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都商女 作者:张鸿疆-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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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这玩意儿，也和做生意一样，下的注越大，收益也就越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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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朝天门码头拾级而上，拐过大石板铺起的中条街，一直朝东，过一片红岩，再过一片苍翠的竹林，就到了山城有名的九龙湖。中统大头目陈立夫写下诗篇，把这儿赞为〃小九龙湖〃，并挥毫泼墨，书写八个大字：〃人间天堂，九龙圣境。〃战乱时期，许许多多国民党政府要员，纷纷集中在这儿，游山玩水，观花赏景，谓之〃死里逃生，疗养战争造成的创伤。〃云云。
远远望去：水波涟涟，山影绰绰。湖面上白帆点点，水鸟翱翔。岸边那些亭台、翠岛依稀可见；在绿柳粉桃与鸟儿鸣啭之间，不时传来姑娘们欢乐悦耳的笑声。她们在踢毽子，在戏耍，在赏花儿，可她们那一个个五彩缤纷的打扮，真如同是一朵朵盛开的鲜花儿似的。
这些姑娘，便是春梦园的香草、巧儿、秋月、春红、翠喜、鸣凤、红儿、水儿、秋玲、柳莺……此时的她们，似乎才还了姑娘的本性，自由活泼地玩着闹着，无所顾忌地疯着笑着。太阳在旋转，九龙湖在漂游，花呀柳呀在舞蹈…… 香草的毽子踢得最高，飞向太阳，变成了一个花点儿，然后又散开来，惹得众人喝彩不止。巧儿身轻如燕，踢了个〃背身飞〃，但自己却跌了一跤，又引出人们大笑。香草一把接住飞落的彩毽儿，笑道：〃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九龙湖真是太美了，姐姐妹妹们，今儿咱可要好好乐一乐……〃她又补充道：〃可不是床上那乐呀！过去，咱日日陪人家玩，今天，咱自己想咋玩就咋玩，想咋乐就咋乐，谁的脸色都不用看！〃大有解放了的感觉。
一席话，说到了大伙的心坎之上，皆都附和起来。巧儿指着一黛远山道：〃香草姐姐说得对，咱们自己乐！我看，咱们爬山去吧，我听说能拣到很多山珍呢，又好看又好吃。〃
红儿指着湖面道：〃咱们划船去吧，到那湖心岛上，去看那些渔人撒网捕鱼，那才美呢，那才叫安逸呢！〃
香草道：〃姑娘们，依我之见，咱还是去牡丹园赏花儿吧。听说庆贺抗战一周年，从北方移来的焦枯牡丹已经盛开了那尤物呀，骨虽焦枯，而花却最艳，有'国色天香'之称哩！〃
〃好好！〃巧儿拍手道：〃要知道，花通人性呢！〃水儿、翠喜等姑娘们纷纷赞同，喧闹着向牡丹园走去。
正闹着走着，就有人急急来叫她们此人便是春梦园的丫环芸儿。她沿着湖堤边跑边喊：〃香草姐姐，各位小姐，妈妈请大家这就回去。〃
香草一听，急了，回芸儿道：〃姐姐妹妹难得出来一回，正玩得开心，就这般叫喊！死了谁家爷娘老子不成？〃
姑娘们住了脚，都生气地议论开来。
巧儿道：〃让我们每个人多接了四个客，而且都是些伤兵，有些身上在流脓，恶心死人呢……说得好好的，出来玩半天的，妈妈怎么能这样言而无信？〃
芸儿劝道：〃姐姐息怒。妈妈说是有位大将军大烈士家的公子驾到，请香草姑娘和大伙儿快快回去，那大人物说是到园里来医治心灵创伤的，咱可得罪不起，怠慢不得呀！〃
香草道：〃盐商！教授！部长！参谋……有完没完？还让人活不活了？〃
芸儿的声音小了：〃妈妈让我来请的……〃
