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风俗小说选-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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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懒龙果不失信,已到这里弄了神通了,委实好手段。
嘉靖末年,吴江一个知县,治行贪秽,心术狡狠。忽差心腹公人,赍了
聘礼到苏城,求访懒龙,要他到县相见。懒龙应聘而来,见了知县禀道:“不
知相公呼唤小人,那厢使用?”知县道:“一向闻得你名,有一机密事要你
做去。”懒龙道:“小人是市井无赖,既蒙相公青目,要干何事,小人水火
不避。”知屏退左右,密与懒龙商量道:“尀耐巡按御史到我县中,只管来
寻我的不是。我要你去察院里,偷了他印信出来,处置他不得做官了,方快
我心!你成了事,我与你百金之赏。”懒龙道:“管取手到拿来,不负台旨。”
果然去了半夜,把一颗察院印信,弄将出来,双手递与知县。知县大喜道:
“果然妙手,虽红线盗金盒,不过如此神通罢了。”急取百金赏了懒龙,分
付他:“快些出境,不要留在地方。”懒龙道:“多谢相公厚赐,只是相公
要此印怎么?”知县笑道:“此印已在我手,料他奈何我不得了。”懒龙道:
“小人蒙相公厚德,有句忠言要说。”知县道:“怎么?”懒龙道:“小人
躲在察院梁上半夜,偷看巡按爷烛下批详文书,运笔如飞,处置极当。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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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捷聪察,瞒他不过的。相公明日不知竟将印信送还,只说是夜巡所获,贼
已逃去。御史爷纵然不能无疑,却是又感又怕,自然不敢与相公异同了。”
县令道:“还了他的,却不依旧让他行事去?岂有此理!你自走你的路,不
要管我!”懒龙不敢再言,潜踪去了。
却说明日察院在私衙中开印来用,只剩得空匣,叫内班人等遍处寻觅,
不见踪迹。察院心里道:“再没处去,那个知县晓得我有些不象意他,此间
是他地方,奸细必多,叫人来设法过了,我自有处。”分付众人,不得把这
事漏泄出去。仍把印匣封锁如常,推说有病,不开门坐堂。一应文移,权发
巡捕官收贮。一连几日,知县晓得这是他心病发了,暗暗笑着,却不得不去
问安。察院见传报知县来到,即开小门请进,直请到内衙床前,欢然谈笑。
说着民风、土俗、钱粮、政务,无一不剖胆倾心,津津不已。一茶未了,又
是一茶。知县见察院如此肚鬲相待,反觉局蹐,不晓是甚么缘故。正絮话间,
忽报厨房发火,内班门皂厨役纷纷赶进,只叫:“烧将来了!爷爷快走!”
察院变色,急走起来,手取封好的印匣,亲付与知县道:“烦贤令与我护持
了出去,收在县库,就拨人夫快来救火。”知县慌忙失措,又不好推得,只
得抱了空匣出来。此时地方水夫俱集,把火救灭,只烧得厨房两间,公廨无
事,察院分付把门关了。这个计较,乃是失印之后,察院预先分付下的。知
县回去思量道:“他把这空匣交在我手,若仍旧如此送还,他开来不见印信,
我这干系,须推不去。”展转无计,只得润开封皮,把前日所偷之印,仍放
匣中,封锁如旧。明日升堂,抱匣送还。察院就留住知县,当堂开验印信,
印了许多前日示发放的公文。就于是日发牌起马,离却吴江,却把此话告诉
了巡抚都堂。两个会同把这知县不法之事,参奏一本,论了他去。知县临去
时,对衙门人道:“懒龙这人是有见识的,我悔不用其言,以至于此。”正
是:
枉使心机,自作之孽。
无梁不成,反输一帖。
懒龙名既流传太广,未免别处贼情,也有疑猜着他的,时时有些株连着
身上。适遇苏州府库失去元宝十来锭,做公的私自议论道:“这失去得没影
响,莫非是懒龙?”懒龙却其实不曾偷,见人错疑了他,反要打听明白此事。
他心疑是库吏知情,夜藏府中公廨黑处,走到库吏房中静听。忽听库吏对其
妻道:“吾取了库银,外人多疑心懒龙,我落得造化了。却是懒龙怎肯应承?
我明日把他一生做贼的事迹,纂成一本,送与府主,不怕不拿他来做顶缸。”
懒龙听见,心里思量道:“不好,不好!本是与我无干,今库吏自盗,他要
卸罪,官面前暗栽着我。官吏一心,我又不是没一点黑迹的,怎辨得明白?
不如逃去了为上着,免受无端的拷打。”连夜起身,竟走南京。诈妆了双盲
的,在街上卖卦。苏州府太仓夷亭有个张小舍,是个有名极会识贼的魁首。
偶到南京街上,撞见了道:“这盲子来得蹊跷?”仔细一相,认得是懒龙诈
发的。一把扯住引他到僻静处道:“你偷了库中元宝,官府正在追捕。你却
遁来这里,妆此模样躲开么?你怎生瞒得我这双眼过?”懒龙挽了小舍的手
道:“你是晓得我的,该替我分剖这件事,怎么也如此说?那库里银子是库
吏自盗了,我曾听得他夫妻二人床中私语,甚是的确。他商量要推在我身上,
暗在官府处下手。我恐怕官府信他说话,故逃亡至此。你若到官府处,把此
事首明,不但得了府中赏钱,亦且辨明了我事。我自当有薄意孝敬你。今不
要在此处破我的道路!”小舍原受府委,要访这事的。今得此的信,遂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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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龙,走回苏州出首。果然在库吏处,一追便见,与懒龙并无干涉。张小舍
首盗得实,受了官赏。过了几时,又到南京擅见懒龙,仍妆着盲子在街行走。
小舍故意撞他一肩道:“你苏州事已明,前日说话的,怎么忘了?”懒龙道:
“我不曾忘,你到家里灰堆中去看,便晓得我的薄意了。”小舍欣然道:“老
龙自来不掉谎的。”别了回去,到得家里,便到灰中一寻,果然一包金银,
同着白晃晃一把快刀,埋在灰里。小舍伸舌道:“这个狠贼!他怕我只管缠
他,故虽把东西谢我,却又把刀来吓我。不知几时放下的?真是神手段!我
而今也不敢再惹他了。”懒龙自小舍第二番遇见,回他苏州事明,晓得无碍
了。恐怕终久有人算他,此后收拾起手段,再不试用。实实卖卜度日,栖迟
长干寺中数年,竟得善终。虽然做了一世剧贼,并不曾犯官刑刺臂字。至今
苏州人还说他狡狯耍笑事体不尽。似这等人,也算做穿窬小人中大侠了。反
比那里是背非,临财苟得,见利忘义,一班峨冠博带的不同。况兼这番神技,
若用去偷营劫寨,为间作谍,那里不干些事业!可惜太平之世,守文之时,
只好小用伎俩,供人话柄而已。正是:
世上于今半是君,犹然说得未均匀。
懒龙事迹从头看,岂必穿窬是小人!
(《二刻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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