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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半边营-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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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医师从黑色小汽车上下来;大门口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他回过头;示意司机按喇叭。喇叭有些赌气地叫了一阵;阿米喘着气奔出来;连声打招呼。德医师和阿米两家算是世交;德医师的祖父和阿米曾祖父同榜中的进士;他自己和阿米的父亲出入花丛;都曾是冶游的行家里手。事过境迁;阿米的父亲早死了;德医师浪子回头改邪归正;一时成了城南最有名望的中医。两只苍蝇空中嗡嗡飞着。德医师跟在阿米后面;进了大门;从太阳的阴影下走过。一股异味扑鼻而来;德医师忍不住皱皱眉头;食指在鼻子下揉了揉。“你妈怎么样?”“怎么样;”阿米眼睛看着别处;说;“就这样。”德医师点点头。女佣陈妈从一间房里探出头来;见了德医师;讨好地说:“德医师;又来给太太看病了。”德医师说:“顺便看看;外面小汽车正等着我呢。”阿米领着德医师继续往里走;走过一条细细长长的过道;过道尽头是个小天井;疏疏地长了几根竹子。“阿米;要我说;房子宁肯空着;也不应该租给人家住。这年头;能收几个房钱。”阿米说:“唉;空着也是空着。”“租出去好办;收回来;就难了;”德医师不以为然;边走边说;“想不到你们华家;当真败成这样子。按说你老子没了;少了那败家子;怎么也不至于;也不至于呀。”斯馨听见德医师的声音;迎出来;微微弯腰鞠了个躬;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华太太今天怎么样?”德医师大大咧咧走进客厅;手指在鼻子下又揉了揉;走进侧面的厢房。一张半新不旧的大铜床;严严实实罩着一条厚被子;大红的缎子被面有些耀眼;枕头边露出几缕黑发。德医师走到铜床的柱子前;笑眯眯地盯着那几缕黑发看。阿米走到枕头边;轻轻喊:“妈;德医师来了。”斯馨上前把被子往下拉拉;大红的缎子被面下出现张蜡黄蜡黄的面孔;眼睛眯着;嘴抿着;似睡非睡的样子。蜡黄的面孔上突然睁开一双大眼睛;大而无神;茫然地瞪着德医师。德医师脸上依旧笑眯眯;阿米已经十分殷勤地搬来椅子;他一屁股坐下去;举起手;拇指和中指捏了捏;示意要搭脉。大红的缎子被面下被斯馨拖出一条骨瘦如柴的手臂。阿米和斯馨疲倦不堪地站一边;互相毫无表情对看了一眼;看德医师搭脉;看着德医师手指下那截骨瘦如柴的手臂。“华太太这向胃口如何?”德医师心不在焉地搭了会脉;对斯馨说:“馨姑娘更瘦了;你可得当心身体。还有你;阿米;刚三十的人;萎得像个小老头。”说着;站起来;对躺着的华太太端详了一会;要看她的舌苔。华太太极不情愿地闭了会眼睛;懒洋洋地让舌头一点一点戳出来;突然嘴一张。德医师忍不住再一次揉揉鼻子;后退了一步;点点头;带笑说:“华太太;还是照老方子开点药。”斯馨说:“我妈的意思;还是换几味药好;德医师;你随便给她换什么吧。”“换药;好;换就换;”德医师用毛笔在处方上刷刷写过;“这药;价钱可不小;也好;换着试试。华太太;要我说;你这病不吃药也能好;既然是你儿女孝顺;吃些好药总是不错的。”写好的方子递给了阿米;阿米对那处方看了一会;刚想提出疑问;德医师一挥手赶紧打断;“阿米;你送我走吧;外面马市长的小车子正等着呢;唉;如今;南京的党国要人;有病没病都找我;真够我呛。”眼睛对阿米挤了挤;示意阿米陪他走;又对斯馨点点头。阿米和德医师又从原路退出。