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哭包美人折服-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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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夫人拿小姐当命疼,小孩子长久陷在悲伤情绪于身心不利,母女俩彼此劝慰着倒也挺了过来。
三月日满,柳薄烟褪下那身缟素,换好一袭深黑胸前缀白花的衣衫,发间斜插一根木簪,衣着朴素,面容清减。
郁枝没了爹爹,不想再失去阿娘,面对娘亲时分外乖巧。
她的变化柳薄烟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取出崭新的玄青色衣裙为女儿穿好,没忍住摸摸她的小脑袋:“守孝在心不在形,冲阿娘笑一笑?”
郁枝想了想朝她扬起笑脸,不复往日灿烂明媚,却是这孩子能做到的极限了。
她悲从中来,搂着女儿轻声一叹:“娘的好枝枝啊。”
……
郁文一去,柳薄烟母女失去珍重的亲人,季萦永远失去她信重的好臣子。
但死人埋葬入土,活人还得向阳而生。
京都这年的春天来得温柔迅疾,晃眼由春入夏,秋去冬来,冰雪消融,便又是一季春。
护城河水悠悠,杨柳抽新枝,于细微处焕发生命的蓬勃热烈。
一只绘着水墨画的风筝高高飞上晴空。
皇城,后花园。
长阳小公主着鲜衣,踩锦靴,头发扎起,耳侧碎发挽起完美映出瓷□□致的脸蛋儿。
春风一扬,阳光倾洒,端的是眉是眉,眼是眼。
不大的奶娃娃眉梢悬着一缕与生俱来的傲气,像是前八辈子都在给人当主子,一双葡萄透亮的眼睛,不说话都显得极有排面,一旦笑起来,眼眉弯弯糅合这个年纪的纯真和此身身份的矜贵,这等容貌气质,年画上的小仙童都比之不如。
小公主神情忧郁地看向上空,苍穹广袤,唯独她这一只风筝,孤零零的,连个伴儿都没有。
早知嬷嬷勒令其他人不准赶在今日放风筝,起初她只觉得嬷嬷霸道,她就一只风景,难道能占了满天位置?星星都不敢说夜夜能占满天!
她又瞥了眼停在高空的水墨画风筝。
孤零零的。
没劲!
“不放了!”
软白的小手丢下装满引线的绞盘,风筝乘风而起,自由地飞向更高处。
伺候在小公主身边的嬷嬷闻之大惊,赶忙吩咐宫人收好风筝——上面那幅画可是小殿下亲手画的呢!陛下见了都夸好!
天潢贵胄,脾气比忽来的风雨还大,她当心哄着:“怎么不放了?”
“你觉得有意思?”
“这……”
嬷嬷是宫中的老人儿,皇后娘娘素日里都给她一分体面,面对小公主不轻不重的质问,她心里一突,摸不清哪来的危机感,仗着殿下年岁稚嫩,下意识问:“殿下是哪里不满了?”
小长阳眼睛微眯,脸颊鼓着像是被气到:“你看我孤零零的,有意思?”
她想要的是热闹!嬷嬷把她的热闹全赶跑了!她辛辛苦苦制作这风筝为的什么?蠢材!
她才满两岁,帝后身上那种雷霆万钧的气势却仿佛不用学,血液里天然淌着威严,这威严与年龄无关。王嬷嬷此时若再不晓得小殿下是恼了,这把年纪可就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电光火石间她额头惊出一层浮汗,扑通跪地:“奴岂敢!”
长阳小公主没理会她的下跪哭求,她人小,正是随心所欲的时候,余光一瞥瞥见宫人奉王嬷嬷之命欲收起风筝,登时火了:“拿剪刀来。”
她要剪刀,宫人不敢奉上。
“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
还是仰春殿的宫婢取来金剪,小公主忽然一笑,走上前剪断风筝线:“不要了,让它飞罢。”
她不想孤零零的。
她的风筝也不要孤零零的。
王嬷嬷内衫湿透,明明是最温暖怡人的春天,对上小殿下黑亮的眼睛她竟控制不住身坠冰窟。
打心眼里来说半年前她就发现小殿下邪性,太聪明,小小的人儿心思比她伺候过的其他主子都难猜,再者谁家的孩子眯起眼来不声不响的模样气势能压倒成人?
