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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女人十曰谈 作者:[苏联] 里娅·沃兹涅先斯卡娅-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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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女士呢?她们在看守所就已经得了感冒,试想,她们在劳改营中还能活得下去吗?”

  换句话说,他们开始利用他俩的良心。一想到连累了两个女人,两个小伙子真感到于心不忍了。趁俩人束手无策之机,他们提出了交换条件:如果悔过并取消事件的政治色彩,他俩仍将得到同样的判决,不予宽大。事实上这样更糟:一旦承认事件的非政治性质,就得去刑事犯劳改营,而不是政治犯劳改营。而另一个方面,克格勃将释放两位女士。两位艺术家动摇了。他俩被准许会见了一次。经过协商,俩人决定为了搭救朋友宁愿牺牲自己的名誉。要是为了自己能获得自由或轻判而悔过的话,他们才不会这样干呢——他们就是这样的小伙子。但现在他们屈服了。起初,克格勃好像真的要兑现他们的诺言。等两个艺术家正式写了交待,那两位女士便立即被释放了,还给他俩看了释放决定。继而,当两个人提供了更多于己不利的证据后,又看到了两位女士的结案决议。他们信以为真,所以完全履行了与克格勃达成的协议。

  但他们忘记了是在跟谁打交道,判决之后两位女士中的一个还是被逮捕了,两位艺术家对此毫无所知。这次逮捕当然又有借口——他们在她家里搜出了反苏维埃诗歌。另一个恐怕也难逃罗网,只是目前她正在怀孕,把一个孕妇投进监狱想必是个丑闻,所以克格勃决定不冒这个险。

  两个艺术家度日如年。没人给他们写信,没人肯帮助他们。大家都同声唾骂他们在法庭上的卑劣行轻,直到真相大白后人们才闭上嘴。

  直到这时我才理解这句福音箴言的意义:“人之爱莫过于为朋友献身。”我过去总以为他说的为朋友而死的人,而我不理解的是,它真的那么重要吗?难道世界上没有比死更坏的事情吗?但奥利戈和尤利一案使我对这句箴言有了完全不同的理解。他们抛弃了自己的名誉、灵魂,去做阶下囚,而且不是以骄傲的持不同政见者的身份,而是卑鄙的流氓。起初连朋友都不理解,而且当她们被释放时还不知道有人为她们付出了多大代价。

  尼尔娅一直以惊异的神色听爱玛讲述,刚一讲完她就大声说:“这都是真的。关于这个案件的故事我也听到不少。当时我简直不能理解,既然他们在法庭上如此不要脸,人们为什么还那样高度评价他们。现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现在怎样了?”

  “他们都出来了。尤丽娅和娜塔尔娅已经嫁人,后来尤丽娅去了西方。他们四人至今还是好朋友。尤丽娅写了本关于她的朋友的书,以报答他们为她所做的牺牲。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听爱丽什卡的吧。”

  ◆ 故事之十

  女秘书爱丽什卡讲了自己的英雄行为,那是在食品短缺的时候。

  一天,我路过涅夫斯基大街,见耶利斯夫斯基商店门口聚了一大堆人,我问商店在卖什么,他们说是香蕉。

  我立即排到队里开始做起了香焦梦。以前我只吃过两三次香蕉,而且我真喜欢这东西。我常常梦想得到许多充满异国风味的水果。我从游记中读到过芒果、鳄梨,总试图想象它们吃起来会是什么滋味儿。我的香蕉梦有点儿不同,不只是想尝一只小香蕉,而是一次吃三四只,真吃饱。今天突然交了好运——正卖香蕉,每人能买一公斤。哎呀,我自己默默地说,祝贺你了,爱丽什卡,你的梦想要实现了。但愿我挨到时别卖完了。

  站了两个半小时,幸福时刻终于到了。我从人群中挤出来,手里托着一袋一公斤的香蕉。我想在回家的路上就吃一个,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当着马路上这么多人,吃这么稀罕的东西,太不好意思了。这可不是冰淇淋。

  在我们家那条路上碰到了老朋友丽莎。她看上去怒气冲冲,眼里冒着火。

  “你好,丽莎芙塔。你好像在生气?”

