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同人)彼岸春+番外 作者:两者无形炼成一(晋江2014-05-31完结)-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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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不答,只是向他淡淡一笑。她行至桌前,将漆盘置于案上,反身将房门掩上。
她转回桌边,解下裘衣置于一旁,从漆盘上托起盖碗,走到榻前,将盖碗送至展昭手中:“这药已煎好一阵子了,你趁热服下,免得误了药效。”
展昭打开碗盖,略略吹拂,饮了一口,皱眉道:“今日这药,怎地苦得出奇?”
倾城坐在榻边,静静望向展昭:“你此番内伤,损及任督二脉。前些日子医官为你开的方剂,全以补益为主。我昨日请他们酌情加上一两味轻寒臣药,以助解热。看这汤药的色泽味道,想来是他们加了些龙胆草进去。”
展昭轻叹一声:“人言药有三苦,黄连,木通,龙胆草。龙胆之苦为百草之尊。你与他们如此会商,只怕是假托医者之名,存心想看我这有苦说不出的模样。”
倾城唇角微扬,摇头道:“常说小人之心喜度君子之腹,想不到你向称君子,竟也会如此曲解。真是可怜天下悬壶者,济世之举,实在是行来不易。”
展昭含笑道:“究竟是不是我妄加揣度,此刻言之尚早。明日有空时,我定要查查他们为你准备的汤药,想来他们为合你口味,必会多加陈皮甘草。”
倾城失笑道:“你顾左右而言他,终是躲不掉的,快将这药服了才是正经。”
展昭见她佯作嗔怒,扬眉一笑,举起碗来,将汤药饮尽。他将盖碗放在一旁,抬起头来,只见倾城眸光怔忡,静静坐着出神。
展昭心中一动,敛却面上笑意,低声问道:“方才可有什么事么?”
倾城闻言恍然,回过头来,面上似有一丝惆怅:“方才我与狄青一道去中军辕门送陆离出城去,所以才来得迟了。”
展昭直起身来:“怎么,他这么急便要回青涧城么?”
倾城点头道:“种大人那边千头万绪,一刻也少不了他……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尚未想到法子报还于他,他便回去了,当真是件憾事……”
展昭长叹一声,缓缓道:“他予你之恩,亦及于我。早知他今日要走,你和狄青应当唤我同去为他送行的。”
倾城摇头道:“你内伤尚未痊愈,还是小心些好……”
她轻叹一声,又道:“他虽年轻,却是智勇兼备。当日细腰城中那般紧急之下,居然还能想到带上那些长索,浮沙阵中,对我亦是舍命相救……若不是他……”语声甫然一顿,低下眉去。
展昭缓缓抬手,拨开倾城额前垂发,但见她发际肌肤之上,现出一道浅淡伤痕。
那日落雁台中,倾城与陆离依计而行。擒生军尽数进入戈壁之刻,胡杨爆燃,流沙泛起。擒生军骤惊之下,人骑奔走,互相践踏冲撞,不过片时,便已尽没沙中。
身畔喧嚣尽去,空余一片死寂。倾城亦是陷于沙阵之中。她抛盔解甲,勉强卧伏沙上,仰天放出雷火弹,向细腰城遥传消息,身躯徐徐沉向沙底。未想到,陆离离开细腰城时,携了种家军打井时遗下的百丈长索。他在胡杨林边望见倾城犹在沙间挣扎,便将长索一端缚于箭上,强弓劲射,直向倾城身边。
长箭破空,笔直插入沙中。倾城奋力之下,攀住箭上长索,陆离命亲卫营在远处收紧长索,自己循着长索步入流沙,想相助倾城借力而出,谁料到他方走近数丈,足下一空,也陷入流沙之内。
亲卫营相距百丈之外,长索不及回收,陆离与倾城已俱都向下沉去。千钧一发之刻,雅苏豢养的那只墨隼正从落雁台空中掠过。那墨隼不但极通灵性,且劲力强悍,罕有其匹,平素在草原之上可凌空掠起一只黄羊。它望见倾城身没沙中,情势危急,俯冲落下身形,以尖喙衔住倾城一捧长发,将她向一旁拖拽而起。亲卫营趁此之际,尽收长索,将陆离与倾城俱都救上石台。
雅苏与摩勒旋即亦带飞羽骑赶到落雁台。他们见众人皆已筋疲力尽,因不知细腰城左近夏军动向究竟如何,便一并退至十里外一处废寨歇息过夜。第二日晨间,雅苏收到讯息,知道西风岭战事已毕,狄青亦在岭北扎营,便带了飞羽骑拟去与狄青会合。他们在乌梁道口遇见狄青,闻知展昭单骑闯阵,便冒险深入乌梁谷北麓,以暴雷弹扰乱党项后军,出其不意之下,趁乱将展昭救起。
前情种种,展昭尽已详知。但每一思及,却仍觉其痛椎心,深入骨髓。
劫后重逢,却还是时常恍惚,这一切,究竟是真,是梦?
