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飞雪 相公有福了-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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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生以为是雨,湿了那纤纤长睫,急急拉住她小手,环顾着。“不行,咱快找地方避雨。”便拖着她走,她却不走。微生愕然,回头,真开始觉得不对劲。“乐香?你傻啦?!”
直至这刹,雨终于才爽快地一片片哗哗落下,急骤猛烈,打上他们。那么大的阵雨,打在身上脸上都痛。
直至这刹,微生才看清楚了——乐香美丽的长睫底,也下着一场雨,泪海似的,两痕直淌,和雨一起濡湿美丽的脸。
她低头,只倔强地收紧一双小手,任眼泪直直滴下来,像在跟谁负气。
从未见乐香哭,白微生怔住,有一刹还以为自己看错。一直被他握在手底的她的手,慢慢抽离。
乐香退一步,垂眼,凛着脸,长睫在泪中颤动,声音破碎。“我想……在雨中……走一会儿,你快找地方躲雨吧!”她掉头便走,将微生抛在后头。
白微生愣了愣,雨大得他快睁不开眼,追过去,陪她身边。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有些不知所措,便只好罗罗嗦嗦唠叨她。“唉呀!淋雨要生病的,你要雨中散步这么烂漫,也不必非挑这么大雨的时候嘛!”心疼她湿了一身,伸手将长袖挡在她顶上,但雨势太大,长袖也无济于事。
乐香漫无目地立着,冷着一张脸,也抿着冻紫了的唇。微生看着她眼角不停淌下的泪,像伤心的小河一般,便忘了打在自己身上的雨。
他故意以轻松的口吻问她:“你急着要上哪啊?要不,我去给你找把伞来,你先歇歇行么?”她越安静,他越心慌。
乐香听了,走得更急,像是要逃避他。
微生也加快脚步,还是死皮赖脸陪着她淋雨。唉,从不知自己也会有这么低声下气的时候,敢情这爱乐香真是他克星?长臂仍挡在她顶上,却拦不住急落的雨,把她淋得湿透。
他好说歹说,难得不发脾气。“我的姑奶奶,你这样走下去,风吹雨打的,肯定要着风寒了,你到底在生谁的气,还是谁欺负你了?我白微生啥都多,朋友多银子多,跑腿的更多,你爷爷我去帮你出这口气,你行行好,说句话行么?”
两人身子湿透,寒冷的雨水渗进裳底的肌肤,乐香身子单薄,不禁打了个哆嗦,又打了个喷嚏。
微生怪嚷:“唉呀呀,你看你,难病了。”
“微生……”终于开口,微生立时停步,附耳倾听。但见她低垂眼睛,濡湿的长睫伤心地颤动着,只望着地上脏了的绣鞋,久久才挤出一句:“我的鞋湿了。”
“姑奶奶,我买一百双给你。”真冷啊。她可不可以快些和他去躲雨?
“微生……”乐香还是低垂着脸,小乎忽然握得好紧,像在赌气似地。“我好气……”
“气什么?”只要不是气我就好!微生追问。
“气老天爷。”她说。明明给她好运,却又忽然打雷闪电。乐香清楚,清水大师闯祸,很快地消息就会传遍雨维城,他们这婚事成不了。什么八字不配?什么相生相克?一草一木,凭什么要让生辰掌控?她不甘心,她恼、她气!
微生听了失笑,放柔嗓音。“你气老天爷?很好——”他忽然大吼。“我跟老天爷还结仇哩!”猛然仰头,指着老天狠狠放话。“妈的,你这个什么爷的给我听好,咱没带伞你偏下大雨,安计么心眼啊你,了不起啊你?会下雨狂啊?”
乐香不禁笑了。微生注意到,忙抓住她肩膀。
“有了,会笑就行了。”他急问。“还气什么?我帮你骂,别哭了,高兴了就和我去躲雨,你看你,一身湿的,脸都冻得发白了。”
可是她的笑只一瞬,神色黯然,忧郁地抿着唇、“微生……你信命运么?”
