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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莫普拉 作者:乔治·桑[法]-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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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我恰好在这儿了解到实情。”
    “真可怕!真可怕!”神甫嚷道。
    我听到最后这句话的声音,神态迷惘地笑了笑,回声似地跟着重复。
    几个猎人闻声跑来。爱德梅被抬走了。我相信看到她父亲站在我面前走动,然而我
无法肯定这不是一种骗人的幻象(我没有任何明确的意识,这些可怕的时刻在我头脑里
只留下一片模糊的记忆,犹如做了一场恶梦),要不是人家向我担保说,骑士不用人帮
助就从马车上下来,像年轻人那样机智、果敢地走动,我是绝不会相信的。第二天,他
陷入一种十足老年糊涂和麻木的状态,从此再也没有从座椅上起来。
    至于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当我恢复理智时,我发现自己置身在林中另一个
地方,靠近一条小瀑布,我不由自主地怀着一种安逸的感觉倾听哗哗泻下的水声。布莱
罗躺在我脚边,它的主人靠一棵树站着,留神瞧着我。夕阳将一道道橘黄色的光射进小
白蜡树细长的枝干之间;野花似乎在冲我微笑,鸟儿在悦耳地鸣啭,这是一年内最美好
的时光之一。
    “多么优美的夜晚!”我对马尔卡斯说。“这地方同美洲的森林一样美。喂,老朋
友,你待在那里干吗?应该早点叫醒我;我做了一些恶梦。”
    马尔卡斯走来跪在我身边;两行热泪沿着他瘦削、蜡黄的面颊淌下。他那通常无动
于衷的脸上显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怜悯、忧虑、慈爱的表情。
    “可怜的主人!”他说,“神志昏迷,脑袋出了毛病,这就是一切。大灾大难!但
忠诚无济于事。永远跟您在一起,必要时跟您一起死。”
    他的眼泪和话语使我悲从中来;这是同情的本能外加神经脆弱造成的结果,因为我
什么都记不得了。我扑到他怀里,像他一样哭泣;他以真正的父爱把我紧紧搂在胸前。
我充分意识到自己遭受了飞来横祸;但我又怕知道这灾祸包含些什么;我绝对不愿向他
打听。
    他挽住我的胳臂,带我穿过树林。我像孩子似地由他摆布。接着我又感到疲惫不堪,
他不得不让我重新坐下,休息半小时。最后,他扶我起来,终于把我带到莫普拉岩,这
时天已很晚。我不知道那天夜里自己的感受。马尔卡斯告诉我,我曾为可怕的谵妄所折
磨。他自作主张派人到最近的村庄去请理发师,这个理发师第二天一早给我放血,过了
一会儿我就恢复了理智。
    可在我看来,他们帮了我怎样可怕的倒忙!死啦!死啦!死啦!这是我惟一能说出
来的话。我躺在床上只顾呻吟和辗转。我想出去,跑到圣赛韦尔去。可怜的中士扑在我
脚下,用身子堵住房门阻止我走。为了留住我,他告诉我一些我压根儿不明白的事。虽
然无法解释他的行为,我还是向他关切的表示和我自己筋疲力尽的感觉作了让步。在这
样一番斗争中,我放血部分的血管再次破裂;趁马尔卡斯尚未觉察,我回到了床上。我
渐渐陷入深深的昏厥之中,几乎死去;看到我嘴唇发青,双颊变成紫色,他大胆掀起我
的被子,发现我沉浸在血泊里。
    其实,这对我是最幸运不过的事。接连几天我保持虚脱状态,醒着与睡眠没有多大
差别。多亏这样,我才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感到痛苦。
    一天早晨,他设法让我吃了一些食物,看到我随着体力的恢复,我的忧虑和不安也
复苏了,他便怀着既天真又体贴的欣喜心情告诉我,爱德梅没有死,他们对救活她抱有
希望。这对我无异是晴天霹雳,因为我还以为,这场可怕的遭遇是我谵妄状态的幻觉。
我以吓人的样子大喊大叫,挥舞双臂。马尔卡斯跪在我床边,求我冷静下来;他多次重
复对我说下面这些话,在我就像梦中听到的无意义的吃语:
    “您不是有意这样做的;我知道得清清楚楚。不,您不是有意这样做的。这是一次
不幸事故,您手里的一支枪走了火。”
    “得啦,你想说什么?”我不耐烦地嚷道,“什么枪?什么走火,为什么是我?”
