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春色(完整)_by_陈小菜-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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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串子瞥那岳女侠一眼,道:“兄弟幸亏一双招子明亮,又是过目不忘的记性,十年前在这怀龙山,见过那谢天璧和苏小缺,虽然时隔多年,他俩容貌也变了不少,看久了却还是认得出。”
说着滋溜一口酒,吧唧一口菜,咂咂嘴道:“谢天璧两鬓有些白发,脸上多了条刀疤,苏小缺古怪得紧,竟和十年前一样,看着还是二十不到的年纪,却比以往好看了不少……”
东边一桌有个练铁砂掌的猛女,三十岁还不曾出嫁,脸色粗黑,一双手更是抽抽巴巴的布满皱纹,听得这话,不由得又羡又妒,哼的一声:“七星湖尽是淫 邪 妖人,自会采补驻颜!这有什么稀罕,也值得一说?”
钱串子被她噎了一把,心道你个臭娘皮,要是让你也那般漂亮水嫩,当妖人你肯定乐意!不过你若想采补老子,老子宁可自个儿撸管子,也是断乎不肯干你!贴钱也不干!
但想到铁猛女的巴掌着实厉害,也就忍了忍气,不接她的话茬儿,道:“那苏小缺衣衫不整,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躺在谢天璧腿上,两人握着手,嘻嘻的谈笑,兄弟耳力不错,远远的听得他们尽聊些闲话,什么赤尊峰的忽地笑开了呀,白鳞鱼今年尤其多呀,什么七星湖同哪儿做了笔大生意,绿豆糕里搁点儿桂花分外清甜呀,又是什么太一心经果然博大精深,什么伽罗刀越练越复杂……”
忽的怪淫 荡的笑了一笑,低声道:“说着说着,这俩竟然又摸又亲的折腾上了,把我吓了个够呛……”
铁猛女欲 求不满,格外敏感,厉声道:“你眼睁睁看着当世两大魔头,一点儿也不害怕?瞧着他们那般无耻,还看得下去?”
钱串子一愣,心道是啊,老子怎么还敢看下去?想来只怪那晚月色太撩人,而那俩魔头又实在搭调相配,那么一亲热,自然而然的深情流露,竟毫无恶心之感,连他这么个粗人,也只觉得好看动人。
一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思绪已飘回那个月夜,心中涌起一种陌生的想私藏这种感觉的情愫。
海二爷一迭连声的催促道:“贤侄!贤侄!你身处险地而不慌乱,当真是英雄本色,快接着说……掌柜的,再给添两壶酒!”
钱串子摇了摇头,有些意兴阑珊,简单道:“后来他俩发现了我,谢天璧问苏小缺道,是该杀了我还是取我一双招子,苏小缺倒还好心,说既然做出了也不怕江湖人诟病闲话,不想多伤人命,因此点了我的昏睡穴,将我扔到湖中小岛上了。”
他这段故事说得头重脚轻,海二爷听得大是不满,在场众人也觉得不甚尽兴,一时找不出话来,纷纷低头喝酒。
突的左边一桌传来一个细细的女声:“我也见过他们的……”
大家激动坏了,顺着声音看去,不由心里暗赞,好俊的姑娘!
那姑娘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正是一朵花含苞待放的时候,面颊红红的,眼珠子黑溜溜的,鹅蛋脸儿好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嘴唇有些微微嘟着,随时随地赌气似的娇憨,却生了两只兔子牙。
端坐在那桌尊位的一个中年道姑却喝道:“小孩子家胡说八道!咱们雪鹄派从来不与这些个邪门魔教打交道,你怎会见到这两个魔头?”
那姑娘垂下头,想必是平日颇受宠爱,因此还敢坚持己见:“我就在后山月牙峰上看见的,他们自己对我说的,师父,阿颜不敢撒谎。”
道姑厉声道:“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师父自然知道你从不扯谎,但那两个坏人一个在七星湖作恶一个在赤尊峰造孽,突然到咱们雪鹄派干什么?”
阿颜嗫嚅道:“他们不像坏人。”
道姑是个烈火脾气,砰砰的拍桌子:“坏人好人你个小孩子怎么看得出?”
