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春色(完整)_by_陈小菜-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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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魅惑的男子气概。
这张脸骤然出现在灯光下,崇光不觉怔了一怔,此人眉眼口鼻,绝说不上精致或漂亮,却有着说不出的吸引力,像一匹暗夜徘徊在森林中的白狼王,满溢着一种既危险却又该死的诱惑气息。
沉默着的苏小缺,便是那抹与白狼王最为相配的月光。
崇光垂下目光,蓦然涌上些低回的伤感,黯然道:“原来谢天璧是这般模样……”
苏小缺揉了揉手中的人皮面具,笑道:“朱双歌的易容手法盛名之下,果然不赖。”拈起谢天璧鬓边银发,道:“这颜色想是用白僵蚕、零雪香、百霜煎、白芨一股脑儿煮了涂抹上去的。”
说着手指一搓揉,触手光滑有韧劲,并无药剂侵染的涩滞感,竟是当真白发了,震惊之下,眉头略蹙,不觉呆了一呆,谢天璧不说话,眼神中明明白白的说着,一寸相思一寸灰,鬓霜发雪,又何须药物染就?
苏小缺放脱那束头发,细细打量着谢天璧,眼神如水波般变幻不定,良久撕开谢天璧的衣衫,将金疮药胡乱撒在伤口上,糊墙也似顺手抹了抹。
这药粉止血效用虽好,却含了一味女素铃兰,极是刺激痛楚,苏小缺看着谢天璧背后肌肉陡然抽搐,心中快意,下手格外狠了几分。
谢天璧冷汗直流,却是满脸笑意,似十分喜悦满足一般,低声道:“小缺,你舍不得我死。”
苏小缺不言语,收起药瓶,戳了戳崇光:“别站着发呆,沈墨钩去了,咱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你先让小眠把唐师兄安置好,咱们得去外堂。”
崇光不动弹,指着谢天璧:“他呢?杀不杀?”
苏小缺微微笑道:“他先留在我这里,等七星湖料理妥当,我自然会处理。”
就此揭过谢天璧一事,转眼凝视沈墨钩的身影,声音温柔而深沉:“他一定不喜欢葬在历代宫主的墓群中……”
想了一想,道:“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回头让百笙腾出烟分剑截院来,把沈墨钩葬在泄雪清溪边罢,那里佳木奇花、山坳流泉,正是个极好的所在。”
崇光答应了,见他痴痴凝视床上沈墨钩,怕沈墨钩之死让他太过伤心,忙打岔问道:“那我住哪儿?”
苏小缺随口道:“自然是跟我一道住这里。”
突的想起当年听过的江湖传言,道:“你在七星湖时日甚长,知不知晓姝姬的人皮灯盏在哪里?”
崇光作出一个恶心的表情,忙忙的四顾看了看琉璃灯盏,道:“没听说过爷用人皮做灯的事。”
谢天璧突然开口:“人皮灯盏只是江湖中以讹传讹罢了。沈墨钩恨姝姬入骨,活剥皮杀了她,却是一把火将尸身烧了个干净,一块骨头渣也没剩下。”
苏小缺不禁点头:“若恨一人入骨,又怎可能将她的一身皮永远保留下来,让自己夜夜见到?沈墨钩恶名在外任性而为,自是不在意世人多给他加上这么一两桩冤事。”
谢天璧见他无视沈墨钩活剥人皮,言语中尽是为他开脱之意,不禁想起当年自己残杀梭河水盟一事,逃亡途中坦诚相告之下,他也是极轻易的揭了过去不以为意。
