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海滩-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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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秦先生的人?”小同志犹豫地问了一下。
“是啊,刚才打得好激烈!”慕云中语气激动起来,“你们来了可真好,可算是有了救兵,要不然非得跑几个,那就难收拾了。”
小同志听了这话,又上下打量了慕云中一番,想了想,才把枪收了回去,“秦先生刚才好像是救人走了,你这没车,等我们收拾完了,可以顺路捎带你一段。”
如果不是慕云中刚躲在厂房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了大门外喊的那嗓子“秦先生”,他还真不知道外边到底是谁。
这一嗓子,真是救了他的命。
这里没一个人认识他,他出发时又故意穿了一身码头工人的装扮,再加上刚才他们那么一说,是个人都会把他往秦家码头工人的方向想。而且他还帮着这些人扛尸体,运煤点火烧厂房,不多话只干活,既显不出他不一样,又显不出他身份可疑。
只要挨到随他们的车走一段路,中间提前下个车,就够了。
结果,没想到啊没想到,偏偏却遇到了梁琇——这个当年燕京大学闻名校园、被众人倾慕的小学妹;这个被他出卖给冼之成,饱受折磨差点丧命的临时行动队员。
可能是老天,一直都在看着这一切。就等着在这里,不光给他这荒唐多变的人生做个了结,也给他和梁琇之间的恩怨,做个了断吧。
当晚,冯通载着梁琇去医院,看了秦定邦之后,便按照秦定邦的指示,去码头和大良会合,把当晚要发出的船,改道北上。此次不同以往,因为那船上不光满载着货物,还有一个五花大绑的慕云中。
冯通出发后,梁琇则和张直一道,留在医院照顾受伤的秦定邦,还有那个能把人吓死的冯龙渊。
这冯龙渊在去医院的路上,断断续续地还是不停嘴,恨不得把整个后事都跟秦定邦交代好了。
看着他奄奄一息,嘴里不住地淌血,却仍有说不完的话,秦定邦既焦急万分,又于心不忍,他真害怕冯龙渊最后别真死在了话多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把冯龙渊一拳砸晕,赶紧给送到医院去救治。但又怕他有话没出口,最后留下什么遗憾。
得亏当时有张直开着冯龙渊的车,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把人送到了医院。
医生接过冯龙渊的时候,冯龙渊嘴里还在哼唧着喊,“疼死了……我要死了……”
秦定邦真是急坏了,拦住一名医生,便问这人有没有生命危险。
医生倒是冷静,除了说要赶紧抢救,还好心地提了嘴安慰的话,“现在还能不停喊疼,是好事儿,要是满身血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那才是真凶险。”
医生说的没错,冯龙渊没经历过什么伤和痛,这哪是他受过的罪。
反倒是一声不吭的秦定邦,那肩膀的枪伤,需要好好处理一番。
其实秦定邦的伤一点都不轻,子弹应该是擦到了左肩的骨头,但秦定邦硬是一路咬着牙把冯龙渊送到了医院。等看到冯龙渊开始有医生管了之后,秦定邦这才倚靠到墙边,抬起手紧紧抓住左臂。
也幸亏是到了医院,秦定邦肩上的伤,也跟着得到及时的处理。
后来,梁琇和冯通也赶到了医院。
梁琇把她来之前,在纱厂门外的情况都跟秦定邦说了。包括慕云中为保命,把他所知道的都告诉了老朱。梁琇又把慕云中之前的所作所为跟老朱说了。老朱最终决定,这个人不能放也不能杀,让梁琇帮忙问问,不知能不能通过秦定邦,尽早把人给送到北边。
秦定邦当即表示没问题。冯通则按照秦定邦的安排,把知道内幕细节的慕云中,跟船上的货扔到一起,一道都给送了过去。
梁琇之后就留在医院,和张直一起,照顾着秦定邦和冯龙渊。
还是梁琇想得周到,跟秦定邦要了冯龙渊家的电话,把吴曼叫了来。
也许是到了生死关头,吴曼才读懂了自己的心,冯龙渊活蹦乱跳地挨她骂可以,但浑身是血不知死活,绝对不行。这刚强的姑娘,伏在床边,一边哭,一边骂着不省人事的冯龙渊。
梁琇起初还去劝她,但后来发现怎么都劝不住,于是就安静地守着秦定邦,由着吴曼去了。
第二天一早,冯龙渊便醒了。
医生说了,冯龙渊受的都是些外伤,身上虽然被刀扎出了好多窟窿,但奇迹般地都不在要害部位,只是搏斗中被打掉的那两颗牙,恐怕得身上的伤好了后,才能去镶,所以养伤期间,吃东西恐怕不太方便。
总之,就是伤口不少,多流了些血,得多遭些罪,却没什么性命之忧。
真是命大啊!