“信个屁!”微生爽快道。“别忘了我被那个迷信的娘整得多惨。”
乐香终于抬首正色看他,那盈满泪的眼睛叫他心都碎了。他喜欢她会笑的眼睛,他不喜欢这样伤心的眼睛。他会不知所措,他会跟着难过,好像这样看她伤心,自己都要难堪。
乐香定定望住他,低声一句:“我不嫁了,微生。”这事白夫人知道了,绝不会善了,恐怕还会给“永福”带来灾难。
乐香忽然这么一句,这会儿……倒换微生傻了,说不出话。
只听雨哗哗打在他们身上,打落他们身畔。街上水花溅洒,天冷得叫人发颤,可都不及乐香一句话,令微生震撼,煞寒。
好久,他才找回声音,冰冷的视线瞅着她。“你说什么?”表情阴郁。
“我不嫁了,微生。”她看着他寒冰似的眼眸。
微生松开她肩膀,一把火猛然烧上胸膛。“你搞什么?拿我玩么?!”
乐香忽然蹲下,蒙住脸,哭起来。从来也没尝过这么挫败的感觉,像打了一场仗,却在最后一刻被击倒,输得莫名其妙,筋疲力竭,一身狼狈。一直觉得哭泣好傻,一直也以为,人活着就要开心,就不要强求,就要找快乐,何必自找苦吃?但是为什么,也会有这么难堪的一刻叫她遇上,她原来也有忍不住泪、躲不开伤心的时候。这莫非是人都该受的,这泪水的滋味,一脸的热,心却冷得发颤。
原来眼泪要淌时,强要忍住,真是不可能。
乐香消瘦的肩膀剧烈颤动,雨中她的哭声、瑟缩的肩膀,把微生的世界震得四分五裂,也把他的心揪扯得四分五裂。
印象中乐香不曾这样慌乱,不曾这样失措,她永远都镇定,好似永远有办法,就连他说要纳妾,也不见她掉一滴泪,但此刻的她竟哭得这般惨烈……
微生沉默,静静俯视她,好像忘记了大雨是怎样无情地不断打湿他们。
半晌,他开始感到事态严重,他也蹲下来,伸手,将她披面的发拂至腮后,露出一张泪湿的脸。
“乐香?”抬起她的脸,拨开她额上湿透的发,对着她哭泣的眼睛,用着他生平最认真、最严肃的表情,郑重道:“别哭啊,你把我吓坏了。”她在他掌中嘤嘤啜泣,他垂眸,温柔的嗓音像条毯子,将她密密裹住。“我不准,不准你不嫁我!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不能这时才反悔。”将她护入怀中,让她泪湿的脸靠上他肩膀。“乐香,你的身体好冷。”
他的话却好暖,乐香闭上眼睛,张手抱住他温暖的身体。
就是爱上这样的微生,最伤心的时候,他最是温柔,害她眼泪淌得更多。
是大雨把元宵美丽的灯笼淋湿,但在微生心上,一盏灯方亮起。
抱着湿透颤抖着的爱乐香,她的眼泪、她的悲伤令微生心悸,胸腔抽痛,宁愿陪她淋雨。
心如明镜,心如明镜啊!在这一场雨中,如果可以,他愿意卸下骄傲的面容,只求乐香止住眼泪。
如果她不嫁他,如果她不要他……他怕得像被抛落银河,空虚如堕深海。好像他的世界失去颜色,他的眼睛再看不见。
心如明镜啊,心如明镜!
