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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狄公案_红阁子-第9章

小说: 狄公案_红阁子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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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秉公处罚,决无怨言。”

  狄公问:“不知冯相公当时如何举动?”

  “我闻讯赶到红阁子,遵小女嘱咐也是从套话客店后门走的。果然李公子躺在红阁子外厅的长桌边。一摸脉息,早已气绝。幸好流血无多,只染浸了他自己的衣袍。——我当对灵机一动,便将李公子尸身拖入卧房。又擦匕首塞如他自己右手。再挪移桌上票据信札一并讲卧房。又见窗槅关合甚紧,处处可视作自杀现场。然后锁了房门,从露台悄然离去。”

  狄公警觉,忍不住插言:“卧房的房门既是你锁上的,那钥匙又是如何插在房门里的锁孔里?”

  冯岱年涨红的脸上漾开一丝得意的微笑。

  “当然我大胆将钥匙带走,自有心计。果然当夜永乐客店使有人来报官,道李公子死在红阁子里,要我立即赶赴现场处置。我知道罗县令此刻正在乐苑里寻欢,何不拽他去唱个主角,从中正可便宜行事。

  “罗县令与我带了十来个公人一起赶到红阁子时,见卧房门紧闭,便命撞门。门撞开时一个个惊惶失措,都涌上去李公子尸身前看究竟,我便摸出钥匙偷偷插在锁孔里。——罗县令很快发现了李公子手中的匕首,锁孔里的钥匙,紧闭的窗槅。第二日问审,秋月又道出拒绝李公子赎身一事。罗县令便当堂判定自杀。——这详末关节大抵如此。我不仅渎职,还故意亵污王法,戏弄官府。伏求狄老爷严处。”

  “冯相公伪造自杀假象,怎忘了将李琏桌前那张纸片藏匿。”狄公终于找到一个漏洞,施展自己的智力。他不得不为冯岱年的本领暗中喝采。

  冯岱年道:“那枚纸片画的是个满月,正应了秋月之名,又写了‘托心秋月’字样,何须藏匿?”

  “不!李琏从未将秋月放在心上,倒是秋月自作多情,广为吹嘘,故罗县令有此误断。依本官判来那两个圆圈则是玉环之意。——画满月只需一个圆圈,大圈里又套了小圈,正是玉环之象。‘托心秋月’则是拜月祈祷,遂其心愿之意,并不指秋月这人。”

  冯岱年暗吃一惊:“狄老爷果然好智慧,真不知罗县令当时怎的胡乱便想到秋月来。这秋月也当罗县令面一口应承,还得意洋洋说李公子压根儿没在她眼里。”

  狄公捋须微笑,这内里委曲他十分清楚。罗县令恐也正是见了秋月如此一番情景才吓怕了,连夜逃回金华的。

  小亭外万籁俱寂,幽馨一派。几片斑斓的彩蝶在夹竹桃花上飞来飞去,只不停脚。稍远处的池面上,菱荇牵风,白莲摇闪,犹如画中。

  亭中三人一时沉默不语,肚里各自波谲云诡。

  (荇:读‘杏’,一种水生植物。谲:读‘绝’,诡诈,怪异——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微笑打破僵局:“冯相公,如此说来,李琏死之谜已揭开。不过,李琏脖颈上的青紫肿痕,又如何解释?”

  冯岱年道:“这个我们并没留意,或是李公子身内毒气郁发所致,并非外力致伤。——卑职父女罪过,谨候狄老爷依律裁断。”

  狄公笑道:“要依律裁判,还需弄清二十年千红阁子那宗案子的真相。——不知冯相公与当年陶匡时的横死有否关联?”

  冯岱年情急:“狄老爷,陶匡时先生的死,与卑职实无涉。外间因是谣诼纷起,谓我妒情杀人,尽是恶意诽谤。陶匡时先生是我当年的执友,又是丱角之交。我岂为区区一女子杀害朋友,以身试法,贻笑大方之家。

  (诼:读‘灼’,造谣,谗谤。丱:读‘贯’,丱角之交,指从孩童时就在一起的朋友。——华生工作室注)

  “其时我才二十四岁,新任乐苑里长。爱慕翡翠小姐,正拟出金赎她为妻。陶匡时也暗中爱上了翡翠,当时他二十九岁,已经娶妻生子,只是婚姻不美满。尽管如此,我们照旧友谊深笃,并未翻目。——然而翡翠小姐却一味拖延,又不愿明言究竟,似是别有意图。

