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圣心劫-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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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英提剑赶到,恰值那血色怪鸟旋绕一匝之后,二次冲至,慌忙挥剑代伍大牛护住头顶,同时大声叫道:“老前辈住手,这灵雕并不是咱们打死的。”
瞎眼老妇轻“哦”了一声,一抬头,那血色怪鸟掠空折回,仍旧栖息在她肩头上。
她—面悠悠从磁盆中捏了一粒肉丸,喂给血色怪鸟,一面仍用那有气无力的声音问道:
“怎么说,五雕儿不是他们弄死的?”
彩色鹦鹉接口道:“谁知道,方才那傻大个子点头承认,如今这小白脸又说不是,谁知道他们弄什么玄虚?”
罗英喘了一口气,大声道:“老前辈休要误会,在下这位大哥本有些痴憨,是以胡闹应承下来,其实咱们来到溪边,那只巨雕,已死在一位老渔夫手中了。”
瞎眼老妇微微一动,问道:“是个什么模样的老渔夫,你认识他么?”
罗英道:“在下并不认识那位老前辈,只知他满头白发,独自在柳边垂钓,巨雕凌空下扑数次,那位老前辈不耐,就用钓竿长丝,缠住雕足,将他摔死了。”
瞎眼老妇缓缓颔首,喃喃道:“不错,钓丝击雕,除了他、别人办不到。”
于是,柔声又问:“那是多久的事?”
罗荚道:“距今不过半盏茶之久。”
瞎眼老妇又问:“他现在向哪儿逃了呢?”
罗英正要回答,忽然,心念一动,飞忖道:“我若说出那老渔夫就在柳林中,岂不等于断送了那位老前辈,他武功虽高,看来却绝非这四头巨雕的血色怪鸟的敌手,他与我们无冤无仇,何苦害他送命?”
想到这里,忍不住回头向柳林望了一眼,笑道:“这个……在下就不大清楚了。”
那彩色鹦鹉立刻接口道:“老奶奶,他回答的时候迟疑不决,又回头望望那片柳树林,只怕那老混蛋躲在林子里呢!”
瞎眼老妇点点头道:“那片林子很大么?”
彩色鹦鹉道:“不大,只有三数里方圆。”瞎眼老妇右肩一抖,道:“血儿,去搜搜看,要是找着,别放过了他。”血色怪鸟长嘶一声,唰地冲天拔起,直向柳树林扑了过去。
瞎眼老妇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你不肯说实话,老身也不怪你,但老身饮恨埋头荒山,数十年来,不愿以这张丑脸示人,今天被你们见到,心里总不免难过,你们且站在这儿等一等,老身料理完老混蛋之后,再安排你们。”
罗英拱手道:“在下等与老前辈素不相识,亦无仇怨,假如老前辈能宽允不予见责,在下等这就告退了。”
瞎眼老妇老妇吃吃笑道:“你们最好自己估量,要是能胜得老身这四只雕儿,那就请走吧!”
江瑶听了,不禁有气,接口道:“我们又不是存心要看你的面目,你留下我们,要把我们怎样处置?”
瞎眼老妇笑道:“这些事,老身也懒得说,小精灵,你告诉他们吧!”
那彩色鹦鹉一边悠闲地剔着羽毛,一边应声道:“老奶奶的规矩,除了我们鸟儿,任何见过她老人家真面目的人,都要……”
都要怎样,他忽然不再说下去了,因为正在这时候,柳林内窜起—团红影,正是那血色怪鸟,破空飞回。
那怪鸟不住长鸣怪嘶,飞回瞎眼老妇肩头,显得怒毛倒竖,那老妇用肉丸喂他,它也不吃!反在老妇手上狠狠啄了一下,肌肤立破,一股鲜血滴落在磁盆肉浆中。
瞎眼老妇并不生气,轻轻拂着它的羽毛,无限爱怜地问:“好血儿,没有找到是不是,其实这犯不上气恼,咱们迟早总要找到他,等到寻上他时,一定让你好好享受一顿,啄下他的眼睛珠子来。”
她一直讲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看来极是情懒,但说出来的话,却阴狠毒辣,叫人听了直冒寒气。
江瑶心里发毛,悄悄拉了罗英一把,低声道:“英哥哥,咱们走吧!”
