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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高庸 - 圣心劫-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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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串为什么,使得明尘大师神情大震,脚下后连退四五步,恍如乍闻惊雷,有些不知所措。

  罗英看在眼里,越信自己猜测得不错,心头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但他紧毅地举袖拭去泪水,硬朗地道:“为了你和咱们罗家数十年深交,如果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秦爷爷,也不用再问我的去向,我拼了性命,也会查访出娘的死因和爹爹的下落,那时候,是友是仇,我罗英绝不含混,誓必报复。”

  这番话,说得他情绪激动难抑,虽然频频拭泪,但泪水竟如决堤的河水,充满了他的面颊,湿透了他的衣袖。

  明尘大师看得不住颔首,眼中也热泪盈盈,直待把他话说完,怒气似已发泄了大半,这才长叹一声,道:“好孩子,问得好,这些事,其实咱们早该告诉你才对,你奶奶总说你太年轻,更怕你知道了实情,置身武林复杂的恩怨之中,才苦苦瞒了你十五年。”

  他略为一顿,仰面沉思片旋,继续又道:“纸总是包不住火的,幸好你的行踪被紫薇女侠祖孙发现,也好在你抵达峨嵋之前被我追及,现在把实情告诉你,总算还不太晚,否则,孩子,等你大错铸成,我纵被万劫,也难推脱良心上的罪责。英儿,来咱们先把尸体掩埋了,让秦爷爷详详细详地告诉你吧!”

  罗英心里怦然激荡,一声不响,帮着明尘大师把陈朋和廖五姑的尸体抱出茅屋,掩埋并葬在梅林之前,立碑掬土为记,然后返回茅屋,相对坐下。

  明尘大师定了定神,仿佛在整理心中纷乱的思维,约莫过了盏茶之久,才幽幽轻叹一声,道:“孩子,你既然决心要知道你爹娘的生死下落,就应当有一份男儿胸襟,丈夫勇气,准备承担任何感情上的打击,你能够吗?”

  罗英叫他未言正题,先提此话,已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坚定地点点头,道:“我能够。”

  明尘大师赞赏地颔首道:“那么,我就开始告诉你十五年前的一件疑案——”

  自从武林第三次泰山武会,飞云山庄解散,你爷爷陶羽陶大侠的名声,如日中天,受天下武林同道景仰崇慕,但是,你爷爷心中,却为了慈母惨死,心灰意冷,在泰山观峰留字飘然隐去……(笔者注:关于陶羽及泰山三次武会事迹,请另详拙著《感天录》)

  其后,桃花岛罗家,几乎成了武林的希望和依归,及至你爹爹罗玑,和你凌奶奶凌茜所生的叔叔罗漳,俱能克承父誉,各有一身桃花岛绝世武功,被武林同道并称‘罗氏双侠’,备受赞誉,尤其你爹爹,不但武功极佳,为人处世,恃正不阿。更是后一代武林中人一致的标榜,终年行道江湖,盛誉之隆,几乎不在你爷爷之下。

  他似有所顾忌地略为一顿,长叹一声,才继续又道:“罗门三代大侠,应该是武林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盛况了,谁知天不佑你们罗家,竟在十五年前,发生了一件令人痛心疾首的惨事。”

  罗英心神猛震,脱口道:“什么惨事,秦爷爷,你快说。”语气之中,已比先前柔和恭顺了许多。

  明尘大师慰藉地一笑,随即笑容顿敛,喃喃说下去,道:“武林平静了几十年,不想济南府地方,突然在半月之中,一连发生十余起先奸后杀的采花惨案,凶手武功高强,来去无影,手段之辣,无以复加,顿时在武林中掀起轩然大波,几位颇负声望的正道高手兼程赶去,一夜之间,竟被那淫凶恶徒悉数掌毙,于是,众人的目光,齐都投注在桃花岛。”

  “他们是盼望罗氏双侠出手惩凶?”

  明尘大师冷冷地摇头,道:“不,恰好相反,他们疑心那些惨案,可能就是‘罗氏双侠’干的。”

  “什么?”罗英跳了起来:“我爹怎会做那种事?这简直是侮辱。”

  明尘大师道:“本来,当时我也认为是一种侮辱,但经过我亲自赶往济南府,查看现场以及那几名正道高手致死的伤痕,唉——”

  “伤痕怎么样?”