  “狄老爷,温文元当时也追逐着翡翠,他追逐翡翠因为是虚饰面子,登上上流社会,以得花魁娘娘宠举为梯阶。温文元重金收买了翡翠的贴身丫环,窥伺动向。——一日那贴身丫环偷偷告诉温文元,翡翠已有身孕。温文元疑心翡翠已属意于我,便去陶匡时面前挑唆,与我翻目。陶匡时确是动了肝火,与我大吵一场。经我百般解释,总算信了我的辩白。我们这才明自翡翠之所以一味拖延我两个正是因她已另有情人,十分隐蔽。我约他一同去找翡翠,要翡翠吐出那情人的名字。陶匡时正火气头上,拂袖而去。

  “第二日温文元急匆匆来找我,报道他亲见有人在红阁子里与翡翠幽会。并说陶匡时得信后已赶去永乐客店问罪。我疑心是温文元放白鸽,生怕陶匡时落陷阱,跟脚便也赶到红阁子。从露台外往外厅一看,陶匡时已被人杀死,一柄匕首深深插人他的脖根。

  “我正进退两难,踌躇不安时,忽听得有脚步声响。便匆匆逃离现场,转花园酒楼绕了大半个圈子经桃花客店跑回家来。”

  “喘息未定,衙丁来报红阁子有人自杀。县令传我立即赶去永乐客厅勘查。——原来我走之后,客店的仆役便发现了红阁子中死尸,申报官署。”

  “我又忧心忡忡赶到红阁子,县令与衙丁已挤作一堆。陶匡时尸身却躺在里间卧房的地上,手中还紧紧捏着那把原先刺入他脖颈里的匕首。县令还告诉我,他们懂门进来时,见房门钥匙在地毯上。窗槁虽开着,但木栅紧窄,外人是无法潜入此卧房的。——仵作验尸毕,县令使裁断陶匡时自杀身亡。”

  “我当时疑云骤升,我亲眼目睹陶匡时死在红阁子外厅,如何一会功夫尸首被人挪移进入卧房。匕首也由颈脖根移到了陶先生自己手里。——县令传永乐客店掌柜问话,因知翡翠与他关系,又传翡翠问话,翡翠竟称陶先生几次三番欲为她赎身,她执意未允,羞愤之余,乃致轻生。”

  “这事没一个月,乐苑便传时疫。天花麻豆蔓延,病尸山积,一片恐怖。翡翠也染时疫身亡,被火焚,埋了灰骨。时疫过后,乐苑萧条冷落,大非昔比。金华县令也两易其人,这事也不了了之。但是我心中却是一块疙瘩,凝结不化。每每念及好友横死,凶手逍遥法外,便不甘心。然而一旦认真申诉,自己则首当其冲,卷入漩涡,不得洗刷。这对偏偏温文元又大放流言,道是陶匡时死得蹊跷,又说陶匡时死的那日见我进去过永乐客店。——乐苑旧人都知道我两个与翡翠关系,于是我便日处尴尬不利境地。然而温文元又不敢当面揭破,公堂执证,只是暗里煽风点火,觊觎里长之位。”

  (觊觎:读‘济余’非分的希望或企图。——华生工作室注)

  “第二年我娶了妻室,次年又生了玉环,终于将翡翠忘了。同时也尽力周全陶匡时妻小。——玉环长大后与陶德很是亲密,虽差了八九岁,形同兄妹。我也曾有过两家联姻的念头,正可确认我与陶匡时生前的友谊。但温文元的谣言很快传到陶德耳中,他对我父女的态度有了变化,但又不肯说明原委。有时也见他暗自叹息落泪,苦痛十分,又不便劝慰,更无法说破。——玉环见陶德如此模样,心中也闷闷不乐。我意图早日与她觅婿,她又看不上眼,足见城府甚深。直至见了贾玉波秀才才有转机。我十分高兴,赶紧想为他们办了大事,订婚的日子已不远,这时陶德提出愿为他们作大媒。这也清楚向我表明,他无意于娶玉环为妻。”

  冯岱年说完这一番话,如脱胎换骨。目光炯炯,眉宇间愈发秀朗。

  “狄老爷如今也可知道,我移动李公子尸身布置假象,正是受了当年那凶手的启迪。”

