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都商女 作者:张鸿疆-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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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手后，才小心翼翼地扶香草上了船。
香草嘟着嘴儿嗔怪道：〃姓胡的，这么些日子没来，想必早把本姑娘忘了吧！你们这些人呀，我可是知道的，见一个爱一个，不顾旧人哭，只听新人笑！〃
胡参谋从〃七七事变〃之后，随着十九路军，一路后退，最后退到了重庆。在日本人强大的炮火之下，自己的老长官张自忠将军、宋哲海将军、赵登禹将军等人，都丢了性命。他们的确是抗战英雄，是民族脊梁，然而，这些人的尸骨未寒，国民政府就从上到下腐败开来。人们早已把抗战忘到九霄云外，崇尚得过且过的享乐主义，哪个军官不包妓？哪个商人不纳妾？十里重庆。俨然成了南宋那偏安一隅的十里秦淮胭脂河。此时，他赔笑道：〃天地良心，我胡某天天都想着你。〃说着，在香草的唇上亲了七八口，就将她交予家丁伺候起来，自己抬头朝着柳九妈直乐。
柳九妈挥挥粉帕儿道：〃胡参谋，我可把香草托给你了，好好去玩吧，别鲁莽了。上一回你把她送回来，我见她的小胳膊上被你捏紫了，好长时间都没法坐也没法睡，可害苦了香草呢！〃
胡参谋并不急着上船，从衣袋里掏出一封银子，将柳九妈拉到一边，塞给她，小声道：〃九妈，我知道在天下大乱之际，你不稀罕国民政府的钞票，非得见到现大洋才办实事！我听说，你从北边逃难的人中选了个女子，实属绝世佳人，美若天仙，能不能让我也开开眼？〃
柳九妈身子一震，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心想：〃这么快，消息就传出去了！〃马上赔笑道：〃没有的事，别听人瞎嚼舌头，没有的事，妈妈我还会诳你？〃
胡参谋道：〃既然妈妈如此说话，就算我没说，银子先押你这儿，反正我也不做买卖，又不急着用。〃
这时，船头上传来了香草的声音：〃胡参谋啊，跟妈妈说什么悄悄话儿？能让本姑娘也听听么？〃
胡参谋回话：〃没什么，我这就来了瞧你急的！〃他向柳九妈眨眨眼，打躬上船，那船儿缓缓向江中驰去了。
柳九妈挥挥手，高声道：〃胡参谋放心，有好事儿，妈妈自然忘不了你的！〃船儿在彩绸花缎似的水面上渐行渐远。岸边的她久久地伫立，自语道：〃新来这姑娘，多纯啊……这些王孙公子，哼！绝不能……〃想到这儿，急忙转身，回院去看望新来的瑶琴了。
2月亮升起来了。
同一天晚上，在吴川渝酱铺的后堂里，也在进行着一桩交易。林良与吴川渝坐在上座，林南苑立于他们面前，辣妹子忍着笑，在一边观看。
桌上，林良抖抖地接过吴川渝递来的契约书，泪疙瘩便不由下来了。那上面写着：〃因生活无路，林良愿将儿子林南苑过继给吴川渝为嗣……〃
林良横了横心，用牙齿将手指咬破，终于在文契上摁了自己的手印儿，颤巍巍地对儿子道：〃南苑儿啊，从今往后，咱脱离父子关系，你就是吴家的儿子了！〃
林南苑僵立在那儿，久久地低着脑袋，一言不发。辣妹子瞅着他，〃嘿嘿〃笑了起来，被吴川渝狠狠瞪了一眼，就不敢造次了。
林良又说道：〃儿啊，没法子呀！我给你讲了三天三宿，你怎么就不明理呢？吴老哥人好，又无子嗣，能收下你，给口饭吃，这是多大的福分啊，怎么还不谢恩呢？〃
林南苑仍然没有跪的意思。
林良见到这情形，心在滴血：〃儿呀，你在恨我呀！他娘呀，你在骂我呀！林氏祖宗呀，你们在怪我无能呀！可是这能怨谁呢？这都是日本鬼子惹的祸，这都是战争惹的祸！为了活命，我只能做如此选择了……〃呜呜地哭起来。