〃你只管回妈妈，〃香草脑袋一别，说道：〃本姑娘今日身子不爽，阴沟有血，无法逢迎那公子！〃
芸儿道：〃香草姐姐，妈妈记死的，你前日刚完，怎么又来啦？〃
〃我不去！〃香草将飞毽猛地向地上一扔，吼道：〃我说不去就是不去，谁能把姑奶奶怎么样？今日我不想侍候！〃
巧儿不像香草那么率直，她个头小但心眼儿不小，常说的〃人小鬼大〃之人，便是这一类的。她拿腔拿调地说：〃家里不是有一位可用之人吗？她的才情风韵，身条长相，全在所有人之上，既然是贵客，就该请贵人去逢迎呀！〃显然，她说的是可人。
这一下，可打翻了香草的醋瓶儿。她第一眼见到可人时，便立马感觉到了此人今后必是自己的敌手，所以出于本能，她也跟着诋毁可人，说道：〃是啊！每每山珍海味吃着，绫罗绸缎穿着，还专门攻什么画儿，攻什么琴儿的，妈妈太偏心了，同样的人，为何不用她？难道她那地方与我们不同？谁的身子，不是爹娘给的宝贝肉肉？〃
众姑娘顿时嚷了起来。
〃别恼，别恼，我只是传个话，又做不了姑娘们的主！〃芸儿彻底无法子了。
3芸儿与香草僵持的时候，春梦园前院的汉白玉石桌旁，焦急地坐着一位头戴礼帽，西装革履的公子哥儿，王七点头哈腰地陪他喝茶此人正是当年战死在沙场的宋哲海的二公子宋兴。
当时的宋兴，在很短的时间内，兄长宋盛就被日本鬼子杀害，还没来得及悲伤，卢沟桥防线也被日军攻破，英勇的十九路军和宛平城的老百姓，在他父亲宋哲海的直接指挥下，奋起抗击，打死了日军一个大佐，两个少佐，击退了敌人的一次次猖狂进攻，最后，爹爹高喊着〃我是民国政府的文天祥，日本鬼子必败，中国抗日必胜〃的口号，身先士卒，誓死不降，被炸成了粉末……逃难路上，闻听父亲战死的消息，宋兴大为悲伤。紧接着，他又丢了瑶琴姑娘，一时血溢心胸，昏死过去，不省人事。是他手下忠实的卫兵，将他抬上吉普车，历经千难万险，将他送到重庆，与先期到达的母亲会了面。此时他，不想回首那些令人心碎的往事了，冲王七吼道：〃大爷是来喝茶的么？坐了半日了，怎么连个穿裙的影子都没见着？你捣什么鬼？〃
王七连连赔罪：〃公子息怒。再等等，再等等吧。咱这里，啥样的姑娘都有。宋二公子呀，你既然是先烈遗孤，我们自然会好好接待你的，自然会让你心花怒放的。你放心，你放心。〃
宋兴〃哼〃了一声，朝四下里张望开来。
〃宋二公子有所不知，〃王七解释道：〃今儿姑娘们都去游九龙湖了，刚才已经使人给大爷跑去唤她们了……〃
宋兴一扬长袖，吼道：〃这么大的院儿，我就不信没有了？快弄一个半个来，陪陪我，你自己出去躲着不看就是。〃
〃这……〃王七道：〃无人了，真的无人了！只是有一个……〃
〃嗯？还不快唤来。〃宋兴顿时来劲了，叫道：〃还愣着做甚？少不得你家银子。〃边说边掏出一包银元，掷在桌子中央。
这使王七十分为难。说实话，关于可人，他是根本做不了主的，便有些后悔，不该如此说话。于是小声相告：〃不瞒大爷说，那一个我说话算不了数儿，是个刚来不久的，还没破瓜呢。〃
〃嘿嘿……哈哈哈哈……〃宋兴笑的嘴都歪了，高声叫起来：〃快快唤来快给大爷唤来，大爷自有重赏！五花马，千金裘，又有何难？哈哈哈哈……枪林弹雨大爷我闯过来了，是该得乐且乐呀！哈哈哈哈……盛哥哥才冤呢，家里给定了个北大女学生，俩人只见过一面，连手都没有拉一下，就在战场上送了命，那女学生还在家里又哭又闹，从胡参谋那儿敲了一笔抚恤金，再也不露脸了。哈哈哈哈……我得换个活法……〃
王七收了银元，站起身来道：〃那好大爷且稍候大爷且用茶……〃他匆匆退下，找柳九妈请示去了。
后院里，柳九妈领着可人从花园过来，见走廊里有三五个姑娘、丫环之类的女孩儿在做女红、画画儿，就一路嘱咐着〃用心点……用心点……〃她们见到九妈过来，都住了手，毕恭毕敬地道安问候。她查看了一眼女孩儿们的活儿，就挥挥手，让她们到后花园去了。