走到那条细细的过道;德医师放出长辈的身份教训阿米:“你妈那病;要死死不了;要活活不长;我骗骗她;也是为了你们姐弟。到时候;她一撒腿走了;你们自己不想过日子了?真糊涂!”“我妈还能活多久?”阿米问了;有些后悔;不敢看德医师。“她?不把你们姐弟折腾够了;她肯走?”阿米无话可说;默默走在前面。出了大门;一群小孩正围着小汽车在玩;德医师停住脚;十分同情地看看阿米;叹了口气说:“你那个妈;老实说;我早看透了。你死去的老子说;她小时克父;然后克夫;最后克子女;就这么回事。这罪;你们慢慢受吧。”玩耍的小孩子在德医师呵斥下一哄而散;阿米上前拉开车门;目送德医师钻进去。黑色的小汽车微微震动了一下;屁股后面冒出股热气;像只小蟑螂似的沿小巷爬出去。瘦瘠瘠的小巷顿时有些空落荒凉;秋风吹着路面上的一张旧报纸;一蹦一跳翻着斤斗。阿米脸上毫无表情;旧报纸不安分地乱动;一头撞在了电线杆上;风吹;鼓起来;风歇;趴下。华太太已经坐起来;黄黄的脸;从面相看;并不是骨瘦如柴的寒酸样。她总是正在发脾气;埋怨这;埋怨那;永远地不高兴。女佣陈妈端来了洗脸水。斯馨上前绞了把热毛巾;递给华太太。华太太表情麻木;眼睛望别处。斯馨说:“妈;我给你擦把脸。”说着;毛巾摊手上;小心翼翼地替她擦脸;先抹额头;最后是眼角。擦完了;华太太说:“这毛巾一点都不热;”又说;“我最讨厌用温吞水洗脸。”斯馨将毛巾扔进脸盆;溅了些水出来;从桌肚下面捞出一竹壳热水瓶;往脸盆里加水。秋风一起;华太太怕冷;什么东西都要求烫。胃口不好;随时随地会饿;饿了也吃不下多少;吃一次得烧一次。斯馨手指伸进脸盆;捏住了毛巾角;轻轻绞着;嘴角忍不住一咧一咧。华太太说:“我又没说再洗;你不情愿;尽管马马虎虎;板什么脸?”斯馨总算把毛巾绞好;捧着走过来;刚想摊开替华太太擦脸;华太太一把夺过热毛巾;气鼓鼓地在脸上抹过来抹过去。斯馨呆站在旁边;帮不上忙。擦完脸;华太太累得喘不过气;又说眼前发黑;又说头晕;又说胃里不舒服。斯馨赶紧替她抹些雪花膏;服侍她睡下:“妈;你看你看;何必自己来呢?”华太太躺在那呻吟;嘴里叽里咕噜。阿米从外面进来;冲躺着的华太太看了一会;用眼睛问斯馨。斯馨眼神里流过一丝无可奈何的悲哀;转身端起脸盆走出去。阿米上前掖了掖被子;华太太停止呻吟;闭着眼睛问:“你和阿馨说什么了?”“没说什么;妈。”斯馨端着空脸盆回来;华太太又问;这次睁开了眼睛;“阿馨;你和阿米说什么了?”“说什么?阿米;我们说什么了?”斯馨摸不着头脑。阿米对她使了个眼色。“你们说了就说了;凭什么要赖;凭什么要赖。”华太太挣扎着要重新坐起来。斯馨说;刚睡下;怎么就又要起来了。华太太说:“你们的心思我还不懂;最好我成天躺着;一动不动;跟死人一样;就称心了。”阿米和斯馨一人一边;把华太太扶坐起来。斯馨相帮着穿衣服。华太太穿齐整了衣服;阿米把她腰底下的枕头抽出来;拍拍打打;又重新塞在华太太腰背后;让她靠结实。华太太又说:“我这是躺在床上;又不是躺在棺材里;骨头都要睡酥了;你们还要我睡还要我躺。唉;我想死呀;死不了;有什么办法。”“妈。”阿米和斯馨齐声叫道。“要死死不了;有什么办法。”华太太念叨了一阵;歇下来喘气;喘了一会;说:“我知道你们姐弟俩一肚子怨气;有本事;也和阿娴一样;死出去了;不要回来。”阿米掉转身子要走;华太太叫住他。阿米说;要去药店配药。华太太说:“药什么时候不能去配;你找借口躲着我;才是真的。阿馨;去给我热点稀饭来;我既然还没断气;多少还得吃一点。”阿米说:“让陈妈热热就是了。”斯馨一声不响走出去。华太太挪了挪身体;对阿米说:“你姐姐和你一样;只要能躲着我;就高兴。真的;你不要不相信。”阿米轻声安慰说:“大姐怎么会呢?”“你今天又是请假?”华太太换了个话题;指了指床边的一把红木靠椅;让他坐下。“今天学校放假。”“放假?唉;这成天在床上;日子也搞不清。怎么样;这一向在学校里可好?”“嗯?噢;蛮好;”阿米因为经常请假;校方对他很有意见;“混一天;算一天吧。”