这时的吴川渝似乎猜到了林南苑不跪的原因，咳嗽一声便道：〃林老兄，前日说好的，我已托人为你买下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差事，是在那……是……〃他望望林南苑，就多了个心眼儿，不肯在这孩子面前说明林良所去的地方，怕到时候……他不再往下说了。
林良听后，擦去泪，作揖道：〃这便好，这便好，太感谢吴老兄了。〃
吴川渝捋上胡须，笑道：〃林大哥，千万别如此客气。这多好啊，你也有了活路，我也有了子嗣，真正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呀！〃那眼光，总在瞄着低头不语的林南苑。
林良望着吴川渝焦急的样子，又一次催促道：〃儿啊，你听清楚了吧？真是于你于我都有好处呢，你快应了吧！〃
直到这时，林南苑才开口说话：〃只要爹爹有活路，我就依你啦。〃刚才，他就是一直等着吴川渝的这个承诺的。
〃咚！〃猛地，林南苑双腿跪在地上，向着吴川渝毕恭毕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林良又教导说：〃讲啊……快讲啊……我给你怎么教的，你就怎么背呀！〃但林南苑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最终，还是林良重新教一句，林南苑嚅嚅地学一句，瓮声瓮气说了过继之言： 小儿无能， 自卖本身。
改林姓吴， 尽孝尽忠。
…… 吴川渝不住地点头，颇感欣慰。他听完后，扶林南苑起身道：〃儿啊，我吴某一生无儿无女，你唤林南苑，今随了我之后，是该叫吴某某的，但我看孩儿憨厚孝顺，就留你名儿的'南苑'吧，只改林姓为吴姓便可。〃
〃谢谢……〃林南苑低着脑袋道：〃孩儿这就改姓了，孩儿这就记下啦。〃
吴川渝在给林南苑改姓之时，林良早已是泪流满面。他艰难地站起身子，颤颤巍巍说道：〃我这就这就离去了……永远……永远……〃
〃爹爹呀……〃林南苑扑倒在林良脚下，放声痛哭起来：〃九死一生咱们都过来了，战争迟早会结束的，你老一定得保重呀！〃
林良再也不忍回望儿子一眼：〃我没关系，你好好孝顺你爹吧……〃用手捂住脸，强压悲痛，跌跌撞撞出了后堂。
3春梦园的后院有一间很雅致的闺房，室内文房四宝、乐器棋子一应俱全这便是瑶琴的居室。她在门口望了很久，没望着什么，便独自书写起来：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还想接着写下去的，只写了〃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便掷掉笔，思念着她那二叔，随手抚弄着古琴，本不想弹的，却奏起了三国时才女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琴声悠悠，她的心事悠悠，泪珠儿不由落了下来。
丫环芸儿奉命端茶进来，不忍心打断她，听得津津有味。当她发现芸儿在看她时，不肯再弹了，焦急地问道：〃都这么久了，我那二叔怎样了？有他的消息吗？〃
芸儿放下茶盘，向她摇了摇脑袋，说着〃听说太原失陷了，听说武汉也在打仗，烽火连天，全都是坏消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门外，传来一阵笑声：〃多优美呀！〃王七笑盈盈地进来道：〃姑娘生得美貌，这琴也弹得如此美妙啊！嘿嘿……真是分不清音乐美还是人美了……〃香草、巧儿等前院的姑娘，也都热情洋溢地涌了进来。
香草挥动着白胖胖的手儿叫道：〃多好听的琴声呀，怎么就不弹了？弹啊，弹啊，让姐妹们再听听吧！〃
巧儿是个柔弱的女子，平时话儿不多，动不动就落泪。此时，她也说道：〃瑶琴姑娘，弹一曲吧，我们真想听呢。〃
王七和姑娘们嚷嚷个没完没了，不知何时，柳九妈进了屋。她一见王七在这儿，气就不打一处来，冲着他骂道：〃你小子听仔细了，要是敢打她的主意，老娘就把你那玩意儿割下来，煮熟切成金钱肉下酒吃！〃
