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土匪奶奶 (完).作者: 高和-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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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断定自己是不是看清楚了,可是我却真的感到奶奶流泪了,而且她正在竭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外面大家还都在等着,由于婚礼仪式突然中断,伙计们一个个惶惶不安,屏声静气,谁也不敢乱说乱动,方才还热闹非凡的狗娃山突然间死寂一片,空气在这刹那间仿佛也凝固了。如果奶奶把我这好意当成了对她的冒犯,真的爆发了,臭骂我一通把我从她的窑洞里赶出来,这场婚礼可真就大为扫兴,草草收场了。
奶奶长出了一口气,抬起胳膊整理着头发,她在整理发髻的时候脑袋稍稍偏了一下,我发现她利用这难以察觉的动作在胳膊上抹去了可能流出的泪水,然后她说:“走,我就顶替你的爹妈叫你拜一下,这是好事情么。”
我跟花花一边一个搀扶着她,来到了厅堂。伙计们顿时欢声雷动,乐手们把唢呐吹得震天价响,卫师爷放开喉咙叫喊:“二拜高堂——”我跟花花把奶奶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跪下,对着奶奶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奶奶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心满意足地说:“这下子好,一晚上儿子媳妇都有了。”说着拉过花花,把一个金灿灿的手镯子套在了她的手上,算是当婆婆的送给儿媳妇的见面礼。我估计这个大金镯子八成是奶奶不知道哪年哪月从哪个地方抢来的,她自己不会掏钱买金银首饰。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我跟花花被推搡着塞进了我平时住的那个里外套间的窑洞,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考察,这确实是名副其实的“洞房”。我们进了洞房,伙计们没有像惯常那样拥进来闹洞房,却像完成任务一样一哄而散,不久外头就传来吆五喝六的划拳声和喷鼻而来的红烧肉味道,原来这帮家伙都急不可待地赶去吃喜宴了。想到外头那喷喷香的红烧肉大馒头,我的肚子顿时咕噜噜叫了起来,这才想起来,整整一天了,我粒米未进,滴水未沾。我撩起了花花的盖头,灯光下她的脸红扑扑的像极了一朵大牡丹,眼睛活像两颗晶莹剔透的黑钻石,向外传达着羞涩、惊慌、欣喜的复杂心情。“你饿不饿?”我问她。她点点头,我也饿得狠了,我饿了没关系,总不能让花花头一天到了我的一亩三分地上就挨饿吧?我拉开窑门朝外头叫唤:“你们吃得高兴我咋办呢?我们都还饿着呢。”
那些伙计们别看平时在我面前恭恭敬敬,一口一个尕掌柜的,可是,有了红烧肉就顾不上我这个尕掌柜了,我喊了几声居然没人理会我。我只好从“洞房”里出来,这才发现整个场院简直就成了养猪场。院子的地当腰摆了几口大锅,锅里炖着红烧肉、焖羊肉,每个锅的旁边摆着一个大箩筐,箩筐里是雪白的大馒头,还有许多烧酒坛子摆在院子里,让伙计们随意畅饮。伙计们都像猪吃食一样蹲坐在场院里,疯狂地往肚子里填塞着肉和蒸馍,还有的伙计们端了碗吆喝着划拳喝烧酒,一个个面红耳赤活像关帝庙里的泥胎。想到这是王葫芦设计的宴席场面,我也就不奇怪了,王葫芦也就是管养猪场的水平,靠他来办一场像模像样的婚宴,那是痴心妄想。好在我的这些伙计也都不是讲究的人,只要有酒有肉哪怕在茅房里他们照样吃得香喝得辣。我就近从箩筐里抓了几个馒头,又从锅里舀了一大碗红烧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乐不可支的李大个子猛然见到我,愣了一愣就喊了起来:“尕掌柜,你不在洞房里陪新娘子跑出来干啥来了?”