  “致死之人,混身别无创伤,仅只背心上还留下一个乌黑掌印,分明是桃花岛独门血气气功掌力所伤。”

  “啊……”

  “事实俱在,不由人不起疑心,尤其你叔叔罗漳,自幼因你凌奶奶娇纵过份,养成任性的性格,平时言行不甚检点,更引起武林同道疑心。”

  不过,大家碍于你爷爷的名声誉清名,虽然疑心,却不敢表露出来,于是各派共同密议,另推高手,埋伏在济南府中,誓要当场擒住那心狠手辣的淫贼,公诸众人之前。

  七大门派合选的高手,整整隐伏守候了三天,一无所获。

  直到第四天,突传警兆,那淫贼胆大包天,竟侵入鬼师董武的爱徒,红衣大侠江翼的家中,奸杀了江翼的媳妇。

  “各派高手四面包围,破窗冲入房中,顿时都呆住了……”

  罗英紧张地问:“那恶……徒可在房中?”

  明尘大师却未直接回答这句话,幽幽说道:“……房中除了惨死的女尸,还有江翼尚未满月的孙女,此外,只有两个人。”

  罗英问道:“是谁?”

  明尘大师黯叹一声,一字一顿地道:“你爹爹罗玑和你叔叔罗漳。”

  罗英恍如晴天霹雳,怔怔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许久才摇头喃喃道:“啊!这不会是真的,不会是真的。”

  明尘大师精目一合,眼角滚落两滴泪水,沉重地说道:“孩子,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因为秦爷爷当时亲眼目睹,不由人不信。”

  罗英忽然一动,仰面道:“爹爹和叔叔虽在房中,也不能确定就是他们做的。”

  明尘大师点点头,道:“是的,如果单只在房中发现他们。自然不能确定就是他们所为,可是,当时你爹爹和你叔叔遽见各派高手同时出现,微微愕错,互相凝望了一眼,你叔叔张了张嘴,却被你爹爹示意阻止,接着,你爹就当了七大门派,坦然承认,事情是他做的,七大门派费了一番争论,才决定暂时交你爹爹囚在百丈峰顶。”

  “那么,叔叔呢?”

  “他当时一言未发,掉头离去,从此没有再回过家,也没有再在江湖中出现过。”

  “你们就这样相信爹爹真的是凶手了?”

  明尘大师摇摇头,道:“不,不但我不肯不相信,就是其余六大门派,也不敢十分确定,要不然,以这等武林共愤的滔天大罪,岂肯仅将你爹囚在百丈峰顶便算了事。”

  罗英忽又泛起一丝希望,忙道:“那么,你们一定另在暗中查访真正的凶手了?”

  明尘大师叹道: “可是查访的结果,却令人失望。”

  罗英惊道:“怎么?”

  明尘大师缓缓说道:“自从你爹被囚,说也奇怪,江湖中从此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案件,也没有再出现过真凶的形迹或线索,同时,如今更有一件出人意外的反证——”

  罗英问:“什么反证?”

  明尘大师又叹了一口气,道:“你爹被囚百丈峰禁地,十五年来,江湖中风平浪静,谁知一个月之前,你爹爹忽然从戒备森严的百丈峰禁地失踪不见,这一月之中,大江以北,竟然又连续发生了五次血案,手法、惨况,跟十五年前一般无二,被害之人,同样的背心上留下一只乌黑掌印,孩子,你说,这又当作何解释呢?”

  罗英猛然记起几天之前,自己曾经两次目睹“云梦双杰”惨毙的死状,那不是也只在背心留下一个乌黑的掌印吗?难道说——

  他不禁心头寒颤,连忙低垂下头。

  明尘大师伸过手来,轻轻握着罗英的手,柔声道:“好孩子,这就是我每次避着你,跟你奶奶私议的事情,我虽然相信你爹决不可能做出这种可卑可耻的事,但仅凭我一个人,一张口,如何能教天下武林同道心服? 你爷爷跟我曾经义结金兰,情逾手足,你应该相信秦爷爷不会害你爹爹,只是,你年纪还那么轻,这些事,咱们不愿让你知道。”

  罗英既感又愧地抬起头来,幽幽问道:“还有我娘是怎么死的呢?”