帝后宠孩子宠得没边了!
她一把老骨头不想着荣养天年自发奋勇跑到长阳公主殿下身边当奴才,脑子真是被驴踢了!
她心中生出悔意想着今日便向皇后娘娘求个恩典离宫,等她心念通明,抬头哪还有那孩子的影?
她问左右:“殿下呢?”
婢子道:“回乾宁宫了。”
王嬷嬷脸色一白,忙不迭赶过去。
进了乾宁宫,小公主口齿流利、逻辑清晰地在阿娘面前告了王嬷嬷一状。
“趋炎附势,以为我会开心她把人赶跑?皇叔家的孩子她都敢赶,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我看她也没把孩儿放在眼里,这样的奴才,谁敢要?”
她言语故作老成,殊不知这般模样最是说不出的可爱。
颜袖爱极她的女儿,拿了帕子为她擦拭鼻尖渗出的细汗:“你不是早知王嬷嬷不准其他人在御花园放风筝么?”
“之前不发作是心里的气还没达到这。”她用指尖指着心口:“也不拘是这一件事,先前她打碎我的玉猫,我看她顶着一头白发浑身发抖的老态不忍苛责,但她怎么可以蹬鼻子上脸以为我没有脾气?这叫什么?”
她在读过的书里搜刮出一词儿:“倚老卖老!欺负小孩儿!”
颜袖眉目含笑,素手轻抚女儿远没有发育的平坦小胸脯:“你要如何?”
季平奚默了半晌:“我要她再不敢猖狂。”
话说出来她心底的气消了不少,不过小脸仍旧板着:“父皇说孩儿是天下最尊贵的公主,可孩儿也希望能有更多可以一起玩耍的伙伴,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读书孤零零的,放风筝也孤零零的。”
她一句话三个“孤零零”,颜袖心疼她没有说得来能玩到一块儿的兄弟姐妹:“好,阿娘帮你。”
当天王嬷嬷被‘请’出宫,预想中的“荣养”成为妄想,跪在宫门前哭得狼狈。
守门的侍卫竟然也有对她有印象的,听到同袍的同情之语,冷声嗤笑:“这人我知道,据说是伺候过太皇太后的,这才被宫里人诸般敬着、老了老了心飘了,前阵子还倚老卖老掌掴小宫女……”
得他几语,那位同袍恍然大悟,不再对老妇抱有怜悯之心。
在宫里当差哪能认不清自己身份?在他看来,得罪了主子还能全须全尾从里头出来,已经是主子仁慈了。
……
“我的小木人呢?”
宫婢从小红木箱翻出她要的物什——却是一只可随意拆卸、更换衣饰的木头人。
回到仰春殿,小公主捧着怀里的木头小人,露出稚子的童趣天真:“你还记得这木头人是谁送来的吗?”
侍候一侧的婢子想忘都忘不了,笑道:“回殿下,是长公主送来的,说是郁小姑娘送给殿下的见面礼。”
“见面礼?”她手指戳在小木人脸上:“单她见我了,我都没见着她。她孝期结束了罢?”
知她问的是柳相家的外孙女,婢子道:“结束了。”
“那就好。姑姑总夸她如何如何好,我倒要看看,她是真好,还是一般好。”
……
玄武街,郁家。
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落进干净整洁的庭院。
“金石,那是什么?拿来给我看看。”
“是,小姐。”
金石、银锭是郁枝身边的小丫鬟,年九岁,身世可怜被人牙子卖进郁家。
郁枝今年七岁,还没她的丫鬟大,个头也没两人高,文文弱弱的,服丧期满穿着樱红蝶舞百花裙衫,瞧着就是个小美人坯子。
在窗前等了会,金石很快提着大大的水墨画风筝进来,郁枝惊咦一声:“这风筝好别致。”
银锭走上前细看引线断来的地方,断口齐整,更像是被剪子剪开的,犹豫道:“应该是哪家不要的罢?”
