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风俗小说选-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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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撑出西门闸外,沿江阔处停泊。艄公安排鱼肉,送入舱里。那时,杨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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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在此等候。艄公口中唿哨一声,便跳下船。即忙解缆开船,悄悄的摇出
江口,沿溜而下。过了焦山,到一宽处,取出索子,将他弟兄捆绑起来,恰
好两只馄钝相似。二子身上疼痛,从醉梦中惊醒,挣扎不动。却待喊叫,被
杨洪、杨江扛起,向江中扑通的撺将下去。眼见得二子性命休了。
可怜世上聪明子,化作江中浪宕魂。
你想长江中是何等样水!那水众四川、湖广、江西一路上流冲将下来,
浑如滚汤一般紧急,到了镇江,直溜入海,就是落下一块砂石,少不得随流
而下。偏有廷秀弟兄,撇入江中,却反逆流上去。杨洪、杨江望见,也道奇
怪。拨传船头赶上,各提起篙子,照着头上便射。说时迟,那时快,篙子离
身,不上一尺,早被三四个大浪,把二子直涌开去,连船险些儿掀翻。那篙
子便不能伤。杨江料道必无活理,原移至沿口泊下。次早开船,回到苏州,
回复了赵昂。赵昂心中大喜,又找了三十两银子。杨洪兀自嫌少,两下面红
颈赤而别。不在话下。
且说河南府有一人唤做褚卫,年纪六十已外,平昔好善,夫妻二人,吃
着一口长斋。并无儿女,专在江南贩布营生。一日正装着一大船布匹,出了
镇江,望河南进发。行不上三十余里,天色将晚,风逆浪大,只得随帮停泊
江中。睡到半夜,听得船旁像有物撞响。他也不在其意。方欲合眼,又像有
人推醒一般,那船旁撞得越响了,隐隐又有人声。心中奇怪,爬起来,开了
篷窗。打一看时,只见水面上浮着一人,口内微微有声。褚卫慌忙叫起水手,
捞救上船。打起火来看时,却是十五六岁一个小厮,生得眉清目秀,浑身绑
缚,微微止有一息。与他下了索子,烧起热汤灌了几口,那孩子渐渐醒转,
呕出许多清水。褚卫将干衣与他换了,询其缘故。小厮哭诉道:“小人名唤
张文秀,只因父亲被人陷害在牢,同哥哥廷秀,来镇江按院告状,趁了个便
船,说是苏州理刑差人,一路假殷勤照顾。昨夜到了镇江,又留住在船,将
酒灌醉我弟兄,双双绑入水中。正不晓得他是何人,害我等性命!今幸得遇
恩人救我。但不知恩人高姓大名?这里是何处?离镇江多少路了?怎地送得
小人归家,决不忘恩!”褚卫本是好善之人,见他说得苦楚,心下十分可怜。
初时到有送他回去之念,忽地想起:“镇江到此乃是逆水,怎么反淌了上来?
莫非此子后来有些好处,暗中自有鬼神护佑么?我今尚无子嗣,何不留他回
去做个螟蛉之子,却不是好。”乃哄他道:“我是河南褚卫,贩布回去。这
里离镇江已远,有一千余里,怎能送你回去?况昨夜谋你的必是对头,是差
来心腹,故此下这样毒手。今依旧回家,必然又寻别事害你。我今又无儿子。
若不弃嫌,认做父子,随我归家去。明年带你下来,访出昨夜之人,然后去
告理,救你父亲,可不好么?”文秀虽然记挂父母,到此无可奈何,只得依
允。就拜褚卫为父,改名褚嗣茂,带上河南不题。
且说张廷秀被杨洪捆入水中,自分必死。不想半沉半浮,被大浪直涌到
一个沙洲边芦苇之旁。到了天明,只见船只甚多,俱在江中往来,叫喊不闻。
至午后,有一只船旁洲而来,廷秀连叫救命。那船拢到洲边,捞上船去,割
断绳索,放将起来,且喜得毫无伤损。廷秀举目看船中时,却是两个中年汉
子,十来个小厮,约莫今年十六七岁。你道是何等样人?原来是浙江绍兴府
孙尚书府中戏子。那两个中年人,一个是师父潘忠,一个是管箱的家人,领
着行头往南京去做戏,在此经过。恰好救了廷秀。取几件干衣与他换了,问
其缘故。廷秀把父亲被害,要到按院伸冤,被船上谋害之事,哭诉一遍。又
