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卿卿-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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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风昭然其实有很明显的弱点。
天黑之后,姜宛卿过来服侍。
东宫书房甚大,一架十二扇紫檀云石屏风后头是靠窗的贵妃榻,风昭然经常歇在这里。
贵妃榻的宽度一个人睡还差不多,两个人睡显然就有点挤。
不过姜宛卿很有眼力见,知道这里原没有自己睡觉的份,因此是带着被褥来的。
风昭然从奏折里抬起头,看着姜宛卿指挥着嬷嬷打地铺,才想起自己下午的命令。
他根本不喜欢任何人在身边,尤其是在晚上。
当时之所以脱口而出,不知是被扰了那个梦境,还是因为将东宫挤得人满为患的众美人。
他脸上是没什么表情的,但姜宛卿却从他的眉宇间瞧出了一点不耐烦,过来道:“茶水已经温在暖炉上,五更鸡里熬着茯苓粥,妾身不妨碍殿下,就在屏风后头,殿下有什么事情请随时吩咐。”
风昭然从鼻子里“嗯”出一声,紧接着咳嗽了两声。
虽然还未入冬,但深秋的夜晚寒气已经很重了。
而且入冬之后宫中会烧地龙,所以眼下这段日子反而是宫中最冷的时候。
姜宛卿上一世离京之后才知道风昭然小时候掉进过冰湖,从此落下了病根,比常人更怕冷。
但东宫侍候的人好像都不知道,他也从没对人说起。
这会儿姜宛卿趁机关切道:“殿下是不是着凉了?要不要请太医?”
风昭然:“不必。”
姜宛卿于是便道:“来人,点个炭盆过来。”
这点风昭然不会反对,她也能跟着受益——毕竟就算褥子再厚,这时节铺在地上还是怪凉的。
炭盆来了,窗外秋风瑟瑟,屋子里开始生出暖意。
隔着一架屏风,两人各忙各的。
姜宛卿在记账。
自古以来,要有权方能有钱,而要有权,手底下得有人。
东宫里的人越多,她手里的权和钱就越多。
第一这么多人的分例尚宫局要先送到她手里,然后再分发给众美人。
其次东宫是没有小厨房的,饭食一律由御膳房送来。
东宫离御膳房颇远,太子又不得宠,掌管后宫的还是催贵妃,饭菜送到东宫基本都凉了。
上一世她恳求在东宫设一小厨房,崔贵妃温柔地告诉她东宫就那么点人,不必费这个事了。
皇后也骂她多事。
但这一回不一样,眼下东宫里住着的是各宫安插进来的人,人数又多,且还有两位奉仪,各自按位份有例菜,御膳房来来回回送便十分麻烦。
这时候去跟崔贵妃开口要小厨房,定是一要一个准。
……
姜宛卿一面寻思一面落笔,忽见灯影微微一暗,才发现风昭然半截鸦青色衣摆已经走到了近前。
这人!走路还是这么悄没声息的。
“殿下要安寝了?”
这么早?不像是他素日的作息。
“嗯。”
姜宛卿便搁下纸笔,起身命人备水。
送来热水巾栉的是两名美人。
风昭然玉容天成,在灯下看来愈发惊心动魄,两位美人走到近前脸上便微微泛红了,更遑论服侍梳洗。
风昭然视若未见,直接接过来自己洗漱,只瞥了几上一眼:“太子妃画得是什么?”
姜宛卿画的是东宫的地图,不过画得十分简陋,每间宫室就是一处方框。
“这不是进来的妹妹多么,妾身在想怎么安置。”
“怎么安置?”
“妾身想着,殿下这么喜欢睡书房,寝殿只有妾身一个人睡,未免太浪费了,不如拿来给众位妹妹住,人虽多,但地方是最宽敞的,想来住着应该还好。”
姜宛卿道,“至于寝殿左右两座偏殿,正好给珠儿和蓉娘两位奉仪一人一间,殿下若是去寻她们也方便。”
风昭然回身看她:“那你住哪儿?”
