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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中国古代风俗小说选-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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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道:“有七八分厮像。”只见那钱员外才上得船,但向船艄说道:“我腹 
中饥了,要饭吃,若是冷的,把些热茶淘来罢。”宜春已自心疑。那钱员外 
又吆喝童仆道:“个儿郎吃我家饭,穿我家衣,闲时搓些绳,打些索,也有 
用处,不可空坐!”这几句分明是宋小官初上船时刘翁分付的话。宜春听得, 
愈加疑心。少顷,刘翁亲自捧茶奉钱员外,员外道:“你船艄上有一破毡笠, 
借我用之。”刘翁愚蠢,全不省事,径与女儿讨那破毡笠。宜春取毡笠付与 
父亲,口中微吟四句: 
          毡笠虽然破,经奴手自缝; 
          因思戴笠者,无复旧时容。 
钱员外听艄后吟诗,嘿嘿会意。接笠在手,亦吟四句: 
          仙凡已换骨,故乡人不识, 

… Page 27…

          虽则锦衣还,难忘旧毡笠。 
     是夜宜春对翁妪道:“舱中钱员外,疑即宋郎也。不然何以知吾船有破 
毡笠。且面庞相肖,语言可疑,可细叩之。”刘翁大笑道:“痴女子!那宋 
家痨病鬼,此时骨肉俱消矣。就使当年未死,亦不过乞食他乡,安能致此富 
盛乎?”刘妪道:“你当初怪爹娘劝你除孝改嫁,动不动跳水求死,今见客 
人富贵,便要认他是丈夫。倘你认他不认,岂不可羞?”宜春满面羞惭,不 
敢开口。刘翁便招阿妈到背处道:“阿妈你体如此说,姻缘之事,莫非天数。 
前日王店主请我到酒馆中饮酒,访问陕西钱员外,愿出千金聘礼,求我女儿 
为继室。我因女儿执性,不曾统口。今日难得女儿自家心活,何不将机就机, 
把他许配钱员外,落得你我下半世受用。”刘妪道:“阿老见得是。那钱员 
外来雇我家船只,或者其中有意。阿老明日可往探之。”刘翁道:“我自有 
道理。”次早,钱员外起身,梳洗已毕,手持破毡笠于船头上翻覆把玩。刘 
翁启口而问道:“员外,看这破毡笠则甚?”员外道:“我爱那缝补处,这 
行针线,必出自妙手。”刘翁道:“此乃小女所缝,有何妙处?前日王店主 
传员外之命,曾有一言,未知真否?”钱员外故意问道:“所传何言?”刘 
翁道:“他说员外丧了孺人,已将二载,未曾继娶,欲得小女为婚。”员外 
道:“老翁愿也不愿?”刘翁道:“老汉求之不得,但恨小女守节甚坚,誓 
不再嫁,所以不敢轻诺。”员外道:“令婿为何而死?”刘翁道:“小婿不 
幸得了个痨瘵之疾,其年因上岸打柴未还,老汉不知,错开了船,以后曾出 
招帖寻访了三个月,并无动静,多是投江而死了。”员外道:“令婿不死, 
他遇了个异人,病都好了,反获大财致富。老翁若要会令婿时,可请令爱出 
来。”此时宜春侧耳而听,一闻此言,便哭将起来。骂道:“薄幸钱郎,我 
为你带了三年重孝,受了千辛万苦,今日还不说实话,待怎么?”宋金也堕 
泪道:“我妻!快来相见!”大妻二人抱头大哭。刘翁道:“阿妈,眼见得 
不是什么钱员外了,我与你须索去谢罪。”刘翁刘妪走进舱来,施礼不迭。 
宋金道:“丈人丈母!不须恭敬,只是小婿他日有病痛时,莫再脱赚。”两 
个老人家羞惭满目。宜春便除了孝服,将灵位抛向水中。宋金便唤跟随的童 
仆来与主母磕头。翁妪杀鸡置酒,管待女婿,又当接风,又是庆贺筵席。安 
席已毕,刘翁叙起女儿自来不吃荤酒之意,宋金惨然下泪。亲自与浑家把盏, 
劝他开荤。随对翁妪道:“据你们设心脱嫌,欲绝君命,恩断义绝,不该相 
认了。今日勉强吃你这杯酒,都看你女儿之面 ”宜春道:“不因这番脱嫌, 