他有一肚子委屈说不出口。华太太看见斯馨端了个小奶锅进来;对她说:“你放那;我先上个马子。”阿米过去扶;斯馨放下奶锅也过来帮忙。“也不知屙不屙得出。阿米;你听妈的话;反正那学校也不是什么好的差事;你随它去。”“妈;如今差事也不好找;阿米的工作;托了多少人;”斯馨从床上取下被子;给华太太围上;大红的缎子被面像条华丽的大裙子;全拖在了地板上。“哎哟;一坐上来;就不想屙。好差事那么多;就不信你弟弟找不到更好的;哎哟。别跟我烦了。没出息的人才教书呢;特别是教小学。阿米;你听妈的话没错。”华太太挣扎了好一会;依然没有屙出屎来;蜡黄的脸微微有了些红颜色。从马子上站起;眼前又是一阵黑;人晃晃悠悠;虚弱得迈不出步。阿米拦腰抱住她;斯馨在屁股那又加了把劲;吭吭哧哧把华太太弄上床。稀饭已经凉了;又得热;斯馨疲惫不堪地看着还在喘粗气的阿米;头一低;端起奶锅走出去。酒娴是华太太的二女儿;天生丽质;在华家算一个叛逆者形象。她男人八年抗战回来;从最小的军官升成不小的军官。国共重开战;军官的太太并不好当;成天提心吊胆。这一天是华太太的五十九岁生日;娴买了几样点心;一包红枣;一包桂圆;外加一块绸料子来祝寿。她已经有半年没回娘家;足足的半年。每次来都是吵;每次吵;都是说生不来去;死不吊孝。一路进来;一路招呼。女佣陈妈迅速奔到后面报信。华太太正依在床上喝参汤;陈妈风风火火进来;吓了她一跳。“太太;二小姐回来了;回来给太太祝寿。”华太太一口参汤咽下去;板脸说:“谁要她来的。”“哎呀;大人不计小孩过;二小姐回来——”“祝屁的寿。当我不晓得;你们一个个都巴着我死;”斯馨在一旁伺候;不声不响的态度令华太太更不高兴;“什么寿不寿的;活一天讨人嫌一天;当我不晓得呀。”斯馨略带反抗地叫了声“妈”。“阿米怎么还不回来?”华太太摆摆头;表示她不想再喝参汤;“今天这日子;他根本就不该去。”“他去请个假就来。”“请假;不就是帮小孩子吗;谁代代还不行。他就稀罕做这孩子王。”阿米一大早去请假;没敢开口;先泄了气。同事因为他老是婆婆妈妈地请假;都笑话他。很快就打了上课铃;外面嘈杂的孩子声突然静了;只听见办公室里老师们匆匆走出去的说话声。阿米心不在焉地端起粉笔盒;进了教室;一时想不起今天的课该从哪上起。孩子们睁大着眼睛等待的神情;好像已经看透了阿米的心思;他慌得六神无主。总算熬到了下课;他面带十二分为难地找到了露露小姐;托她在下午帮着照应他班上的学生。露露小姐一家全信基督教;待人接物慈善为怀。她是同事中惟一不讥笑阿米的人;“好的;下午我班上是音乐课;我把两个班的孩子们放在一起;一起上。你妈妈今年多大了?”正说着;上课铃又响了。娴一直磨蹭到阿米回来;都没去见华太太。陈妈劝了她几次也没用。娴的打扮很入时;像个军官太太;身穿花缎旗袍;外面罩了件半短黑丝绒大衣;懒懒地坐在小天井里晒太阳。长长的两条腿微微屈着;肉色玻璃丝袜;黑色高跟皮鞋。背后的粉墙上映着她的侧影;偶尔吹过一阵风;天井里几支竹子跟着一起动。陈妈说:“二小姐;你既是来了;东西也买了;钱也花了;拼着给你妈说几句;不都完了。好歹是你妈;什么不能说;什么不能骂。”阿米从细细长长的过道那头走过来。刚三十的人;瘦得像只虾;满脸的疲倦;满眼睛的惶恐。细细长长的过道仿佛没有尽头;阿米走走停停;一路想心思。“二姐;”很久没见到娴;阿米按捺不住一种兴奋;“你来了。知道你会来。”他走进小天井;冲娴上上下下看个不停。“姐夫可好?”“阿米;你更瘦了;”娴看着差不多有些憔悴的阿米;叹了口气;“你胡子也不刮刮。”“我没事我没事。”阿米连声说着。姐弟俩都笑。娴说:“走;我跟你见妈去。”“好。”阿米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忧郁。那忧郁迅速传到了娴脸上;她咬了咬嘴唇。娴带来的东西早让陈妈献宝似的拿去给华太太看过;好话已经说了一大箩筐。