或许这双手天生要来抱拥乐香,这聪明的脑袋天生要来安慰乐香,这心只为她悸动,哪怕是雨,也不能浇熄心头那方亮起的明灯,他爱着乐香。
她的眼泪一颗颗都像打在他心上,那么重、那么重地痛着他。
“不哭……乐香,你不是最爱笑的么?”他小声在她耳边呢喃,把她的心都弄拧了。
***
当清水大师那样糊涂地将事情于挂月楼说穿,乐香心悸,可以想见她与微生是不可能了。事情一旦传开,定难收拾。
生平头一回,爱乐香没了主意,微生却非常清楚要怎样安置她。雨势太大,他们湿透,绝不能就这样走回去。
微生只固执地拉着乐香进客栈,不顾人们暖昧的眼神,跟掌柜要一间上房,买了替换的衣裳应急。
乐香没意见,任由微生安排。
一番折腾,两人都换上干净衣服,肌肤一接触到柔软干爽的绸子,乐香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冷,她忍不住发颤,连打了几个喷嚏后,脸腮就异常地红了。
微生在房外嘱咐着小二哥送热茶。乐香连打的几个喷嚏,教他听得皱眉。
“再来一锅姜汤。”他嘱咐。
回房,见乐香披头散发,穿着过大的绸衫,坐在椅子上哆嗦着。微生不知怎地,竟愣在门口。
窗外雨声哗哗,案上一盏油灯滋滋燃烧,跳跃的火焰映在乐香白净的脸上,映着她低垂的长长睫毛,映着她凛着的略略哀伤的表情。
乐香安静地倚着长桌,柔软粉绿的衣裳将她纤弱无骨的身子衬得好似仙子,湿发缠绕着她素白纤细的颈。
微生愣着,猛然惊觉,原来这是他第一次瞅见不穿白布衣裳的乐香。一身粉嫩的绿,虽没有丝毫装饰,却更雅致纤柔。好似注意到微生的视线,乐香转过脸来,定睛看他,因为刚哭过,黑黑眼瞳显得朦胧氤氲。这一注目,微生怦然心动。她是如此纤弱,怎么从前却不觉得,她其实很需要保护?
微生走向她,停在她身前。她开口,声音浓浊沙哑。“微生,我今日失态了……”她眨了眨眼,疲惫地傻傻微笑。“我歇一会儿就好。”她浑身慵懒,四肢酸痛,怎么也没力气走回去了。
微生不语,看她一眼,便抓了案上干净的巾帕,将她按在自己腰前,帮她撩起湿透的发。乐香贴着他胸膛,任他双手温柔,帮她将发拭干。
难得脾气急躁的白微生,竟这样站着耐心帮她理起头发。
贴着微生温暖胸怀,乐香不禁叹息。“微生,你今日对我真好。”
“说话要凭良心!”微生边擦边骂。“我几时待你不好了?偷我字迹也不跟你计较,上回还拿背让你踩……”他喃喃数落起她的不是。
乐香听着听着,眼皮沉重,好暖、好热、好困啊!“微生……我想睡……”
白微生没听见,他还没骂够。“还有啊,你今儿个发神经,雨中漫步,你爷爷我不也奉陪到底!真是胡闹,这么大雨,要多伤心,都不该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方才还直打喷嚏,你要是……”忽然没了下文,低头见伏在怀里的乐香动也不动,微生蹲下,将她推开。“乐香?”
爱乐香睁开朦胧的眼睛。“嗯?”一脸恍惚,双腮绯红。
不对劲!微生凛容,伸手摸上她额头,好烫!又摸摸她的脸跟颈。“唉呀!”心急地对她咆哮。“你看你,发烧了吧!这下你高兴了!”
乐香恍惚着,只是困。“我很想睡……”一离开他的胸膛就惊觉到冷,埋首又在他怀底蹭。
微生揽住乐香软倒的身子,将她一把抱起,朝外边嚷嚷:“店小二!店小二!妈的,给你爷爷我过来!”嘴上吼着,双手却很小心,将乐香放置床榻,盖上厚毯。
“乐香?乐香?!”拍拍她迷糊的脸。
乐香睁眼,对不准焦聚,微生的脸模糊了,但听得他的声音焦虑。
“哪儿不舒服,告诉我,我去请大夫来。”
“我想睡……”
“不行、不行!先告诉我你哪儿不舒服?”
“我的心……”她迷糊着。
“痛么?还是怎地?”微生慌张。“你说清楚啊!”
乐香迷迷糊糊又闭上眼,昏眩着,四周的景物好似在旋转。
微生固执地催促。“先说清楚了,我好帮你跟大夫说,你怎了?怎样不舒服?告诉我……”
一只大掌抓紧她软软小手,乐香心悸,脱口便说:“我怕……”模糊喃道。“微生……怎么办……怎么办……”
微生听得糊涂,也跟着着急。“什么?什么怎么办?”