“这么有趣的风筝怎么会有人舍得不要?”郁枝走出门索性守在院子:“你们去问问,哪家丢风筝了?将人请来,物归原主。”
负责办这事的是银锭。
银锭前脚走,郁枝低头打量水墨画上的猫猫,数了数有八只。
她自幼学琴棋书画,看得出来画这画的八成是和她年岁相近的孩子,
她很久没有朋友了,若是可以,她希望和画风筝纸面的那人做朋友。
只是风筝出自大内,银锭这一去注定找不到‘失主’。
郁枝为此失落了两天。
“真的找不到吗?”
银锭摇摇头。
郁枝双臂趴在桌子,有些无聊地看着窗外风景,一个人不知在想什么。
“拿笔来。”
“小姐?”
“我要作画。”
金石笑着为她准备作画的一应工具。
画什么好呢?郁枝捏着笔杆若有所思,下一刻雪白的宣纸现出猫儿的轮廓,寥寥几笔,已有三分鲜活。
金石银锭见了无不赞叹。
总听府里的嬷嬷们说小姐生来是在金窝银窝里的,出身荆河柳,不仅长得美,才气也高。
郁家算得上朝堂新贵,尚书大人去后连新贵都算不得了。
好在小姐还有一个靠得住的外祖家。
以后也不知找个怎样的夫家。
她们也才九岁,没进郁家前见天听人牙子絮叨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人生际遇曲折,二人比寻常同龄的孩子早熟,女子及笄就可谈婚论嫁,小姐年七岁,掰着手指算都没多少年了。
‘投胎’什么的,听起来太可怕了。小姐慢点长大挺好的。
两个不大的小丫鬟提早操心自家小姐的婚事,偏生这会握着笔杆子作画的郁枝一脸稚气,主仆三人放在一块儿倒是很有意思。
“小姐,夫人有请。”
“阿娘找我?”落下最后一笔,郁枝不紧不慢地将画笔归回原位。
墨香院。
柳薄烟收到宫人捎来的口信儿,纠结要不要让女儿入宫陪小公主读书,说是伴读,实则是哄着小公主玩。
她家枝枝再是乖巧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小孩,两年不见不知公主殿下性情如何,若是相处好了,皆大欢喜。倘是两人处不来,便是自惹麻烦。
宫人来人将这位小殿下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柳薄烟自己也有所揣测,帝后俱是世间一等一的人物,生下来的女儿再差能差到哪去?
去与不去,还得问问枝枝的意思。
“阿娘!”
看到活蹦乱跳的女儿,柳薄烟一对眸子漾开慈母的温情。
喜鹊落在院墙,郁枝耐心听阿娘说话,听到要入宫陪公主殿下玩,眼睛一亮:“好呀!”
“……”
对上阿娘的眼,郁枝悄悄红了脸,软声问道:“不能去么?”
柳薄烟不好再逗她,玩笑道:“就这么想去?”
郁枝回想记忆里见过的小公主,记忆放在此时已经不太清晰,然而“小公主比小仙童还灵秀”的认知在她心板刻得牢牢地:“想去。”
“原本阿娘还想带你回外祖家……”
“啊?”
一时之间,是去外祖家还是去宫里陪小公主玩,两个念头彼此在她小脑瓜里打架,她纠结地皱着眉毛。
“不过现在只能暂缓去你外祖家的事宜了。娘娘派人捎信来说想你,不仅她想你,小公主也想见见我们枝枝。”
大人为她做了选择,用不着郁枝为难,她笑着扑到阿娘怀抱,言语满了娇气:“阿娘,你又逗我!”
柳薄烟搂着她笑。
第105章 青梅4
红日东升;阳光洒落仰春殿的金瓦,卷起层层光辉。
夜里的凉薄气未散,显得天儿微冷,嫩绿的叶面挂着晶莹露珠;几乎是起床梳洗结束;季平奚迈着萝卜粗的小腿往外跑。
她生来说话早;能跑能跳也比一般的小孩早;趁左右宫人不备一溜烟跑出去,身后缀着一群小尾巴——
“殿下!殿下慢点!”
嬷嬷捧着绣金的春衫与其她婢子拔腿追。
季平奚回头望了眼,看她们实在着急忙慌;干脆停下来,由着几步追上来的嬷嬷为她穿好外衫。
她打了个哈欠;远没先前在御花园对王嬷嬷发作时的小大人模样;说话还有点奶声奶气:“小木人带上了没?”