可人问道：〃妈妈，孩儿不明白，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开酒馆，又不开卖铺，哪来这么大的排场呀？每日里，这么多人吃的用的，都是从何而来？〃
柳九妈一愣，想了想，拉可人在一簇修竹旁边的廊口儿坐下，道：〃我儿真傻，显然那罗什么一直没对你说实话。不过这也好，让妈妈来告诉你吧：这儿，便是个教坊国民政府资助的教坊。〃
〃教坊？〃可人问：〃教坊是做什么的？〃
〃这个嘛……〃柳九妈望着那双纯洁的眸子，不愿点破要津，说道：〃教坊，便是妈妈的女儿们学诗学画的场所啊！〃
可人又问：〃那……男人学成文章，可以考官晋爵，报效国家，沙场点兵；女儿家学成之后，又做什么呢？〃
〃这个……〃柳九妈不想说得太细了，胡乱敷衍道：〃学成了便好！学成了，以后用处大得很呢，艺多不压身嘛！〃
她们正说着话，王七迎头而来；柳九妈发现他后，吼道：〃鬼鬼祟祟，你要做什么？这儿也是你来的地方吗？〃
王七忙贴着柳九妈耳边说：〃那大人物，我实在挡不住了！他非要……〃
柳九妈一听，就骂了声：〃窝囊废！养着你有什么用？一点忙你也给老娘帮不上！〃说着，转过身儿，脸蛋立马变得笑盈盈了。她冲可人点点头，示意自己去去就来，然后匆匆跟着王七走了。
可人站起身来，疑惑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又茫然地环顾四周，自言自语道：〃长廊花圃，亭台楼阁……这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4王七陪着柳九妈，急急地朝前院奔去。他诉苦道：〃此人来头太大，还有国民政府的公函呢，比前天来的那两位部长还牛气，拦不住，真的拦不住啊！〃
柳九妈问：〃芸儿去叫香草、巧儿、红儿她们，怎么还没回来？〃
王七两手一摊：〃是啊！我也不知道，真急死人啦！〃
柳九妈瞥了他一眼，摇头说道：〃你呀你，就喜好打那些没开苞女娃的主意，一点用处都没有呀！若是个女流，在这紧急时刻，也可替我顶一顶……〃
〃那……我……那当然！〃王七应付过去这话之后，眼珠儿一转，凑在柳九妈脸前说：〃依我看，不如把新来的可人……〃
〃不！〃柳九妈立马打断他的话：〃她还小，啥事都不懂得。我要让她学成大器，捧成山城第一红角儿，你信不信？到那时呀，她的身价可是十倍百倍地往上涨呢！〃摆摆手，又说道：〃给你说这些没用。再则，她现在根本不会顺从的！〃
〃女人，我看就那么回事！〃王七说：〃女人啊，别看头一回执拗，用过几回，睡舒服了，谁都一样，也就顺从了。〃
〃要说女人，〃柳九妈叹了口气说：〃别看你小子天天泡在女人堆里，我可比你更懂女人……〃一抬头，不知何时，宋兴已从走廊的那一侧走了过来。
〃咯咯咯咯……〃一阵清脆的大笑之后，柳九妈紧跑几步，迎上前道：〃唷，宋二公子，你可比前日发福多了！记得那时候，政府为你父亲宋将军和张自忠将军大办国丧祭奠，你哭得像泪人儿似的。还是人家陈部长细心，愣是把你从灵堂拉到我这儿来歇息。要不然，你非悲痛死不可呢！不说那些了，你这一向可好？〃
宋兴将礼帽卸下来，点头说道：〃唉，抗日抗日，前几天，净他妈的跟那帮人谈抗日了。如今国破家亡，本公子心里苦不堪言，只有爱怜烟花了，何谈好与不好？〃
柳九妈说道：〃公子如此年轻，前程远大，可别悲观失望。敢问令堂大人可好？ 〃托九妈的福，她终日吃斋念佛，用以平复心中的伤痛，她闭门谢客，说是你九妈关爱我，爱护我，还说谢谢你呢！〃
〃宋公子过谦了，快请屋里说话。〃
一见王七，宋兴想问些什么，还没开口，就被柳九妈让向了大厅。
他们在大厅坐下之后，王七为宋兴递上茶来。柳九妈笑嘻嘻地说：〃宋公子呀，这一向你老没来，香草姑娘可想死你了！前日，还哭着要我给打听呢。〃她冲王七瞅瞅了，王七会意道：〃是的是的，连饭也不好好吃呢！〃
〃嘿嘿……〃宋兴喝了口茶说：〃这小蹄子还真知道疼人。哈哈哈哈……胖乎乎的，还挺重感情呢！〃
〃你还笑？〃柳九妈说：〃她呀，还骂你呢！〃