他伸出手臂,将倾城揽入自己怀中,于她抬头的一瞬,俯身将她吻住。
呼吸交缠,唇齿相依,一如经年牵绊,再难分离。
窗外疏钟漫起,更漏遥闻。倾城身躯微微一颤,转头退开一边。
唇畔药香萦存,她摇头一叹:“这龙胆草,果然是苦得很。”
展昭淡淡一笑:“始作俑者,本来便要受罚。”
他望向她侧影,忽地心中一动:“你近日所佩的那玉环,怎地今日未戴在身上?”
倾城低眉望向胸前,静静道:“想是午后更衣时忘记了。”
案前烛花别照,一声轻剥。她看了展昭一眼,站起身来:“春寒料峭,你只着单衣,也不怕受了风寒,我且取件外袍与你披上罢。”
她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却是一怔。柜内木香暗蕴,衣物相叠,最上面齐齐整整,正是一件绛红官袍。
倾城目光流连于那官袍之上:“昨日我听说,因在乌梁谷内箭伤元昊,官家已颁旨将你前愆尽赦,重籍四品,另赠诸卫将军和承宣使之衔。想不到,他们竟这么快便将官袍也送来了。”
展昭抬头道:“这是今日午后范和差人送来的。范大人心细,一早便交待他们圣意如天,不可怠慢。”
倾城缓缓点头,从柜中另取了件长袍,回身走到榻边,将长袍交在展昭手中。
她在展昭身边坐下:“许久不见你身着朱袍,乍然之下,倒是令人回想起在汴京城那段光景……旁人我也不必担心,只是不知道阿满她现下如何了……”
展昭反手将那外袍披于自己肩头:“你对她既是如此惦念,为何这两年来从不写信给她?她在汴京孤身一人,想来极是盼望你的消息。易地而处,你便不怕她伤心么?”
倾城缓缓道:“她是个实心的孩子。我若是寄了书信给她,她便会日日夜夜,盼着收到我下一封书信。若是有一日,我再不能寄信给她,她那时的伤心难过,只怕更甚于今。与其盼望成空,倒不如少些怀想……”
她抬起头来,见展昭面上神情渐渐凝重,淡淡一笑,又道:“当日我们启程来延州之前,我便已将官家赏赐的金帛一概交给了阿满。有了那些钱物,已可保她一生无虞。”
展昭见她如此说来,心中一时略宽:“这两年来,包大人准阿满一直留居开封府内。她聪慧过人,又有张龙他们几个从旁照顾,你自可不必为她担心。”
倾城却摇头道:“正是此节,才是我担心所在。”
展昭奇道:“此话怎讲?”
倾城叹道:“她看似聪明,实则糊涂,全不知人心难测。当日被你所惑,助你骗我去看那水傀儡,便是一例……你那几个兄弟若是一心秉公,倒也罢了,若是郑伯效尤,监守自盗,那丫头只怕是防不胜防。”
展昭掌不住一笑,思及那年汴京城端阳节情形,心神一缓,连日来心中苦涩,不知不觉间已散去七分。
他含笑道:“你且放心,若依刑统职制律,监守自盗者,罪至极刑,再莫能恕……他们有包大人辖制,绝不会逾矩而为。”
倾城亦是一笑,却仍是摇头道: “你若想为他们作保,须得好好思量一番。便是狄青那般冷峻之人,情之所至,亦是柔肠如许,若非我亲眼所见,万不会相信。”
展昭目光一闪:“你说的,可是那个叫做纳兰的乌桓女子?”