我骂道:“你们他妈的吃得快活,我跟新娘子都快饿死了。”
李大个子就开始埋怨卫师爷:“你看你这个,我说吃饱了才能进洞房么,你偏说拜完天地就得进洞房,这不,把新郎倌跟新娘子饿日塌了。”
胡小个子也说:“我就觉着今天不对劲,新郎倌咋说也得给宾客们敬一杯酒么,哪有新郎倌把宾客扔下自己钻到洞房里快活的。”
卫师爷替自己辩解:“你们都是胡说呢,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完了不就是送入洞房么?这是有规矩的,不能乱来。”
王葫芦说:“胡弄。”
卫师爷也有些发蒙,我也不知道这一套程序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应该是我们跟宾客们一起吃饱喝足了再进洞房还是应该像现在这样饿着肚子进了洞房听宾客们吃喝。
李大个子说:“这事得问奶奶,要是不对她咋也不说句话呢。”
奶奶正跟几个伙计划拳划得高兴,这是奶奶的爱好,跟伙计们混在一起喝酒划拳那是她最乐意干的事情之一,这种时候她跟别人都会忘了她是个女人,也会忘了男人和女人都会有的烦恼。李大个子跑过去请示她:“奶奶,你说应该叫新郎倌跟新娘子跟我们一搭里吃饱了再进洞房,还是直接进洞房?”
奶奶愣怔着问他:“咋了?”
胡小个子抢着说:“你没看,把新郎倌饿得跑出来抢馍馍吃呢。”
奶奶看到我捏了馒头端了碗站在院子里,恍然大悟地在自己的脑门子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说:“他娘的,我咋就忘了呢,你们应该给宾客们敬酒么,吃饱了才进洞房呢么。狗日的卫师爷,你是个啥司仪么,我忘了你咋也忘了呢?”骂完了卫师爷奶奶又对我说:“你刚好来了,快给伙计们敬酒,今天是你的大喜你跑了咋成呢?”
我提醒她:“花花还饿着呢。”
奶奶拣了两个馒头又舀了一碗肉菜说:“你跟伙计们喝酒,我给花花送吃的去。”
等我回到洞房的时候,已经被伙计们灌得有些辨不清东南西北了。花花已经睡下了,我摸摸索索地脱了衣服钻进被窝,把花花搂到了怀里。花花惊惶地问我:“你干啥哩……”我说我要给你当男人呢。我摸到了花花瓷实的奶奶,花花的奶奶跟二娘的不一样,小一些,却坚实得像石头蛋蛋,光滑得像蓝田玉石。花花又惊慌地问我:“你干啥呢……”我说我给你揉奶奶呢。接下来我就开始做每一个正常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要做的那种事情,这对我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的活儿了。可是花花却吓坏了,活像一只落到恶狼嘴里的小兔子,躲闪着、推拒着,惊恐不安地反复问我:“你干啥呢?你干啥呢?你这是要干啥呢……”当我完成最后的冲刺的时候,她叫了起来,然后就哭了。我在半醉半醒间哪里顾得上管她的感受,伴随着她的哭叫声,我听到奶奶在外头呵斥那些听墙根的伙计:“滚,都滚,谁再不滚我把谁骟了呢。”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的时候花花已经不见了,我忽然发现炕上留着斑斑点点殷红的血,不由大吃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浑身上下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自己有伤口,那么,这血就是花花的。她啥地方弄破了以致流了这么多血呢?我开始紧张,以我当时的性知识水平不可能知道这些血是怎么回事儿。我匆匆忙忙穿上衣裳跑到外头找她,一出门就看到了奶奶。奶奶把我拽到一旁,小声地骂我:“你个狗日的东西,你以为花花是你那些烂骚戏子呢?人家是个黄花大姑娘,你就不知道轻些、慢些?看把人家娃娃吓成啥了。”
我问她:“花花呢?她跑到哪去了?”
奶奶说:“在我窑里呢,把娃娃吓坏了,快进去哄一哄。”
花花半躺着倚在奶奶的被垛上头,脸白白的,头发也有些散乱,见到我她惊惶地退缩着,可惜土炕的空间有限,她再退缩也退不到哪儿去,被垛让她给挤倒了,她便成了躺着的姿势。
“你要干啥呢?”她赶紧又爬了起来,直愣愣地跪在炕上。
我说:“不干啥,起来见你没了过来看看你。”
花花说:“你这个人坏得很。今后我不跟你睡一个炕了,我跟奶奶睡,你自己睡。”
我说:“那你咋给我当媳妇呢?我又咋给你当男人呢?”