苏小缺自幼没有亲人,因此别人给予的一点一滴的恩惠,只当沙漠里的水,珍惜无比,他心里若是对一个人好,那便是掏小跷百死无悔,就算那人是杀人狂魔,老鸨龟公,也绝不会有半点另眼相待,唐一野说他正邪不分善恶不辨原也有几分道理,只谢天璧却知晓,他并非不分不辨,而是以心为尺以情为度,做出最简单明晰的分辨,譬如自己残杀梭河水盟,他只当黑吃黑来狗咬狗,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偷袭刺他一刀,他却因为本就想救自己,这一刀之伤也能轻易原谅;但自己欺骗算计,拿丐帮下手,他便绝不能容忍,宁可自身赎罪再不相见,却再不能假装这事情没有发生。
他此时待沈墨钩如此,看来这些年沈墨钩已然成为他心里最亲近之人了,一念至此,不觉有些黯然神伤。
天明开始,苏小缺正式继任七星湖之主,先是大办沈墨钩丧事,操办之时,与外三堂诸人日渐默契,此刻方知,这年余只在不知不觉间,沈墨钩早已潜移默化式的将外三堂势力逐次交于自己手中,眼下虽初任宫主,内外事宜,却是顺滑流畅,环环相扣之处,无一不是自己熟惯了的套数。沈墨钩如春泥细雨一般,人虽故去,恩泽尚在滋养着如今的苏小缺。
一日小眠突然提到:“宫主,前些日子你去金江时,沈宫主在侧屋书阁给你留了一册文卷,你若闲暇,不妨去看看。”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六十六章ˇ
苏小缺取来一看,却是厚厚一卷,打开看时,全是端端正正的楷书,架构间距均极合适舒服,用笔既不飞动,也不苍率,不求意趣,不显锋芒,只字字端方,句句规整。
苏小缺知他写时定是异常的仔细谨慎,当下落座慢慢细看,见一篇写着:
须弥堂大罗舵,香主连任维,年三十四,身长七尺五寸,黑发灰眸,缺臼齿一颗。喜华服美食,憎脏污清寒,少时贫困无所依,有偷窃之癖,气量狭小而忠心耿耿、勇猛细心善绝境求生。师承须弥堂闻竟行,使刀剑、暗藏软鞭。与白鹤舵胡满、碧游舵雷何交好,妻子李袖与无漏堂主黄吟冲同门师兄妹。
下面用稍小的字体略写了连任维的几桩故事,有江湖争斗之事,也摘有日常琐事。
看到此处,苏小缺愈发明白,沈墨钩惊才绝艳胸有韬略,绝不是当不好区区一个七星湖宫主,而是不爱为之不欲为之。他一生所求,并非江湖霸业,而只是一份至真至纯的感情,一个至亲至爱的人,身是邪教之主,心却是闲云野鹤,甚至对七星湖,都怀有一种深深的倦意和不自觉的疏远,他比苏小缺更像一只任性专情的鸟,只想自由自在的海阔天空。
满满一篇,隐闻墨香,苏小缺仿佛能见到当日沈墨钩在花开新雨后,坐在案前窗下,焚一炉龙脑香,斟上一杯云雾茶,潜心静思,蘸了浓墨,用正锋少偃笔,微微蹙了浓秀的眉,将七星湖诸人在脑中一一点过。
许是花了三五天,更有可能是十天半月,终是再无疏漏,周密细致的将外三堂并内堂诸般要人的情况写得详尽无比,字里行间,不诉情深,自有爱意呵护满溢于纸张墨迹。
苏小缺静静看了一个下午,连坐姿都未尝改动,阅毕,轻轻吁出一口气,将文卷收起,妥帖藏好,却始终默然一言不发,其后与崇光百笙等人照常谈笑,又处理绛宫堂事宜,冷静而果决。
小眠一旁看了,只觉沈墨钩死后,竟从未见苏小缺流过半点眼泪,不觉暗自里有些替沈墨钩心酸心寒。
月余后,一日细雨淅沥竹叶轻响,苏小缺无意中收拾书阁,却从书卷中摔出一方锦盒来,锦盒直往小眠头上砸去,小眠哎哟一声,正欲躲开,苏小缺笑嘻嘻的伸臂一拦,一手已接住锦盒,道:“没准儿是沈墨钩偷藏的私房钱,我得瞧瞧。”
打开看时,见里面只躺着一幅画,展开细瞧,画的既非落霞孤鹜,亦不是山水磅礴,只是很普通很家常的一幅双猫图。
题材虽俗,胜在用笔传神,两只猫均是生生活气,能从画中扑出一般。小猫灵动活泼狡黠可爱,大猫雍容安静若有所思,一笔一触都是心到神来,出乎意料的动人心弦。
小眠歪着头看了,不禁赞道:“爷真是丹青妙手,画得真好!这两只猫可不就是常在蔷薇花底下打闹的那一对儿吗?少主你说是不是?”