倾城点头道:“不错,便是她。方才我与狄青送了陆离回来,正巧在廊下遇到她。看狄青与她之间神情,只怕是大有故事,一言难述。”
展昭听她如此说来,却一时缄默不语,似是在心内沉思。
倾城垂眸看向榻边条陈,缓缓蹙起双眉:“谩书之事,你已知道了?”
展昭回过神来,点头答道:“不错。这条陈之上已将此事详述。你们这些日子来一直苦苦瞒我,却又是何苦?”
当日元昊在乌梁谷一役中箭轻伤,闻知狄青与种世衡俱已全身而退,失望之下引兵回撤天都山。他怒意不减,派人将一封长函国书送至延州。此函长至二十余页,言辞恣谩,趾高气昂,不堪入目。范仲淹盛怒之下,将谩书在来使面前付之一炬,却也因此犯下人臣大忌。消息传至汴京,宰相宋痒当朝议谏,范仲淹欺君罔上,其罪当斩!
幸而朝中诸臣不乏力挺范仲淹之人。御史大夫杜衍谏诤官家,当此用人之际,不须以常情论度。首相吕夷简止住群臣纷议,力主范仲淹并无重大过失,降职小惩,便已足惩戒。
展昭长长一叹:“范大人将迁守何地,可有消息了?”
倾城摇头道:“听说官家尚在踌躇之中,只怕还要再等上一旬,才有定论。无论如何,此际战局正紧,范大人谪守之地,应距延州不远。”
展昭道:“范大人本有胘晕之疾,此番变故,只怕更添他心内焦灼。他本就是外和内刚之人,好水川之败,已成彻骨深痛,否则面对那一纸谩书,又怎会忘记戒急用忍?”
倾城叹道:“怪只怪当日早间,正巧收到斥候关于张元题诗的消息。范大人一心悲恨无处消解,激愤之下,才归结于焚书之举。”
当日张元随侍元昊同回天都山夏营。路过界上寺,兴致来时,在墙壁上题诗一首:“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张元随大驾至此。”
好水川宋营将士万余罹难,尸骨累累,这汉贼却以一首歪诗博取功名,志扬自满,溢于言表。范仲淹一知之下,自然是再难克制。
展昭又问道:“听说韩琦大人已然到了秦州?”
倾城点头道:“不错。他引咎好水川之败,上书自责。官家将他降为右司谏,谪知秦州。他日前赴任,半路之中,好水川阵亡将士父兄妻子数千人,号泣于他马首之前。他们手持故衣纸钱,在他面前招魂长泣,久久不去……”
展昭长叹一声,眸中一片深深悲戚:“难怪范大人昨日说,此情此景,再难置胜负于度外……”
烛花轻落,心事重回。方才二人之间难得的片刻轻松,瞬间已消失不见。
展昭望向倾城,低声道:“夜已深了,你还要回中军客帐,这便去罢。”
自环州归来,倾城便一直与回鹘飞羽骑同住延州中军客帐,只在每日晚间到经略府内向范仲淹交待日间要事,一并探望展昭伤情起居。
倾城不答,站起身来。她背他而立,低声道:“有句话,我一直想要问你,却不知该如何出口……”
展昭静默片时,缓缓道:“若是如此艰难,你又何必勉强?”
倾城摇头道:“可我如鲠在喉,不得不问……那夜细腰城内,落雁台中,我任意而行,不顾而去,你……你可怪我么?……”
这一问已在心内盘旋许久,直至今夜,再不能淹没于内。
展昭苦笑一声,慰声道:“事情已然过去了,你又何必再提?”
倾城轻叹一声:“那夜情势逼人而来,不由我再做他念。”
展昭目光黯然:“你本就是身不由己,我又怎会怪你?”