王七护住耳朵，生怕她又上来揪，连连说道：〃不敢想，绝对不敢有那非分之想。〃灰溜溜地逃了出去。
姑娘们看着王七那狼狈样子，都哈哈大笑一场。
柳九妈一转脸，立马笑容可掬地冲瑶琴点点头，来到桌边，看见许多诗稿，不住地点头称好道：〃姑娘真是才女啊！又会写，又会画，又会弹，日后出息大得很呢！〃
瑶琴没理这个茬儿，而是焦虑地问道：〃我二叔，他怎么还不来呢？不是说三天吗？这都了几天过去了！〃
〃二叔？〃柳九妈一震，反问道：〃什么二叔？你哪来的二叔？〃
瑶琴说道：〃就是那日领我来的人呀！〃
〃什么？他不是你亲爹爹？〃
〃不是的。〃
柳九妈很惊奇，见香草、巧儿、红儿、水儿等姑娘们议论开来，就皱了皱眉头，挥着粉帕儿说道：〃你们都回前院儿，各干各的事去吧。〃她不想让姑娘们知道瑶琴的情况太多，怕再走漏风声，赶紧将一屋子人都打发走了。
〃姑娘，〃柳九妈这会儿坐在了瑶琴身边，拉住她的手儿说：〃好姑娘呀，我疼你，你别怕，你和你二叔怎么约定的，慢慢说来我听。〃
瑶琴轻轻咳了一声，告诉她道：〃我们是北平人，兵荒马乱的，一家人被冲散了。我爹娘是往南逃的……我在逃难的路上遇着了罗二叔，他是个远房亲戚，一路上多亏他照顾我，但他不是我爹。〃
〃哦，是这样啊……〃柳九妈点点头，让瑶琴接着说。
〃二叔他告诉我说，你是他的亲戚最可信赖的亲戚，〃瑶琴擦擦泪说：〃他说他去寻我爹娘，把我寄在这儿三日，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来接我。他还……〃
听到这儿，柳九妈站起身来，说道：〃事到如今，我就明白告诉你吧，你那二叔罗先生，已经把你卖给我，自己拿着银子跑了。我既不是他的什么亲戚，过去也从不认识他。日后，你再也别想着寻什么爹娘了，这儿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亲妈妈。〃
瑶琴眼睛瞪得老大，嘴在发抖：〃不！不！你不是我的亲妈妈，我要出去！你们快放我出去！〃一边叫，一边就往屋外冲。
〃快拦快拦……〃柳九妈吼来丫环们拦她，但哪里能拦得往？当她蹿出屋门的时候，王七不知从何处跑来，上前抱住她就进了屋，直往床上走去。瑶琴哪里肯依，又踢又叫：〃放开我，放开我！〃
柳九妈又要让王七帮忙，又不想让他去碰瑶琴，心里十分矛盾，就跟在王七后面，用拳头打他，并叫着〃你瞧你……手这么不老实……摸到哪儿去了……〃
王七与瑶琴在床上搏斗开来，柳九妈忙拉开他，骂道：〃她是我日后生活的全部依靠了，真正是金枝玉叶呢，谁动坏她一丁点儿，仔细谁的皮！〃让王七退到一边，唤来芸儿，让她看住桀骜不驯的瑶琴。
王七大喘着粗气，还想继续掺和，却挨了柳九妈又一通臭骂：〃狗眼瞅什么？这儿没你的事儿，还不快滚！〃
王七嘀咕道：〃人家费了那么大的劲才拦住她，要不是我……哼，连看她一眼都不行……〃边说边退了出去。
柳九妈又吩咐芸儿，让她日后别再服侍自己了，就专门给瑶琴当贴身丫环，一步也不能离开她。
〃是是，我一定把她照顾好。〃芸儿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
自知自己根本跑不出去的瑶琴，此时坐在床沿上，悲愤地哭起来：〃真没想到，我如此信赖的二叔会骗我，他把我给卖了……这世上还能信谁？〃
一听这话，柳九妈赶紧笑盈盈地坐在了她身边，用粉帕儿为她擦擦眼泪，劝道：〃好孩子，乖孩子，可别这么想。我是你妈妈，日后，你当然要信我呀！我疼你，真的疼你呀！〃
瑶琴根本不信这一套，扭过身子，说道：〃不！我不信！我谁也不信！〃
4〃南苑兄弟，吃肉！吃肉！〃
林南苑改名为吴南苑，他在吴川渝的教导下，已经学会了制酱手艺。这天，他正用心推磨制酱，辣妹子就捧着一片荷叶，包着些许熟肉杂碎之类，笑嘻嘻地从当街跑来，叫他吃。
吴南苑看了她一眼，没理她，继续跟着吴川渝学起调酱来了。