沈墨钩虽死了,小眠时常提醒自己,一时却还改不过口来,有时仍是称沈墨钩为爷,唤苏小缺为少主。
谁知一问之下,不闻苏小缺回答,当下好奇,偷眼看去,见他低垂着的浓密睫毛上,一颗泪珠宛然凝结。
良久苏小缺慢慢抚摩着画纸,低声道:“不是的。”
又隔了片刻,似从心里说出了最不愿说与人知的隐秘喜悦:“画得是我和他。”
其实在他心里,沈墨钩一直都还活着,那些画面、声音、光影、气息、色彩,仍然滞留萦绕空气中,点点滴滴来往不休,仿佛那个人还会在闲花落地细雨沾衣的光景下,对着自己微笑低语,声音华美而醇香,便是沉默,也是令人心安的存在。
本以为沈墨钩的一切,美好而永恒的停驻在自己身边永不离弃,蓦然看到这幅画,却真正的意识到,沈墨钩已经死了,那个恩仇难分,自己却在他死的那刻视之为父的情人,已经死了。
默默将画藏好,幸好沈墨钩还留下一个苏小缺,苏小缺身上已无可抗拒的留下沈墨钩的印记,沈墨钩的一部分,哪怕只是很小很少的一部分,会随着苏小缺一起血脉流转,心脏跳动,眼中所见,心中所感。
失去了沈墨钩的苏小缺,终是破茧而出的新生,真正的通透、明达、从容、自在,由心适意,逍遥丰沛。
唐一野伤势渐愈,苏小缺也曾与他见过数面,但一则事忙,二来实在不愿意这么忙还要听这位兄长训示,因此每次见面都匆匆而别,这天下午终是有了空闲,去了唐一野所住屋子。
照例先问唐师兄伤势如何,唐一野则照例表示伤势好了许多,然后苏小缺照例没话找话今天天气哈哈哈,唐一野照例凝视着他开始打腹稿准备说话,最后苏小缺察言观色,知不能再留,便照例唤来小眠道今晚给唐少侠加餐就加一味栗子肉好啦,唐一野照例着了急道小缺先别走我还有话跟你说,而苏小缺此刻必定跟屁股中了箭的野兔尾巴着了火的恶狼一样飞奔着跑走,唐一野忧伤的叹口气作罢。
今天遵循惯例已进行到了第二阶段,即苏小缺笑眯眯的说道:“师兄,今天天气好得很,你热不热?”
唐一野却不按规矩出牌,一反常态,不沉思不掂量,也不出于世家子的礼貌寒暄道:“不热,也不凉,挺好的”,而是直接开口:“小缺,我有话跟你说。”
苏小缺一惊,屁股已离开椅子,唐一野立即补上一句:“我伤势好了,明天就走。”
苏小缺听他话音里颇有几分不舍心酸,脚步不由得略迟疑了一瞬,唐一野趁此良机,起身一把拽住苏小缺的衣袖:“今后大哥不能常来看你,有些话,你即便嫌我啰嗦,我也得跟你说。”
见唐一野如此坚持,苏小缺也只得从命,斜靠在椅上,道:“师兄请说。”
这些年来居体养气,他原本随意的动作也有了几分奇异的优雅,落在唐一野眼里,却是刺目的不适。
唐一野叹着气,默默凝视他,半晌说道:“小缺,我知你恨透了爹,不愿跟我回家……”
苏小缺嗤笑道:“恨他?若不是顾及娘的心思,我怎会容他活到现在?”
唐一野叹道:“小缺,爹虽然对不住你和娘,但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害了娘的,本是沈墨钩那妖物,若不是他设下圈套,爹怎会上那般恶当?”