    “主人,难道您不知道她怎么被击中的?”
    我把手放在额上,似乎想使我的头脑恢复活力;由于无法解释使我神志错乱的那个
神秘事件,我以为自己疯了,便一声不吭,十分沮丧,惟恐脱口说出一句会让人发现我
丧失官能的话来。
    末了,我渐渐集中思想。为了壮壮胆子,我要了一些酒;刚喝下几滴,那不幸的日
子的所有场景就像变魔术一样展现在我的眼前。我甚至记得紧接着事件发生后帕希昂斯
所说的话。这些话犹如刻在保存声音的这部分脑子里,尽管深入理解意义的那部分脑子
仍在沉睡。比那时再过片刻我就没有把握了。我在寻思,离开爱德梅时我手中的枪有没
有可能走火。我清楚地记得,一小时以前我对一只鸡冠鸟放过一枪,因力爱德梅曾想仔
细欣赏它的一身羽毛。当我听见击中她的枪声时,我的枪还握在我手中;只是过了一会
儿之后,我才把枪扔在地上,因此不可能是这件武器掉下时走的火。再说,那时我离爱
德梅确实太远了,姑且承认命运难以逆料,那子弹也无法击中她。最后,那天我身上始
终没带一颗子弹,我的枪不可能在我不知不觉中装上弹药,因为我打死鸡冠鸟之后不曾
把枪从皮背带上取下来。
    因此可以肯定,我不是这次悲惨事件的原因,我得去为这场令人震惊的灾祸找到解
释。对我来说,事情不像别人想像的那么复杂。我想,有个笨拙的猎人隔着枝叶把爱德
梅的马错当成一头野兽。我不想指控任何人故意谋杀;只不过,我明白自己已受到控告。
我从马尔卡斯口中掏出了真话。他告诉我,骑士和所有参加打猎的人都把这次不幸归于
意外事故,归于我的马将我仰天摔下来时,一支枪令我痛心疾首地走了火。大家都相信
我是被马摔到地上的,这几乎是一致的意见。在爱德梅能够说出的三言两语中,她肯定
了这种假设。只有一个人——帕希昂斯指控我;但他是在他的两个朋友马尔卡斯和奥贝
尔神甫保证严守秘密的情况下悄悄指控我的。
    “用不着告诉您,”马尔卡斯补充说,“神甫保持绝对的沉默,拒绝相信您有罪。
至于我呢,可以向您发誓永远……”
    “闭嘴!闭嘴!”我嚷道,“甚至这样也不许对我说,好像世上有人真会相信似的。
可是爱德梅咽气时对帕希昂斯说了一些离奇的话;她明明死了,你想蒙我是没有用的。
她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没有死!”马尔卡斯叫了起来。
    他对我赌咒发誓,终于使我信服。我知道他不善于说谎,整个人的表现会戳穿他仁
慈的意图。至于爱德梅的话,他断然拒绝向我转述;由此我明白那些话是叫人受不了的。
于是我从床上挣扎着起来,无情地推开想拦住我的马尔卡斯。我让人把一个鞍子扔在伯
户的马背上,随即骑马飞奔而去。我抵达圣赛韦尔堡时活脱像个幽灵。我趔趄着一直走
进客厅,除圣约翰之外没有遇到任何人。圣约翰瞥见我时惊叫一声,对我接二连三的问
题没作答复就溜走了。
    客厅里空无一人。爱德梅刺绣用的绷架,埋在她的手大概再也不会掀起的绿布下,
在我看来就像罩布下的一口棺材。我叔叔的大扶手椅已不再在壁炉前的角落里;我的肖
像——我请人在费城画的、美国独立战争期间寄来的肖像,也已被从墙上取走。这些都
是死亡和诅咒的迹象。
    我赶紧走出这个房间,怀着无辜者的勇气登上楼梯,但已心灰意冷。我径直走向爱
