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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大观二年-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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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是扮成我的侍妾为妥。”完颜宗干漫不经心的回答。
“侍妾?”圣芯怒视他。
完颜宗干未多解释:“难道让你以宗贤夫人的身份跟我去东京吗?”
圣芯无奈的接受了这个身份。她太想回到东京,哪怕只是对着那熟悉的城郭轻轻遥望,也是她此时最大的心愿。完颜宗干看透了圣芯的这个想法,他知道她对于一切都已经淡漠,无论是幸福与悲伤,还是高贵与卑贱,否则,她也不会屈身于戏班这样低俗的地方。
完颜宗干一行先经燕京督军,再前往东京谈判,辗转数十天后,前方传来战报,金人的军队已经南渡黄河,直逼东京。圣芯听到这个消息,默默的背对完颜宗干,眼前的局势令她原本平和的心情变得复杂。越接近东京,那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就越强烈的侵袭着她的内心。深秋的冷风拂过圣芯的面颊,她明显的感觉到泪水在嘴角被风干的苦涩。
那天夜里,圣芯偷偷喝下一碗麝香藏红花。
继而,众人一片混乱,她的孩子掉了。
完颜宗干从未想过圣芯有如此的决心,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女人喝了藏红花,对身体影响很大,但圣芯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并且异常狠毒而绝决。他看着圣芯因失血而苍白的脸,慢慢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心疼的轻叹道:“圣芯,你这又何必……”
圣芯不语,她无法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立场上,给完颜家生下孩子。她和完颜宗贤的婚姻是一场政治骗局,那么这个孩子就绝不该背负着父母家族之间的背叛与仇恨来到这个世上。
赵桓还记得,宣和七年的秋天,金兵同样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兵分两路南下。仅仅一年过后,他们故技重施,可笑的是,经过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大宋官兵的战斗力依然没有明显的好转。
大敌当前,除了求和,赵桓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这一刻,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人选,就是赵构。
赵构接到前往金营谈判的旨意时,突然顿感心酸,整个帝国最辉煌安逸的时候,他与她的母亲不过是隆德宫内被人众人忽视的小角色。那些风光与华贵,似乎与他们毫无关系。然而,当江山垂危君臣避祸的时刻,赵桓第一个选择他去承担深陷绝境的风险,充当神圣英勇的盾牌。正当他手执圣旨,准备收拾行囊的时候,赵榛急冲冲的走进康王府,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赵构命众人避开,赵榛方才开口道:“皇上真的让你去和谈?”
“你的消息倒是迅速。”赵构随手将圣旨递给赵榛。
赵榛接过圣旨,看也没看便疑惑的问:“上次金人无缘无故把你送回来,这次皇上为何还让你去?”
赵构撇了撇嘴,露出半丝诡异的苦笑:“只希望我这次也能逢凶化吉吧。”
二人无奈的对视了一眼,赵榛顿时有些语塞,无论出于安慰还是出于祝福,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赵构的前途如同整个大宋一样渺茫迷惘,这一年他只有二十二岁,正是人生刚刚起步的灿烂年华,然而,世事的无常却令他感到有些不堪负重。
在赵构离开东京的前一天,赵榛秘密的将他约至神霄观,经张虚白的配合,他们顺利的进入了观中。这是赵棫被软禁后第一次与赵构见面,他们之间并不存在过多的交情,如果没有赵榛的关系和前一次出使金营的原因,也许赵构只是赵棫眼中众多兄弟中一个平凡而淡泊的孩子。在听说赵构即将出使金营和谈的事情后,赵棫心中多少有些无奈,他知道赵桓自始至终还是不肯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完颜家想要的不是一纸合约或万贯岁币,他们强大的军队支撑着他们那颗坐拥天下的野心。
赵桓太善良了,善良到去相信狼群也有放过羊羔的时候。他把这种善良运用到政治中,除了会给大宋带来更快的灭亡,别无它用。
赵棫看着眼前身姿挺拔的赵构,淡然的问:“皇上给你多少兵?”
“百名护军。”赵构不知赵棫被软禁的真正原因,当他被周绾带入神霄观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与天子之间的兄弟情义,究竟有几分真切?