  狄公沉吟一声又道:“冯相公的话本县理当信从。依冯相公的话推衍,这乐苑中必有一个凶残十分的恶魔;二十年前手刃陶匡时,昨夜又杀了秋月。那恶魔又必然与红阁子有因缘,两次杀人都选择了同一地方。”

  “可是,老爷,仵作的验尸格目则道秋月死于心病猝发,现场似也未找到被杀的任何验证。”冯岱年道。

  狄公摇摇头:“仵作之言固然不无道理,但这两起案子也太玄妙了。二十年前是为了花魁娘子的纠葛,今天则直接杀死花魁娘子。——冯相公恐肚中还藏着秋月的一些秘密,不肯宣露。”

  冯岱年又生惊惶:“狄老爷怎可如此推断?我唯一不敢宣露的只是秋月与罗县令的一段纠葛。但老爷自己很快就识破了,何需我来赘述。”

  狄公笑道:“便是我识破的,也须说一说才好。冯相公怎的是我肚内的虫儿,知道我心事。”

  冯岱年也笑了。心中究竟不敢断言狄老爷的话是玩笑还是试探。

  第十五章

  狄公回到红阁子,马荣正翘足在露台的石桌上等他。换过衣袍,狄公自沏一盅新茶,拈起一柄竹扇,说道:“马荣,适才我在冯府听了一段有趣的故事。”便将冯府花园小亭里与冯岱年父女一局对话细细说了。

  “侦查杀害秋月的凶手必先侦查当年杀害陶匡时的凶手。要勘破二十年前红阁子沉案,别无他法,只能再去求教凌仙姑。她几乎是唯一的知情人了……马荣,咦,我闻到一股奇臭。”

  马荣吸了吸鼻子:“我早就闻到了,或是这露台外树丛里有瘟狗死猫。我们进屋里谈吧。”

  狄公又问马荣这半日有何收获,银仙姑娘想必十分帮忙。

  马荣便将小酒店里贾玉波一番衷肠叙过一遍。末了道:“看来温文元与李琏确在这里策划过斗垮冯岱年的阴谋,做过一番圈套。”

  狄公道:“这贾玉波还是个秉性正直的后生,不屑于干这腌臜勾当,与冯玉环小姐正还攀配。”

  (腌臜:读‘啊匝’,不干净,肮脏。——华生工作室注)

  马荣摇头道:“这玉环小姐端的厉害,竟敢手刃六尺男子。难怪贾秀才有些怵惕,心中还老大不愿入赘冯府哩。”

  狄公忽的浮起疑窦,便问:“马荣,你与对手短刀格斗都经历过,这玉环右手执匕首如何刺入李琏右侧颈根。”

  马荣细想半日,又比拟动作,乃道:“这刀法固然不中,但两人扭斗一团时什么古怪变幻都有,不可思议。一刀刺去知他落在哪里。”

  狄公点点头:“听听你的见解而已。此刻你即去找到你的朋友小虾大蟹,请他两个陪同我们去凌仙姑茅篷。这事千万谨慎,不可漏泄。凶手恐也在寻觅她,凌仙姑倘有个差池,这全局便崩败不可收拾。”

  马荣答应,站起便要告辞。狄公转念又道:“你可先去探个确址,回来报与我知道,我两个再悄悄走访。——此事方稳妥万全。我且在这里等你,正好思索许多疑团。”

  马荣出了永乐客店径投恒丰庄而来。——这申牌时分,虾蟹两个恐已在赌局中勾当。

  赌局中人声鼎沸,喧嚣十分。小虾大蟹果然正在轮盘局上监场。马荣上前道了来意,两人立即即答应。小虾即去恒丰庄掌办告了假,交来个小兄弟充数。

  三人出了恒丰庄,西行约三里。曲折绕过一片坟场,便看见一座碧峰。碧峰上乔木成林,绿翳如嶂,甚有气势。

  大蟹道:“翻过那座山岗,树木渐少,见是一片荒坡,荒坡下乃是新生松林。凌仙姑的茅篷与我们的木屋正在松林中,几是一道篱笆之隔,十分便近。”

  小虾引路从一条山沟绕过山岗,很快便到了那片松林前。大蟹老不高兴,指责小虾懒腿不肯爬山。小虾讪笑一声正要指路,忽听得前面树枝瑟瑟乱响,一时间杀出十几条汉子来,都拿着刀枪剑戟,喝令他们停步。

