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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中国古代风俗小说选-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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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欢喜。当下便唤宋金,对着妈妈面许了他这头亲事。宋金初时也谦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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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见刘翁夫妇一团美意,不要他费一分钱钞,只索顺从刘翁。往阴阳生家 
选择周堂吉日,回复了妈妈,将船驾回昆山。先与宋小官上头,做一套绸绢 
衣服与他穿了,浑身新衣、新帽、新鞋、新袜,妆扮得宋金一发标致。虽无 
子建才八斗,胜似潘安貌十分。刘妪也替女儿备办些衣饰之类。吉日已到, 
请下两家亲戚,大设喜筵,将宋金赘入船上为婿。次日,诸亲作驾,一连吃 
了三日喜酒。宋金成亲之后,夫妻恩爱,自不必说。从此船上生理,日兴一 
日。 
     光阴似箭,不觉过了一年零两个月。宜春怀孕日满,产下一女。夫妻爱 
惜如金,轮流怀抱。期岁方过,此女害了痘疮,医药不效,十二朝身死。宋 
金痛念爱女,哭泣过哀,七情所伤,遂得了个痨瘵之疾。朝凉暮热,饮食渐 
减,看看骨露肉消,行迟走慢。刘翁刘妪初时还指望他病好,替他迎医问卜。 
延至一年之外,病势有加无减。三分人,七分鬼。写也写不动,算也算不动。 
到做了眼中之钉,巴不得他死了干净,却又不死。两个老人家懊悔不迭,互 
相抱怨起来。当初只指望半子靠老,如今看这货色,不死不活,分明一条烂 
死蛇缠在身上,摆脱不下。把个花枝般女儿,误了终身,怎生得了?为今这 
计,如何生个计较,送开了那冤家,等女儿另招个佳婿,方才称心。两口儿 
商量了多时,定下个计策。连女儿都瞒过了,只说有客货在于江西,移船往 
载。行至池州五溪地方,到一个荒僻的所在,但见孤山寂寂,远水滔滔,野 
岸荒崖,绝无人迹。是日小小逆风,刘公故意把舵使歪,船便向沙岸上阁住, 
却教宋金下水推舟。宋金手迟脚慢,刘公就骂道:“痨病鬼!没气力使船时, 
岸上野柴也砍些来烧烧,省得钱买。”宋金自觉惶愧,取了砟刀,挣扎到岸 
上砍柴去了。刘公乘其未回,把舵用力撑动,拨转船头,挂起满风帆,顺流 
而下。 
          不愁骨肉遭颠沛,且喜冤家离眼睛。 
     且说宋金上岸打柴,行到茂林深处,树木虽多,那有气力去砍伐,只得 
拾些儿残柴,割些败棘,抽取枯藤,束做两大捆,却又没有气力背负得去。 
心生一计,再取一条枯藤,将两捆野柴穿做一捆,露出长长的膝头,用手挽 
之而行,如牧童牵牛之势。行了一时,想起忘了砟刀在地,又复身转去,取 
了砟刀,也插入柴捆之内,缓缓的拖下岸来,到于泊舟之处,已不见了船。 
但见江烟沙岛,一望无际。宋金沿江而上,且行且看,并无踪影,看看红日 
西沉。情知为丈人所弃。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觉痛切于心,放声大哭。 
哭得气咽喉干,闷绝于地,半晌方苏。忽见岸上一老僧,正不知从何而来, 
将拄杖卓地,问道:“檀越伴侣何在?此非驻足之地也!”宋金忙起身作礼, 
口称姓名:“被丈人刘翁脱赚,如今孤苦无归,求老师父提挚,救取微命。” 
老僧道:“贫僧茅庵不远,且同往暂住一宵,来日再做道理。”宋金感谢不 
已,随着老僧而行。约莫里许,果见茅庵一所。老僧敲石取火,煮些粥汤, 
把与宋金吃了,方才问道:“令岳与檀越有何仇隙?愿问其详。”宋金将入 
赘船上,及得病之由,备细告诉了一遍。老僧道:“老檀越怀恨令岳乎?” 