辣妹子上前拉住吴南苑的手道：〃吃吧，我可是特意为你弄的呀！吃嘛吃嘛，怕啥子？活儿一辈子也干不完，快来嘛！〃
这一向，吴川渝是又喜又妒：喜的是，这吴南苑的确是个老实本分而且十分聪明勤勉的好后生；妒的是，自打吴南苑来了，这辣妹子就像丢了魂儿似的，天天绕着他转，殷勤之极，叫人看了心里就不舒服，而且这妮儿再也不会坐在他腿上撒娇要糖吃了。于是，他捋起胡子道：〃辣妹子，没见他正用功吗？他是你兄弟，比你小好几岁呢。你呀你呀，真该学南苑点呢。〃
〃说得好！〃辣妹子扬着脖子喊：〃都这把年纪了，还臊烘烘的，是该学稳重点，免得让人家逮住，伤了吴家祖宗八代的脸面！〃
〃你……你……〃一听这话，吴川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辣妹子喊了两句：〃你这浪娃儿……你给老子打黄腔……〃生怕被街面上的邻居们听了去，只好在那儿〃咚咚咚〃地跺脚，然后〃咔咔咔〃地咳嗽。
辣妹子给嘴里添了一块肉，边嚼边说：〃爹呀，放心吧，女儿啥子也不会说的，你放心吧，只是从今往后，你就收了那份淫心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对了。〃
〃住口，快给老子住口！〃吴川渝背转身子，涨红着脸说：〃越来越没家教了，越来越没样子了，叫你横，叫你横，看我晚上咋拾掇你！〃说完，就反剪着双手，回铺里去了。
辣妹子根本不怕吴川渝，也不听他在说什么，硬是捏着一块肉，泼泼辣辣就往吴南苑嘴里塞，叫道：〃吃嘛，南苑兄弟，有啥子不好意思的？我昨天不是给你说过，咱俩是一家子，自己人。〃
吴南苑被逼得直往后退，一不留心，〃哐〃地碰倒了墙边的扁担，自己也一屁股坐了下去。这下子，他真的生气了，吼道：〃你你搞什么？嗯？〃
辣妹子被训了一通，也生了气，张嘴便大口大口地吃起肉来，骂道：〃真不识抬举！哼！疼你还不领情呀！〃她仍气不过，就大声大气将店里的伙计邢权唤出来，不假思索地将肉给了他一多半。
邢权是从江津跑来的光棍汉子，与吴川渝沾点儿亲，所以，吴川渝便让他在店里当个帮手。此刻，他见辣妹子给这么多肉，哪敢接受，受宠若惊地连连说道：〃小姐的东西，下人怎么敢吃？〃
〃别他妈的嗦！〃辣妹子道：〃让你吃你就吃！〃声音十分响亮，瞥了埋头干活的吴南苑一眼，就将那些熟肉一股脑儿扔到了邢权的怀里。
邢权赶紧接住，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抓着就大嚼起来。而辣妹子的心思再也不在肉上了。她靠在门板上，拿眼睛一翻一翻地瞪吴南苑，气哼哼地自语：〃死心眼儿的木头疙瘩！〃
吴南苑自顾自地干活儿，谁也不理会。
5春梦园里，香草、巧儿、水儿、红儿等人有的学诗，有的学画，有条不紊地各忙各的事儿，到了她们这个分儿上，也就到了〃妹妹活〃的第三个阶段。在重庆，历来就把妹妹们分为三等：第一等是那些直接出卖皮肉者，谓之贱妹妹；第二等是身着绫罗绸缎，被人追捧，并且有轿子接送者，谓之香妹妹；第三等便是既有佼好的容貌，又有文雅的气质，关键是琴棋书画样样都得拿得起放得下者，谓之仙妹妹。柳九妈把一切安排停当，拉着瑶琴的手，俩人同坐在床边上，谈了好长时间的话。她凑上前劝道：〃这样好不好？你已经闹了这么久了，就别再闹了，先暂且住在妈妈这儿，如果有你爹娘的消息，我立马放你走，让他们领上你，想上天涯海角，我也不拦你！〃
一听这话，瑶琴立即转过身子，直直地盯住柳九妈，眼都不眨一下，说道：〃此话当真？我二叔骗了我，你不会骗我吧？〃
〃我说的是真话！〃柳九妈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道：〃这偌大的摊摊，这锦绣的院子，你还看不出谁说了算吗？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