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圣心劫-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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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伙无奈,只得答应,去不一会,果然又送来四盘菜一壶酒。
缺牙老人一边斟酒,一边摇头叹息道:“如今请客的真能算计客人肚子,这点酒菜,叫人不上不下,惹翻了蛔虫,又没法子压它回去!”
燕玉苓浅笑道:“你老人家将就些儿吧!人家安排吃食,原不是为了请客!”
缺牙老人道:“不为了请客,他把咱们拉进镇来干什么?”
燕玉苓笑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缺牙老人咯咯笑道:“不知道最好,咱们别管闲事,只顾吃就是了。”说完,迂自低头吃喝起来。
燕玉苓方待再听听那边几个华山派门下的谈话,不想那几个人正好吃喝完毕,起身出店而去,心里好生失望,呆坐了一会,也待起身,却忽然一怔而止——
原来她偶一回头,正瞥见缺牙老人双手分握着两支竹筷,向一盘“红烧猪脚”上轻轻划了个十字,那猪脚本是连骨一起红烧,但老人竹筷划过,竟如利刃割切豆腐一般,连肉带骨,应手而碎。
缺牙老人竹筷一点盘中,筷尖离盘尚差四五寸,其中一块猪脚,突然凌空弹起,不歪不斜,恰好投进老人口里,老人闭目咀嚼,口里“剥剥”有声,居然连猪骨一齐嚼碎吞下肚里去了。
燕玉苓骇然瞪着一双大眼睛,目睹他竹筷连点,一块又一块咀嚼着比拇指还要粗大的骨头,“毕剥”之声不绝,顷刻间,整只猪脚连骨吃得一干二净。
那老人共只有四五颗黄牙,嚼起骨头来,竟比钢挫还要便利,如非牙齿另有秘密,必是身怀绝学的高人异士了?
正在惊疑,那缺牙老人又拈起一支竹筷,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喃喃道:“一杯杯斟酒实在太麻烦,懒人得用懒办法!”
竹筷被他一吹之后,筷心应声飞脱,立刻变成了一支空心竹管,缺牙老人顺手向一只锡铸酒壶上一插,毫不费力,穿壶而入。
壶中酒液宛如喷泉,循着竹管疾射出来,一滴不漏,全进了他嘴里。
燕玉苓骇然惊问道:“老前辈,你老人家是七大门派中人么?”
缺牙老人反问到:“你呢?”
燕玉苓愧然摇头道:“晚辈不是,适因路过此镇,被他们误留下来……”
缺牙老人“噗嗤”一笑,轻声道:“巧得很,我也不是,他们一定要请我进来喝酒,反正不用花钱,我也不好意思推却了。”
燕玉苓连忙施礼道:“晚辈斗胆请问老前辈尊讳……”
缺牙老人两手乱摇,左右张望一眼,低声道:“我的好姑奶奶,快别这样,什么前辈晚辈,大家全是吃白食的朋友,你就叫我老白吃,我就叫你小白吃,不就行了么!”
燕玉苓忙道:“晚辈不敢——”
缺牙老人脸色一沉,道:“再说一句不敢,我要掀桌子了,我平生任什么不怕,就怕人家说这两个字,你揣着一张地图,连祁连山都敢去,还有什么不敢的?”
燕玉苓猛地变色,慌忙低头一摸腰间那只小布袋,袋中干粮和地图,已经不翼而飞。
这时候,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正在吃喝的人们纷纷站起身来,叫道:“华山掌门人到了,走啊!到高宾酒楼去!”
一时人影错乱,全部洒步涌出店去。
燕玉苓抬头看时,对面座位上那缺牙老人竟已人踪渺然。
她又惊又恐慌忙追出店外,街上尽是人群,却哪有老人的影子。
人群都是奔向镇北一座灯火辉煌的酒楼,街上但闻“沙沙”脚步声响,并无一人大声说话,一批僧人快步从燕玉苓身边走过,随后又是一群羽衣星冠的负剑道人……是以不难推测,他们都是中原六大门派弟子。
但,六大门派远远赶来这小镇集会,为了什么?
