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都商女 作者:张鸿疆-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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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是真话！〃柳九妈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道：〃这偌大的摊摊，这锦绣的院子，你还看不出谁说了算吗？好姑娘，我说话自然是能够作数的呀！〃
瑶琴想了想，点头一笑，柳九妈立马叫芸儿端来点心给她吃，又让别的丫环捧来绸缎衣裙，让她穿。她推辞不过，只好从命。一番穿着打扮之后，她更是美艳照人，喜得柳九妈合不拢嘴：〃咯咯咯咯……天上的嫦娥，也不过如此嘛！〃
芸儿和丫环们皆都异口同声地夸赞瑶琴漂亮，直说得她羞红了脸，脑袋都不好意思抬起来。
〃姑娘如今既然随了我，〃柳九妈说道：〃我就给你取个名儿吧。〃
〃取名儿？〃
〃对！〃
〃我自己有名字。〃
〃哎呀呀！到了我这儿，就该随我。你如此美艳可人，就唤作'可人'吧！〃
〃可人？〃
〃可人！〃柳九妈拍着巴掌笑道：〃可人多好听的名字啊，日后，我敢打赌，你一定能红遍整个重庆城的！咯咯咯咯……〃她一挥手，就招来了香草、巧儿等姑娘，对她们宣布了自己对瑶琴取名的决定。众姑娘都很开心，声声唤着〃可人〃，顿时这儿充满了亲热。
巧儿上来拉住瑶琴的手，说道：〃可人姑娘，你的才情容貌，真叫姐妹们嫉妒死啦。尤其是你那小楷，真得了柳体真传呢！既俊俏又柔媚，如是春风抚杨柳，又似秋菊吐新蕊，真是美死了。〃
柳九妈挥挥粉帕，说道：〃日后，大伙都要好生待我这可人。她比我亲女儿还要亲上千万倍呢！〃
香草脸上妒意顿生，努努嘴，说道：〃九妈呀，你干这一行一二十年了，有过一男半女吗？〃
柳九妈的笑容立马消失殆尽，骂道：〃死丫头，敢数落你妈？反了反了！我不会生，还不会养吗？这可人就是我养的宝贝疙瘩，你明白吗？〃
香草笑着跑掉了：〃明白！明白……〃
柳九妈抚摸着瑶琴的脸道：〃别理她，她那张嘴，就是把不住门子！可人，你该和大伙儿一样，好好乐一乐才对。〃
得了个新名儿，瑶琴琢磨着：〃可人，可人……我便应下算了……〃点点脑袋，在红儿、水儿、巧儿等人的期待之中，她忽然认真地说：〃你可是说过的，若是我爹娘寻得，就放我走！〃
〃这……〃柳九妈的欢笑中止了，像艳阳天突遇乌云似的，她先是一愣，半晌才缓过神儿来，连连说道：〃放你走，放你走。我是谁，说话咋能放屁呢！〃
瑶琴这才放下了心，微微一笑，说道：〃柳妈妈你真好。可人我今后就全听你的。〃
这天夜间，院里因为可人的原因，发生了一些新的变化。
前院通往后院，必须要经过一个大场子。这儿，便是院里的〃挂灯处〃。从前向后看，两排大红灯笼，与天上的星月相映成辉，美不胜收。这灯笼可并非一般的灯笼，而是院里姑娘的身份身价排位；两边的暂且不论，单是中央那一串儿，上面的名字就分别是：香草、巧儿、玉梅、玉兰、春柳、秋水、红儿……这儿的灯笼的顺序，天天傍晚要由大管家王七来排挂，天天都不同，绝不搞〃终身制〃。如若前面的不吃香了，后面的可以顶上去；如若后面的火起来了，前面的自动让位。如此这般，如同舞台演戏，你方唱罢，我又登台，总是热热闹闹的。
晚风吹拂着通红的灯笼，像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在向来来往往的人们讲叙着一个又一个女子的故事。
王七正要进门，柳九妈却拿来一个灯笼，说道：〃挂上去吧。〃他接过来，要挂在侧边，而柳九妈却让他挂入中央那排原来，这灯笼之上，写着〃可人〃两个崭新的金字儿。
〃这没接客呢，就给这么高的名分？〃王七挂好后，嘀咕一番：〃每天像供神仙一样供着，比谁都吃得好，比谁都穿得好，整个园里，所有人你都不顾，就偏着她！〃径直进了大门。