“我们……”乐香开始盗汗,额头布满细汗。
“暖!”微生搁下她的手。“我看你啥也说不清楚。”急着就差人去请大夫。方到楼下,就见自家个人寻来了,一拥而上。
“少爷!快回去……”
“夫人急着见您。”
“您跟咱走——”大家七嘴八舌,倚地慌张。
微生隔开他们。“别烦我!”只忙着嚷来店小二。“去帮我请大夫来,快!”
家丁们拦住少爷。“少爷,白夫人取消您与爱姑娘的婚事。不得了啊,听说清水大师是爱夫人熟识,串通好骗婚哪,方才在挂月楼,这事可是……”
白微生诧然怒叱:“胡说什么?”愤怒地打断他们的话。
“真的,清水在挂月楼什么都说了。现下,夫人正在爱府和他们对质,您快回去啊!”
白微生瞅着一对剑眉,瞪着下人。夜深,客栈内冷冷清清,外头雨下得急骤,空气湿冷。
风吹入客栈,他身上衣袂缓缓飘动。
微生一双眼在浓眉下精湛锐利,他静了半晌,肃然道:“我不走,爱乐香病了,我要照顾她。”什么取消婚约,竟没人问他一声,总是这样任意安排。
“可是他们爱家……”
“住口!”他勃然怒叱。一干人骇得全闭了嘴,但听微生笃定放话。“谁敢说爱姑娘不是,我便赏谁耳光。”脸色阴郁,认真警告。“都给我听着,她是你们未来的少夫人。现下——”他敛容怒视。“都给我滚回去!”
大伙儿摸摸鼻子,唯唯诺诺离开。
微生却怒火难消,灯旁,握紧拳头,横眉怒目。什么清水大师、什么狗屁,妈的,一群人被耍得团团转,荒谬!微生振振衣袖,忿忿地冲上楼。呔!他不吃这套。下回再见那神棍,定扁得他哭爹喊娘!这乐香他是非要不可,非娶不可!
***
雨直下不停,湿了一夜。乐香昏睡,流了很多汗,微生亲自照顾,一直没歇。
寤寐中,睡得迷糊,似梦非梦,但听微生不时在耳畔命她饮药喝水,额上总有干净的帕子替换,一双大掌不时轻轻拍抚她脸腮,将汗水拭净。
乐香终于醒来,像脱去一层皮,喉咙干哑,头痛欲裂。一转脸,便看见微生。
他坐在床前,见她醒了,眼睛一亮,像等了好久,微笑,忽尔伸手向她,挑眉,“答”地一声,变出一朵玫瑰。
乐香怔了怔,看着那朵鲜红玫瑰,缄默着。目光闪烁,鼻间酸楚。胸腔抽紧,泪光闪了起来,不住讶然失笑。
“送我玫瑰么?”
微生否认。“不。”仍逞强地道。“只是让你瞧瞧,没啥了不起,我也会变。你喜欢?嗟,拿去!”
乐香笑着。“我闻闻……”微生将玫瑰递至她鼻前,她深吸口气。“嗯……好香。”取走玫瑰,闻着,又抬眼瞅住微生,笑意浮上眼睛。“怎没回去?”
“谁叫你病了。”摸上她额头,这才放心展眉。“退烧了。”又说。“乐香,足足有一、二十人看见咱俩住进客找。”
乐香挑眉。“嗯?”
“所以……”微生返身,长肘搁床上,手撑着下颚,斜脸看她,黝黑的眼睛直盯进她眼底。“所以……咱非得成亲。”
也不知怎地,微生说的好正经,乐香蓦地红住眼眶。也不知怎地,很是感动,她眨眨眼,问着微生:“你的意思是……你要负责?”
微生看着她泪闪闪的眼睛,好似对着个小女孩,他笑了。“傻丫头。”随即又说:“正是这意思。”
他说这一句,原是要她安心,没想到她眼泪忽地直淌下。微生倾过来,揉揉她脑袋。“你把我整得七荤八素,鸡飞狗跳,难不成现在想脱身?不不不,没这等便宜事。”他掐掐她的脸颊。“等我把你娶了,再跟你算这笔帐。”
乐香低头拭去泪渍。“但是……我们命盘不配。八字不称,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