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风俗小说选-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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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无个安身之地。只得依先在门口店里作活,眼巴巴望个主顾来买。一日,
正当午后,只见一人年纪五十以上,穿着一身细绢,旁边跟着小厮,在街上
踱将过去。忽抬头看见张权门首摆着许多家火,做得十分精致,就停住脚观
看。张权瞧见,便放下手中生活,上前招架道:“员外要甚家火?里面请看。
那人走上阶头,问道:“这些家火都是你自己做的么?”张权道:“尽是小
子亲手所造。木料又干又厚,工夫精细,比别家不同。若是作成小子,情愿
奉让加一。”那人道:“我买到不要买,问你可肯到人家做些家火么?”张
权道:“这也使得。不知尊府住在何处?要做甚家火?”那人道:“我家住
在专诸巷内天库前,有名开玉器铺的王家。要做一副嫁妆。本料尽多,只要
做得坚固,精巧。完了嫁妆,还要做些桌椅书橱等类。你若肯做时,再拣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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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好副手同来。”张权正要寻恁般所在,这便叫作天赐其便。乃答道:“多
承员外下顾,不知还在几时起工?”那人道:“你若有工夫,就是明日做起。”
张权道:“既如此,明日小子早到宅上伺候便了。”说罢,那人作别而去。
你道那人是何等样人物?元来姓王名宪,积祖大富,家中有几十万家私。传
到他手里,却又开了一个玉器铺儿,愈加饶裕。人见他有钱,都称做王员外。
那王员外虽然是个富家,到也做人谦虚忠厚,乐善好施。只是一件,年过五
十,却没有子嗣。浑家徐氏,单生两个女儿。长的唤做瑞姐,二年前已招赘
了个女婿赵昂在家。次女玉姐,年方一十四岁,未曾许字,生的人物聪明,
姿容端正。王员外夫妻钟爱犹胜过长女。那赵昂元是个旧家子弟,王员外与
其父是通家相好。因他父母双亡,王员外念是故人之子,就赘入为婿。又与
他纳粟入监,指望读书成器。谁知赵昂一纳了监生,就扩而充之起来,把书
本撇开,穿着一套阔服,终日在街上摇摆。为人且又奸狡险恶。见王员外没
有子嗣,以为自己是个赘婿,这家私恰像本榜刻定是他承受,家业再无人统
核的了。遇着个浑家却又是一个不贤都头,一心只向着老公。见父母喜爱妹
子,恐怕也招个女婿,分了家私,好生妒忌。有《赘婿诗》道的好:
人家赘婿一何痴!异种如何绍本支?
二老未曾沾孝养,一心只想夺家私。
愁深只为防甥舅,积恨兼之妒小姨。
半子虚名空受气,不如安命没孩儿。
话分两头。且说张权正愁没饭吃,今日揽了这桩大生意,心中好生欢喜。
到次日起来,备了些柴米在家,分付浑家照看门户,同了两个儿子,带了斧
凿家火,进了阊门,来到天库前。见一大玉器铺子。张权约谅是王家了。立
住脚正要问人时,只见王员外从里边走将出来。张权即忙上前相见。王员外
问道:“有几个副手?”张权道:“止有两个在此。”便教儿子过来见了王
员外。弟兄两个将家火递与父亲,向前深深作揖。王员外还了个半礼。见是
两个小童,便道:“我因要做好家火,故此请你,为何教这小童来做?”张
权正要开言,廷秀上前道:“自古道:‘后生可畏’。年纪虽小,手段却不
小了。且试做了看,不要轻忽了人。”王员外看见二子人品清秀,又且能言
快语,乃问道:“这两个小童是你甚么人?”张权道:“是小子的儿子。”