〃骂我？骂我什么？〃
〃她把千金之身给了你，把全部感情给了你，你却多日不来见她，她自然要骂你'负心汉'呗！〃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之后，宋兴说：〃负心便负心！国家都养着些不忠不孝之人，我还硬装什么'忠贞不贰'？我听说妈妈你这儿又来了新人儿，让我今日会会如何？〃
〃没有的事。〃柳九妈的脸上，立即没了笑容：〃宋二公子，可别听人瞎说。〃
宋兴指着正欲逃走的王七道：〃怎么是瞎说？我这将门之后，还能打黄腔吗？你家王七刚才跟大爷讲的，不信你问他。〃
柳九妈气恼地盯住王七，那王七〃我没有……我说的不一定是……〃只有支支吾吾的份儿了。
〃快快请出来吧！〃宋兴眼中放射着喜光，不停地催促道：〃好妈妈，求你了我去茶馆听你们四川人摆龙门阵，都说'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梨一筐'……〃觉得这话有点过了，又妈妈长妈妈短地央求起来。
柳九妈也不生气，笑着说道：〃宋二公子呀，你要的是女子，不都一样吗？又不独缺哪一个！你说是不是？为何非要强行呢？这个女孩儿呀，可不行……〃
〃为何不行？〃宋兴提高了嗓门道：〃少不了你的银元！〃
柳九妈左右为难，正手足无措，王七便拎来一块红绸，轻轻盖住了宋兴与柳九妈的手这便是要进行交易了。
柳九妈瞪了王七一眼，说道：〃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快快地寻芸儿他们，务必都给我叫回来。〃
王七点头说着〃要得要得，她们不敢给老子装龟儿子〃，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5九龙湖畔，芸儿与香草、巧儿、秋月、春红、翠喜、鸣凤、红儿、水儿、秋玲、柳莺她们，仍在那儿僵持着。
芸儿央求了半天：〃姐姐们，你们不回去，就会罚我两天不能吃饭呢！在这兵荒马乱之际，谁不是为了吃饭才到这个地方来的呀？姐姐们，行行好吧，如若妈妈发脾气了，把我赶出院子，我非饿死在大街上，就算我求求你们了还不行？〃
香草想了想，说道：〃这么久了，想必妈妈把可人安排给宋兴了，此时准是云云雨雨，风月无边呢！那个宋兴的性子，急得像猫儿要拉屎似的，他能等这么久？〃
这话，打破了僵局，芸儿和众姑娘都乐了。
巧儿的心中，又有了新的主意。她上前推推香草，说道：〃既然如此，倒不如咱们现在回去，那宋兴也寻了可人，自然不会还有那么大的强劲儿来缠你！日后，咱们想出来玩，妈妈还会答应的，岂不两全其美？〃
〃真有你的！〃香草在巧儿脸上轻轻拧了下，笑道：〃你咋能想这么周全？哈哈哈哈……这样说你也有理，那样说你也有理，我算是服你了。〃
鸣凤、红儿、水儿、秋玲等姑娘大笑开来，芸儿说：〃回去吧，否则，今后谁都不好说话。〃
她们说着笑着，打着闹着，一个个婀娜的身影，便渐渐远去像游动的鲜花，像飘逸的朝雾…… 春梦园的大厅里，屏风上的彩画在阳光下闪闪烁烁，两只手在红绸之下舞动，这是柳九妈与宋兴正在〃手谈〃。。 柳九妈最终将手抽出来，却什么话也不说。
〃定了？〃宋兴吼道：〃定了就快叫她出来吧！〃
柳九妈上上下下瞅瞅他，仍是不吭声。
〃快去啊！〃宋兴又催上了。
〃得罪了。〃柳九妈十分艰难地说：〃不行！无论如何不行！〃的确，柳九妈还不想让可人接客的。她之所以如此，有三个目的：一是逢场作戏，应酬住这个难堪的局面，不至于让宋兴胡闹；二是想探探这位国字号的公子哥肯出多少钱财，心里好有个数儿；三是为了拖时间，好让王七领着香草、巧儿她们快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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