燕玉苓略一沉吟,便也跟在人群后面,不久到了楼下,仰头果见一方横匾,写着“高宾酒楼”四个金字,她见大家都顺序登楼,遂也默默的随着众人拾级而上。
这座“高宾酒楼”竟是十分宽敞,整个正厅红烛高烧;光亮如同白昼,厅上分设十余列长桌,早已黑压压坐了近百名武林豪客,正中另有一排红布铺罩的席位,分坐着一僧二道三俗,俗家装束中,有一个脸色苍白,手拄钢拐的白发老妇人,高据首席主位,在她身后,侍立着一个青衣劲装背负长的秀丽少女。
燕王苓游目人丛,仍然未见到那缺牙老人,心里暗急,只得挨身坐在靠楼口一张圆凳上,等坐下之后,才发觉“华山七剑”,正坐在自己身边。
她微微有些心慌,目光才扬,只见蓝衣少妇正用诧异的眼光望过来,当下只好腼腆地向她淡淡一笑。
这一笑,蓝衣少妇颇感诧异,忍不住低声向其余五剑窃窃私语了几句,那虬髯汉子等立刻扭头回顾,一齐向她投以诧讶的目光。
燕玉苓心头突突狂跳,又不便抽身退走,碍着头皮正襟危坐,直似坐在针毡上一样难受。
过了一会,那蓝衣少妇忽然含笑倾过身子来,低低问道:“小妹妹,你好像不是咱们华山派门下吧?”
燕玉苓猛地一震,顿感手足失措,张口结舌道:“我……我……”
蓝衣少妇盈盈一笑,探手过来,轻轻一把握住了她的柔荑——
第三十二章 仗义执言
那蓝衣少妇探过手来,轻轻一把握住了燕玉苓的柔荑,笑道:“小妹妹,你一定是坐错位子了,这儿是华山弟子的席位。”
燕玉苓颊上绯红,手足失措,呐呐道:“啊!我一定是坐错位子了。”
便想缩回手站起来,却发觉那蓝衣少妇中食二指,有意无意虚按在她脉门要穴上,顿时心里一惊,又不敢妄动。
蓝衣少妇压低嗓音,问道:“小妹妹,请问你是那一派门下?”
燕玉苓心头一震,啜嚅道:“我是……我是……”
忽然一个声音接口道:“她是我老人家这一门下,难道不行吗?”
燕玉苓和蓝衣少妇同感一惊,循声扭头望去,却见那缺牙老人正笑嘻嘻坐在燕玉苓身后另一张空凳上,露着几颗焦黄错落的残牙,瞅着蓝衣少妇直挤眼。
“你——”蓝衣少妇惊讶失声。
“你——”燕玉苓也一样惊讶失声。
缺牙老人举手按唇,轻道:“嘘!现在正在开会,大家不要大声讲话。”
蓝衣少妇脸色瞬变,低声喝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燕玉苓恰好也忍耐不住,几乎同时沉声喝问:“喂!我的东西呢——”
缺牙老人急忙摇头示意,道:“不要吵!有话都等一等再说,现在要正式开会了。”
正说着,忽听“咚”地一声闷响,楼板籁籁而动,众人目光齐都遥注正中首席之上,只见华山掌门人“九指姥姥”尹婆婆已拄着钢拐,巍颤颤立了起来。
全场声息俱寂,蓝衣少妇连忙正坐,燕玉苓只得也把满肚子责问的话暂时咽住。
尹婆婆目光如炬,缓缓扫了全场一眼,冷漠问道:“菁儿,现在什么时刻了?”
侍立她身边那青衣劲装少女躬身答道:“酉牌三刻刚过一会儿。”
尹婆婆猛可又是一顿钢拐,转头向其余五位掌门人道:“各位!少林不会来了,咱们不必再等,现在就开始吧!”