姜宛卿低眉垂眼:“妾身就住东北角上那间偏殿好了。”
那里说是偏殿,其实就是间堆放杂物的仓库。
“太子妃真是贤良。”风昭然点头,“那就委屈太子妃了。”
这声音一如往常听不出什么喜怒。
但姜宛卿猜得到,他肯定是觉得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愿意住那种地方,一定是她在欲擒故纵、使手段、讨人怜爱。
毕竟东宫太子这辈子见识最多的就是手段。
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跟她有什么关系?
风昭然挥手让两位美人退下,自己脱了外袍。
上床之际,看着姜宛卿:“太子妃准备和衣而卧?”
姜宛卿恭敬道:“妾身随时侍奉殿下,衣不解带。”
风昭然笑了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只是眸子里总是没什么笑意:“那便有劳了。”
他进了被子,然后下一瞬猛然坐了起来,“你给孤被褥里放了什么?”
姜宛卿一怔:“汤婆子。”
“拿出去。”风昭然低喝,“孤最讨厌此物!”
“……”姜宛卿真怔住了,上辈子可真不知道他还有这毛病。
她记得在贬谪出京之后,在那间漏雨的破屋子里,她冷得睡不着觉,还是他用瓦罐盛了热水给她暖被窝。
这会儿可能单纯就是想折腾她吧。
“是。”姜宛卿平心静气地把汤婆子抱进了自己被子里。
被子里原先就有一个,现在再添一个,更暖和了。
她舒服地叹了口气,差点儿想哼小曲儿。
“太子妃很开心?”风昭然面无表情地问,“你是故意的?”
姜宛卿心说如果你受过无穷苦楚,还死过一次,发现自己能再活一回,还活得挺舒服,那你开不开心?
但以风昭然的阴暗,肯定已经在肚子里又给她添了不少罪证。
“妾身只是觉得汤婆子很暖和,地上挺冷的,多一个汤婆子妾身会暖和点。”
姜宛卿坦坦荡荡地道,“殿下自小长远离亲母,长在东宫,想必受过不少委屈,但妾身没有要委屈殿下的意思,因为那对妾身没有半点好处,妾身没那么闲。明日还要早起,殿下睡吧。”
姜宛卿说着,熄了案头的灯。
黑暗笼罩整个房内,风昭然的声音慢慢响起:“五妹妹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小,不懂事,现在妾身已经嫁作人妇,自然不一样了。”
风昭然良久没有接话。
不,不是那种从女孩到女人不一样,更何况她还没有真正成为女人。
是一种很让人诧异的不同,就像是一株柔嫩的小草长大后竟不知不觉成了一棵树。
姜宛卿也觉得挺诧异的。
风昭然让她过来竟然没给她什么为难,一没罚跪还没使唤端茶倒水。
两个人各自就寝,相安无事。
只是到了半夜,姜宛卿忽然醒了。
她上辈子浅眠,那是后来照顾风昭然留下来的习惯。
现在一听到些微动静还是会醒。
月光浅浅地透过窗纸照进来,正落在贵妃榻上。
风昭然在摇头。
他依然是睡着的,像是被困在了噩梦中,想醒却无法醒来,因此拼命挣扎。
“我不是……我没有……娘……娘!”
他口中喃喃。
风昭然偶尔有说梦话的习惯,所以睡觉时向来不让人近身。
姜宛卿待要不管,这么着她也睡不着,便裹着被子起床推了推他:“殿下,殿下。”
风昭然霍然睁开眼睛,月光泠泠,照出他额间一点细汗。
姜宛卿隐隐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又回到了贬谪在外的那些日子,照顾着深夜噩梦折磨的风昭然。
她急欲甩开这种感觉,立马要回她的地铺。
手却被风昭然一把攥住。
风昭然的声音极低:“孤说什么了吗?”