查金花见道姑拍桌子拍得劲大,有些担心那刚买的花梨木桌,脸上肥肉一惊一乍的颤抖。
阿颜是个犟驴脾气,头越垂越低,声音却越来越大:“我看得出。师父不也常夸阿颜聪明吗?”
他们师徒两个你来我往缠夹不清,海二爷已是骨头都痒了,一心要听八卦,忙道:“孤晓师太,你且让阿颜姑娘说说,难道这儿这么些个老江湖,还辨不出真假吗?”
那孤晓师太敬海二爷年岁大,只得道:“既然前辈要听,阿颜你就好生说罢!”
阿颜很是高兴,道:“嗯,去年的冬天不是特别冷吗?师父,我去年还给你打了只雪貂做围脖,你记得吧?”
孤晓师太脸色一变,咳嗽道:“为师早教训过你了,为师是出家人,不可以用这些杀生剥取的东西!”
阿颜小嘴一嘟,惊讶道:“啊,师父你怎么不早说!今年我还给你剥了张狐皮,做了个垫子……前些日子给你打的雪鸡你不也吃了吗?那算不算破戒?”
众人苦苦强忍笑意。
孤晓师太喉咙都快咳破了,大声道:“说正事!”
阿颜一口气停都不停,声音格崩儿脆:“哦,就是去年,我觉得自己轻功很好啦,便趁着风雪正大,偷偷去月牙峰,想看看峰壁那株夜未莲开了没,废了两个时辰,千辛万苦爬到峰顶,却见已有个穿着白狐裘的人端坐在那儿,脸上一道很深的刀疤,看着不过三十岁左右,两绺鬓发却是银白得比雪还亮。”
“我不认识他,便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我们雪鹄派?”
那人也不看我,只顾盯着夜未莲,淡淡道:“这花快开啦,我已经等了三天三夜。”
我登时就不高兴了,这人这般无礼,胆大包天,还想摘走夜未莲,当下说道:“这花可不能给你,你快快下山去吧,否则惹来我师父,你可就该倒霉了。”
那人道:“你师父?是孤晓那个老道姑吧,你去问问,她敢不敢得罪谢天璧?”
我听着谢天璧这个名字只觉得耳熟,却不曾想到他就是赤尊峰的魔头,我本以为魔头嘛,定然长得跟恶鬼一样难看可怕,他却生得又俊又野又英挺,连那道刀疤都说不出的好看……就像……就像咱们山上最漂亮的那种踏雪白狼……”
孤晓师太见小徒弟当众发花痴,忙砰砰的狠拍桌子,打断道:“这些话不可以说!连想都不该想!快继续说,后来怎么样啦?”
查金花心痛的瞧着桌子,想了想,拿过笔来,在孤晓师太这一桌的单子上加了一两银子,又想了想,改成了二两。
阿颜脸蛋一红,有些羞涩,不敢顶嘴,道:“我想了想,师父怎么会怕你呢,就上前一步,打算试试他的功夫。
谁知长剑出手,一招瑶台箫音刚使了一半,他左手一挥,一把乌漆漆的刀就跟闪电似的劈了过来,我都还没看清楚,浑身一麻,就被他点中了穴道,剑也摔在地上。
师父,他的武功当真比你高上很多!”
孤晓师太不爽道:“你小孩子,哪知道武功高低?然后呢?”
阿颜小心的安慰孤晓师太,道:“师父,你别不好意思,他武功再高,我还是你的徒弟,不会跟了他去,师父,你养我这么大,我怎会离开你?”
孤晓师太尴尬之余,眼中掠过一丝慈爱之色,竟不再拍桌子,柔声道:“阿颜是师父的好徒儿……师父知道。”
阿颜一笑,放心继续说道:“我就问他啦:你会杀我吗?
他淡淡道:“杀你这小姑娘有什么趣味?再说我在等人,他必定不喜欢看我杀人的。”
我很是好奇,就问他:“你等谁啊?你这么高的武功,还用等人吗?自己去找他不就行了吗?”