五派掌门人面色尽都一动,席上唯一僧人,峨嵋掌门灵空大师缓缓立起,肃容合十说道:
“依老衲看,明尘大师绝非背信之人,既已约定戌刻开始,尹施主何不耐心再等他片刻时间。”
坐在他身边的邓蛛掌门人,“凌空虚渡”柳长青连忙接口道:“对!何妨再等一刻,柳某也相信他一定会来。”
接着,青城元修道长,昆仑白羽真人。衡山“追魂金针”南宫显也都异口同声,赞同再等最后一刻。
尹婆婆冷冷道:“各位既然不肯死心,何妨再等一刻,但不是我老婆子出言不逊,只怕等到明日,各位也不会见到明尘大师的侠驾。”
柳长青慨然道:“咱们决定戌时为限,过了戌时,决不再等。”
南宫显接口道:“传柬之上,也是戌时集齐,午时子时再开始行动,要是提前开始,反让咱们落得言而无信了。”
尹婆婆哼道:“各位有此耐性,我老婆子自无异议。”
回头向青衣少女喝道:“青儿,开始击鼓计时。”
那少女躬身应许,招招手,两名店伙立即抬来一面皮鼓,她接过鼓槌,便开始徐徐轻击起来。
鼓声咯咯,直扣每一个人心弦,击鼓速度,恰与更漏消逝的速度相符,换句话说,那一声声鼓响,正说话酉刻过去,戌刻将临。
大家心里沉重异常,尤其五派掌门人,个个倾耳聆听鼓声,脸色肃穆而凝重。
这短短的一刻时光,对他们来说,远比一生一世更为重要。因为明尘大师的是否赶到出席,等于象征着武林正道各派的团结或分散,少林虽然仅仅是七大门派之一,但他们对明尘大师,却怀着无限景仰和期望,要是明尘大师真如尹婆婆所料,那——
正在这时候,一个劲装大汉从楼下急奔上来。
众人精神俱都一振,灵空大师挥手制止鼓声,首先关切地站起身来。
那劲装大汉直奔首席,抱拳躬身,朗声道:“天南笑客伍子英大侠已到楼下。”
尹婆婆微感一惊,讶道:“他怎会跑到这儿来了?”
灵空大师却略现欣喜,吩咐道:“快请——”
那劲装大汉刚刚领命转身,楼梯上已经登登乱响,上来一老一少两个人。
前面一个绸衫皮帽,手提旱烟袋,正是天南笑客伍子英,在她身后紧跟着傻头愣脑的伍大牛。
祖孙三人大步走到厅中,伍子英怒目扫了席上黑压压的人群一眼,冷哼道:“嘿!六大门派好大的阵势,是准备仗着人多,要算计当年武林盟主罗大侠吗?”
六派掌门人脸上都微微一红,灵空大师合什喧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阔别多年,伍大侠神姿依旧,足慰渴思——”
伍子英冷冷道:“渴什么屁思!你们峨嵋弟子如今在武林中出人头地了,连罗家怀了身孕的媳妇也放不过,心狠手辣,恩将仇报,好生叫人佩服。”
灵空大师面上一红,徐徐垂下头去。
“凌空虚渡”柳长青含笑起身,道:“伍兄一向少履江湖,今日缘何适在此地相晤,莫非……”
伍子英眼睛一翻,抢着道:“莫非我来不得吗?姓伍的当年也曾在金顶歃设盟,你们能相约聚首,我就来不得?”
衡山掌门人“追魂金针”南宫显一见他语气不善,连忙笑着接口道:“来得!来得!伍兄豪义干云,请都请不到,来人呀,替伍大侠在主席设位!”
伍子英道:“不必假客气,虚张罗,伍某人远道而来,只问各位一句话,问了之后,拍屁股就走。”
南宫显笑道:“伍兄有话何不坐下来细谈,我等今夜集会此间,正为了联合正道各派,对付那……”
伍子英叹道:“不管各位要对付谁?伍某人只问一句,合组追踪队,想杀害罗家后人,是谁出的主意?”
众人哑然相顾,都显得十分尴尬,谁也答不上话。
过了好半晌,昆仑掌门白羽真人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伍施主仗义见责,于情衡理,自属应当,但这些年来江湖中风云变幻,许多事故已不能单凭一个情字可以解释,伍兄也曾略有所闻吗?”