吴曼因此放了心,又趁冯龙渊醒了,把他好一顿责骂。骂他没那个武艺瞎逞什么强,骂他这么不顾她娘俩的死活,分明就是心里根本没有她。
冯龙渊被骂得舒坦极了,吴曼的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承认和疼惜,所以一边听着,一边傻呵呵地豁牙直乐。
等心上人终于骂完了,他便铆足了劲,开始对自己英雄事迹大加宣扬,期间还不停拉着秦定邦和张直做证人。
这位新晋的抗日英雄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英勇,搞得全病房,就光听他动静了。
秦定邦的伤口正是疼的时候,还得应付着冯龙渊。梁琇一看这样实在不行,等到冯龙渊再精神些,还不知道得聒噪成什么样子,到那时,秦定邦就彻底没法休息了,所以她便跟医生商量了让秦定邦出院,把人接回到江边的家中,再麻烦祁大夫过去帮着看伤。家里环境更好,祁大夫医术也是一流。
张直一将二人送回江边住处,便被秦定邦遣回家休息了。昨天又是战斗又是开车送人,还在医院跑前跑后,熬夜看护两个伤员,哪怕铁人也扛不住这么熬,秦定邦让他今天全天都回去睡觉,不用管其他事。
屋里,秦定邦被梁琇扶着在沙发坐下,刚想说让梁琇歇一歇,却像突然记起什么一样,一把抓住梁琇的手,“卞中涵,昨天晚上什么时候走的?”
“我昨晚一下车,就和他打了个照面,他说能帮的都已经帮完了,说完之后就走了。”梁琇回忆道。
“昨晚老朱下车时,他没自报家门,我也没在卞中涵面前透露老朱身份。”秦定邦眉头皱了一下,“但卞中涵太聪明了,肯定会猜出老朱他们是什么人。”他握着梁琇的手紧了紧,“琇琇,你要不要确认一下老朱他们……”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梁琇有点欣慰地朝秦定邦笑了笑,“老朱昨晚已经跟我说了,先前的联络点,他们当晚就会撤销。等重新安排好了,会再来和我联络。”
秦定邦听后,释然地点了点头。
需要共同对抗日本人的阴谋时,双方尚且可以联手。但当阴谋解除,两个不同的阵营,必定又是你死我活。秦定邦可以在生活里把卞中涵当做小老弟,却不敢在立场之争上,心存任何侥幸。如果因为他把卞中涵带到了事发当场,又因为卞中涵让梁琇所在的组织遭受损失,那他秦定邦,是如何都不会放过自己了。
幸好,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血雨腥风,警惕性,已经刻进了每个人的骨子里。
第137章 属于他们的战场
卞中涵从屈氏纱厂开车离开后,几乎是一路踩着油门,回到了台丝德朗路的那二层小楼。
正如秦定邦之前跟他说的,相对于市中心的繁华、江边的热闹,这里几乎可以算是偏远了。自打住到这里,他都没怎么看过国府的警察巡街。于他而言,这简直是一处绝佳的栖身之所。
他熄了火停了车,便赶紧奔回了屋里,同时不忘锁上院门,又锁上了一楼的房门。
他没开灯便直接冲上了二楼卧室,先是把厚厚的窗帘拉上,又把卧室里的大衣柜整个挪开。然后,他将柜后的几张并排贴着的良友画报揭了下来,再把和周边白墙刷成一个颜色的薄木板拆下,所有这些都移开了,便露出了他住进来不久后,就在墙上掏出的一个暗格。
他把藏在其中的一个箱子慢慢抱了出来,轻轻放到桌子上。那桌子离窗户最远,上面有一盏台灯,还有一本《楚辞集注》。
他把帽子摘下来罩在台灯上,然后按开开关,这样灯光没法发散,就只能照到桌面上的一点空间。然后他打开那个箱子,先拿出藏在其中的一本密码本,又取出里面的电台,有条不紊地给架好。
之后,他闭上眼睛。