“百名……”赵棫默默低语。
赵构疑惑的抬头:“为何这么问?”
“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当时我在城外与金人决战,以至于全军覆没究竟是对,还是错?”赵棫道,“我那一刻心中只想着如何完成以死殉国的愿望,如何让我身后的将士和我一样成为英雄,青史留名……可是,这是他们的愿望吗?”
赵构怔怔的听着,做不出回答。
赵棫走到赵构身边,语气平和的说:“也许他们心中只是想要活着,而我却为了自己那么点愿望,迫使他们面临生死考验。最终,我没死,城,也没有因为我身后将士的死而守得更加坚固。”
赵构皱了皱眉:“可那是一种气节。”
“不。”赵棫打断他的话,“对我来说这是气节,或者说是成全了自己某些拥有气节的欲望。但我带领的那些将士又是怎么想的?所以,人即为将帅,就要看的更远,想的更多……”他将手放在赵构肩头,“我一直是为了自己活着,我的任何选择全部源于我的性格。但是你日后必须摒弃一些看起来光辉的品质,因为你身后还有很多需要依靠你的人,并且人数会越来越多。永远不要让你麾下的人成为自己所谓英勇忠贞的牺牲品。”
赵构第一次与别人这样平静的对视,然而在这种情形下,他的心头却若隐若现的浮起点点悸动。
赵棫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上面写有几个人的名字:“你出开封后,直达相州,这些人是相州附近值得信任的官员名单,若有麻烦,只管联系他们。”
赵构凝视赵棫淡定的表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似乎颇为理解赵棫话中潜藏的意思。
赵棫继续道:“想必金人此次的目标还是东京,谈判不过是个幌子,你万事小心,切记以赵氏命脉为重。”
赵构的脑子愈发清醒,赵棫在提醒他万不可前去与金人谈判,否则凶多吉少。
他们的这一次相见,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赵构日后的决策,赵棫眼中或多或少的担忧,成为了东京城那片繁华凋零前仅存的清醒。十一月中旬,赵构告别了含泪送别他的母亲韦贤妃,走出东京,从此,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在离开东京城百步距离的时候,赵构突然有些迟疑的停下脚步,引马回望整个城池。这时,他身边一名副官摇头感叹:“我与金人打过一仗,他们实在骁勇,不知这东京城的高墙深水能不能挡住他们。”
听到此,赵构的嘴唇微微一振,长叹一声,默默的策马而去。离东京越远,他越怀念那些年宫中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是此刻的时局提醒他那种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他必须时时小心,步步为营。按照最初的计划,赵构很快到达了相州,虽然赵桓多次派人催促他尽快入金营谈判,但是他始终没有行动。赵棫的话萦绕在赵构耳边,清楚的告诉他,和谈,于赵桓来讲是一个幻想,而于赵构来讲必定是九死一生的经历。
冬天的雪花在黄河南岸雕刻出不同的冰凌,寒风刺骨,完颜宗干坐在炭火旺盛的帐篷内,笑着对圣芯道:“很快我们就要到东京了。”
“你不是来谈判的吗?”圣芯抬眼看着他。
完颜宗干一笑:“谈判?谁说要谈判?”