王员外道:“你到生的这两个好儿子!”张权道:“不敢,只愁没饭吃。”
王员外道:“有了恁样儿子,愁甚没饭吃!随我到里边来。”当下父子三人
一齐跟进大厅。王员外唤家人王进开了一间房子,搬出木料,交与张权,分
付了样式。父子三人量画定了,动起斧锯,手忙脚乱,直做到晚。吃了夜饭,
又要个灯油,做起夜作。半夜方睡。一连做了五日,成了几件家火,请王员
外来看。王员外逐件仔细一看,连声喝采道:“果然做得精巧!”他把家火
看了一回,又看张权儿子一回。见他弟兄两个,只顾做生活,头也不抬,不
觉触动无子之念,嘿然伤感。走入里边,坐在房中一个墙角里,两个眉头蹙
做一堆,骨嘟了嘴,口也不开。浑家徐氏看见恁般模样,连问几声也不答应。
急走到外边来,问员外方才与谁惹气。都说才看了新做的家火进来,并不曾
与甚人惹气。徐氏问明白了,又走到房里。见丈夫依旧如此闷坐,乃上前道:
“员外,家中吃的尽有,穿的尽有,虽没有万贯家财,也算做是个财主。况
今年纪五十以外,便日日快活,到八十岁也不上三十年了。着甚要紧,恁般
烦恼?”王员外道:“妈妈,正为后头日子短了,因此烦恼。你想我辛勤半
世,挣了这些少家私,却又不曾生得个儿子,传授与他,接绍香烟。就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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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儿,纵养他一百来岁,终是别人家媳妇,与我毫没相干。譬如瑞姐,
自与他做亲之后,一心只向着丈夫,把你我便撇在脑后,何尝记挂父母,着
些痛疼!反不如张木匠是个手艺之人。看他年纪还小我十来年,到生得两个
好儿子,一个个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且又聪明勤谨,父子恩恩爱爱,不教
而善。适才完下几件家火,十分精巧。便是积年老手段,也做他不过。只可
惜落在他家,做了木匠。若我得了这样一个儿子,就请个先生教他读书,怕
不是联科及第,光耀祖宗。”徐氏见丈夫烦恼,便解慰道:“员外,这却不
难!常言道: ‘有意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阴’。既张木匠儿子恁般聪
明俊秀,何不与他说,承继一个,岂不是无子而有子。王员外闻言,心中欢
喜道:“妈妈所见极是!但不知他可肯哩?”当夜无话。
到次日饭后,王员外走到厅上,张权上前说道:“员外,小子今晚要回
去看看家里,相求员外借些工钱,买办柴米,安顿了敝房,明日蚤来。”员
外道:“这个易处!我有句话儿问你。”张权国道:“不知员外有甚分付?”
王员外道:“你令郎那个几岁?叫甚名字?”张权道:“大的名廷秀,年十
四岁了;小的名文秀,年十二岁了。”王员外又道:“可识字么?”张权道:
“也曾读过几年书。只为读书不起,就住了,也到识的字。”员外说道:“我
意欲承继大令郎为子,做个亲家往来,你可肯么?”张权道:“员外休得取
笑!小子乃手艺之人,怎敢仰攀宅上!小儿也未必有恁样福分。”王员外道:
“何出此言!贫富那个是骨里带来的。你若肯时,就择个吉日过门。我便请
个先生教他。这些小家私好歹都是他的了。”张权见王员外认真要过继他儿
子,满面堆着笑,道:“既承员外提拔小儿,小子怎敢固辞。今晚且同回去,
与敝房说知。待员外择日过门。”王员外道:“说得有理。”进来回复了徐
氏,取出一两银子工钱,付与张权。到晚上领了二子,作别回家。陈氏接着,
张权把王员外过继他儿子一事,与浑家说知。夫妻欢天喜地。就是廷秀见说
要请先生教他读书,也甚欲得。
话休絮烦。王员外拣了吉日,做下一身新衣,送来穿着。张权将廷秀打