他笑了一笑,师父,他笑起来真好看,像阳光照在雪地里,特别亮眼,道:“真是孩子气的傻话。武功高便不用等人?那个人……便是等上一辈子,都值得。”
我一想到他在风雪中等人等了三天三夜,心里不由得有些怪怪的难过,问:“那这朵夜未莲也是要送那人的吗?”
他看我一眼,眼睛很像星星,又像咱们山顶的雪水深湖,我忍不住脸红,不敢看他,只听他说:“小姑娘不笨,据说夜未莲入药能有奇效,他一直想试试,我近日有空,便在这里守着花开,送与他就是。”
我和谢天璧有一搭没一搭的正说着话,他突然笑啦,远远看向山脚处,我一转头,看到一个绛衣人影正从山脚上掠来,这人轻功端的是匪夷所思,不是神仙就是鬼怪,师父,只怕比你还要高上一些……眨眼功夫,就足不沾地似的,飞到我们身边,脚上一双鞋,一点雪花泥土都不曾溅上。
这人生得好看极啦!手指比夜未莲的花瓣还要晶莹剔透些,眼睛看向我时,我几乎要昏过去……”
孤晓师太听得也想昏过去,万万想不到这个小徒儿这般好色无厌,无奈之下,只得夹起一筷子豆芽挡着脸。
众人听着,倒是觉得这小姑娘率真有趣,也不计较她大赞魔头漂亮。
阿颜眼神放空,做梦也似的傻笑了一阵,方才续道:“这红衣人见到我也很奇怪,笑着问谢天璧:“这是你的私生女吗?”
这人生得出尘脱俗,一张嘴却这么讨人厌,我很生气,啐了他一口,说:“你胡说八道!”
他居然赞我啦,说:“小姑娘生得不赖,尤其这兔子牙好看。”说着还摸了摸我的辫子……真讨厌!”
嘴上说着讨厌,面颊却是红红的透着快乐和羞涩。阿颜想了想,接着说道:“谢天璧却不高兴了,板着脸说:“这牙哪里漂亮?你是想起厉四海了吧?”
师父,他板着脸的样子真吓人!
那红衣人却不害怕,轻轻一笑,坐到谢天璧身边,伸手捧着他的脸,用自己的脸蹭了一蹭,声音又低又有些沙哑,听得人心里很乱很软:“你在这里等了几天?这花今晚就能开。”
谢天璧虽然还是板着脸,眼睛却在笑:“等了半天。”
师父,他明明等了三天三夜,为什么说半天呢?”
孤晓师太无力的叹气:“师父笨,不知道。”
阿颜想了想,道:“师父笨不笨,阿颜不晓得,不过那红衣人很聪明,立即说:“谢天璧你不骗老子就会死么?三天说成半天,很有趣?”
谢天璧狠狠看着他翘起的嘴唇,似乎很想扑上去咬一口似的,想了想,却解开我的穴道,说:“小姑娘,天色快晚了,你下山去罢!”
我才不下山去呢,好容易有人陪我玩儿,而且我要守着夜未莲啊,师父你说是不是?”
孤晓师太心想你守个屁的夜未莲!你就是想守着那俩魔头看人家的脸发痴!
阿颜神色有些失落,道:“他们见我不肯走,谢天璧就笑了一下,问那红衣人:“小缺,这小姑娘不肯走,怎么办?”
那小缺真是缺德!招呼也不打一个,冲我一乐,一抬手,就点了我的昏睡穴!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啦,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天亮,身上盖着白狐裘,脑袋旁边还有一个木雕的娃娃,跟我生得一模一样,好看极啦!是他们送给我的,但夜未莲却不见了。”
阿颜说完,除了海二爷和孤晓师太,当场众人都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方才钱串子那段,听了好歹还能唾几口唾沫,痛骂两个魔头淫 邪无耻,但阿颜这么一段,这两人相会塞外雪峰之顶,既不曾商议为乱江湖之事,也没有互相吹嘘杀人越货的勾当,只是坐着等待一朵花开,更是生怕小姑娘着凉,温柔体贴的留下狐裘,为了哄小姑娘高兴,还巴巴的雕个娃娃。坏人不作恶,叫人从何爽起?
因此厅堂中一时静默无声,突的一人道:“下午的比试想来开始啦,大伙儿都去瞧瞧!”