  “你好,爱丽什卡。我那两个双胞胎明天要出院,她们得的是猩红热。我想打点儿新鲜东西给他们换换口味儿。今天真倒霉透了,转了半天什么也没猎着。”

  我的朋友丽莎是从西伯利亚的阿尔塔来到列宁格勒的,过去一直同父亲住在一起,她父亲是个有名的猎手,她后来为求学来到列宁格勒。毕业后留了下来,并找到了工作。她总念叨食品问题:“在你们这儿买食品就跟我们阿尔塔打猎一样。想吃肉了就拎着枪去泰加森林中打一只野兽或野禽。唯一的差别就在于你们不拿枪,而是拿提兜儿,除此以外就看猎手的运气了。你还必须得有猎人那样的耐心。在我们那儿是蹲在隐蔽处等一只松鸡,而在这里是排几个小时的队等一只肉鸡。另外你还得有直觉能力,以便于你去的那个商店恰好有你要买的东西。就像在泰加森林中一样,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应该在那边那个角落等待猎物出现。”

  所以,无论何时,一提起到商店买东西,她总是满口狩猎语言。例如,她总给我打电话说:“你要猪肉香肠吗?我刚打了两公斤,我们一人一公斤。你什么时候来拿呀?”

  丽莎的猎人直觉帮了她不少忙,朋友们没人像她那么能猎取食物。但显然她今天不走运。“你想吧,我为打橘子等了两个小时,可等挨到了又没有了。到另一个商店又听说苹果一小时前就完了。我跑了许多商店,最后连自由市场都关了。

  他妈的,要是能给我的小崽儿弄点好苹果好桔子,我宁愿用五倍的子弹。”

  丽莎所说的“子弹”指的是钱。她常说:“爱丽什卡。我的子弹没了,你能供我十颗八颗的吗?”于是我借给她钱,到开工资时她再还我。我俩发工资的时间安排的挺合适:每月的第一天和第十五天她领工资,第十天和第三十天我领工资。

  所以没钱花时我俩可以互相借。

  丽莎的双胞胎还不足五周岁,从一入托儿所就开始患病,幸好他俩总是一起得病,要不非把她拖垮不可。她上班时总是副脏兮兮的样子,因为孩子经常病,顾不过来。她丈夫是个好人,但帮不了什么忙。做父亲的不发给照看孩子的保健证,只有母亲才有。我望着丽莎,她为没买到东西而感到那样泪丧和不安。此时我心中油然升起伟大的英雄感,这种崇高的感觉驱使我决定把香蕉送给她。大包围时人们尚能共享一块面包,何况这只是香蕉。长期没有这东西也活过来了,再有一百年没有照样能活下去。起初我想分一半儿给她,但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一公斤全部给她。因为只有七个香蕉,你不可能分得那么匀。我得意洋洋的问她:“丽莎芙塔,你的双胞胎吃过香蕉吗?”

  “还没有。他们听到过,那是在我给他们读吉卜林小说的时候。他们问我香蕉是什么样的,为了不吊他们的胃口,我说它就像土豆拌白糖。”

  “哎,丽莎,把这几只香蕉给你孩子吧。一公斤,给我两卢布。”——我把袋递给了她。

  丽莎接过袋打开一看,禁不住尖叫一声,声音之大半条街都听得见:“爱丽什卡。这对他们意义太大了。它将使他们立即好起来,会像免子一样蹦到房顶上去。等等,你自己不留点儿吗?”

  “不,不用了,他们每人只卖给这一公斤,况且我并不怎么稀罕这东西。”

  我真傻,真不该那么说,为此我后悔了好长时间。要不说不稀罕香蕉,我就可以要一只,但话说出去就不好意思再要了。不过,想到孩子们会那么高兴,我心里感觉很好。我和丽莎高兴地回家了,对今天的狩猎十分满意。

  哎,你们认为怎么样?这算不算高尚行为,我多么喜欢香蕉埃女人们一致同意,爱丽什卡的行为无疑是真正的英雄行为。

  爱玛说:“你瞧,生活在我们国家的妇女多么幸福,是吧,佳丽娜?我们得到一件特别的东西足足能高兴三天,你还总抱怨政府。西方妇女的生活有什么幸福可言,我们姑娘们夹塞儿买到一件合适的乳罩会高兴得不得了,家庭主妇们节假日‘射’到一公斤薰肠能高兴半天,这样的乐趣西方人懂吗?