你何由发迹?况爹妈日前也有好处,今后但记恩,莫记怨。”’宋金道:“谨 
依贤妻尊命。我已立家于南京,田园富足,你老人家可弃了驾舟之业,随我 
到彼,同享安乐,岂不美哉!”翁妪再三称谢,是夜无话。次日,王店主闻 
知此事,登拜贺,又吃了一日酒。宋金留家童三人于王店主家发布取帐,自 
己开船先往南京大宅子,住了三日,同浑家到昆山故乡扫墓,追荐亡亲。宗 
族亲党各有厚赠。此时范知县已罢官在家,闻知宋小官发迹还乡,恐怕街坊 
撞见没趣,躲向乡里,有月余不敢入城。宋金完了故乡之事,重回南京,阖 
家欢喜,安享富贵,不在话下。再说宜春见宋金每早必进佛堂中皋佛诵经, 
问其缘故。宋金将老僧所传《金刚经》却病延年之事,说了一遍。宜春亦起 
信心,要丈夫教会了,夫妻同诵,到老不衰。后享寿各九十余,无疾而终。 
子孙为南京世富之家,亦有发科第者。后人评云: 
          刘老儿为善不终,宋小官因祸得福。 
           《金刚经》消除灾难,破毡笠团圆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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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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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堂春落难逢夫 

          公子初年柳陌游,玉堂一见便绸缪;黄金数万皆消费,红粉双眸枉泪流。财货拐, 
     仆驹休,犯法洪洞狱内囚;按临骢马冤愆脱,百岁姻缘到白头。 

     说话正德年间,南京金陵城有一人,姓王名琼,别号思竹,中乙丑科进 
士,累官至礼部尚书。因刘瑾擅权,劾了一本,圣旨发回原籍。不敢稽留, 
收拾轿马和家眷起身。王爷暗想有几两俸银,都借在他人名下,一时取讨不 
及。况长子南京中书,次子时当大比,踌躇半晌,乃呼公子三官前来。那三 
官双名景隆,字顺卿,年方一十七岁。生得眉目清新,丰姿俊雅,读书一目 
十行,举笔即便成文,元是个风流才子。王爷爱惜胜如心头之肉,掌上之珍。 
当下王爷唤至分付道:“我留你在此读书,叫王定讨帐,银子完日,作速回 
家,免得父母牵挂。我把这里帐目,都留与你。”叫王定过来:“我留你与 
三叔在此读书讨帐,不许你引诱他胡行乱为。吾若知道,罪责非小。”王定 
叩头说:“小人不敢。”次日收拾起程,王定与公子送别,转到北京,另寻 
寓所安下。公子谨依父命,在寓读书。王定讨帐。不觉三月有余,三万银帐, 
都收完了。公子把底帐扣算。分厘不欠。分付王定,选日起身。公子说:“王 
定,我们事体俱已完了,我与你到大街上各巷口,闲耍片时,来日起身。” 
王定遂即锁了房门,分付主人家用心看着生口。房主说:“放心,小人知道。” 
二人离了寓所,至大街观看皇都景致。但见: 
          人烟凑集,车马喧阗。人烟凑集,合四山五岳之音;车马喧阗,尽六部九卿之辈。 
     做买做卖,总四方土产奇珍;闲荡闲游,靠万岁太平洪福。处处胡同铺锦绣,家家杯斝醉 
     笙歌。 
公子喜之不尽。忽然又见五七个宦家子弟,各拿琵琶弦子,欢乐饮酒。公子 
道:“王定,好热闹去处。”王定说:“三叔,这等热闹,你还没到那热闹 
去处哩!”二人前至东华门,公子睁眼观看,好锦绣景致。只见门彩金凤, 
柱盘金龙。王定道:“三叔,好么?”公子说:“真个好所在!”又走前面 
去,问王定:“这是那里?”王定说:“这是紫金城。”公子往里一视,只 
见城内瑞气腾腾,红光闪闪。看了一会,果然富贵无过于帝王,叹息不已。 
离了东华门往前,又走多时,到一个所在,见门前站着几个女子,衣服整齐。 
公子便问:“王定,此是何处?”王定道:“此是酒店。”乃与王定进到酒 
楼上。公子坐下,看那楼上有五七席饮酒的,内中一席有两个女子,坐着同 