伍子英冷笑道:“伍某孤陋寡闻,不知道江湖武林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伍某却知道当年金顶献血,共推罗羽大位为正道盟主,是他含着眼泪,打败自己外公,七大门派才得解除飞云山庄枷锁,重新抬起头来,而现在,堂堂七大门派却囚他儿子,杀他媳妇,还要合组所谓追踪队,凡是罗家子孙后代,一律格杀勿论,这些事,天下之人有目共睹,将来传扬千秋万世,足可作得后世楷模,当真可喜可贺!”
这一番尖酸刻薄的话,荡漾全厅,声声如长空惊雷,六派掌门人还没有怎样,各派弟子却人人怒形于色。
华山七剑中那虬髯汉子“呼”地跳了起来,厉声道:“罗大侠望重武林,我等衷心敬佩,但那罗玑即非罗大侠亲生,又依仗桃花岛武功,奸杀妇女,败坏罗家声誉,这等行径,却不能因为罗大侠的声誉而抹煞。”
伍子英顿时变色,沉声叱道:“你是什么人?竟敢说出这种话来,你怎知他不是罗大侠亲生?”
那虬髯汉子说得兴起,笑道:“这事瞒得别人,却瞒不了我褚飞,那罗玑的父亲,乃是当年全真教一个叛教的道士,正是天生孽种,从娘胎里就带了一身邪气来——”
他话尚未完,蓦闻尹婆婆一声大喝:“褚飞还不闭嘴!”
刹时人影一闪而至,“巴巴”两声,褚飞脸上,已挨了重重两个耳光。
褚飞身子晃了晃,举手掩住面颊,惊恐地仰起头来,却见伍子英正面色铁青站在前面,两眼之中,充满了怒火。
其余华山弟子尽皆大怒,纷纷离席站起,有的已撤刀拔剑,准备动手。
那蓝衣少妇冷声道:“姓伍的,咱们敬重你是前辈,你怎么可以动手打人?”
伍子英怒目叱道:“他敢胡说八道,我就可以打他,打他算是客气,惹得我老人家火起来,一顿烟袋劈死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
褚飞大吼一声,“呛”地拔出长剑。
伍大牛一直没有开过口,见他亮了兵刃,不禁勃然而怒,挽了挽袖子,指着褚飞骂道:
“狗娘养的,你敢碰爷爷一根毛,俺要你马上跪在地上学王八叫!”
这一下来,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突然变得紧张万分。
华山派弟子因为当着五大门派受此折辱,个个跃跃欲动。
尹婆婆突然一顿钢拐,沉声喝道:“华山弟子全给我坐下——”
她不愧是一派掌门人,喝声才落,所有华山弟子都悻悻然重又坐下。
伍大牛骂道:“坐下干啥?要打架站出来,她又不是你娘,就那么怕她?”
伍子英低喝道:“大牛,不许胡说,咱们伍家的人,可不能学人家一样没有规矩。”
柳长青听了,敞声笑道:“好啦!好啦!尹婆婆已经责备门下弟子,伍兄也嘴上留点德吧!大家有话坐下慢慢说。”
伍子英脸色一正,道:“柳老哥,话不是这么说,你知道那件事何等紧要,如果因此引出什么事故,谁也负不了责任。”
尹婆婆神情也十分难看,愤然道:“老婆子身为华山一派掌门人,要是有何事故,自然由老婆子去承担。”
伍子英登时又怒,叱道:“你自信能承担得了吗?”
尹婆婆也不相让,厉声道:“伍大侠虽是有桃花岛绝世武功撑腰,咱们华山派也不是任人践踏的无能之辈。”
一句话不投机,两人眼看就要翻脸,青城掌门元修道长长叹一声,离席而起,深深一稽首,道:“方今武林道消魔长,魑魅蠢动,崆峒百丈翁勾结飞云山庄余孽,正图死灰复燃,为祸天下,贫道深以为忧。今夜之会,如系共同进剿崆峒败类,贫道自应附骇行事,倘诸位竟因私人恩怨争持不下,青城弟子只得退出是非圈外。”
这话一出,昆仑白羽真人也怫然道:“元修道兄所见甚是,今夜既是为了飞云山庄余孽而聚,桃花岛是非恩怨,应当暂勿争议,否则,昆仑派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