圣芯倒吸一口凉气,死死盯着完颜宗干的眼睛。她早该明白女真人骨子里那份征服与杀戮的天性,他们不需要谈判,就像当初她的出嫁一般,一切都不过是个幌子,是个骗局。
几天后,金军已经逼进了东京,成包围之势,赵桓惊惶之下,命人秘密的将一份圣旨带出城,任命身在相州的赵构为河北兵马大元帅,要求他火速召集兵马赴东京勤王。这时,赵构想到了当初赵棫给他的纸条,立刻开大元帅府,集结军队。就在他忙的焦头烂额之际,一个人出现在他的视线内。赵构惊异的看着他,居然是周绾——是这个仿佛一瞬间便在东京城里消失的少年。
赵构与周绾的交情平如水,然而,他的出现还是给绝路上的赵构带来了些许安慰,周绾是他在宫内日子的零星回忆,也是他如今身边唯一一个年纪相当的人。
周绾离开上京后,带着莞嫣一路南行,最后终于回到大宋境内。他不过是个剑客,没有别的本事养家,只好在相州街头卖艺为生,刚巧那一天赵构急着前往元帅府,策马急奔之下,无意间看到了周绾。
周绾入元帅府后,将与赵棫之间的事情全盘托出,没有半丝隐瞒。赵构听罢很是惊异,他没想到赵棫竟有一颗不可小窥的野心,这使他顿时明白了赵桓贬益王为庶人的原因。
顿时,赵构感到他有根敏感的神经被轻拨了一下,莫名的担忧。
在赵构筹备之际,东京已经被团团包围。来不及等赵构的消息,赵桓便决定亲自前往城外的金营请和,这在他看来,也许是帝国最后的一线希望与活路。为此,他必须放下天子的尊严。
第三章密昭
为防金人以主战派李纲拜相之名入侵大宋,赵桓将他由枢密院知院士贬为保静军节度副使,如今远在建昌。千山万水,当赵桓坐在金营中无奈的谈判时,心中最为怀念的,莫过于李纲这个昔日在他身边出谋划策的良臣。
“皇帝一片孝心,亲自前来,宗翰来迟了。”完颜宗翰掀开帘子的瞬间,脸上溢出一片笑意。
赵桓道:“将军之前一定要太上皇前来,然儿子既在,怎可让父亲操劳。”
完颜宗翰淡然的微笑,泰然自若的坐在桌前:“汉人果然以孝为先。”在他身后跟进来的还有完颜宗望和完颜宗贤。
赵桓并未多说,伸手翻开谈判协议后,不禁骇然。
那薄薄的黄卷上,居然写着——河东河北河中割让,并交付犒军金一百万锭和银五百万锭。
这是一张几乎不可能兑现的协议,东京城自从上次和谈索赔至今,早已丧失了往日的繁华。国库空虚,民力耗损,艮岳已在百姓争相恐后的喧闹中,丧失了人间仙境本该具有的安宁清平。赵桓此刻面对着这样一份帛卷,不禁有些颤抖。
“有何不妥?”完颜宗翰半眯着眼睛,从那半藏半露的目光中,赵桓感到了莫名的压力。
赵桓抬头,叹了一口气:“这……有些难。”
“无防。”完颜宗干毫不思索的接住了赵桓的话音,他早就看透了此刻的时局与大宋内部的空虚,“可以帝姬命妇宗亲之女抵押。”
赵桓心中一阵苦涩,他苦苦求和,最终却依然要将亲人送入虎口,他还是不适合做这个皇帝。
与金人签订协议后,赵桓抬头看了看帐内那些金国将军的脸。这些人的脸上无不带着坚决而刚毅的表情,在他们身上有着大宋最缺乏的尚武精神,这才是胜负的关键。完颜宗翰笑着将一行人送出帐外,这时,远处一名军士跑过来道:“梁宋国王到了。”
完颜宗干本是奉命前来东京与康王赵构谈判的,因为上次错放赵构回东京,此次完颜晟特别提出要他前来求和,以便将他拘禁起来,免得日后多生事端。然而,完颜宗干自始至终未见到主动前来议和的赵构,于是便径直来到城外的金营内。
完颜宗翰听见军士的传报,立刻崭露出淡淡的诡笑。赵桓还在为处境迟疑不决的时候,完颜宗干已经率领身后十几名侍卫大步闯入他的视线。他有着傲视一切的姿态,眼神如同天空中的苍鹰,敏锐而犀利。走到赵桓面前,完颜宗干坚毅的表情微微放松,浅然问道:“阁下是宋国的谈判使臣吗?”他的语气平平无奇,却让赵桓听得格外刺耳。
这一句话令赵桓颜面扫地,他明明知道完颜宗干是故意的,却无法反击,这就是失败者的宿命。完颜宗翰打破了这一尴尬,转而给赵桓介绍:“皇帝此前可曾听过我大金梁宋国王的名号?”
“未曾。”赵桓淡淡的低下头。
完颜宗干并未动怒,只是瞥了完颜宗翰一眼,对赵桓道:“您既是宋国皇帝,本王有一事不解,请问为何约定谈判的日期已过,却不见康王赵构的踪影?莫非康王出京还有其他任务?”