苏小缺也不恼,只淡然道:“爱一个人,难道不该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么?就算是再巧妙恶毒的圈套,也只能骗过那些本就心里有鬼的人。”
看着唐一野苍白的脸色,稍觉不忍,道:“师兄,你一直待我极好,我心里只会感激你,虽然你不信我说的话,但我从未怨过你。”
唐一野想了一想,终是直言道:“你自小离开父亲,我却自小与他一起,得他照顾关爱,只知道世上有两个人绝不会撒谎骗人,一就是师父,还有就是爹……所以,不是我以前不信你说的话,而是我实在没法怀疑爹。”
唐一野咬牙说出这番话来,以为照苏小缺的性子定会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谁知苏小缺侧头思量片刻,却淡淡一笑,嗯了一声,道:“你说的很是。”
唐清宇与唐一野二十余年父子情深,他说的每一句话,唐一野自是全然的相信,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苏小缺经历良多,原本少年不知事的锋利尖锐已如同水流琢磨过的玉石一般,终成了内敛的温润,深知唐一野对唐清宇的感情,就与自己相信苏辞镜、相信沈墨钩一般无二同出一辙,一念至此,自不会竖起浑身尖刺作不忿受伤状,需知信任一个人,有时是一眼之下的心意互通,更多的时候,更多的人,则需要时光的积淀世事的历练,而这种信任往往更为沉实敦厚。
见唐一野明显的愕然之色,苏小缺不由得轻轻一笑,有些讥讽又有些宽容,声音颇为柔和:“既如此,七星湖所见你不必跟唐清宇说,徒增烦恼于事无补,既然要当个孝顺儿子,就瞒他一世也好……于我,不想认祖归宗,于他,也不需我延续血脉,于死去的娘,她已是死了十多年,难道还会计较唐清宇信与不信?”
“不,”唐一野的声音却是轻而坚决:“这是爹该明白的。一个人做错事,必须明白自己做错了。唐家的弟子,从不会逃避。”
苏小缺很喜欢唐一野提到唐家弟子时与生俱来的骄傲和高贵,唐家屹立武林三百年,世家名门,他们的孩子骄傲得理所当然,高贵得自然而然,所以苏小缺微笑着凝视他:“也好,你们唐家的事,我本不该多嘴。”
唐一野柔声道:“你跟我骨子里一模一样,也是唐家的血脉。你做错事,必定也是自己去承担。”
苏小缺摇摇头:“我比不得你。”
唐一野不理会,只道:“既然沈墨钩已死,你留在七星湖也并非坏事,七星湖虽是邪教,但你生性善良,断不会为害江湖。”
苏小缺笑道:“未必,我从来辨不明江湖事。”
唐一野固执的摇头,他固执的样子十分好看,有种与年龄气质不符的稚气:“苏小缺会气人欺人,却不会杀人害人。”
苏小缺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剔透的手指:“我杀过人,也害过丐帮。”
唐一野温言道:“不,你绝不会杀无辜之人,丐帮一事你根本是落入了谢天璧的圈套,绝非有心加害。上次金江一别,我也打听了一些事,罗如山说你很好,我自己亲眼见到,你连那些追着你们出口伤人的流 氓都不忍杀害,难道这样的小缺还会对丐帮诸人下毒手?”
苏小缺默然,轻叹一声,伸手握住了唐一野等待着的温暖手掌。
唐一野声音略有些发颤:“以后你独自在七星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你做的很多事,我这几天想得头都要裂了也不明白,但是我知道小缺绝不会作恶,那便好了。那日我看到沈墨钩对你……一时有些看不起你嫌你脏,不过现在不会了……你要明白,你是我除了爹之外最亲的亲人,我只望你真正快活。”
苏小缺听到嫌你脏一句,不由得手指冰凉,忍不住辩驳道:“脏么?我倒觉得还好……沈墨钩真心待我,情之所至,又那里脏了?”
不待唐一野说话,想起一事,忙笑道:“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肯娶木香药?”
需知唐一野不光武功高人品好心思细个性诚,且是俊美挺拔鲜衣怒马,懂得穿衣善品美酒,通晓名马亦知美人,绝非普通江湖汉子可相比拟。
此刻他穿的正是那日来到七星湖时穿着的薄绸轻衫。这件衣衫色泽鲜亮、质料轻薄而名贵,剪裁更是蜀中第一绣娘唐彩姑的手笔,配上小牛皮的褐色软靴,束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