饮。公子看那女子,人物清楚,比门前站的,更胜几分。公子正看中间,酒 
保将酒来,公子便问:“此女是那里来的?”酒保说:“这是一秤金家丫头 
翠香翠红。”三官道:“生得清气。”酒保说:“这等就说标致;他家里还 
有一个粉头,排行三姐,号玉堂春,有十二分颜色。鸨儿索价太高,还未梳 
栊。”公子听说留心。叫王定还了酒钱,下楼去,说:“王定,我与你春院 
胡同走走。”王定道:“三叔不可去,老爷知道怎了!”公子说:“不妨, 
看一看就回。”乃走至本司院门首。果然是: 
          花街柳巷,绣阁朱楼。家家品竹弹丝,处处调脂弄粉。黄金买笑,无非公子王孙; 
     红袖邀欢,都是妖姿丽色。正疑香雾弥天霭,忽听歌声别院娇。总然道学也迷魂,任是真 
     僧须破戒。 
     公子看得眼花撩乱,心内踌躇,不知那是一秤金的门。正思中间,有个 
卖瓜子的小伙叫做金哥走来,公子便问:“那是一秤金的门?”金哥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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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莫不是耍耍?我引你去。”王定便道:“我家相公不嫖,莫错认了。”公 
子说:“但求一见。”那金哥就报与老鸨知道。老鸨慌忙出来迎接,请进待 
茶。王定见老鸨留茶,心下慌张,说:“三叔可回去罢!”老鸨听说,问道: 
 “这位何人?”公子说:“是小价。”鸨子道:“大哥,你也进来吃茶去, 
怎么这等小器?”公子道:“休要听他。”跟着老鸨往里就走。王定道:“三 
叔不要进去,俺老爷知道,可不干我事。”在后边自言自语。公子那里听他, 
竟到了里面坐下。老鸨叫丫头看茶。茶罢,老鸨便问:“客官贵姓?”公子 
道:“学生姓王,家父是礼部正堂。”老鸨听说拜道:“不知贵公子,失瞻 
休罪。”公子道:“不碍,休要计较。久闻令爱玉堂春大名,特来相访。” 
老鸨道:“昨有一位客官,要梳栊小女,送一百两财礼,不曾许他。”公子 
道:“一百两财礼小哉!学生不敢夸大话,除了当今皇上,往下也数家父。 
就是家祖,也做过侍郎。”老鸨听说,心中暗喜。便叫翠红请三姐出来见尊 
客。翠红去不多时,回话道:“三姐身子不健,辞了罢!”老鸨起身带笑说: 
 “小女从幼养娇了,直待老婢自去唤他。”王定在傍喉急,又说;“他不出 
来就罢了,莫又去唤。”老鸨不听其言,走进房中,叫:“三姐,我的儿, 
你时运到了!今有王尚书的公子,特慕你而来。”玉堂春低头不语。慌得那 
鸨儿便叫:“我儿,王公子好个标致人物,年纪不上十六七岁,囊中广有金 
银。你若打得上这个主儿,不但名声好听,也勾你一世受用。”玉姐听说, 
即时打扮,来见公子。临行,老鸨又说:“我儿,用心奉承,不要怠慢他。” 
玉姐道:“我知道了。”公子看玉堂春果然生得好: 
          鬓挽乌云,眉弯新月。肌凝瑞雪,脸衬朝霞。袖中玉笋尖尖,裙下金莲窄窄。雅淡 
     梳妆偏有韵,不施脂粉自多姿。便数尽满院名妹,总输他十分春色。 
     玉姐看公子,眉清目秀,面白唇红,身段风流,衣裳清楚,心中也是暗 
喜。当下玉姐拜了公子。老鸨就说:“此非贵客坐处,请到书房小叙。”公 
子相让,进入书房,果然收拾得精致。明窗净几,古画古炉,公子却无心细 
看,一心只对着玉姐。鸨儿帮衬,教女儿捱着公子肩下坐了,分付丫环摆酒。 
王定听见摆酒,一发着忙,连声催促三叔回去。老鸨丢个眼色与丫头:“请 
这大哥到房里吃酒。”翠香翠红道:“姐夫请进房里,我和你吃钟喜酒。” 
王定本不肯去,被翠红二人,拖拖拽拽扯进去坐了。甜言美语,劝了几杯酒。 
初时还是勉强,以后吃得热闹,连王定也忘怀了,索情放落了心,且愉快乐。 
正饮酒中间,听得传语公子叫王定。王定忙到书房,只见杯盘罗列,本司自 
有答应乐人,奏动乐器。公子开怀乐饮。王定走近身边,公子附耳低言:“你 