于是大伙儿不是滋味之余,终于找到了事儿做有了热闹可看,也不顾外面淅淅沥沥春雨正绵密,咋咋呼呼一窝蜂的纷纷出了客栈,直奔春色坞。
顿时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那个微胖的和尚。
和尚吃面不光慢,而且分外优雅,一碗不浅也不满的素面,蘑菇青菜浇头,一口一口,吃完还取出一方虽有些旧,却仍然雪白干净的布巾,抹净了嘴,方才取出铜钱结账,慢慢走到门口,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色,见云生雾锁,细雨绵绵不绝,不禁叹了口气,却走入雨中。
行了半里路,走上山道,光头上已滴下水来,伸出袖子抹了一抹,再抬头时,头顶却没了雨。
和尚一怔,转眼看去,见一绛红衣衫的年轻人,撑着把八十四骨紫竹柄的伞,罩在自己头上,微微而笑。他身边挺拔而立的白衣人未曾打伞,周身无一点水珠雨滴。
和尚见了他俩,眼神中无喜无悲,静静看向前方湿润润的山路,念一句阿弥陀佛,道:“苏施主,谢施主。”
苏小缺见他青布僧袍染湿,作深黛之色,伸手摸到他手掌冰凉,温言道:“李师兄,你没了武功,眼下倒春寒未过,这下雨天又不打伞,回头冻出病来,难不成当真要我当施主舍你一剂药吃?”
这和尚正是李沧羽,他此时三十年纪,正当风华之年,但脸颊肌肤却已松弛,纤腰一束处更是成了鹌鹑肚子,步子稳重中略显迟缓,如一幅褪了色泡了水的画卷,不复当年春柳之姿如花之貌。只一双微吊的杏眼凝望时,依稀可见昔日秀色。
李沧羽听苏小缺关心,合掌低头,轻声道:“贫僧谢过苏施主。”
礼貌中极是疏离。
谢天璧本静立一旁,突的开口问道:“敢问大师法号?”
李沧羽答道:“贫僧法号沧羽。心如沧海,身如羽毛。”
谢天璧颔首道:“原来大师就是怀龙山西峰宝月寺的住持方丈。”
他来怀龙山之前,已然知晓西峰近几年新有个小小的寺庙,住持方丈法号便是沧羽。
一入江湖,即便出家远离尘俗,也仍会残留几分把酒闲话的心思,李沧羽骤闻武林大会,触动旧日情怀,也就信步来到东峰春色坞,不想却遇雨而逢故人。
苏小缺见他神情淡漠端庄,两人之间似也无甚可说,便将雨伞塞到他手中,停下脚步,不再相送,道:“沧羽……呃大师,你若是想去七星湖祭一祭他,我可以接你去。”
沧羽大师静默片刻,凝视一树新绿的叶子,道:“云聚成雨,花落春泥,造化使然,执着无益……墨钩死时,求仁得仁,想是欢喜无憾,与其去看一抔黄土,不如多为他念几卷地藏经罢。”
说罢撑着伞,合掌施礼,头也不回的离去。
苏小缺看着他一颗圆滚滚的光头在伞下发着亮,微觉黯然,道:“李沧羽竟会出家,真真叫人想不明白。”
谢天璧于这些事情,素来是想不明白就不再想,只随口道:“出家礼佛,必有所求罢?李沧羽年少多磨,又是被情所伤,出家求个心安或是求解脱也不为过。”
苏小缺摇头道:“情至深处,发乎于心,除非这颗心被摘了,否则终是深藏于内,永不能除根,难道剃个秃瓢儿就解脱了?李沧羽真是越活越糊涂。”
谢天璧含笑不语,牵了他的手往客栈走。
走到客栈附近,却见杜牌九正刷了锅,收拾了残羹冷炙,提着往外倒,查金花笑眯眯的在门口张着,手中捧了一条干干的大毛巾,杜牌九一回来,她便扑上前去——也不知那么壮硕的一个身子怎地突然如此轻盈,毛巾遮头盖脸,把杜牌九一头一脸的雨给擦了个干净。
两人相视一笑,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