  明尘大师长叹道:“你娘遽闻丈夫被囚百丈峰,情急之下,连夜赶来中原,未得通行令符,持剑硬闯禁地,那时候她正怀着你将要临盆,在与守峰之人争持之际,盛怒出手,震动胎气,产下你以后,便撒手而逝了。”

  罗英恨恨道:“那守峰的人如果知道我娘的身份,就不该拦阻她老人家。”

  咀尘大师脸色微沉,道:“孩子,话不能这么说,七大门派各设百丈峰禁地,曾共拟了通行令符,没有令符,任何人都不能登山,你娘在盛怒之下,忘了先到少林寻我取用令符,却持剑硬闯禁地,不听劝阻,以致负伤,这怎能责怪守峰的人呢?”

  罗英沉吟一会,目中落泪,道:“说了半天,爹爹不明不白被囚了十五年,至今仍然不知道生死下落,秦爷爷,你和我爷爷是情共生死的好朋友,总要替我爹洗刷这份不白的冤屈。”

  明尘大师豪情激动地道:“好孩子,这话何须你说,秦爷爷活一天,总要为你们罗家尽一天力量,据我想,那处心积虑要嫁祸你们罗家的人,必与爷爷或你爹结有深仇,可恨许多年来,竟难觅得他的影踪。”

  罗英忽然冲口问道:“秦爷爷,你不是说过,叔叔平时言行不检,那件事会不会是他—

  —”

  明尘大师连连摇头,道:“不,不,他虽然言行稍嫌任性,但我相信,他也不致做出这种事来——”

  说到这里,喟然一叹,又道:“唉!要是能找到你叔叔,至少可以了解到十五年前那件疑案的当时经过,也许对问题会有些帮助。”

  罗英离座跪倒,含泪道:“秦爷爷,原谅英儿方才失礼顶撞您老人家——”

  明尘大师一把将他扶了起来,激动地扶摸着他的头顶,说道:“乖孩子,秦爷爷不是外人,那会怪你,但如今你爹沉冤未白,凡事总须忍辱负重,万不可只凭一时气愤,使你们罗家声誉蒙垢,这一点,你不要让秦爷爷失望。”

  罗英感愧地点点头,道:“英儿知道,从现在起,英儿也要学秦爷爷的胸襟气量,哪怕再大的折辱和困难,也必定忍受下来,待寻到爹爹,替他老人家洗刷了沉冤,那时再来向您老人家叩头领罪。”

  明尘大师凝注他半晌,方才含笑道:“难得你这份雄心,秦爷爷也不便阻拦你,以你的武功,虽然火候尚浅,多加小心,天下已可去得,但有三件事,你要先答应我。”

  罗英道:“英儿恭聆教诲。”

  明尘大师道:“第一,江湖历练,万勿多结仇家,应该学你爷爷当年雄风,你爷爷自从出道,手下未伤过一条性命,这是你们罗家侠名美誉久传远播的主因,你要小心保持不衰才好。”

  罗英点点头。

  “第二,济南江家,当年和你爷爷交情也是极厚的,此事发生,紫薇女侠易萍从未提过‘雪仇’二字,可见她对你爷爷崇敬仍在,今后相遇,纵或她略嫌过份些,你也该逆来顺受,多多忍让。”

  罗英又虔诚地点点头。

  “第三,你奶奶一生孤苦,如今子离媳亡,只有你这么一个孙子,她对你的关切,远胜自己性命,你应该多保重,但得机会,务必回桃花岛去看望她,别使她长远倚阁期待,知道了么?”