花花愣了,问我:“媳妇就得跟男人睡一个炕吗?”
我哭笑不得,告诉她:“我们不睡一个炕今后咋生娃娃呢?你咋这么傻?”
花花想了一阵给我提出了一个条件:“那成呢,我还是跟你睡一个炕,可是你不准再欺负我,不准再碰我,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我正想进一步给她讲讲男女之道,奶奶却端了一碗荷包蛋进来了。奶奶对我说:“你快回去,叫花花在我窑里住两天,过两天再过去。”
我告诉奶奶:“我们炕上有血呢,我看了一下我好着呢,是不是花花啥地方破了?要不要上些药?”
奶奶哈哈大笑起来,碗里的汤汤水水溅了出来。她赶紧把碗放到炕桌上,甩着被烫疼了的手说:“好我的娃儿呢,笑死我了,花花不懂有情可原,你咋也是啥不懂?对了,你相好的戏子哪里会给你落红呢。那是落红,女人头一次都要那样子,花花人家是原封闺女,你这一辈子可要对人家好好的,你要是对不起人家我就把你……”把我怎么样奶奶没有说下去,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一连两晚上花花没有回我的窑洞,一直到第三天她才被奶奶送了回来。奶奶对我说:“一个茶壶一个盖儿,自己的媳妇自己爱。女人是花骨朵儿,要小心爱惜才成,你以为花花是你二娘跟县城里那个老戏子?可不敢再把娃娃弄伤了。”
那天晚上花花挺顺从,我估计奶奶对她进行了性教育,后来我们的夫妻就做得越来越顺了。按照规矩,花花就是我们伙里的掌柜娘子,就像过去大掌柜跟奶奶一样,大家伙应该把花花叫奶奶,不管年龄大小,一律这么叫。为了跟奶奶区别开来,大家伙就把她叫尕奶奶。按照我们的习惯,我是一把手,尕奶奶就是二把手,可能是从奶奶那儿沿袭下来的习惯,我们伙里没有女人不准参政这一说,掌柜娘子也能参政议政。特别是伙里日常吃喝拉撒的问题,都由掌柜娘子做主,这跟寻常百姓家女主内男主外的习惯基本一样。于是王葫芦就经常请示花花今天吃什么、明天买不买肉、账上钱不够了该提款了等等。就连奶奶也对花花另眼相看,奶奶从来没有把管钱柜子的钥匙给二娘交代过,即便是她那段时间让我气跑了,钥匙也是直接交给我,还一再叮咛我不准把钥匙给二娘。可是我娶了花花的第三天,她就把钱柜的钥匙给了花花。花花倒也不客气,接过钱柜钥匙先是花了两天工夫把柜里的钱数了一遍,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找来一个小本本,一本正经地开始记账了。奶奶便对我说:“看着没有?这才像个当家人的样子,识文断字的媳妇到哪里娶去。”
没有娶花花的时候,二娘虽然跟我也混在一起,可是伙计们却从来不向她请示任何事情,一切需要请示批复的事情都由我或者奶奶做主,如今也不知怎么搞的,花花一进门就开始名正言顺地管起了伙里的事情。我问王葫芦,这是为什么,王葫芦说人家花花是明媒正娶的掌柜娘子,当然要掌管伙里的家务。二娘么,王葫芦“嘿嘿”一笑没有往下说,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尽管二娘跟了我,在伙计们心目中她始终只是“二娘”,当不得家拿不得事。
狗娃山的夏天是一片葱绿,秋天一片金红,冬天是一片雪白,春天则是那种嫩黄。葱绿变成金红,金红变成雪白,雪白再变成嫩黄,春夏秋冬就在这颜色的转换中悄然来临又悄然离去。奶奶的计划成功实施,我娶了花花之后,便再也没有到县城找过李敏敏。后来我常想,成家立业之后我之所以能改邪归正,因为我骨子里还是个好人,我是农村小知识分子的儿子,我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农民的安分、正统是融进我血液中的观念。所以,当我成家立业之后,便把“过日子”三个字当成了自己的本分。