宋金道:“当初求乞之时,蒙彼收养婚配,今日病危见弃,乃小生命薄所致, 
岂敢怀恨他人?”老僧道:“听子所言,真忠厚之士也。尊恙乃七情所伤, 
非药饵可治,惟清心调摄可以愈之。平日间曾奉佛法诵经否?”宋金道:“不 
曾。”老僧于袖中取出一卷相赠,道:“此乃《金刚般若经》,我佛心印。 
贫僧今教授檀越,若日诵一遍,可以息诸安念,却病延年,有无穷利益。” 
宋金原是陈州娘娘庙前老和尚转世来的,前生专诵此经。今日口传心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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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便能熟诵,此乃是前因不断。宋金和老僧打坐,闭眼诵经,将次天明,不 
觉睡去。及至醒来,身坐荒草坡间,并不见老僧及茅庵在那里。 《金刚经》 
却在怀中,开卷能诵。宋金心下好生诧异,遂取池水净口,将经朗说一遍。 
觉万虑消释,病体顿然健旺。方知圣僧显化相救,亦是夙因所致也。来金向 
空叩头,感谢龙天保佑。然虽如此,此身如大海浮萍,没有着落,信步行去, 
早觉腹中饥馁。望见前山林木之内,隐隐似有人家,不免再温旧稿,向前乞 
食。只因这一番,有分教,宋小官凶中化吉,难过福来。正是: 
          路逢尽处还开径,水到穷时再发源。 
     宋金走到前山一看,并无人烟,但见枪刀戈戟,遍插林间。宋金心疑不 
决,放胆前去,见一所败落土地庙,庙中有大箱八只,封锁甚固,上用松茅 
遮盖。宋金暗想:“此必大盗所藏,布置枪刀,乃惑人之计。来历虽则不明, 
取之无碍。”心生一计,乃折取松枝插地,记其路径,一步步走出林来,直 
至江岸。也是宋金时亨运泰。恰好有一只大船,因逆浪冲坏了舵,停泊于岸 
下修舵。宋金假作慌张之状,向船上人说道:“我陕西钱金也。随吾叔父走 
湖广为商,道经于此,为强贼所劫。叔父被杀,我只说是跟随的小郎,久病 
乞哀,暂容残喘。贼乃遣伙内一人,与我同住土地庙中,看守货物,他又往 
别处行劫去了。天幸同伙之人,昨夜被毒蛇咬死,我得脱身在此。幸方便载 
我去。”舟人闻言,不甚信。宋金又道:“见有八巨箱在庙内,皆我家财物。 
庙去此不远,多央几位上岸,抬归舟巾,愿以一箱为谢,必须速往。万一贼 
徒回转,不惟无及于事,且有祸患”众人都是千里求财的,闻说有八箱货物, 
一个个欣然愿往。当时聚起十六筹后生,准备八副绳索杠棒,随宋金往土地 
庙来。果见巨箱八只,其箱甚重。每二人抬一箱,恰好八杠。宋金将林子内 
枪刀收起藏于深草之内,八个箱子都下了船,舵已修好了。舟人问宋金道: 
 “老客今欲何往?”宋金道:“我且往南京省亲。”舟人道:“我的船正要 
往瓜州,却喜又是顺便、”当下开船,约行五十余里方歇。众人奉承陕西客 
有钱,到凑出银子,买酒买肉,与他压惊称贺。次日西风大,挂起帆来,不 
几日,到了瓜州停泊。那瓜州到南京只隔十来里江面。宋金另唤了一只渡船, 
将箱笼只拣重的抬下七个,把一箱子送与舟中众人以践其言。众人自去开箱 
分用,不在话下。宋金渡到龙江关口,寻了店主人家住下,唤铁匠对了匙钥。 
打开箱看时,其中充牣,都是金玉珍宝之类。原来这伙强盗积之有年,不是 
取之一家,获之一时的。宋金先把一箱所蓄,鬻之于市,已得数千金。恐主 
人生疑,迁寓于城内,买家奴伏侍,身穿罗绮,食用膏梁。余六箱,只拣精 
华之物留下,其他都变卖,不下数万金。就于南京仪凤门内买下一所大宅, 
改造厅堂园亭,制办日用家火,极其华整。门前开张典铺,又置买田庄数处, 
家僮数十房,出色管事者千人。又畜美童四人,随身答应。满京城都称他为 
钱员外,出乘舆马,入拥金资。自古道:“居移气,养移体。”宋金今日财 
发身发,肌肤充悦,容采光泽,绝无向来枯瘠之容,寒酸之气。正是: 
          人逢运至精神爽,月到秋来光彩新。 
     话分两头。且说刘有才那日哄了女婿上岸,拨转船头,顺风而下,瞬息 
之间,已行百里。老夫妇两口暗暗欢喜。宜春女儿犹然不知,只道丈夫还在 
船上,煎好了汤药,叫他吃时,连呼不应。还道睡着在船头,自要去唤他。 
却被母亲劈手夺过药瓯,向江中一泼,骂道:“痨病鬼在那里?你还要想他!” 
