪,她不像是很情愿的样子,就这样表面风光背地难受地过着,成天提心吊胆的。”梁琇回忆着和朱太太并不多的交往,把对此人的印象和感受,跟秦定邦大致描述了一番。
秦定邦喝了口茶,“去哪家喝茶?”
“海上浪漫,三马路上,离跑马厅近。”
“行,我派人送你,早去早回。”
“好。”
第二天下午,等梁琇进了海上浪漫咖啡厅时,朱太太已经先到了。
这是一位颇有几分雍容的中年女人,衣着入时,微胖,一副笑模样,眼珠子很活。一见梁琇进门,便连忙起身相迎。
等两人都坐定,点好了咖啡,朱太太热情地谈过今天的天气、夸过梁琇的气色,寻着话茬便开了腔,“秦太太,真得感谢上次孟太太攒的那个麻将局,我一见秦太太你啊,就觉得投缘。你别看好些太太的男人身居高位,其实不少都没念过什么书。那说话呀,真是说不到一起去。哪像秦太太,北平名牌大学的,学贯中西,谈吐不凡,和秦太太交往,就是让人舒服。”
朱太太可能是浙江人,说话时带了点浙江口音,和梁琇的爷爷说话有点相像。但梁琇生长在北平,能听出浙江口音,却不会说。
不过梁琇并没有跟朱太太透露那些过往,她不想因此暴露太多。
“看朱太太说的。”梁琇抿了一口咖啡,“朱太太快人快语,和朱太太交往,也让人觉得轻松又自然。”
朱太太眼睛笑得弯成了一条线,似是随意问道,“秦先生现在……还忙吧?”
“是,挺忙的。”梁琇微笑着点了点头。
朱太太啧啧称赞道,“秦家是上海的名门,现在这上海滩,谁还不知道秦家三少爷的威名?”
梁琇谦虚道:“他也就是个买卖人。”
“唉,买卖和买卖哪能一样?秦先生可不是一般的买卖人。我有个弟弟也是做生意的,哪怕能赶上秦先生的一根小指头,我们家也算烧了高香。”
梁琇猜到朱太太要干什么了,她把咖啡杯放下,暗暗揉了一下手,那些疤不经意间又痒了起来,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话里有话的精明太太。
“秦太太,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朱太太也把杯子放下,清了一下嗓子低声道,“我弟弟……他现在呀,手里有一批货,不敢随便找别的航运公司往外出,问我有没有靠谱的,我这不一下子,嘿嘿,就想到了秦太太……和秦先生吗?”
“什么货?”
“这他没跟我说,只说是有那么一批货,一批硬货。”
“这个恐怕得多了解一下了,况且家里的生意我并不参与。”梁琇未置可否。
朱太太吸了口气,有那么点遗憾和失落。
“不过我可以回去跟我先生说一下。”
见梁琇并没有把话说死,朱太太这口气又喘了出来,高兴道,“哎呀,那可太好了,等我回去,跟他问一下到底是什么货。”
这时候,咖啡厅的背景音乐换了,旋律有点熟,梁琇记起来好像在秦定邦的办公室听过,她眼睛望向唱机的方向,忍不住多听了几耳。
“秦太太也喜欢听音乐?”朱太太敏锐地捕捉到梁琇对音乐的兴趣。
“是呢。这歌剧以前听过,有些印象。”
“秦太太喜欢歌剧?”
“算是喜欢吧。”
“唉呀,那今天可真是凑巧。”朱太太一拍巴掌,“我女儿啊,在震旦大学,他们有个剧社。今天下午正好在学校礼堂搞排练,排《霍夫曼的故事》,秦太太感不感兴趣?咱们一起过去看看?”
梁琇这下想起来了,这背景音乐就是《霍夫曼的故事》。她往窗外看了看,天色还挺早,当年她在燕大的时候,也是参加过演剧社的呢,去就去吧。于是便随朱太太一起,到了震旦大学。
礼堂的台上,学生们正热火朝天地忙活着,台下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在看排练。她们两人并没声张,悄悄地找了靠前的位置坐了下来。
虽然是学生排练,但是震旦大学是上海的名牌大学,学生素养很高,所以排练起来一招一式非常像样子,唱得也很好听。
梁琇不禁回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时光。恍若时钟倒拨,岁月重叠。
尤其这个《霍夫曼的故事》,她还在秦定邦的办公室听过,原版的是法文的,她听不懂,只对旋律有些印象。
现在回想起来,秦定邦当时是不是就对她有企图了?自己真傻,只以为他是在让她给讲什么音乐。
唉,真是傻透了。
幸亏台下暗,她起了红晕的脸别人看不见。她又望向台上,听导演的意思,学生们接下来唱的选段叫《木偶之歌》,是全剧一个重要的部分。这帮学生也是有才华,把一整部法语的歌剧都译成了汉语。
“秦太太快看,马上要唱歌了!”朱太太激动地晃了晃梁琇的胳膊,“演木偶的,是我女儿!”