金人围城后,赵构一直是赵桓心中最大的期望,如今,这一线希望正在慢慢消逝,完颜宗干的话让他哑口无言。
不过片刻间,赵桓与完颜宗干的对话携着一股浓郁的贵贱意味席卷而来。目送着赵桓出营回城,完颜宗干仿佛看到一个帝国覆灭前飘摇的背影。
靖康元年十二月的风比往年都寒冷,圣芯坐在帐内的一盆火炭旁,四周空无一物,这是完颜宗干暂时给她安排的住处,行装还在车上。东京,近在眼前,可她除了无尽的寂寞,感觉不到半点温暖。完颜宗干掀开帘子入内,坐在火盆旁烤了一会火,见圣芯不语,只得自顾自的道:“一会我们就搬出营去。”
圣芯冷冷问:“去哪里?”
“宗贤在营中,你在此太危险。”完颜宗干起身将宽大的裘袍脱下来,披在圣芯身上为她御寒,“宗翰在附近安排了几间民居,半个时辰后,我就带兵过去。”
“完颜宗翰知道我在这里?”圣芯讶异的问。
完颜宗干从容的点头,继而毫不犹豫的出了帐。圣芯感到完颜宗干的裘袍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心底却无比冰冷。她举步跟了出去,斜风如刀,她站在完颜宗干的身后,第一次发现他的高大,那如同一堵无处不在的墙,挡住了她的去路和逃跑的心思。
金营内只留下了部分守军,其他人都在完颜宗望和完颜宗贤的带领下对东京发起着攻击,催促赵桓尽快缴纳赔款。远处的天空一片火红,圣芯记得那是开宝寺的方向。
大火熊熊,湮没了开宝寺恢弘的建筑,圣芯悲伤的闭上眼睛,她知道那里已经沦为了金人的焚场。烟灰飞扬下,开宝寺三千秀木加速了它的毁灭,这秀木曾是赵佶集天下巧匠修剪而成的隽美风景,如今尽赋予了火光。
“与开宝寺遥相辉映的是神霄观吧?”完颜宗干突然问。
圣芯睁开眼,苦笑一声:“你倒是对东京的地形很熟悉。”
“我既带你来了,就没准备只让你在城外观望。”完颜宗干的话证明着他此刻的雄心。
东京迟早陷落,圣芯从未如此坚信过。
宋人怎是金人的对手,他们勇有宗望宗贤,谋有宗干宗翰,最重要的是,完颜家比任何人都了解牟得天下利益最有效的手段。汉人不懂这些,他们只懂得儒教仁义,并且用他们能想到的最极端的奸诈手段去对付同胞,最终丧失了一个民族的尊严。圣芯正视着完颜宗干,从他平静的眼神中,她浅浅意识到某种不平静的心情。
靖康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开宝寺大火。二十五日,金人掳索国子监书出城。
紧张的局势并未缓解,赵桓在焦头烂额的军务奏折中,无意拣起一本诏书,那是他三天前拟给赵构的圣旨,因为一直无法送出城而搁置。李若水站在殿内,注意到赵桓手间翻阅纸张的声音停滞了,眼中浮现出无限的悲伤。
半晌,新年的钟声敲响了,却没有半点喜庆的气息。
“靖康二年了……”赵桓开口,他的声音苍凉而清晰,“……排驾神霄观。”
赵棫静静看着开宝寺得方向,他与圣芯不同,位于山顶的神霄观给了他得天独厚的高度去俯视那一场劫难。大火足足燃烧了三天三夜,它代表了一种庄严肃穆的崩溃和帝国骄傲的旁落。隆重的谢幕,正式拉开,那一刻,赵棫坚信他将与这座城池一起被埋葬于更大的火光中。他的表情一成不变的淡定,远处旷野的厮杀回荡在耳畔,那大火伴随的屠戮血溅千里,他仍旧如身在桃源一般,浑然无事默不作声,深沉的可怕。
王者的沉静和气魄,在赵棫最后的人生中演绎的淋漓尽致。他回头的时候,赵桓已经来了。
一个是洒脱写意的庶人,一个是不堪重负的帝王,面对面的时候,赵棫反而格外轻松。赵桓免了赵棫的礼数,偌大的东京城,偌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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