  马荣叫声不好,知道遇了剪径断路的。忙挺身而出,徒手抢过一个强人的短剑,便奋力厮杀。——小虾大蟹则躲在一株松树后去了。

  马荣击倒了两个强人,自己也气喘咻咻,力气不支。不敢栈恋,渐战渐退。强人则步步逼近,迅速包抄,企图将马荣三人团团围合。

  “休让他们跑了。”一个首领发出命令,“兄弟们上前,将他三人剁成泥浆。”

  马荣见情势不妙,回头叫小虾快逃回乐苑求救。一面侧身过来为小虾掩护。——他心里明自,一旦被这帮贼人包围,则死无葬身之地。

  大蟹早躲身坐在一株松树下,不敢动弹。小虾提了提裤带,上前道:“马荣哥累了,权且退下,让小弟玩一阵。”

  马荣还未听明白小虾言语,小虾已跳到马荣前面几步,赤手上前先舞弄一番空手拳。

  贼众见这么一匹小公鸡上来抵挡,正要发笑,、却见小虾“咝”的一声掣开了一条飞链,五尺长短,银光闪闪,飞链的两头各系了一个釉子般大小铁球。

  马荣正觉奇怪,小虾已奋力杀入贼阵。只见那飞链如龙蛇狂舞,闪电霹雳一般,瞬间已打得五六个贼徒颅脑迸裂,血肉横飞。——马荣不觉狂喜。又见那贼首正被一球击中脊背,顿时合扑倒地,口呕鲜血,汩汩有声。

  其余贼徒见势,顿作鸟兽散,一个个夺路而逃。小虾跳步上前,不紧不慢,一球接一球,左右开弓。又打中三人,只见头壳碎裂,脑浆血污一片。

  只剩两个已逃上对面山岗密林里。小虾也不追赶,收了链条、铁球纳入裤带后。笑嘻嘻道:“马荣哥见笑,多时不、玩,手都生了。”

  马荣正要上前称赞,忽听得背后大蟹声音:“又打歪两次,真是不堪教授。不然,那两个鸟人怎的轻易逃脱。”

  小虾惭色满面,小声道:“辜负师父。舞了几回,便感手涩,究竟功夫太浅。”

  大蟹不屑道:“你看那里还有一个活的哩,只打在肩头上,羞死人。”

  马荣回头,果见一个贼人在地上蠕动。忙上前一步踏了喝问:“你们这些鸟人,竟敢青天白日剪径,还要坏我等性命。快招,谁指派你们来的?”

  那贼人嗫嚅半日,方吐出一句话来:“唉,竟为那姓李的骗了性命去。”说罢歪倒了头,再不吱声。

  马荣还要再问,见那人颚根血肉模糊一片,牙齿都跌落几颗,早不动弹了。摸了摸脉息,已气窒而死。

  “小虾贤弟有如此一手绝招,令人眼红。”马荣心中十分羡慕。

  “是我教他的,也太不长进,又打歪两次。”大蟹不以为然。

  马荣这才憬悟,原来这两位好汉有此等功夫。又如此忠诚于冯里长,乐苑里还有谁再敢兴乱滋事。——忍不住问大蟹。“大蟹贤弟,这飞链铁球能否教授我一二?”

  大蟹斜眼笑了一笑,露出轻蔑的神色。

  “不行,马荣哥身子恁的宽大,躯干不灵便。玩耍这小球力不从心。小虾这般身材最合适,运动起来,自有神力,适才你也看见了。只是破绽太多,遇着高手,便要吃亏。”

  马荣被他说得心痒痒然,不肯罢休。——心想能学得这一招绝技,何等痛快。从此不需徒手与人格斗,只需袖中腰间藏了那劳什子,缓急使用,十分便捷,又奏奇效。——正还要开口乞求,大蟹指着一株紫杉后的破茅篷道:“那里便是凌仙姑的家。我们的小木屋在这边。”

  马荣记在肚中,随大蟹小虾绕过一片南瓜地来到一座篱笆门。小虾拔了竹闩,三人进来,便在一个破石桌边坐了。小虾进木屋里去,冲了一壶大麦茶出来,又擎了两碟南瓜子。

  马荣见屋前空场上有一个大木架,木架有四五档横槅。每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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