倾城摇头不语。她转过身来,在展昭身前坐下,泪盈于眸。
“但我却不能原谅自己……当日汴京城内,我本就明知自己终有一日无法尽守诺言,为何又要与你击掌三约?那时不过是一念之差,今日却是负约毁诺,累你至此……那乌梁谷内,浮屠阵中,险些便是万劫不复……”
她无声哽咽,不能续语。展昭叹息一声,握住她手。
倾城与他掌心交握,低下头去,朦胧间只见他左腕间亦有一道旧日伤痕。
睿思殿内,往事惊魂。这两年西北惊变连连,令她几乎忘记,他二人之间,早已血脉相融。
案前沙漏徐徐轻泄,不闻声息。
一路行来,他与她,俱已是伤痕累累,一身倦意,只盼能寻得片时歇息。
今夜流光轻缓,不似人间。这静谧一刻,已远胜平素心底奢求。
展昭低声问道:“那夜在望延川谷底,你望见流星时,究竟许了什么愿望?”
她静静靠上他肩头,摇头不答。
展昭唇边泛起淡淡笑意:“其实,我已知道了。落雁台那夜,我做了一梦。在梦中,你已将愿望尽数告诉了我。”
倾城抬起头来:“当真?你且讲来。”
展昭微笑道:“等到那愿望成真的一日,我自然会说给你听。”
倾城摇头喃喃而语:“故作玄虚,我才不会信你……”
语声忽然顿住。
原来在她诉说之际,展昭已低下头去,贴近她颈项之间。他气息温煦,轻拂上她细致肌肤。
倾城蓦然握紧掌心。
缠绵之意悠游而至,似只是细细一缕,却黯然销魂,醇厚无底,令她再难清醒如常。
冰心本拟尽付与,却不料身临其境之刻,仍觉措手不及。
情思流转徘徊,似是永无止境,他却骤然间停住。
眼前青丝宛转,罗领微松,隐现肤如暗雪。
展昭微微皱眉:“你未着天丝甲么?”
倾城缓缓摇头:“是我一时疏忽罢了。”
展昭心潮回荡,暗暗自嘲。经年共处,他一向以护她周全为己责,不肯对她有半分勉强。今夜却不知为何,心猿意马,自持尽去,只想拥她在怀,再不放手,直是乱了方寸。
他轻叹一声,苦笑道:“你不过是一时疏忽,我却险些便犯下那监守自盗之罪。”
倾城淡淡一笑,摇头不语。良久,她面上笑意徐徐散去,抬起头来,静静道:“今夜若有罪愆,天罚在我,与你无涉。”
展昭心底百感交集,只觉字字入心,真情如许,再难言说。
云散风疏,满月光浮。
万缕悲欢,尽化作此间情浓彻骨。
他缓缓抬手,褪下她发间玉簪。乌发漫泻,一如那夜静湖之畔。
她抬眸迎上他目光,眉峰微敛,星瞳轻颤,不见一丝犹疑。
造化今夕终有意,祈请明朝云迟起。
共此宵,情有独钟,缘生双翼。
晨星犹耀,月色将消。
案前清烛早尽,衾上残红如樱。枕边人睡颜怡然沉静。
倾城推开房门。她裹紧身上狐裘,茫然相对满院寂暗迷离。
狄青从檐下缓缓走出,只望了她一眼,便别开眼去。
长泪如泉,在她面上潸然而下,她却既不揩拭,亦不遮掩,一任珠碎纷纷,尽渗衣襟。
狄青缓缓道:“他们已在外面等你多时了。”
倾城怔怔不语。良久,她收尽泪容,抬起手臂,将掌心丝线缚结于自己颈间。
松开手时,佩环如脂,默默垂坠胸前。
她低声道:“我已燃起半支如梦令,他今日午时之前不会醒来。”
狄青气息起伏,只觉心中苦涩难言。不及他再说什么,倾城已向他一拜,起身向院外走去。
转瞬之间,倾城已越过他身边。狄青蓦然转过头去,低声道:“珍重。”
纤细身影微微一顿,随即行出院门,倏忽隐去,如一夕梦散。
朝云四起旗亭畔。沉水长烟,一路漫。
狄青长叹一声,缓步行回经略府中庭书房。
晨光之下,方才写下的军情条陈墨迹初干,只待驿官少时前来取信传递。
庆历元年三月十六,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