  罗英泪水盈眶,匆匆点头应了,拜了三拜,起身欲行。明尘大师忽然将他唤住,正色道:

  “还有一件事,倘或遇见你凌奶奶,记住须尽力孙的礼数,多孝顺她老人家,唉!自从你爷爷飘隐之后,她也是伤心失意得很,待她,也要像对待你亲生奶奶一样才对。”

  说着,掀开僧袍,取出一柄长仅尺余短剑,亲手替罗英系在肩后,然后拍拍他的肩头,又道:“这柄短剑,当年随秦爷爷会过许多剑术名家高人,好好带着它去吧!你爷爷当初行道江湖,年纪也不过跟你仿佛,好孩子,不要辱没了罗家三代大侠这份来得不易的声誉!”

  罗英感激地道:“谢谢秦爷爷厚赐,英儿绝不致沾辱了这柄神剑的。”

  明尘大师想了想,又道:“近日闻得那淫徒曾在鄂境云梦附近作案,你要查访真凶,应该往云梦一带去看看才对。”

  罗英含泪再起身,扶了扶肩上短剑,昂首大步,走出茅屋。

  明尘大师却未立刻离开,只是怅然望着罗英远去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好一个倔强的孩子,武林从此又将多事了——”

  呢喃声中,罗英纤小的身影,在雪地中渐渐消失。






   
 



第 六 章  傲骨天生

 
  风已止,雪已停,但凛冽的寒意,却比大雪飞舞的时候更冷。

  罗英踏着初溶的雪水,步上寻父的征途。

  他才不过十五岁,孤身只剑,天涯茫茫,甚至连父亲的音容也没有一点印象,叫他到那儿去寻找他那未见一面的父亲呢?

  但,胸中一团掀腾的赤子之心,支持着那份坚定不移的信念,他不但坚信父亲决不会做那可耻的勾当,更始终相信他仍旧活在这个世界上,走中!那怕踏遍海角天涯,历尽万水千山,也一定要寻到含冤十五年,而今生死不明的父亲。

  从早到晚,罗英已经穿越两三处镇甸,打听之下,依然未离开鄂西山区,一口粒米未进,早已饥肠辘辘。

  镇上也有酒店饭庄,可是罗英不敢走进去,因为他身上最后一块碎银,早在集贤客栈付了面钱,这些日子和海天二丑同路,自然未想到身边无钱的困难,是以在他跟明尘大师作别的时候,竟忘了自己怀中已是一文不名,当他经过那些镇甸远远嗅到酒楼饭庄中飘送出来的酒菜芳香,只得硬着头皮,咽两口馋涎,低头匆匆而过。以他从小在桃花岛上习练的内功火候,—二天内不进饭食,原也当不了—回事,但是,延展在他前面的,是那么漫长艰难的旅程,又怎能永远不饮不食呢?

  天色渐渐暗了,饥饿之中,寒意更盛,可怜他连客栈的招牌也不敢多望一眼,迈步奔出镇外,急急想寻一处栖身过夜的地方。

  行约半里,道旁一片枯林之后,飘闪出一缕微弱的亮光,罗英循光奔去,转过林边,竟意外地在几丛乱竹后面,发现有座破败不堪的道观。

  那道观零零伫立在雪地里,残垣败瓦,几乎难辨路径,正门上方,尚有半块残余的方匾,隐约还能认出是“三元宫”几个剥落的金字,从它的占地和轮廊,显见从前也曾有过一段香火鼎盛的日子,只不过如今凋零没落,仅余废墟。

  一缕纤弱的光亮,从观内大殿投射出来,稀稀落映出几堆瓦砾和久无人打扫的台阶。

  罗英心里暗喜,忖道:总算被我寻到这么一座破庙,屋宇虽残,足堪暂避风雪。于是整一整衣衫,高声叫道:“请问里面有人吗?”

  谁知他话才出口,破庙中突闻“呼”地一声轻响,刹时灯火熄灭,整个道观,立即沉入一片黑暗中。

  罗英候了一会,里面再未见动静声息,不觉诧异起来,又叫道:“在下是路过此处,欲借宝观一席之地,聊避风雪,天明便行……”

  他把这话婉转连说了两遍,庙里竟然毫无反应,就像根本只是一座无人的空庙。

  罗英茫然不解的讶忖道:方才分明露着灯火,怎么我一出声,便立刻灯灭人寂,这位道爷未免太胆小了,如此破庙,难道还怕歹徒抢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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