宜春道:“真个在那里?”母亲道:“你爹见他病害得不好,恐沾染他人, 
方才哄他上岸打柴,径自转船来了。”宜春一把扯住母亲,哭天哭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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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我宋郎来。”刘公得艄内啼哭,走来劝道:“我儿,听我一言,妇道家 
嫁人不着,一世之苦。那害痨的死在早晚,左右要拆散的,不是你因缘了, 
到不如早些开交干净,免致担误你春春。待做爹的另拣个好郎君,完你终身, 
休想他罢!”宜春道:“爹做的是什么事!都是不仁不义,伤天理的勾当。 
宋郎这头亲事,原是二亲主张;既做了夫妻,同生同死,岂可翻悔?就是他 
病势必死,亦当待其善终,何忍弃之于无人之地?宋郎今日为奴而死,奴决 
不独生。爹若可怜见孩儿,快转船上水,寻取宋郎回来,免被傍人讥谤。” 
刘公道:“那害痨的不见了船,定然转征别处村坊乞食去了,寻之何益?况 
且下水顺风,相去已百里之遥,一动不如一静,劝你息了心罢!”宜春见父 
亲不允,放声大哭,走出船舷,就要跳水。喜得刘妈手快,一把拖住。宜春 
以死自誓,哀哭不已。两个老人家不道女儿执性如此,无可奈何,准准的看 
守了一夜。次早只得依顺他,开船上水。风水俱逆,弄了一日,不匀一半之 
路。这一夜啼啼哭哭又不得安稳。第三日申牌时分,方到得先前阁船之处。 
宜春亲自上岸寻取丈夫,只见沙滩上乱柴二捆,砟刀一把,认得是船上的刀。 
眼见得这捆柴,是宋郎驮来的,物在人亡,愈加疼痛,不肯心死,定要往前 
寻觅,父亲只索跟随同去。走了多时,但见树黑山深,杳无人迹。刘公劝他 
回船,又啼哭了一夜。第四日黑早,再教父亲一同上岸寻觅,都是旷野之地, 
更无影响。只得哭下船来,想道;“如此荒郊,教丈夫何处乞食?况久病之 
人,行走不动,他把柴刀抛弃沙崖,一定是赴水自尽了。”哭了一场,望着 
江心又跳,早被刘公拦住。宜春道:“爹妈养得奴的身,养不得奴的心。孩 
儿左右是要死的,不如放奴早死,以见宋郎之面。”两上老人家见女儿十分 
痛苦,甚不过意。叫道:“我儿,是你爹妈不是了,一时失于计较,干出这 
事。差之在前,懊悔也没用了。你可怜我年老之人,止生得你一人,你若死 
时,我两口儿性命也都难保。愿我儿恕了爹妈之罪,宽心度日,待做爹的写 
一招子,于沿江市镇各处粘贴。倘若宋郎不死,见我招帖,定可相逢。若过 
了三个月无信,凭你做好事,追荐丈夫。做爹的替你用钱,并不吝惜。”宜 
春方才收泪谢道:“若得如此,孩儿死也瞑目。”刘公即时写个寻婿的招帖, 
粘于沿江市镇墙壁触眼之处。过了三个月,绝无音耗。宜春道:“我丈夫果 
然死了。”即忙制备头梳麻衣,穿着一身重孝,设了灵位祭奠,请九个和尚, 
做了三昼夜功德。自将簪珥布施,为亡夫祈福。刘翁刘妪爱女之心无所不至, 
并不敢一些违拗,闹了数日方休。兀自朝哭五更夜哭黄昏。邻船闻之,无不 
感叹。有一班相熟的客人,闻知此事,无不可惜宋小官,可怜刘小娘者。宜 
春整整的哭了半年六个月方才住声。刘翁对阿妈道:“女儿这几日不哭,心 
下渐渐冷了,好劝他嫁人,终不然我两个老人家守着个孤孀女儿,缓急何 
靠?”刘妪道:“阿老见得是。只怕女儿不肯,须是缓缓的偎他。”又过了 
月余,其时十二月二十四日,刘翁回船到昆山过年,在亲戚家吃醉了酒,乘 
其酒兴来劝女儿道:“新春将近,除了孝罢!”宜春道:“丈夫是终身之孝, 
怎样除得?”刘翁睁着眼道:“什么终身之孝!做爹的许你带时便带,不许 
你带时,就不容你带。”刘妪见老儿口重,便来收科道:“再等女儿带了残 
岁,除夜做碗羹饭起了灵,除孝罢!”宜春见爹妈话不投机,便啼哭起来道: 
 “你两口儿合计害了我丈夫,又不容我带孝,无非要我改嫁他人,我岂肯失 
节以负宋郎,宁可带孝而死,决不除孝而生。”刘翁又待发作,被婆子骂了 
几句,劈颈的推向船舱睡了。宜春依先又哭了一夜。到月尽三十日,除夜, 
宜春祭奠了丈夫,哭了一会。婆子劝住了,三口同吃夜饭。爹妈见女儿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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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闻,心中不乐,便道:“我儿!你孝是不肯除了,略吃点荤腥,何妨得? 