道:“多蒙救了性命。若得送我回家,定然厚报。”那潘忠因班中装生的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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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喉咙,正要寻个顶替。见廷秀人物标致,声音响亮,却又年纪相仿,心下
暗喜道:“若教此人起来,到好个生脚。”心下怀了这个私念,就是顺路往
苏州去,谅道也还不肯放他转身,莫说如今却是逆路。当下潘忠道:“我们
乃绍兴孙尚书府中子弟,到南京去做生意,那有工夫转去,送你回家?我如
今到京已近,不如随我们去住下,慢慢觅便人带你归家。你若不肯时,我们
也不管闲帐,原送你到沙洲上,等别人便船来带回去罢。”廷秀听得说出这
话,连忙道:“既然不是顺路,情愿随列位到京。”潘忠道:“这便使得。”
廷秀自己虽然得了性命,却又想着兄弟,必定死了,不住流泪。那日乃是顺
风,晚间便到南京。次早入城,寻寓的所安下。那池府戏子,原是有名的。
一到京中,便有人去叫去扮演。廷秀也随着行走行走。却说潘忠对廷秀道:
“众人在此做生意,各要趁钱回去养家的,谁肯白白养你!纵然有便带你回
家,那盘费从何而来?不如暂学些本事,吃些活饭,那时回去,却也容易。”
廷秀思量:“亏他们救了性命,空手坐食,心上已差,过意不去。”又听了
潘忠这班说话,愈觉羞惭。暗道:“我只指望图个出身的日子,显祖扬宗,
那知霹空降下这场没影儿祸,弄得家破人亡,父南子北,流落至此!若学了
这等下贱之事,还有甚么长俊。如不依他,定难存住。”却又想道:“昔日
箕子为奴,伍员乞食,他们都是大豪杰,在患难之际,也只得从权应变。到
此等地位,也顾不得羞耻了。且暂度几日,再做区处。”遂应承了潘忠,就
学个生脚。他资性本来聪慧,教来曲子,那消几遍,却就会了。不勾数日,
便能登场。扮来的戏,出人意表,贤愚共赏,无一日空闲。在京半年有余,
积趱了此银两。想道:“如今盘缠已有,好回家了。”谁想潘忠先揣知其意,
悄悄溜过了他的银子。廷秀依旧一双空手,不能归去。潘忠还恐他私下去了,
行坐不离。廷秀脱身不得,只得住下。
话分两头。却说陈氏自从打发儿子去后,只愁年幼,上司衙门利害,恐
怕言语中差错。再不想到有人谋害。已到十日之外,风吹草动,也认做儿子
回来,急到门观看。渐渐过了半月二十日,一发专坐在门首盼望。那时还道
按院未曾到任,在彼等候。后来闻得按院镇江行事已完,又按临别处。得了
这个消息,急得如煎盘上蚂蚁,没奔一头处。急到监中对丈夫说知,央人遍
贴招帖,上处寻访,并无踪迹。正不知何处去了。夫妻痛哭懊悔道:“早知
如此,不教他去也罢!如今冤屈未伸,到先送了两个孩儿。后来倚靠谁?”
转思转痛,愈想愈悲。初时还痴心妄想有归家日子。过了年余,不见回来,
料想已是死了。招魂设祭,日夜啼啼哭哭。一个养娘却又患病死了。止留得
孤身孤影,越发凄惨。正是:
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且说王员外自那日听了赵昂言语,将廷秀逐出,意欲就要把玉姐另配人
家。一来恐廷秀有言,二来怕人诽议,未敢便行。次后闻得廷弟兄往镇江按
院告状,只道他告赖亲这节,老大着忙。口虽不言,暗自差人打听。渐渐知
得二子去了,不知死活存亡。有了这个消耗,不胜欢喜,即央媒寻亲。媒人
得了这句口风,互相传说开去。那些人家只贪王员外是无子富翁,那管曾经
招过养婿?数日间就有几十家来相求。玉姐初时见逐出廷秀,已是无限烦恼,
还指望父亲原收留回来,纵然不留回家,少不得嫁去成亲。后来微闻得有不
好的信息,也还半信半疑。今番见父亲流水选择人家改嫁,料想廷秀死是实
了。也怕不得羞耻,放声哭上楼去。原来王员外的房屋,却是一间楼子,下
边老夫妻睡处,楼上乃玉姐卧室。当下玉姐在楼上啼哭,送来茶饭也不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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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道:“我今虽未成亲,却也从幼夫妻。他总无禄夭亡,我岂可偷生改节!