德梅的卧室,敲门后立即转动钥匙进去。勒布朗小姐迎着我走来,大叫一声,双手捂着
脸逃走,似乎看见出现一头猛兽。究竟是谁散布了对我可怕的怀疑?会不会是神甫不够
忠实,背地里这样做?后来我才知道,爱德梅尽管清醒时既坚定又宽厚,谵妄时却大声
责怪我。
    我走近她的床,自己也发了狂,没想到我出其不意的出现会送掉她的命;我迫不及
待地一手撩开床帏,凝视爱德梅。我从未见过更为惊人的美。她那双乌亮的大眼睛越发
显得大了,虽然毫无表情,却闪耀着奇异的光,宛如两颗钻石。她那发白、绷紧的面颊,
她那与面颊一样苍白的嘴唇,使她美丽的头具有一种大理石的外表。她直勾勾地注视我,
不比瞧一幅画或一件家具怀着更多的激情;她把脸微微转向墙壁,带着神秘的微笑说道:
“这是那朵叫做‘爱德梅·西尔维斯特里斯’的花。”
    我跪下来,捧起她的手,吻了个遍;我号陶大哭起来,她毫无党察。她那只一动不
动的、冰凉的手留在我的手中,宛如一块大理石雕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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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神甫走进来,神情阴沉而冷漠地跟我打招呼,然后向我示意,令我远离爱德梅的床。
    “您疯了!”他对我说。“立即回去;谨慎些,别到这儿来。这是您惟一可做的
事。”
    “从什么时候起,您有权把我从自己家里赶走?”我怒不可遏地嚷道。
    “唉!您不再有家了,”他回答,痛苦的语调使我的怒火平息。“如今父女俩已不
过是两个幽灵,他们身上的精神生活已经熄灭,肉体生活也即将放弃。请尊重爱过您的
人们的临终时刻吧。”
    “可我怎么能在抛弃他们的同时,表示我的尊敬和痛苦呢?”我吓呆了。
    “在这方面,”神甫说,“我既不愿也不该对您说什么,要知道,您在这儿露面是
件莽撞和亵渎的行为。您走吧,等他们不在人世(这一天不会远了)之后,如果您对这
份人家有权利的话,可以回来;您肯定不会再在这儿发现我怀疑或证实您的权利。在此
期间,由于我不了解这些权利,我想自己可以负责让这两位圣洁的人临死前一直受到敬
重。”
    “卑鄙小人!”我叫起来,“我真不知什么阻止我把你撕成碎片!你出于什么可憎
的冲动把匕首插进我的胸膛不断转动?你惟恐我幸免于我的灾祸?你不知将有三口棺材
一起从这座屋子里抬出去?你以为我到这儿来是贪图别的东西,而不是寻求临终的目光
和临终的祝福?”
    “您该说临终的宽恕,”神甫声音阴沉地回答,做了一个无情谴责的手势。
    “我说您发疯了!”我嚷道。“倘若您不是一个教士,瞧您对我说话的腔调,我就
要叫您在我手里粉身碎骨。”
    “我才不怕您呢,先生,”他回答。“把我杀死真是帮我一个大忙;可您通过威胁
和狂怒反倒证实了对您的控告,我对此感到遗憾。倘若我看到您真诚地忏悔,我就会陪
您一起哭泣;但您的镇定却使我厌恶。以前,我只是把您视为狂躁型的疯子;今天,我
相信看透了一个坏蛋。滚开!”