柳九妈没理他，望着刚升起的〃可人〃灯笼，呆了许久，不由触动心事，抹了一把泪，自言自语道：〃我这是作孽呀……〃
6翌日清晨，吴川渝正在打扫院子，就见吴南苑汗流满面地推来一车黄豆。他向铺内高喊着〃邢权邢权，这小子又跑到哪儿去啦？〃急忙迎上来帮忙。
光着膀子的吴南苑，一声不响地扛着豆包，背上汗淌如雨。吴川渝心疼地说：〃这大热的天儿，我儿歇歇再干吧！〃吴南苑道：〃爹，儿能行！〃就继续往铺里走。
吴川渝又在吼〃邢权〃，正在做饭的辣妹子听得喊声，围着围裙跑了出来：〃爹呀，谁知邢权那小子死哪里去啦！〃她瞅着吴南苑，再也不肯移开自己的目光了。阳光下，吴南苑那健壮的身躯，发亮的肌肉，使辣妹子看着就心跳不已，总想千方百计地接近他。就说道：〃南苑兄弟呀！你真行！爹老了，不中用了，这个家，你就是顶梁柱，我们全都靠你了！嘻嘻……顶梁柱顶梁柱……〃
浑身是汗的吴南苑，从辣妹子面前掠过时，她想上前帮他一把，他却沉沉地说：〃别来给我添乱！〃她只好作罢。等到他艰难地扛到后堂，放下大包之后，辣妹子急忙递上茶来，说道：〃南苑兄弟，快歇歇，快歇歇……瞧这身上的汗哟，兄弟，在这世上也就是我疼你。〃
吴南苑几大口把茶水喝尽，喘喘气，说声〃不累〃，又去干活儿了。
辣妹子见他又扛了一包，就拿着大蒲扇跟在他后面，为他扇风。街上的过客，看着稀罕，都捂嘴而笑：〃这女娃儿好安逸喔，追着屁股后头送风凉，有意思有意思……〃
吴南苑面涩，忙对辣妹子说：〃别别介叫人家耻笑……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我偏要扇！〃辣妹子道：〃谁爱笑不笑！这大热的天，兄弟你这么累，我不管你谁管你……〃吴南苑无奈，只好扛着东西在前面走，辣妹子继续在后面扇。
这一切，全都装在了吴川渝的眼睛里，他眉头一皱，暗自骂了声：〃小骚货，狐狸精又翘尾巴了！〃心里酸酸的。
一会儿，揉着惺忪睡眼的邢权出了店，他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一见都在干活儿，吓了一大跳，忙去帮着吴南苑扛包，连连说道：〃对不起！这是睡过头了，一夜尽做梦，稀里糊涂就到了这会儿。〃
吴南苑说：〃没关系，我一个人能干完……〃
吴川渝却发起了脾气，吼道：〃邢权呀，你小子怎么这么没记性？在这兵荒马乱之际，你娘老子为了逃丁，为了给你找条活路，千求万求，我才同意把你从山沟沟里带到重庆来的。没想到，我这儿子南苑一来，你小子就偷起懒来，这也不想干，那也耍奸猾，你成心要败老子这个家？〃
〃不敢，不敢。〃邢权边应声边干起了活儿。
车上，只剩下最后一包黄豆了，吴南苑要扛，吴川渝非要让邢权扛不可，两人争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吴南苑给扛走了。邢权要去帮忙，被吴川渝喊住，端来一坛新制的豆瓣酱，让他带上，把车给拐拐街那钱老板送去。他应了一声，〃晓得喽，钱老板昨天还说讨咱的新酱吃呢，〃推着空车走了。
就在吴川渝给邢权交代事情的时候，铺里的辣妹子也在忙活着。她头上戴了一朵很大的花儿，笑嘻嘻地来到正在喝水的吴南苑面前，歪着脑袋说道：〃兄弟啊，你抬起脑壳，看我好看吗？〃
吴南苑瞅了她一眼，见她满脸扑的是粉，而且那粉被汗一湿，很不匀称，再加上头上的花儿似乎显得太大太艳了，看上去十分滑稽，便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向外走去。
辣妹子哪肯放过他？追上前去，拦住他的去路，又问道：〃南苑兄弟，你抬起头，好好看看我啊，我可是用心打扮过的！〃
〃看……看……〃吴南苑看见了她那眼中释放出的炽烈的光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一红，急忙回避着。
〃别躲呀，你看着我呀！〃辣妹子痴迷地盯住吴南苑不放：〃兄弟，咱一个锅里吃饭的人，你怎么从来不正眼看我？知道吗？在街面上一走，好些男娃儿追在我屁股后头喊美女，稀罕得要死要活呢！咱爹他……他……我就那么难看吗？〃似乎眼中噙着亮晶晶的泪水。