少年人不要弄弱了元气。”宜春道:“未死之人,苟延残喘,连这碗素饭也 
是多吃的,还吃甚荤菜?”刘妪道;“既不用荤,吃杯素酒儿,也好解闷。” 
宜春道:“一滴何曾到九泉,想着死者,我何忍下咽。”说罢,又哀哀的哭 
将起来,连素饭也不吃就去睡了。刘翁夫妇料道女儿志不可夺,从此再不强 
他。后人有诗赞宜春之节,诗曰: 
          闺中节烈古今传,船女何曾阅简编? 
          誓死不移金石志,《柏舟》端不愧前贤。 
     话分两头。再说宋金住在南京一年零八个月,把家业挣得十全了,却教 
管家看守门墙,自己带了三千两银子,领了四个家人,两个美童,雇了一只 
航船,径至昆山来访刘翁刘妪。邻舍人家说道:“三日前往仪真去了。”宋 
金将银两贩了布匹,转至仪真,下个有名的主家,上货了毕。次日,去河口 
寻着了刘家船,遥见浑家在船艄麻衣素妆,知其守节未嫁,伤感不已。回到 
下处,向主人王公说道:“河下有一舟妇,带孝而甚美,我已访得是昆山刘 
顺泉之船,此妇即其女也。吾丧偶已将二年,欲求此女为继室。”遂于袖中 
取出白金十两,奉与王公道:“此薄意要为酒资,烦老翁执伐。成事之日, 
更当厚谢。若问财礼,虽千金吾亦不吝。”王公接银欢喜,径往船上邀刘翁 
到一酒馆,盛设相款,推刘翁于上坐。刘翁大惊道:“老汉操舟之人,何劳 
如此厚待?必有缘故。”王公道:“且吃三杯,方敢启齿。”刘翁心中愈疑 
道:“若不说明,必不敢坐。”王公道,“小店有个陕西钱员外,万贯家财, 
丧偶将二载,慕令爱小娘子美貌,欲求为继室。愿出聘礼千金,特央小子作 
伐,望勿见柜。”刘翁道:“舟女得配富室,岂非至愿。但吾儿守节甚坚, 
言及再婚,便欲寻死。此事不敢奉命,盛意亦不敢领。”便欲起身。王公一 
手扯住道:“此设亦出钱员外之意,托小子做个主人,既已费了,不可虚之, 
事虽不谐,无害也。”刘翁只得坐了。饮酒中间,王公又说起:“员外相求, 
出于至诚,望老翁回舟,从容商议。”刘翁被女儿几遍投水唬坏了,只是摇 
头,略不统口。酒散各别。王公回家,将刘翁之语,述与员外。宋金方知浑 
家守志之坚,乃对王公说道:“姻事不成也罢了,我要雇他的船载货往上江 
出脱,难道也不允?”王公道:“天下船载天下客,不消说,自然从命。” 
王公即时与刘翁说了雇船之事,刘翁果然依允。宋金乃分付家童,先把铺陈 
行李发下船来,货且留岸上,明日发也未迟。宋金锦衣貂帽,两个美童,各 
穿绿绒直身,手执熏炉如意跟随。刘翁夫妇认做陕西钱员外,不复相识。到 
底夫妇之间,与他人不同。宜春在艄尾窥视,虽不敢便信是丈夫,暗暗的惊 
怪道:“有七八分厮像。”只见那钱员外才上得船,但向船艄说道:“我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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