    我跌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又气又难过,连话都说不出来。当下,我巴不得马上就死
去。爱德梅在我身边奄奄一息;对面是个坚信我有罪的法官,性情本来温和、羞怯,却
变得严厉、无情!想到失去我心爱的人儿,我但愿一死了之;可是压在我头上的可怕罪
名又使我振作起来。我相信,这样一种罪名在真理的声音面前一刻也站不住脚。我想像,
只消我看一眼,说一句话就能使它不攻自破;但我觉得十分沮丧,深受伤害,因而拒绝
这种自卫的方法。被人怀疑的耻辱越压在我身上,我就越明白,当一个人只有蒙受不白
之冤的自尊心作为武器时,那么要想成功地保卫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垂头丧气地呆在那儿,一声不吭,似乎有顶铅帽压在我的头顶上。门又打开了,
勒布朗小姐神态生硬地走过来,以充满憎恨的声调通知我,说外面楼梯上有个人要跟我
说话。我身不由己地走出去,发现帕希昂斯正在等我,双臂交叉相抱,摆出他最严峻的
姿势,脸上的表情令我敬畏,如果我确实有罪的话。
    “德·莫普拉先生,”他说,“我必须跟您个别谈谈;您愿意跟我去我家吗?”
    “好,我愿意,”我回答。“我准备忍受一切羞辱,只要我能知道你们想从我身上
得到什么,为什么你们肆意侮辱最不幸的人。带头走呀,帕希昂斯;走得快些,我急于
赶回这儿来。”
    帕希昂斯毫无表情地走在我前面;我们走近他的小屋时,看见我可怜的中士也刚刚
急匆匆地赶到。他找不到马追随我,又不愿同我分离,所以是步行而来,走得太快,浑
身大汗淋漓。他已扑在葡萄藤绿廊下一条长凳上,瞥见我们,又生气勃勃地一跃而起,
向我们走来。
    “帕希昂斯!”他嚷道,声调富于戏剧性,要不是在这样的时刻我压根儿高兴不起
来,这声调本来会使我发笑的。“疯老头!……在您这样的年纪恶意中伤?……呸!先
生……被命运断送了……您是这样……是的。”
    帕希昂斯一直不动声色,这时耸耸肩膀,对他的朋友说:
    “马尔卡斯,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到果园尽头休息去吧。这儿不关您的事;我
要跟您的主人单独谈谈。去吧,我希望您去。”他边说边用手推马尔卡斯,中士尽管既
自负又敏感,总是出于本能和习惯听从这种权威性的指示。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帕希昂斯直截了当地进行盘问,我决意接受他的审讯,以便
尽快弄清我周围发生的事。
    “先生,您愿意告诉我眼下您打算干什么吗?”
    “只要我还有个家,我就打算留在我的家中,”我回答:“一旦我不再有家了,我
要干什么不关任何人的事。”
    “可是,先生,”帕希昂斯又问,“如果有人跟您说,您留在您的家中,不能不给
这个或那个家庭成员带来致命的打击,您还坚持留下吗?”
    “只要我相信事情确是如此,我就不在他们眼前露面;我会在他们的房门口等到他
们临终的最后一天,或者他们康复的最初一天,好再向他们要求我依然配得上的爱。”
    “啊!问题就在这儿!”帕希昂斯轻蔑地一笑。“我不信您配得上。再说,我对此
很高兴,这是更加显而易见的。”
    “您想要说什么?”我嚷道。“说吧,无耻之徒!给我解释清楚。”
    “这儿只有您才是无耻之徒。”他冷冷地回答,同时在他惟一的板凳上坐下,让我
继续站在他面前。
    我不惜任何代价要他作解释。我克制自己的脾气,甚至谦恭地表示,只要他同意向
我复述刚一出事爱德梅就说的话,以及她发烧时又说的话,我准备听从忠告。
    “绝对不行,”帕希昂斯生硬地回答:“从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您一句也不配听
到;我决不会向您复述。您干吗要知道呢?希望今后向人们隐瞒某件事吗?上帝早就看
到您了,对他来说秘密是不存在的。您走吧,待在莫普拉岩,安分守己;等您叔叔过世
了,您的事务料理了,您就离开这个地方吧。如果您信得过我,最好现在就离开。我不
愿使您受到起诉,至少您不要用您的行为迫使我这样做。可是别人对事实真相即使没有
把握,至少起了疑心。两天以前,有个仆役嘴不紧,在大庭广众中无心说出一句话,可
能已引起司法部门的注意;只要一个人有罪,从法庭到断头台就只有一步之遥。我一向
跟您无怨无仇,我甚至对您产生了友谊;听从您说准备接受的这个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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