“妾身听不清,只是瞧着殿下一直在摇头,看来是做梦了吧?”
姜宛卿很庆幸现在是夜里,他应该看不清她的脸色,“殿下快些睡吧。”
风昭然的手攥得极紧,盯着姜宛卿,目光冷若刀锋。
姜宛卿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眼下虽是个失宠太子,但依然有一颗杀人不眨眼的狠辣心肠。
他方才叫了娘。
皇后是母后,娘是越婕妤。
风昭然自掉入冰糊之后大病一场,醒来便不再记得越婕妤了,这正是皇后对他放心的原因。
但真相是,他从未忘记过自己的母亲。
那个只有五岁的孩子撒了谎,骗过了阖宫老谋深算的人精。
“殿下是不是一个人睡不着?”
姜宛卿坐回贵妃榻上,温柔地抱住风昭然,“睡吧,妾身陪着殿下。”
毫不意外地,感觉到怀里的人猛然僵住。
风昭然不喜人碰触。
上一世,每一次她抱住他,他都是这般,能瞬间僵成木雕。
她知道她下一步就会被推开,但风昭然对她的怀疑应该会被打消。
毕竟若真是窥见了他的秘密,应该没人敢这么抱他。
但怀里的人迟迟没有动。
片刻后他甚至没有那么僵硬了,还调整一下姿势,枕在她的手臂上,阖上眼睛。
呼吸渐渐匀长起来。
姜宛卿:“!”
这不大对吧?
作者有话说:
太子被抱的心路历程如下:
——大胆,竟然敢抱孤!
——等等,好像有点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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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殿下安心起吧
上一世姜宛卿刚入宫的时候不敢靠近书房。
风昭然是生人勿近的性子,成婚之后待她益发冷淡,日不同食夜不同寝,基本就是当没她这个人。
姜宛卿就像一头小兽,莽莽然来到大兽的地盘,且不受大兽待见,因此终日战战兢兢。
当时柳嬷嬷和苏嬷嬷日日念叨,说做妻子的总要俯就服侍,不能夫君冷着她也冷着,那这夫妻还怎么做得下去?
姜宛卿鼓足勇气,来书房送参汤。
她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银狐斗篷,底下穿的却是一身轻绡薄纱的夏衣,露出胸前大半肌肤。
这是嬷嬷为她再三挑选出来的。
“世上就没有不好女色的男人,殿下若真是坐怀不乱,娘娘也成不了太子妃不是?”
柳嬷嬷说。
姜宛卿当时犹豫了一下:“可是现在外头这么冷……”
嬷嬷说正因为冷,太子殿下总不能让姜宛卿在外面冻着,所以肯定会让姜宛卿进去。
然后风昭然用行动向姜宛卿证明——有什么不能的呢?
姜宛卿记得那一晚的风很冷。
京城深秋的风好像和冬天的没有任何差别。
狐裘虽厚,到底不贴身,冷风无孔不入,一直往衣缝里灌。
姜宛卿一直站在门前。
站到后来,已经不知道是想让他放她进去,还是单纯跟自己较劲。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站了多久,只记得身体冻得越来越僵硬,头脑越来越昏沉。
最后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寝殿了。
两位嬷嬷告诉她,她昨晚在书房门前昏倒了,但太子殿下并非不管不顾,还是派人将她送回来,可见太子殿下心里并非没有她,只是一时还放不下大小姐,只要姜宛卿一直对他好,就是块冰也能捂化了。
姜宛卿相信了。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风昭然可不是块冰,风昭然是把刀啊。
敢把刀锋抱在怀里暖,不被割得血肉模糊才怪。
那个时候这间书房仿佛是整座皇宫的圣地,她觉得只要走进书房,就像是走进了风昭然的心。
现在姜宛卿不单走了进来,还躺在了榻上,还抱上了风昭然。
若放在上一世,姜宛卿怕是要高兴得昏过去。
可此时此刻,看着枕在她手上的风昭然,姜宛卿只有一个念头: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姜宛卿听着风昭然的呼吸变得匀长了,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试图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
还没抽到一半,风昭然忽然低声道:“别动。”
他的眼睛没有睁开,透过窗棱的月光宛如鸡蛋清,隐约映出他流畅的侧脸,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梦话。
“殿下?”