第五十四章 冰壁艳影
罗英也感觉这瞎眼婆子邪门得紧,欲等依着江瑶,抽身离开,但瞧见那昂然挺立的四头巨雕,不禁又把伸出去的脚,缩了回来。
彩色鹦鹉尖声叫道:“老奶奶,他们想溜了!”
江瑶骂道:“混蛋,偏是你的话多,谁想溜?咱们才不怕哩!”
瞎眼老妇哂笑道:“你们要是聪明,最好别作那逃走的傻事,试想,老身这四头灵雕和—只血鸟,那一个不是瞬息千里的良种,就是让你们先逃三天,也不难转眼追及。”
江瑶抗声道:“你要留下咱们干什么?”
瞎眼老妇道:“你们佩剑,习练武术,既系武林人物子弟,想必听说过老身所居‘天山寒冰岩’这个地名?”
江瑶摇摇头道:“咱们没有听说过。”
瞎眼老妇似乎微感失望,又道:“这么说,你们一定也没听过‘万丈寒冰岩,人往胡不归’的歌儿?”
江瑶应声道:“也没听说过。”
瞎眼老妇叹口气,道:“唉!真是孤陋寡闻的孩子,小精灵,你把这首歌儿,唱给他们听听吧!”
彩色鹦鹉停止了剔刷羽毛,引颈唱道:
“万丈寒冰岩,人往胡不归。
去时百禽引,归路欲断魂。
寒冰明如镜,人命贱如尘。
一睹天罗女,百劫不复生。”
那鹦鹉歌声宛转凄凉,老妇颔首轻叹,仿佛歌声为她带来无限感伤,唱完之后,又喟叹了几声,方才问道:“你们懂得这歌儿的含意么?”
江瑶冲口道:“不懂。”
老妇道:“年纪轻轻,也难怪你们不懂。这首歌,是很多年前,一位武林异人所作,那位武林异人,有位娇妻相伴,有一天,那丈夫独自外出,无意间进入了天山寒冰岩,一去经年,未再返家,妻子忍耐不住,也跟踪寻到了寒冰岩外,唉……”
她说到这里,忽然无限感伤地叹息一声,原本孱弱的神态,又加了几分凄楚。
江瑶听得入神,不知不觉问道:“她寻到寒冰岩又如何?你怎不说下去了?”
老妇展颜苦笑一下,道:“寒冰岩上,尽是万丈冰山,寸草不生,峡谷窄险寒气逼人,远远望去,就像是座水晶铸成的假山,那女人才到岩下,便听到无数悦耳的仙禽争鸣之声,交相应合,乍听起来,直如天籁梵音,使人顿生出尘之感……”
老妇突又住口,顿一下,侧头问道:“小精灵,谁在发笑?”
彩色鹦鹉歪着头道:“是那个年轻英俊的小白脸。”
老妇脸色忽地一沉,不悦地道:“孩子,你为什么冷笑?”
罗英朗声答道:“在下只觉老前辈编造故事,未免大意草率,所以忍不住笑了一声。”
老妇“哦”了一声,道:“你说老身这些话,都是杜撰的么?”
罗英道:“在下不敢说老前辈全是凭空杜撰,但适才听到故事里提及寒冰岩乃是极厚冰层凝结,不但寒冰,而且寸草不生,试想这种冰大雪地的所在,何来百禽争鸣之声,这分明是大大的漏洞么?”
瞎眼老妇轻嘘一声,莞尔而笑,道:“你还没听老身把故事说完,怎知就是漏洞?天下之大,不知有多少离奇古怪的事,你小小年纪,知道多少?”
罗英被她一顿讥笑,弄得张口结舌,无以作答。
江瑶忙道:“英哥哥,你别打岔,听她说下去吧!”