送走邢权，吴川渝走进铺子，见到辣妹子又在与吴南苑纠缠，故意咳了一声，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没有扛包，却气喘吁吁的。
辣妹子一惊，忙端着茶碗递给吴川渝，小心翼翼地说：〃爹呀，你累了，快歇歇。〃
〃辣妹子儿，〃吴川渝问：〃饭做好了吗？〃
〃饭？〃辣妹子这才想到做饭之事，答道：〃哎呀，光顾着在前面帮忙了，我怎么把这事给忘脑后去了？〃
〃你呀你呀！〃吴川渝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这些日子，总是疯疯癫癫，怎么像掉了魂儿似的？〃
〃没没有呀……〃辣妹子脸上火辣辣的，想要擦去额上的细汗，又怕毁了彩妆，不敢多说什么了，赶紧返身回去做饭，却把围裙忘在了柜台上，〃哎呀，我这么年轻记性就差到了这个地步，日后还怎样活人呀！〃又风风火火跑回来取。
吴川渝长长地叹了口气，想着每天晚上嘱咐过多少遍的话，根本没起作用，而且为了哄住这小妖精，自己把钥匙也给了她，还是拴不住她那颗骚心，〃唉，没用啊……〃他坐在那儿发起呆来。
吴南苑走了上来，将大蒲扇递给他，轻声说道：〃爹，看你热的，脸都涨红了，你扇扇，你快扇扇……〃
吴川渝这才收回了神，望着吴南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第七章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对这个女孩儿这么好。但有一点她是清楚的，这女孩儿，今后一定会对这个院儿有大贡献。
1
一段时间之后，可人觉得柳九妈对她真的不错，让她每日里吃好穿好，专攻诗画棋琴，心里也就渐渐踏实下来了。
早晨的阳光透过鹅黄色的纱幔，暖暖地洒在闺房里；那些棋儿呀，画儿呀，都黄澄澄的闪着金光。可人梳洗完毕，坐于案前，拿起了《宋词精选》。别看她是女儿家，却偏偏喜好刚烈豪放一类的诗词，自认为：〃那里面如有盐津、有劲有味。〃翻到东坡居士的《江城子》，抑扬有致地诵读起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从前，在老家北平，爹爹教她常读这些词，那时感觉不过尔尔，可如今历经战祸，骨肉分离，再咏此词，便感慨万端。她擦着泪，自言自语：〃好好的呀，突然就被日本鬼子攻破了城，爹娘生死两茫茫，我也飘落在他乡……〃
〃唷，我儿又在想心思？〃人未进门，清脆的声音早已飞了进来。可人知是柳九妈来了，忙擦去泪，笑脸相迎。
柳九妈捧着一沓书，走到案边，瞧可人画的荷花美丽无比，喜道：〃我儿人生得美貌，这画儿也画得好看，且又如此用功，如此多才多艺，为娘一见你，这心里呀，就如同吃了蜜似的甜！〃接着，便〃咯咯咯〃地笑个没完。
可人被夸得脸红了，不由低下脑袋，瞅见了柳九妈才拿来的东西，问道：〃妈妈，你这是……〃
〃呀呀呀，这些全是晋唐以来的诗词文赋。〃柳九妈一本本拿给可人看，自然不会忘了表功：〃儿啊，妈妈可是好不容易才从中华书局和商务书馆为你买来的。你瞧你瞧，有些还是孤本，那些三联大学的学子们想出高价，我都没让给他们。儿啊，知道你喜欢这些，有了它们陪伴，你就不寂寞了！咯咯咯咯……〃
可人十分高兴地接过那些书，连声叫好，随手翻开就吟诵起来： 国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 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 家书抵万金。
…… 吟着吟着，可人的眼前浮现出北平南苑那一副平静和谐的家庭图景来：父亲教她下棋，母亲教她女红，笑不够也乐不尽，谁会想到有厄运？〃轰隆轰隆轰隆……〃忽然之间，天塌了，地陷了，日本鬼子潮水般地涌过卢沟桥，又是放枪，又是放炮，见到中国人就杀戮，美丽的宛平城顿时在血与火之中哭号着，战栗着，抖瑟着……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泪下如雨，再也吟不下去了。