随后,傍晚他在秦定邦家沙发上看到的那张名单,就像照片一样,在他的脑中被完整地冲洗出来,每个字,都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有一抹笑浮上了他的嘴角,他把电台接上了电,然后把名单里的所有详细信息,还有晚上战斗的情况,以《楚辞集注》中所对应的密码数字,一字不漏地,都发了出去。
精准,熟练,像一台工艺最精良的机器。
一发完情报,他就快速收起电台,手脚麻利地把一切复原,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回到一楼,他静静地在餐桌旁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桌上先前秦定邦送给他的红酒,倒了满满一杯。
暗夜如斯,他起身走到北面的窗前,面色平静地朝着北方举了举酒杯。
仰头喝光,不剩一滴——
如果一切正常,这消息,应该在那第一批人到达以前,就被接收到了吧。
两天后,夤夜。
夜空淅沥着濛濛的细雨,像那种无声无息的抚摸,蛊惑着整个城市沉沉睡去。
卞中涵专挑了这么个时候,开车一路过了苏州河,直到停在了闸北的一处荒地。
这种湿漉漉的雨,本就是留人不出门的好手,此时又是深夜,在这么荒僻的地方,四周当真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卞中涵下了车后,在车外站了会儿,随后便从车里薅着一个人的衣领子,将其扯出了车门。
那人双手被捆在身后,嘴里堵着块破布,既没了自由,也失了声音。卞中涵将其一把掼到地上,那人寻不到平衡,前额一下抢到了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嘴里忍不住发出了几声呜咽。
卞中涵没去管这些,拍了拍手,然后挑着旁边的一处长长的石头坐下。
他抬头朝远处望去,影影绰绰的,能看到一处建筑的模糊轮廓。
他知道,那是四行仓库。
他早就想有这么一天了,可终于让他等到了。
他从兜里摸出一盒烟,然后把烟全都掏了出来,朝着那处残楼的方向,一根一根整齐地码放在身旁的石头上。
他把最后一根留给自己,点着,慢慢吸了起来。
暗夜里,只有他手里掐着的一星亮,又隔着一层烟,他有些看不清地上趴着的那个人。
是在挣扎着的,肯定是不舒服的。
话说回来,被揍成这样,又怎么能舒服得了呢。
卞中涵是下了死劲,把能发的火、能撒的气都发泄到了此人身上,除了怕失手提前夺了他命而没用刀枪之外,卞中涵恨不得只给他留了一口气,只为了好让他能活着挨到这个地方。
这个井上畯,可真狡猾啊。
如果不是冯龙渊那晚告诉秦定邦井上畯的右手有伤,而且说他是医院的,恐怕卞中涵很难将井上畯抓住。
但当时他恰恰正和秦定邦他们在一起,正好就从冯龙渊那断断续续的话里,抓住了最紧要的关键词,于是他第二天一早便跟手下传达了这些特征,右手有伤,日本医生。他的手下也很得力,就在昨天下午,便在要遣返的日本人当中,发现了个带了几本医学书、右手还裹着纱布的可疑人物。而此时的卞中涵,也刚通过先前在伪政府任过职的同事,找到了井上畯的照片。
两相核对,是此人,无疑了。
关于井上畯的身份,卞中涵并没声张,别人也只当那就是个普通日侨。于是今天快下班时,卞中涵简单扯了个由头,便能将这人提了出来。
卞中涵刚来上海不久,就参与过整理宪兵队遗留下来未及销毁的部分档案。彼时,他的好记忆力,却变成了一个诅咒,他忘不掉了,那些罪魁的名字,那些泯灭人性的行径,他都忘不掉了。
所以当冯龙渊说出“井上畯”这三个字时,他的那些记忆瞬间就又被照亮。他想给这样一个人做个了断,通过他的手,亲自给个了断。
而现在,他正有这样的一个机会。
烟抽完了,卞中涵站起身,慢慢踱到井上畯身边,俯身把那块破布从井上畯的嘴里扯了出来,确定这人还有气息,才缓缓道,“都临了了,你完全可以无声无息地回日本。为什么还想了这么阴毒的招数?”