“带上了带上了!”得到她的同意,嬷嬷牵着她软乎乎的手稳稳当当地往乾宁宫走。
带上了就好。
小公主殿下安分下来;对之后的见面充满期待。
听阿娘说她与郁家姐姐还有些缘法;阿娘养了郁家姐姐两年,这才等来她住进阿娘肚子。阿娘是极喜欢郁家姐姐的。
小长阳忽然问道:“郁家姐姐可爱还是我可爱?”
宫人被小主子逗笑,忙不迭齐声道:“当然是殿下可爱!”
天下第一可爱的长阳公主沾沾自喜进了乾宁宫。
她来得甚早,早到与陛下折腾半夜的皇后娘娘还没从床榻起来。
大宫女隔着帘子回禀,颜袖埋在香软的被衾叹口气,拥被坐起身;细软长发散在脊背:“这个孩子……”
她低声嘀咕一句。
听见娘娘宠溺无奈的小话大宫女忍住不笑。
小殿下再是胡来,娘娘不还是宠着?
不多时颜袖穿好里衣,柔声吩咐:“进来罢。”
伺候娘娘梳洗打扮的宫婢这才敢入内。
赖在乾宁宫蹭了顿早膳;长阳小公主仰着小脸任由阿娘捏着帕子为她擦拭沾了羊奶的唇角:”阿娘,她们什么时候来?”
颜袖嗔看她:“你以为都像你一样猴急?”
猴急。
小公主红了脸;假装听不懂,正襟危坐在位子,不再朝门口方向张望。
阿娘讨厌,她才不是猴子呢!
她这反应着实有趣,闲着也是无聊,颜袖兴致上来逗她两句,看她气鼓鼓又脸红红的样子,当真是满心怜爱想搂在怀里好好揉搓女儿嫩白的小脸。
“回禀娘娘——”
宫女屈身行礼,话没说完小公主从座位站起来,眼睛发亮:“人来了?”
回话的宫女一头雾水,眸子撩起看清殿下的模样神情便知她误会了,小声道:“是云章长公主来了。”
“皇姑姑?”
小长阳沮丧地“哦”了声,欲盖弥彰:“皇姑姑来我也挺高兴的。”
她脸上写满了‘高兴’,颜袖眸子笑盈盈的,季容一只脚迈进来:“小没良心的,白疼你了。”
小公主委屈地撇撇嘴,人小,礼数却丝毫不落,恭恭敬敬朝皇姑姑行礼问好。
季容最是喜欢这个侄女,上手揉她脑瓜,掌心还没触到侄女发顶,被灵活避开:“姑姑又要揉乱我头发!好不容易扎的!”
一会她还要见阿娘给她找的玩伴呢,万一头发乱了,人家觉得她是邋遢小孩,看不上她怎么办?
她防备地躲到娘亲身边,长公主与皇后面面相觑,纷纷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长阳揉揉发红的耳垂,背过身不理这两人。姑姑欺负她也就罢了,阿娘也爱看她热闹!
还是父皇好。
可是父皇去上早朝了。
她‘孤立无援’,更气了。
“气鼓鼓的,你这样是要把人吓跑的。”季容漫不经心道。
吓跑?
小长阳正和两人单方面‘怄气’,闻言下意识放缓脸色,指尖戳了戳鼓起的脸颊,天真的心思全放在了脸上:这样就不会把人吓跑了罢?
季容噗嗤一声,不给面子地笑了。
她这个侄女呀,怎么能这么可爱?
不笑还好,一笑,小公主气不是,不气也不是,整个人都要自闭。
到底是看不过长公主频繁欺负女儿,皇后饮了口清茶:“好了,你姑姑在和你开玩笑呢。”
姑姑真讨厌!
长阳公主脸埋进阿娘怀里,只给她讨人厌的皇姑姑后脑勺看。
却说季容今日可谓盛装打扮,金雀钗、玉指环、暗色纹样的乌金云绣衫,衣襟前用金线绣着一幅盛开的牡丹,束腰,窄袖,衬得腰是腰,腿是腿,坐在皇后娘娘一侧的位置,是两种浑然天成的美。
一个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