瞎眼老妇含着浅笑,继续说道:“那女人初闻百禽争鸣之声,心下也觉得十分诧异,仗着自己一身绝世武学,毫不迟疑,便踏上了寒冰岩。”
“刚踏上岩边水晶般的山径,突然无意间发现路旁冰层之中,隐着一行字迹。”
“那些字迹深藏冰底,少说也有数十丈深厚,摸摸冰层表面,竟然平滑异常,毫无痕印,这一来,她可就吃惊不小了……”
罗英听到这里,几乎又想出声驳斥她,但因见江瑶和伍大牛都听得正出神,连忙把涌到喉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瞎眼老妇恍如未觉,仍然幽幽往下说道:“她站在岩下,细细辨认那些字迹,原来竟是‘非礼勿视,君子慎之’八个字。”
她心里不期生出无限疑云。
第一:在这荒山野谷,冰天雪地中,莫名其妙写上这两句话,难道寒冰岩上,还藏着什么淫邪不堪人目的事?
第二:冰层中字迹,显然是有人用最上乘内家‘隔山打牛’手法,将真力逼去指尖,然后力透数十丈厚冰,刻在硬逾铁石的冰山内层,要不然,岩上寒逾严冬,冰层逐年加厚,字迹焉能保存得这般完整?
她越想越是心惊,但为了寻觅丈夫,势又不甘半途折返,正在犹疑,岩顶忽然飘然飞下一群色彩斑斓的鹦鹉……”
栖在老妇左肩上的那只彩色鹦鹉,忽然娇声叫道:“老奶奶,别说了!”
瞎眼老妇爱怜地抚弄他的头颈,笑道:“小精灵,别打岔,这些事不告诉他们,等一会他们怎会死得瞑目呢?”
江瑶罗英和伍大牛都吃一惊,互相望了一眼,伍大牛粗声道:“你别管俺瞑目不瞑目,只不要吞吞吐吐,要说故事,又叫俺听得不畅快。”
她顺手又从磁盆里捏了一粒肉丸,喂给彩色鹦鹉吃了,然后才慢条斯理说道:“那些鹦鹉,其实只有一只,只因山壁厚冰如境,互相映射反照,才显得似有千百只如群而至,这原是一时眼花的幻觉罢了。”
“鹦鹉飞到那女人身边,一面展翅绕飞,一面尖声叫道:‘来啊!来啊,快来看,美极了。’”
“那女人见鹦鹉乖巧,又能口吐人言,越发肯定那片沉寂如死的寒冰岩上,必有玄虚,当下运功戒备,昂然长啸一声,随着那鹦鹉,直向岩顶驰去。”
寒冰岩上,滑不溜步,未达岩顶之前,须要穿过一条晶莹透明的小小冰窟,人人其中,仰首不见云絮,而四壁浮凸玲珑,景色美妙无比,冰窟之上,又发现冰层中刻有字迹,写着:
“回首,回首,至此回头,还是时候。”
“那女人念了字句,虽是心惊,仍然不肯退缩,身形一长,闪电穿过了冰窟,直达岩枯。”
“但等她站在寒冰岩顶端,扬目四顾,岩上除了寒风凛冽之外,极目无垠,并无异样,正自讶诧,那乖巧的彩色鹦鹉却停在一处洞穴口边,扬声叫道:‘来啊!美极了。’”
“那女人探头向洞口一望,原来洞中有一圈整整齐齐的石级,盘旋而下,其中光线黯淡,深不见底,好像要直达地底似的。”
“于是,她忍不住问:‘小鹦鹉,你说美极了,是什么东西?它就在这冰洞底下么?’”
“彩色鹦鹉应声答道:‘是啊!美极了,你要下去看看吗?’”
“女人迟疑了一下,笑道:‘你告诉我那东西是什么?我就下去看看。’”
“彩色鹦鹉听了,却咯咯笑道:‘不能说,不能说,羞死了!’”
“这句话,不但未使她减低兴趣,反而激起无限好奇,她暗自忖道:‘此时我若转身便走,谁能拦得住我?可见寒冰岩上,未必有保凶险,那途中冰层内字迹,也许是谁有心恶作剧罢了。’”
“但是,她转念又想到:假如洞内并无特别事物,这只鹦鹉怎会一再告诉我美极了?羞死了?这么说,洞里或许有什么邪恶不堪入目的情景,我丈夫登山不归,敢莫就是他在里面……”
这念头,陡然使她心血奔腾,怒火上升,恨不得一脚踏落洞底,倒要看看那‘羞死了’是怎样‘羞’法?”