“临了了?什么叫……‘临了了’?你真当……当真都结束了?”井上畯说话已经有些艰难,但是不耽误听出,他的汉语很不错。
“你是怎么中毒这么深的,都到这时候了,还不死心?”卞中涵其实也有点好奇。
井上畯浑身剧痛,却对这话不以为意,缓了口气后幽幽道,“你们中国人,不要得意……忘形,一切,不会这么轻易……轻易结束。”
“我们中国人怎么样,就不劳你操心了。”卞中涵在佝偻着的井上畯身边蹲下,“可你,都死到临头了,就只有这么几句话要说?”
“我说战争远没有结束……看来,你并不懂。”井上畯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冷笑着道,“我死了,只是死我一个人,可是,我们还有其他人呢……你当战争只有一种形式?你当战争……只关乎夺人土地、索人性命,打下来的,就屠个城,打不下来的……就散播个瘟疫?战争的形式,可以有好多种……真正的征服,同样,也可以有,好多种……”
“是啊……真有道理。你死了,你们还有其他人呢……”卞中涵沉默了片刻,随后站了起来,“而且这世上,还有好些披了外衣的、做了伪装的、甚至是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杀人于无形的战争……和征服。”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你应该算是你们中国人中的……有识之士了吧。”井上畯断断续续的话里,竟似乎流露出了欣赏。
“我只是个普通的中国人。”卞中涵看着远处四行仓库的隐约轮廓,“不过……就像你有我要你的命一样,你说的那些‘其他人’,也会有属于他们的命运。”
“他们回到了日本,会兴旺发达……也会,会有用武之地!”井上畯此时突然希望那些回到日本的同僚,包括他之前的敌人,全都长命百岁,飞黄腾达。
“也许吧,但是时间,最终会对他们做出裁决。”卞中涵知道井上畯在得意什么,这何尝不是他这个成天遣返日侨的人,心里横亘的一根刺?
但天道昭彰摆在那里,卞中涵偏要折了井上畯这最后的得意,“不过,你记着,你到下辈子都记着,你们战败了,败得一塌涂地。是我们中国人,在伟大的抗日战争中,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呃……没有结束……”井上畯有些被这话刺激到,他用头顶着地,身体摇晃起来,却因为没支撑住倒在了一侧,继续痛苦地喘息。
卞中涵平静地继续道:“即使我们国家这么积贫积弱,你们最后依然是战败者。过去,现在,将来,不管在你说的哪种战争里,看得见的,或是看不见的,每一条战线上,都会有悍不畏死的战士。我们不会永远被动挨打受人奴役的。终有一天,这片土地,会找回她本应有的荣光,回到她本应在的位置。而那时,你所说的‘其他人’,即便还在,即便还怀着征服中国的幻想、做着征服中国的努力,也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卞中涵低头看着蜷缩着的井上畯,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你们,永远也不会,征服我们。”
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