扮起来,真个人是衣妆,佛是金妆,廷秀穿了一身华丽衣服,比前愈加丰采,
全不象贫家之子。当下廷秀拜别母亲,作辞兄弟。陈氏又将言训诲,教他孝
顺亲热,谦恭下气。廷秀唯唯。虽然不是长别,母子未免流泪。张权亲自送
到王家。只见厅上大排着筵席,亲朋满座。见说到了,尽来迎接。到厅与众
亲戚作揖过了,先引到拜过家庙,然后请王员外夫妇到厅上坐了,廷秀上前
四跪八拜,又与赵昂夫妇对拜。又到里边与玉姐相见了。其余内外男女亲戚,
一一拜见已毕,入席饮酒。就改名王廷秀。与玉姐两下同年,因小两个月,
排行三官。廷秀在席上谦恭揖让,礼数甚周。亲友无不称赞。内中止有赵昂
夫妇心中不悦。当日大吹大擂,鼓乐喧天,直到更余而散。次日,张权同着
次子来谢过了王员外,依旧到大厅上去做生活。王员外数日内便聘了个先生
到家,又对张权说道:“令郎这样青年美质,岂可将他埋没,何不教他同廷
秀一齐读书,就在这里吃现成茶饭?”张权道:“只是在贵府相扰,小子心
上不安。”王员外道:“如今已是一家,何出此言!”自此文秀也在王家读
书。张权另叫副手相帮,不题。且说文秀弟兄弃书原不多时,都还记得。那
先生见二子聪明,尽心指教。一年之内,三场俱通。此时王员外家火已是做
完,张权趁了若干工银。王员外分外又资助些银两,依旧在家开店过日。虽
然将上不足,也还比下有余。
且说王员外次女玉姐,年已一十五岁,未曾许定。做媒的络绎不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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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外因是爱女,要拣个有才貌的女婿。不知说过多少人家,再没有中意的。
看见廷秀勤谨读书,到有心就要把他为婿。还恐不能成就,私下询问先生,
先生极口称赞二子文章,必然是个大器。王员外见先生赞扬太过,只道是面
谀之词,反放心不下。即讨几篇文字,送与相识老学观看。所言与先生相合。
心下喜欢,来对浑家商议。徐氏也爱他人材出众,又肯读书,一力撺掇。王
员外的主意已定。央族弟王三叔为媒,去说合。王三叔得了言语,一径来到
张家,把王员外要赘廷秀为婿的话,说与张权。张权推托门户不当,不肯应
承。王三叔道:“此是家兄因爱令郎才貌,异日定有些好处,故此情愿。又
非你去求他,何必推辞。”张权方才依允。王三叔回覆了王员外,便去择选
吉日行聘。不题。单表赵昂夫妇初时见王员外承继张廷秀为子,又请先生教
他读书,心中已是不乐;只不好来阻当。今日见说要将玉姐赘他为婿,愈加
忌妒。夫妻两个商议了一番,要来拦阻这事。当下赵昂先走入来见王员外道:
“有句话儿,本不当小婿多口。只是既在此间,事同一体,不得不说。又恐
说时,反要招怪。不敢启齿。”王员外道:“我有甚差误处,得你点拨,乃
是正理,怎么怪你!”赵昂道:“但是小姨的亲事,向日有多少名门巨族求
亲,岳父都不应承。如何却要配与三官?我想他是个小户出身,岳父承继在
家,不过是个养子,原不算十分正经,无人议论。今若赘做女婿,岂不被人
笑话!”王员外笑道:“贤婿,这事不劳你过忧。我自有主见在此。常言道:
‘会嫁嫁对头,不会嫁嫁门楼’。我为这亲事,不知拣过多少子弟,并没有
一个入的眼。他虽是小家出身,生得相貌堂堂,人材出众,且又肯读书,做
的文字人人都称赞,说他定有科甲之分。放着恁般目知眼见的到不嫁,难道
到在那些酒包饭袋里搜觅?若拣个好的,也还有指望。倘一时没眼色,配着
一个不僧不俗、如醉如痴蠢物,岂不误了终身!如今纵有人笑话,不过是一
时。倘后来有些好处,方见我有先见之明。”赵昂听说,呵呵的笑道:“若
论他相貌,也还有两分可听。若说他会做文字,人人称扬,这便差了。且不
要论别外,只这苏州城内有无数高才饱学,朝吟暮咏,受尽了灯窗之苦,尚