“真厉害!”梁琇连忙夸了一句。
台上朱太太的女儿,直手直脚地走到舞台中央,摆好了木偶一样的手势,随即亮起嗓子,高声唱了起来——
我是个木偶,
任人摆布;
我是个木偶,
供人玩耍。
……
梁琇听了会儿,觉得唱得非常精彩,刚一转头想跟朱太太夸奖她女儿歌声美,眼角余光却扫到了隔了几排椅子的斜后方,正有个男子孤零零地坐着,帽檐压低着,竟然在反复擦拭着眼睛。
听哭了?
就这么一首歌,至于感动成这样?
那男子可能觉察出了异样,一抬头便看到梁琇,顿了顿,又突然把帽檐压得更低,赶紧起身走了出去。
观众席越往外越暗,梁琇看不清那个人,她方才那一回头,反倒像打扰了人家的心有戚戚。梁琇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暗自摇了摇头,又转回脸看向舞台。
本来朱太太是一脸骄傲的,歌听至一半,却黯然神伤了起来。
等台上的女儿终于唱完,朱太太不光没鼓掌,反而叹了口气,“唉,木偶之歌,木偶之歌,我们家的老朱,不也是被提着线的木偶,任人摆布、供人玩耍?”
哦,是听歌伤了情呀。
这些汉奸的家人虽然表面光鲜,但也就是不愁吃喝,背地里过的比谁都紧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日本人撤了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国人放冷枪。
学生排剧没什么时间观念,朱太太一看台上忙活的女儿就挪不动屁股。本来梁琇是有些着急回家的了,但朱太太正在兴头上,如果贸然提离开,又有点不太礼貌,所以就勉强着自己陪着朱太太,直到学生们终于要去吃饭了,她才和朱太太离开震旦大学。
等到她回家时,天都已经黑了。可她一进家门,却并没看到秦定邦。她以为秦定邦是公司忙,或者有应酬。
只要自己一个人,她就想凑活一顿了事。但想了想,还是熬点清淡的粥吧,一旦秦定邦在外边喝了酒,回来喝点粥,多少可以养养胃。
正当她淘了好米,装好水,把锅架到灶上时,门突然被大力推开,她惊了一跳,刚想出厨房看看,却见秦定邦已经几步出现在厨房门口。
他死死地盯着她,喘息着定了几秒钟,未及她反应,便一步上前,把她紧紧揽入怀中。炙热的气息扑在她的颈间,她被搂得几乎无法呼吸。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秦定邦头埋在她的颈窝,在她耳边低声道,“以后如果晚归,要告诉我。”
“我这不好好的吗?本来喝完茶就要回来的,但是朱太太邀请我去……”
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秦定邦就捧起她的脸,不由分说地重重吻了上去,噬咬般地痴缠。直到她感觉到了疼,捶他的肩膀,他才停下来。
他看着被亲懵了的梁琇,压低声音慢慢道,“你要告诉我你在哪,要不然我会担心。”
他是在克制着情绪,语气轻轻的,可梁琇却在一瞬间就懂了。
这么久了,他们两人都没有提那件往事,却都明白它如幽灵暗影一般,在这样的一个上海,可能随时会再次降临。
“都是我不好。”梁琇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认真道,“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第85章 “今晚,不穿了。”
秦定邦推了晚上的应酬,下午三四点钟便回了家,可是一进家门,却发现梁琇并不在。
他已经习惯了一回来,就看到这个傻丫头在家里好好的。要么在写稿子,要么是在侍弄花草,要么是在手忙脚乱地做着饭。
只要看到她在家,他就踏实。
但梁琇昨天明明跟他说了,和那位朱太太喝完下午茶就回家的。按理说,这时候她早都应该在屋里了。他在客厅等了将近一个钟头,越等,就越是心慌意乱。两年前他的那次疏忽,让梁琇遭受了那样非人的摧残,差点铸成大错,令他一想起来就痛悔万分。
正常的聊天不会这么久,梁琇跟外人话很少,有什么事早就该谈完了。他愈发觉得反常,于是驾车飞快地赶往那家海上浪漫咖啡厅,进去一问,老板说人早就走了。
秦定邦后背瞬间渗出了冷汗。
早就走了?
他立即转身望向外面,满街的人熙来攘往,穷形尽相,此时此刻在他眼中,竟没一个像好人!
秦定邦攥紧了拳头,几步走出了咖啡厅,又驱车去了难童院,没人见到梁琇。
还能再去哪里呢?秦定邦甚至又去了修齐坊,房东方太太一眼就认出了他,直打听“梁小姐怎么样了”。从梁琇的那间屋里还探出了张陌生的面孔,看来房子已经租给了别人。梁琇也没来修齐坊。
到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