  当然不懂。所以我认为他们生活很可怜,缺乏意义。”

  “没错儿,他们体验不到我们的幸福。”佳丽娜笑着说,“但愿我们也体验不到。”

  “我常想,”娜塔莎若有所思地说,“我们这儿有没有一种食品或其它的东西供应从未断过。”

  “我们来个比赛,”拉丽莎提议道,“看谁能说出一件货架上从没缺过的东西,而且是从不用东跑西颠去找的东西。我先说:火柴。”

  “不对。去年火柴厂大修,他们又想不到从外地进货,我们每人配给两盒。水壶。”

  “不对。有一次我到莫斯科买的水壶。”

  “熨斗。”

  “我们的奶奶过去常用的那种结实平滑的熨斗五年前就买不着了。”

  “肥皂。”

  “别提肥皂了。几年前有一次过新年,除了通常的蛋糕以外,我还给婆婆带去了一块洗衣服用的肥皂,可把她给乐坏了……”大家都笑了,因为举了一大串,发现没一东西没脱销过。

  她们提到了墙纸、衣夹、发卷、毛巾、饭锅、茶杯、盘子、洗衣粉、啤酒、袜子、暖瓶,以及最基本的药品、奶瓶、鞋带、牙膏、床单、刀叉、钢笔、学生练习本、课本、运动衣、妇女和儿童的内衣、钉子、地板蜡、刷子、扫帚、墨水、复写纸、打字纸、烟、酒、避孕药、头发卡子、花盆、针线,等等,等等。

  奥尔佳赢了这场比赛。她提出的是盐,女人们一致同意列宁格勒战后从未缺过盐。真的,吉娜评论道,有时这儿的盐还真不坏。

  “瞧,我们运气多好。”爱玛又要开玩笑了。“我们总是匮乏,但由此带来了多少潜在欢乐。要是在黑市上买件东西需要多付出两倍的价钱,而你设法通过关系用平价搞到手,那才叫真正的幸福呢。”

  爱玛给女人的幸福下的定义把大家逗乐了。然后她们开始讨论明天的话题。

  “就谈幸福的女人如何?”

  “爱玛已经谈过了,而且谈得很好,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倒是可以谈谈女人的烦恼和不幸,这可大有说头。”

  得了吧。这是谈不完的话题……”

  “最好谈谈令人高兴的事,”爱丽什卡说。“还是以幸福为主题吧。幸福有许多不同的方面,每个人都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谈。”

  最后大家同意了。 

第十天 幸福
  ◆ 故事之一

  生物学家拉丽莎讲了她自己的幸福准则。

  我小时候最悲惨的日子是星期六,每星期的这一天我跟妈妈去浴池洗澡。我们每次都去同一个浴池,就是梅奥罗夫大街街口的格里波耶多夫浴池。到了那儿先在街上排队,慢慢挨到院里,然后到二楼的女部。进了更衣室,要牌儿,按牌上的号码找锁……这些算起来要花一到三小时。

  等最终进了浴室洗上澡时已是精疲力尽,累得我们连话都懒得说。妈妈总要给我彻底洗一下头。那时我留着长辫子,她之所以那么关心我的头,是怕我有虱子。那年月到处都有虱子,连浴池都很脏。接着她给我搓背,然后各人洗个人的。

  擦洗完毕,我就跟母亲坐在石凳上用凉水冲一下身子。当然我自己还有事要考虑,有时我要朗诵课文,这是学校布置的作业,星期一要提问的。我现在背熟了,星期天就有时间玩儿了。

  学校布置让我们学一首诗,一首赞美我们幸福童年的诗,好像说的是,假如列宁活着怎么样:他会把我们抱在怀里,面带微笑,亲切地问候我们。

  “你们好吗,孩子们?”