到下处取二百两银子,四疋尺头,再带散碎银二十两,到这里来。”王定道: 
 “三叔要这许多银子何用?”公子道:“不要你闲管。”王定没奈何,只得 
来到下处,开了皮箱,取出五十两元宝四个,并尺头碎银,再到本司院说: 
 “三叔有了。”公子看也不看,都教送与鸨儿,说:“银两尺头,权为令爱 
初会之礼;这二十两碎银,把做赏人杂用。”王定只道公子要讨那三姐回去, 
用许多银子;听说只当初会之礼,吓得舌头吐出三寸。却说鸨儿一见许多东 
西,就叫丫头转过一张空桌。王定将银子尺头,放在桌上,鸨儿假意谦让一 
回。叫玉姐:“我儿,拜谢了公子。”又说:“今日是王公子,明日就是王 
姐夫了。”叫丫头收了礼物进去。“小女房中还备得有小酌,请公子开怀畅 
饮。”公子与玉姐肉手相搀,同至香房,只见围屏小桌,果品珍羞,俱已摆 
设完备。公子上坐,鸨儿自弹弦子,玉堂春清唱侑酒。弄得三官骨松筋痒, 
神荡魂迷。王定见天色晚了,不见三官动身,连催了几次。丫头受鸨儿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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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与他传。王定又不得进房。等了一个黄昏。翠红要留他宿歇,王定不肯, 
自回下处去了。公子直饮到二鼓方散。玉堂春殷勤伏侍公子上床,解衣就寝, 
不在话下。明天,鸨儿叫厨下摆酒煮汤,自进香房,叫一声:“王姐夫,可 
喜可喜。”丫头小厮都来磕头。公子分付王定每人赏银一两。翠香翠红各赏 
衣服一套,折钗银三两。王定早晨本要来接公子回寓,见他撒漫使钱,有不 
然之色。公子暗想:“在这奴才手里讨针线,好不爽利,索性将皮箱搬到院 
里,自家便当。”鸨儿见皮箱来了,愈加奉承。真个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不觉住了一个多月。老鸨要生心科派,设一大席酒,搬戏演乐,专请三官玉 
姐二人赴席。鸨子举杯敬公子说:“王姐夫,我女儿与你成了夫妇,地久天 
长,凡家中事务,望乞扶持。”那三官心里只怕鸨子心里不自在,看那银子 
犹如粪土,凭老鸨说谎,欠下许多债负,都替他还。又打若干首饰酒器,做 
若干衣服,又许他改造房子。又造百花楼一座,与玉堂春做卧房。随其科派, 
件件许了。正是: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急得家人王定手足无措,三回五次,催他回去。三官初时含糊答应,以后逼 
急了,反将王定痛骂。王定没奈何,只得到求玉姐劝他。玉姐素知虔婆利害, 
也来苦劝公子道:“‘人无千日好,花有几日红!’你一日无钱,他番了脸 
来,就不认得你”。三官此时手内还有钱钞,那里信他这话。王定暗想:“心 
爱的人还不听他,我劝他则甚?”又想:“老爷若知此事,如何了得!不如 
回家报与老爷知道,凭他怎么裁处,与我无干。”王定乃对三官说:“我在 
北京无用,先回去罢!”三官正厌王定多管,巴不得他开身,说:“王定, 
你去时,我与你十两盘费,你到家中禀老爷,只说帐未完,三叔先使我来问 
安。”玉姐也送五两,鸨子也送五两。王定拜别三官而去。正是: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且说三官被酒色迷住,不想回家。光阴似箭,不觉一年。亡八淫妇,终 
日科派。莫说上头,做生,讨粉头,买丫环,连亡八的寿圹都打得到。三官 
手内财空。亡八一见无钱,凡事疏淡,不照常答应奉承。又住了半月,一家 
大小作闹起来。老鸨对玉姐说:“‘有钱便是本司院,无钱便是养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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