莫说生前的人唾骂,就是死后亦有何颜见彼!与其忍耻苟活,何不从容就死。
一则与丈夫争气,二则见我这点真心。只有母亲放他不下!事到如今,也说
不得了。”想一回,哭一回,渐渐哭得前声不接后气。那徐氏把他当做掌上
之珠,见哭得恁般模样,急得无法可治。口中连连的劝他:“莫要哭,且说
为甚缘故?”自己却又鼻涕眼泪流下淌出来。玉姐只得从实说出。徐氏劝道:
“儿,不要睬那老没志气!凡事有我在此做主。明日就差人去打听三官下落。
设或他有些山高水低,好歹将家业分一半与你守节。若老没志气执意要把你
改节,我拼得与他性命相搏。”又对丫环道:“快去叫员外来,说个明白。”
又吩咐:“倘有人在彼,莫说别话。”丫环急忙忙的来请。谁想王员外因有
个媒人说:一个新进学小秀才来求亲。闻得才貌又美,且是名门旧族,十分
中意。款留媒人酒饭,正说得浓酾,饮得高兴。丫环说声院君相请,只听耳
边风,如何肯走起身。丫环站勾腿酸脚麻,只得进去回覆。徐氏百般苦劝,
刚刚略止,又加个赵昂老婆闯上楼来,重新哭起。你道却是为何?那赵昂摆
布了张权,赶逐了廷秀,还要算计死了玉姐,独吞家业。因无机会,未曾下
手。今见王员外另择人匹配,满怀不乐。又没个计策阻挡。在房与老婆商议。
这时听得玉姐不愿,在楼上哭,却不正中其意!故此瑞姐走来,故意说道:
“妹子,你如何不知好歹?当初爹爹一时没志气,把你配个木匠之子,玷辱
门风。如今去了,另配个门当户对人家,乃是你万分造比了。如何反恁地哭
泣?难道做强盗的媳妇、木匠的老婆,到胜似有名称人家不成?”玉姐听这
几句话,羞得满面通红,颠倒大哭起来。徐氏心中已是不悦。瑞姐还不达时
务,扯做娘的到半边,低低说道:“母亲,莫不妹子与那小杀才背地里做下
些蹊跷勾当,故此这般牵挂?”只这句话,恼得徐氏两太阳火星直爆,把瑞
姐壁面一啐。又恐怕气坏了玉姐,不敢明说。止道:“你是同胞姐妹。不怀好
念。我方劝得他住,却走来说得重复啼哭,还要放恁般冷屁!由他是强盗媳
妇、木匠老婆罢了,着你甚急,胡言乱语!”瑞姐被娘这场抢白,羞得满地,
连忙下楼,一头走一头说道:“护短得好!只怕走尽天下,也没见人家有这
样无耻闺女。且是不曾做亲,便恁般疼老公。若是生男育女的,真个要同死
合棺材哩。亏他到挣得一副好老脸皮,全没一毫羞耻。”夹七夹八一路嚷去,
明明要气玉姐上路。徐氏怕得淘气,由他自说,只做不听见。玉姐正哭得头
昏眼暗,全不觉得。看看到晚,王员外吃得烂醉。小厮扶进来,自去睡了,
竟不知女儿这些缘故。徐氏陪伴玉姐坐至更余,渐渐神思困倦,睡眼朦胧,
打熬不住。向玉姐道:“儿,不消烦恼,总在明早与你个决断。夜深了,去
睡罢。”推至床上,除簪钗和衣衾在被里,下了帐幔。又吩咐丫环们照管火
烛。大凡人家使女,极是贪眠懒做,几个里边,难得一个长俊。徐氏房中只
有七八个丫环,有三个贴身伏侍玉姐的,就在楼上睡卧。那晚守到这时候,
一个个拗腰凸肚,巴不能睡卧。见徐氏劝玉姐睡了,各自去收拾家火,专等
徐氏下楼,关上楼门,尽去睡了。徐氏下得楼来,看王员外醉卧正酣,也不
去惊动他。将个灯火四面检点一遍,解衣就寝不题。
且说玉姐睡在床上,转思转苦,又想道:“母亲虽这般说,未必爹爹念
头若何。纵是依了母亲,到后终无结果。”又想起:“母亲忽地将姐姐抢白,
必定有甚恶话伤我,故此这般发怒。我乃清清白白的人,何苦被人笑耻!不