  我们会告诉他,

  “我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您的遗愿已经实现。”

  正当我坐在那儿拼命攻读这些朴实的诗句时,突然旁边一位妇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她是个年轻女人,长得很漂亮,但身上刺着许多花纹。背上是一条帆船,一只铁船,一只铁锚,铁锚上缠绕着一条蛇,另外还刻着许多字。当她转脸时,我看到她的右胸上刺着微笑的列宁头像,左胸上的题词是:“生活中没有幸福。”我想那一定是圣贤语录,而且我也喜欢列宁像。但是,作为一个聪明的小学生,我忍不住对她说:“对不起。阿姨,您左胸上的字写错了。‘幸福’这个词您少写了一个字母。”

  她笑着回答我:“有什么区别吗?怎样拼写都没关系,反正还是没有幸福。”

  妈妈拍了我一下,让我别打搅别人。

  我回头又背我的诗,但那位女士的纹身总在眼前晃动。我琢磨着是不是我自己也这样在身上刺点什么。我真的喜欢列宁老爷爷的像。

  时间到了,我们去穿衣服。换上干净衣服,妈妈就领我到小卖部喝汽水。这是最幸福的时刻,足以抵消所受的罪。开始妈妈和我一人一瓶不带果汁的汽水,喝完后再买一瓶,这回是带果汁的。我有权选择那种果汁:木莓、草莓或樱桃。当我把汽水瓶举到唇边,闻到水果味儿以及感到汽泡溅到脸上时——那是何等幸福。

  我长大了,上了大学,备尝了生活的酸甜苦辣、成功和失败。但每当我设法摆脱某种不幸或完成重要而又令人不快的工作,我总是跟自己说:“那好吧,你现在可以喝一杯不带果汁的。”也就是说,我可以轻松一下。要是一杯带果汁的,那绝对是一种奢侈。一到这时我就会想起浴池中遇到的那位妇女,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列宁头像怎样了。他还会那样微笑吗?“生活中没有幸福”,那句神圣的格言大概也磨得字迹模糊了。但无疑这更强化了它的悲惨意义。

  你们知道吗?亲爱的,当她们把我刚生下的孩子抱给我看时,我清楚地感觉到小汽水泡儿溅到了我的脸上,闻到了木莓的香味儿——苦难之中幸福的象征。

  完了。现在请吉娜给我们讲讲她流浪时是否遇到过幸福的人。

  吉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笑着自言自语着:“你知道吗?你甚至在监狱和劳改营中都遇到过幸福的人。我们营房曾有一个月的幸福时光。一只小猫奇迹般地从安全网钻了进来。我们把它抱进营房,逗它玩儿。它是一个多么机灵的小家伙儿。你大声一喊:‘瓦斯卡。猪来了。’它会立即跳到炉子后面,呆在一个角落里一动不动。

  “后来一个看守用枪射死了它,因为它闯入了禁区。那个看守还开玩笑说:‘我打中了一个逃犯。我必须申请调离。’“不错,劳改营里也有幸福,流浪汉的生活中也有幸福。

  我给你们讲个老流浪女,她唯一的牵挂就是她老头儿,为了老头儿的幸福她战斗了好多年。”

  ◆ 故事之二

  流浪女吉娜讲的故事与费莱蒙和鲍西斯的故事很相似,只不过说的是现代的事。

  有一次我在利沃夫被带下车,然后被送到了一个特别收容中心,那里收留的人要被送往不同的地方,有的就地释放,有的被流放,有的被判刑入狱。我坐在那儿等待着发落。那儿有一小撮儿像我这样的社会渣滓,全都没护照。两个吉普赛人,一个贼,一个流浪汉,还有个白发蓬乱的小老太太。老太太一天无话,老是坐在铺上作祷告。但一到晚上她就向值班看守求情:“让我看一眼我的老头子吧。求您了,亲爱的。”

  她乞求、哭闹,看守无奈,只好把那个灰发、驼背的小老头儿从对面男监带过来。老太太把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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