“妒嫉之心,是天下女人的通病,不过,她精习武功,已算略窥堂奥,心性自然又较一般庸俗妇女不同。当时虽在忌疑恨怒之下,仍然冷静地考虑到自己的安危,脑中飞快地起了个念头,暗想:莫非这畜牲想骗我入洞,然后才闭洞门,活活把我饿死在冰腹之中。”
她再度游目四望,寒冰岩上,除了她和那只鹦鹉,可说别无一样活着的东西,于是冷笑问道:‘小鹦鹉,你如领路,我就下去。’”
“不料,那鹦鹉立即接口答道:‘好,你跟我来!’双翅一敛,已先投入冰洞中,疾然向洞底落去。”
“她一见之下,不再迟疑,一面潜行运功戒备,一面紧随着彩色鹦鹉,如飞窜进了那个离奇而神秘的冰洞。”
“这一去,足足六十年,她再没有从那冰洞中出来。”
“但,从此,每逢晨昏,日出日没之际,天山寒冰岩上,便有—缕悠扬的歌声,随风飘散,唱的,就是刚才那首‘万丈寒冰岩,人往胡不归。’”
话声至此,悠然而住。
罗英等三人,正听得如痴如呆,一个个张大了嘴,目不转睛,注视着那瞎眼老妇,意外地,却见她那双失去光芒的眼珠中,沿着伤痕遍布的面颊,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罗英心中飞快忖道:“不用猜了,那进入冰洞的女人,八成就是她自己。”
但是,她进入冰洞又怎样,眼睛怎会瞎了?脸上怎会伤痕累累?她现在离开天山,为的又是什么?
那老妇仰面向天,默默不言,似在沉思,似在憩,又似在回忆,丑脸之上,变幻着怅惆、隐恨和迷失的神色。
江瑶等了一会,不见她开口,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老妇微微—怔,微笑道:“你是问,她进到洞里,见到了什么?”
江瑶连连点头,但点了一会,才想起老妇眼已瞎了,忙道:“是啊!洞里究竟是什么?
她进去了不再出来?岩上唱歌的又是谁?”
老妇长叹一声,幽幽说道:“孩子,你一定要知道么?知道了不后悔?”
江瑶道:“不!绝不会后悔!”
老妇脸上笑容,突然隐去,代之是一片阴沉的漠然,仿佛心中正有一件极其难决的事,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说下去。
伍大牛秉性粗鲁,见状大声道:“喂!你快说呀!听得正上瘾,又卖啥关子?”
瞎眼老妇蓦地“哼”了一声,道:“好!这是你们心甘情愿,等一会却不能再怨老身。”
于是,缓缓又说下去:“那冰洞,竟仅宽丈许,笔直向下,少说有百丈深浅,若非有石级盘旋下沉,任是武功再高的人,也休想从洞中出入。”
“她随在鹦鹉之后,沉气凝神,脚下如飞,加以石级都是坚冰凿成,其滑无比,是以下沉之势,十分迅速。”
“半盏势茶之后,她已落下百丈洞穴,置身在冰山腹中,四周寒气透体,几乎令人难以忍耐,她一面在运功抗拒寒气,一面又要注意那只彩色鹦鹉,怕它趁机逃去,将自己封死洞中。一时间,全未注意洞底两侧,开凿成六七个小洞,洞中竟藏着十余头凶猛的巨雕。”
“彩色鹦鹉引着她循一条整齐的甬道,向前行了十余丈,眼前豁然开朗,到了一处宽阔的冰窟,当时,她真被窟中奇景弄得咋舌瞠目的。”
“冰窟之中,盘膝坐着数十个僧俗打扮的人物,个个开目端坐,从眼角到腮边,都挂着两行血水。”
血水已成了冰,那些人全身僵硬,早已断气,只是因为置身冰窖之中,尸体栩栩如生,其实不知已死了多久。”
她一眼便看出这些僧俗,全是身负绝世武功的武林高手,其中果然也有她的丈夫在内。”
“她又惊又奇,心里又失望又悲伤,匆匆检视那些尸体,却发现两点奇特之处。”
“其一:死的清一色全是男人,而且多属壮年。”
“其二:尸体上除了都是眼角淌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