不能勾飞黄腾达。他才开荒田,读的年把书,就要想中举人进士,岳父,你
且想!每科普天下只中得三百个进士,就如筛眼里隔出来一般,如何把来看
的恁般容易?这些称赞文字的,皆欺你不晓的其中道理。见你这般认真,不
好败兴把凑趣的话儿哄你。如何便信以为实?”王员外正要开言,傍边转出
瑞姐道:“爹爹,凭着我们这样人家,妹子恁般容貌,怕没有门当户对人家
来做亲,却与这木匠的儿子为妻?岂不玷辱门风,被人耻笑!据我看起来,
这斧头据子,便是他的本等,晓得文字怎么样做!我的妹子做了匠人的妻子,
有甚好处!后来怎么与他往来?”王员外见说,心中大怒,道:“他既做了
我的子婿,传授这些家私。纵然读书不成,就坐吃到老,也还有余。那见得
原做木匠,与你不好相往!我看起来,他目下虽穷,后来只怕你还跟他脚跟
不上哩。那个要你管这样闲事。好不扯淡么!”一头说,便望里边而走。羞
得赵昂夫妻满面通红,连声道:“干我甚事!只为他面上不好看,故此好言
相劝,何消如此发怒!只怕后来懊悔,想我们的今日说话便迟了!”王员外
也不理他。直至房中,怒气不息。徐氏看见,便问道:“甚事气的恁般模样?”
王员外把适来之事备细说知。徐氏也好生不悦。王员外因赵昂奚落廷秀,心
中不忿,务要与他争气。到把行聘的事搁起,收拾五百两银子,将拜匣盛了,
教个心腹的家人拿着,自己悄悄送与张权,教他置买一所房子,弃了木匠行
业,另开别店,然后择日行聘。张权夫妻见王员外恁般慷慨,千恩万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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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不尽。自古道:“无巧不成话。”张权正要寻觅大房,不想左间壁一个大
布店,情愿连店连房出脱与人,却不是一事两便。张权贪他现成,忍贵顶了
这店,开张起来。又讨一房家人与一个养娘。家中置备的十分次第。然后王
员外选日行聘,大开筵席,广请亲朋。虽是廷秀行聘,却又不回家去。止有
赵昂自觉没趣,躲了出去。瑞姐也坐在房里,不肯出来。因是赘婿,到是王
员外送聘,张权回礼。诸色丰盛,邻里无不喝采。自此之后,张权店中日盛
一日,挨挤不开。又聘了个伙计相帮。大凡人最是势利,见张权恁般热闹,
把张木匠三字不提,都称为张仰亭。正是:
运退黄金无色,时来铁也光辉。
话分两头。且说赵昂自那日被王员外抢白了,把怒气都迁到张家爷子身
上。又见张权买房开店,料道是丈人暗地与他的银子,越加忿怒,成了个不
解之仇。思量要谋害他父子性命,独并王员外家私。只是有不便之处,乃与
老婆商议。那老婆道:“不难!我有个妙策在此。教他有口难分,死在狱底。”
赵昂满心欢喜,请问他良策。那老婆道:“谁不晚得张权是穷木匠。今骤然
买了房子,开张大店,只有你我便知道是老不死将银子买的。那些外人如何
得知,心下定然疑惑。如今老厌物要亲解,限日到京。乘他起身去生,拚几
十两银子买嘱捕人,教强盗扳他同伙打劫,窝顿赃物在家。就拘邻里审时,
料必实说: ‘当初其实穷的,不知如何骤富’。合了强盗的言语。这个死罪
如何逃得过去!房产家私,必然入官变卖。那时老厌物已不在家,他又是异
乡之人,又无亲戚,谁人去照管。这条性命,决无活理!等张本匠死了,慢
慢用软计在老厌物面前冷丢,掇张廷秀出门。再寻个计策,做成圈套,装在
玉姐名下,只说与人有奸。老厌物是直性的人,听得了恁样话,自然逼他上
路。去了这个祸根,还有甚人来分得我家的东西!”赵昂见说,连连称妙。
只等王员外起身解粮,便来动手。且说王员外因田产广多,点了个白粮解户。
欲要包与人去,恐不了事,只得亲往。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