华太太说:“没什么稀罕的;她男人现在有那么点发;到我面上来摆阔;当我不知道。她会给我祝寿;哼!”华太太这天的精神不错;一直在等娴进来;等等不来;等等不来;拿她也没办法。娴进屋时;故意和阿米大声说话。说完了一件事;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叫了华太太一声。华太太对于这第一声自然是不肯应的;只当没听见;闭目养神。娴又好气又好笑;盯着华太太看;嘴上继续和阿米敷衍。斯馨和陈妈在一旁看着都不免紧张。娴说着说着笑起来;华太太忍不住睁开眼睛;没想到娴的眼锋正等着她。“妈!”这一次华太太想闭上眼睛也来不及;娴紧接着说;“我回来了;妈——”“你回来干什么;你不用回来!”“我就回来。”“死不吊孝;死不吊孝;我就记着这句话;告诉你;我记着呢。”“记着就是了。”娴轻声嘀咕着。“你说什么;说什么?”斯馨和陈妈向娴摇摇手。“死不吊孝!”华太太又念叨这句话。“今儿来是给你祝寿的;又不是——”“吊孝”两字娴没敢说;带几分顽皮笑了;“妈;你真不要我了?”“你这样的女儿;妈要不起。我们华家门里;都怕你;就你是邪头。”“还有一个邪头呢。妈;你知道这邪头是谁?——就是你;华家门里就我们两个邪。”除了华太太;大家都笑;紧张的气氛顿时松弛。华太太说了一会话;直喊累;众人连忙安排她躺下来。躺下来呻吟了十几分钟;声音有些异常地打起呼噜。姐弟三人互相看看;委托陈妈照应;换了间房间说话。华太太房间外面是客厅;客厅再过去;又是个大房间;大得像学堂的教室。这房间过去是姐弟三人游戏的地方。那年头;华家虽然已败得不像话;房子依然多得数不清。记得这房间的角落里有个木马;阿米常常骑在木马上;随着木马前后摆动;叭叭地扣着一扣扳机就会喷火星的玩具冲锋枪;向正玩着沙袋游戏的大姐二姐开火。多少年来;这地方只是偶尔堆放些东西;一直空在那儿。自从华太太生病;老是要煨鸡汤煨肉骨头煨药;放了个煤球炉子;因为地方空;又堆了不少煤。斯馨从煤球炉上拎下烧水的大铜壶;添了些煤;把一旁的药罐放上去煨。新添了煤有点冒烟;娴捡起地上的一把破蒲扇;蹲在那很吃力地扇。阿米说:“二姐;我来吧;你这身衣服;哪像个干活的。”周围有几张小凳子;都落满了灰;娴说:“这凳子脏死了;怎么坐呀?”阿米说:“我没事;反正身上就不太干净;人邋遢了就这点好。”娴用脚背钩了张小凳子过来;轻轻一拨;送到了阿米屁股底下;她自己站着和斯馨说话。那炉子的火苗很快升上来;一跳一跳;像蓝色的精灵。不一会;药罐冒起热气;哧哧响着。“这是什么药;味道这么好闻。”娴甚至想去揭药罐的盖子。姐弟三人完全可以在客厅聊天;但是不约而同地乐意待在这间又脏又闷的房子里;都想离华太太远一些。“阿米;别扇了。”斯馨叫道。阿米把扇子往地上一扔。“大姐;妈还是吃德医师的药?”娴随口问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斯馨看了阿米一眼;阿米也看了斯馨一眼。“怎么了;我又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娴申辩说。然而这一申辩;反落实了确有别的意思。姐弟三人都知道华太太对德医师一向有好感;父亲死了以后;家里凡有什么大些的事;华太太都要请德医师来商量。阿米说:“人家德医师现在名气大得了不得;动不动就是给当今国家的要人治病。成天小汽车接来接去。听说让他当国大代表;他没当;不肯当。”“国大代表有什么意思?”娴做出嗤之以鼻的样子。陈妈从外面跑进来;说华太太已经醒了;让他们赶快去;准备吃寿面。娴一边往外走;一边继续说:“前一阵开个什么国大;闹成那样子;你们没看那小报上怎么说的?”阿米说:“管他呢;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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