柳九妈见状，急忙上来劝慰，为她拭泪，并夺下那书道：〃啥子鬼东西，就把我儿搞伤心了？儿啊，咱不读这劳什子！〃
可人却拿过那书道：〃不。有这许多圣贤文章，我才不读那风花雪月的东西呢！〃
〃那是，那是。〃柳九妈复又笑道：〃儿啊，我刚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专门花大钱买下来的，就怕我儿心烦意乱，让它们来给你解闷的！街面上茶馆多得很，来到重庆，好些人都喜欢在那里泡茶解闷，摆摆龙门阵。我知道你性情高雅，不屑于到那三教九流混杂之地，所以让你在家读书嘛。〃
可人真诚地说：〃那就多谢妈妈啦。〃柳九妈手一招，就见芸儿捧来一个匣子。〃这是……〃可人不知是什么东西，想问又不便多问。
〃这是琴谱。〃柳九妈告诉可人：〃这是才从柳巷教坊弄来的，有了这宝贝，我儿的琴艺必然大进呢！〃又是〃咯咯咯〃地一阵爽朗大笑。
〃妈妈呀……〃可人接过琴谱，看了看，如获至宝，说道：〃你真好，妈妈呀！哎呀，我的天，这不是失传已久的明谱吗？你看你看，是明谱是明谱！在北平时，我爹爹到琉璃厂去淘过多次，都没有见过这宝贝。〃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柳九妈很乐意别人将她与其亲娘老子比较。听到可人的话，她早已乐不可支，像喝了酒一样，满脸放光。〃过来……〃招了一下手；另一个丫环捧来一个系红丝带的扁盒儿。
〃我儿猜猜，这是什么？〃
可人望了望，摇摇脑袋。
柳九妈慢慢打开盒儿；原来是一根老人参。
〃这……〃可人过去只是听人说过，大官和有钱人吃人参，但从未见识过。那一回上元节，爹爹气得病倒下去，老郎中开的药方里就有人参，可惜家底太薄，没钱买，只弄了点党参、当归之类，聊以替代……如今，这是头一回看见人参，还真像一个白而胖的小娃娃呢。
柳九妈见她惊讶地瞅着，真真切切地告诉她：〃这是一根从高丽国弄来的活性人参啊！你说怪不怪，日本人早就占领了朝鲜半岛，可是朝鲜人照样和咱中国人做生意，照样把国宝高丽参奉献给咱们。咯咯咯咯……快拿着，这也是专门给你的。〃
〃给我的？〃
〃是给你的。〃
〃不！不！〃
〃儿啊，拿着吧。〃柳九妈将人参盒儿放在可人面前，抚摸着她的手道：〃我儿过去吃了这么多的苦，如今初来乍到，身体虚弱，是该好好补一补的。日后嘛……日后……〃她不再往下说日后之事了。
可人觉得实在过意不去，更加疑惑不解。她眨眨秀眼，认真地问道：〃这让我越来越不明白了，为什么对我如此的好？〃
〃傻孩子！〃柳九妈拉着她的手道：〃虽说你我非亲非故，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你既来了我家，就是我的亲生肉蛋蛋了。妈妈现在还不老，生活自然排场妥帖；可妈妈膝下无儿，无依无靠，老了咋办？可人呀，你就是我的亲儿啊！〃说着说着，她抽泣起来。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对这个女孩儿这么好。但有一点她是清楚的，这女孩儿，今后一定会对这个院儿有大贡献。在她抹泪之时，便看见可人起身而来，为她擦泪，轻轻儿道：〃妈妈，你真好。〃听得这话，她又〃咯咯咯〃地笑开来，心里暗道：〃感情这玩意儿，也和做生意一样，下的注越大，收益也就越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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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朝天门码头拾级而上，拐过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