日本鬼子投降了,欣喜若狂的激动、到县城里参加庆祝大会时的荣耀很快就变成了记忆,接下来国共两党又打了起来。前些日子听李冬青说胡宗南胡长官把延安都占了,共产党可能没多少日子好混了,想想,连老家都让人家占了,哪里还有活路。这又让我想起了尕团长李敢为和那个洪连长,不知道他们如今还活着没有,也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我这个结拜兄弟。我们这些躲在山里头的伙计弄不懂那些国家大事,我们的眼跟前只有我们这狗娃山和狗娃山周围的这一片地界,在我们的感觉中,国共两党的战争距离我们非常遥远,就像是另一个星球上发生的事情。
现在正是一片葱绿的季节,傍晚时分也是狗娃山上最舒坦的时光。我坐在高高的碉堡平台上,俯视着脚下的场院,奶奶正在放羊一样地给伙里的娃娃分洋糖。花花确实有本事,几年下来扑通扑通就给我生下了四个娃娃,而且越生越顺溜。头一个娃娃出生的时候我从县城请来了本地出名的老娘婆给她接生,她哎哟哎哟号叫了一夜才生下一个六斤重的男娃娃。生第二个娃娃的时候,临盆的前一刻她还在和面下酵子准备第二天蒸馍馍,肚子疼起来的时候到县城叫接生婆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奶奶自告奋勇,招呼了胡小个子的婆娘摩拳擦掌地上阵接生,也没听到花花叫唤,屁大个工夫竟然就顺顺利利地接下来一个七斤重的女娃。再后来奶奶就兼起了接生婆的重担,我的娃娃跟其他伙计的娃娃大都是奶奶亲手接生的。
“没啥了不起,没有吃过猪肉还没听过猪哼哼?头一回那个老娘婆接生我就学会了。”奶奶经常这样自诩。
我这些娃娃名字避讳“狗”字,因为奶奶给我起的小名叫狗娃子,我的娃娃名字中就没用狗字。老大出生的时候正收苞谷,就叫苞谷;老二出生的时候豌豆花开的漫山遍野,我就把她叫豌豆;老三是麦收季节生下来的,叫麦穗;老四是夏天出生的,就叫稻子;我们这里不产稻子,不过我知道这个时候是收割稻子的季节。我想,等花花再生一个,就可以叫谷子,这样我们家就五谷丰登了。胡小个子成绩比我差了一筹,生养了三个娃娃,分别叫狗蛋、狗剩、狗头。过油肉成绩斐然,连着生了两胎双生儿,又单生了两个女儿,目前已经有六个娃娃了。他非常羡慕我的娃娃名字最终排起来是五谷丰登,就求我也给他的娃娃想个能排出名堂的名字。我说这还用想,现成的么,你的老大叫狗毛,剩下的就叫猪毛、牛毛、羊毛、马毛、鸡毛,这样合起来就是六畜兴旺。于是他就执意要把娃娃的名字按照六畜兴旺的含义排列,他老婆不干,说凭啥尕掌柜家里五谷丰登,我们家就一窝畜生?结果过油肉六畜兴旺的目的就没有达成,一直为此闷闷不乐。其他的老伙计也先先后后地成家生娃,就连闷嘴王葫芦也由奶奶做主从山下头捡了个讨饭的婆娘给他做了老婆。那个婆娘刚刚捡上山的时候,身上穿的衣裳根本看不出颜色,油腻腻的好像撕烂了又在地上让人踩过千百遍的烂抹布,头发乱蓬蓬的又灰又黄活像冬天的老鸦窝,我亲眼看到那个女人的头发内外有白森森的虱子虮子里出外进地忙碌。那张脸黑成了锅底子,浮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王葫芦一见面就倒了胃口,执意不要这个婆娘,让奶奶很是失望,也挺下不来台;因为她捡人家的时候就已经许诺到山上给人家找个下家嫁了。不过我们大家都理解王葫芦的心情,就凭那个婆娘的质量,倒贴钱给谁谁也不会要。
奶奶倒挺有信心,把那个婆娘关到窑洞里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像刷她的大黑马一样彻底刷洗了一番,又把她穿的衣裳全都烧了,挑拣了一些自己的衣裳给她穿了。经过奶奶这一番整修,那个婆娘立刻成了个能让人看的女人。王葫芦便追在奶奶的屁股后头要娶人家,奶奶却不给他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