风昭然又没动静了。
姜宛卿打了个哈欠,算了,睡榻上总比睡地上舒服,更何况两个人的被窝总比一个人的暖。
再说以前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贵妃榻不够宽,有点挤。
好在两人都不胖,可以凑合。
姜宛卿一点一点挤进被子里,开始盘算明天要做些什么。
成婚之后没过多久,风昭然便被贬谪出京,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风在夜空盘旋,发出倥偬声响。
姜宛卿忽然想起了上一世那些被贬谪的日子。
住破屋,啃野菜,大雪之夜,她和风昭然就是这样挤在一起取暖的。
就像两头无依的小兽,借着对方的体温度过难熬的严寒。
那时着实辛苦,却是她上一世最为自在的时光。
*
姜宛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窗上已经大亮。
虽说新婚这几日风昭然不必去上朝,但他多年来天不亮便起,早已经是习惯。
今日居然和她一样睡到了这个时候。
两人几乎是差不多时候醒来,一睁眼就看见彼此挤在一个枕头上,近在咫尺,息息相闻。
风昭然的视线往下,首先看向自己的脖颈——原本被他枕着的胳脯不知何时搭到了他身上。
视线再往下到腰上,被子底下,那里明显拱出来一坨。
“……”
姜宛卿悄摸摸把手脚收了回来,“殿下,实不相瞒,妾身的睡相不大好。今夜殿下可以换一个人侍寝。”
风昭然没说话,手在被子里摸到一样东西,拿出来瞧了瞧。
蓬松暄松得很,还垂着四根带子。
姜宛卿:“!”
糟,显然是一夜睡着乱动弹,蹭下来的。
风昭然问:“这是什么?”
“这是……护腰的东西。”姜宛卿道,“将它紧紧系在腰上睡觉,可以让腰肢纤细。”
“太子妃是觉得孤不认得护膝?”风昭然声音凉凉的,“太子妃带着护膝来侍寝,是准备好了终夜长跪吗?”
姜宛卿起身下榻,在榻前跪下。
“殿下绝顶聪明,自然知道妾身只不过是一颗棋子,代替姐姐成为太子妃亦是身不由己。但妾身知道殿下与姐姐青梅竹马情深义重,若因此迁怒于妾身,也是妾身的命,妾身只能受着。”
风昭然看着她,眸子深黑,瞧不出有什么神情。
姜宛卿接着往下说道:“妾身在姜家只是一名庶女,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只能唤一声‘小娘’,却要唤他人的母亲为‘母亲’。嫁入东宫非妾身所愿,拆散殿下与姐姐的良缘亦非妾身所愿。有道是天佑有情人,殿下与姐姐情比金坚,定然有再续前缘的一日。到时妾身只求殿下放妾身离开京城,妾身绝不会再碍殿下的眼。”
她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尤其还提到“唤他人为母亲”,风昭然多少会有点同病相怜,说不定就给她一条后路。
但风昭然只是在枕头以手撑着额角,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方道:“地上凉,起来吧。”
姜宛卿:“殿下……”
“大婚已成,孤既然娶了你,你便安心当你的太子妃吧。”
风昭然道,“你先出去,孤要起床了。”
这可不是姜宛卿想要的答案,不过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来,急不得。
她昨夜和衣而眠,此时离了热被窝,身上寒浸浸地,当即打了个喷嚏,连忙系上斗篷。
风昭然依旧躺在床上,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
这可不大对劲。
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