如死了,到得干净!”又哭了一个更次。听丫环们都齁齁睡熟,楼下也无一
些声息。遂抽身起来,一头哭,一头检起一条汗巾,起到中间,掇个杌子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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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把汗巾搭在粱上做个圈儿,将头套入。两脚登空,呜呼哀哉!正是:
难将幽恨和人说,应向泉台诉丈夫。
也是玉姐命不该绝。刚上得吊,不想一个丫环,因日间玉姐不要吃饭,
瞒着那两个丫环,私自收去,尽情饱啖。到晚上,夜饭亦是如此。睡到夜半,
心胸涨满,肚腹疼痛,起身出恭。床边却摸不着净桶。那恭又十分紧急,叫
苦连连。原来起初性急时要睡,忘记担得,心下想着,精赤条条,跑去寻那
净桶。因睡得眼目昏迷,灯又半明半灭,又看见玉姐吊在梁间,心慌意急,
扑的撞着,连杌子都倒楼板上。一声响亮,楼下徐氏和丫环们,都从梦中惊
觉。王员外是个醉汉,也吓醒了。忙问:“楼上什么响?”那丫环这一交跌
倒杌子,磕着了小腹,大小便齐流,撒做一地,污了一身。低头仔细看时,
吓得叫声:“不好了!玉姐吊死!”王员外闻言,惊得一滴酒也无了,直跳
起身。一面寻衣服,一面问道:“这是为何?”徐氏一声儿,一声肉,哭道:
“都是你这老天杀的害了他!还问恁的?”王员外没心肠再问,忙忙的寻衣
服,只在手边混过,那时寻得出个头脚。偶扯着徐氏一个袄子,不管三七二
十一,披在身上。又寻不见鞋子,赤着脚赶上楼去。徐氏止摸了一条裙子,
却不有上身衣服。只得把一条单被,披在身上,到拖着王员外的鞋儿,随后
一步一跌,也哭上来。那老儿着了急,走到楼梯中间,一脚踏错,谷碌碌滚
下去。又撞着徐氏,两个直跌到底,绞做一团。也顾不得身上疼痛,爬起来
望上又跑。那门却还闭着,两个拳头如发擂般乱打。楼上楼下丫环,一齐起
身。也有寻着裙子不见布衫的,也有摸了布衫不见裤子的,也有两只脚穿在
一个裤管里的,也有反披了衣服摸不着袖子的。东扯西拽,你夺我争,纷纷
乱嚷。那撒粪的丫环也自相抹身子,寻觅衣服,竟不开门。王员外打得急了,
三个丫环,都是提着衣服来开。老夫妻二人推门进去,望见女儿这个模样,
心肠迸裂,放声大哭。到底男子汉有些见识,王员外忍住了哭泣,赶向前将
手在身上一摸,遍体火热,喉间厮垠垠痰响,叫道:“妈妈莫要哭,还可救
得!”便双手抱住,叫丫环拿起杌子上去解放。一面又叫扇些滚汤来。徐氏
闻说还可救得,真个收了眼泪,点个灯来照着。那丫环扶起杌子,捏着一手
腌臜,向鼻边一闻,臭气难当。急道:“杌上怎有许多污秽?”恰好徐氏将
灯来照,看见一地尿屎。王员外踏在中间,还不知得。徐氏只认是女儿撒的,
将火望下一撇,“这个东西也出了,还有甚救!”又哭起来。原来缢死的人,
大小便走了便救不得。当下王员外道:“莫管他!且放下来看。”丫环带着
一手腌臜,站上去解放。心慌手软,如何解得开。王员外不耐烦。叫丫环寻把
刀来,将汗巾割断,抱向床上,轻轻放开喉间死结。叫徐氏嘴对嘴打气,连
连打了十数口气,只见回喉气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