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圣心劫-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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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英茫然不解的讶忖道:方才分明露着灯火,怎么我一出声,便立刻灯灭人寂,这位道爷未免太胆小了,如此破庙,难道还怕歹徒抢上门来?
想到这里,反到有些好笑,顺一顺肩后短剑,缓缓举步,跨了进去。
庙中寂然无声,罗英踏着院子里厚厚积雪,发出低沉的沙沙声响,慢慢走到大殿门外,轻咳一声,探头进去一望,殿上竟空无一人。
他自嘲地耸耸肩头,喃喃道:“这位胆小的道爷大约从后门溜了,反正只是一间破庙,我就在大殿上休息一夜,也不能算擅入民宅,恃强行霸。”一面说着,一面便进了大殿。
这大殿更见颓废,倒塌的神龛,东倒西歪的神像,地上积尘盈尺,梁间蛛网遍布,好几处屋瓦已经洞穿,触鼻尽是腐霉之昧——
罗英发出一声喟叹,正想寻处干净的地方坐也来调息一番,突然心头一惊,精目疾扫,却见殿侧屋角阴影下,有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倚壁而坐……
他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扬臂一探,“呛”地龙吟,飞快地把短剑拔了出来,旋身错步,沉声喝道:“什么人?”
那人转着一双澄澈清朗的眸子,瞬也不瞬地打量着他,好一会,才冷冷说道:“你自己又是什么人?”
罗英这才看清那人原来竟是个豆寇年华的绝美女郎,只见她秀发披肩,穿一件狐裘皮的短袄,百褶裙,翠绿腰带,脸上未施脂粉,却天生黛眉桃腮,赛雪凝肤,好似吹弹得破。
最奇怪的事,是那女郎手里正捧着一块才吃了一半的糕饼,地上还放着一只小纸包,包里尚有好些食用的东西。
这可不是件怪事?那女郎年纪甚轻,衣着并不寒酸,怎会独自一个人,躲在一间荒凉破败的古庙中?
罗英心念电转,用剑尖指着她问:“你一个年轻小女孩子,更深夜静,躲在这破庙里干什么?”
那少女仿佛已对他消失了敌意,大眼睛霎了霎,悠然举起饼来,咬了一口,一面嚼着,一面才冷冷顶撞了一句:“你别管。”
罗英见她吃得有味,忍不住腹中乱鸣,偷偷咽了一口涎沫,又问:“你没有家吗?”
少女忽然黛眉一扬,不悦地道:“我有不有家,要你来多问什么?瞧你穿件文绉绉的衣服,深夜荒野,待刀抡剑对着一个单身女孩子,你存的什么坏心?”
罗英吃她一顿责备,脸上不觉一阵臊红,暗想:古人男女尚且不同亭避雨,我这样持剑喝问她一个年轻女孩子,的确有些理亏。连忙收了短剑,退出殿外,自寻石阶坐下,那少女看见,似轻轻暗笑了一声。
可是,坐了一会,终又觉得此事十分蹊跷,自语道:“在下乃路过附近,见这儿有灯光,才寻来歇一宵,想不到庙里竟没有人。”
那少女冷冷接道:“难道我不是人吗?”
罗英忙道:“不,我的意思,是说庙里的庙祝和道士全没有了。”
少女停了片刻,忽然轻轻叹道:“这庙观本来是武当派弟子修炼的地方,自从三十五年前,海天四丑血洗武当,已经足足荒废了几十年了。”
罗英听得一惊,道:“姑娘对江湖掌故这般熟悉,想必定是附近生长的吧!”
少女冷冰冰道:“不,我住在米仓山,离这儿远着哩!”
“那么——”罗英本想问他怎会跑到这破庙来,但一想方才已经碰了钉子,连忙把下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少女好像猜到了他未尽之言,便迳自跟着说下去,道:“我到这儿已经三天,每天夜里,就在这庙里休息,庙中本来住着几个无赖,全被我赶跑啦!”
罗英诧问:“姑娘只是一个人,从米仓山特意到这儿来?”
“不是一个人,难道带着一家人?”
“一个人跋涉千里,是为了什么重大的原故呢?”
少女顿了顿,道:“原因自然有,但是你别想套我的话,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罗英忿忿道:“在下并不想探人隐私,姑娘尽可放心。”
少女“噗”地轻笑道:“我知道你是大英雄大豪杰,不探就不探,何必生气?”
随着话声,忽的一股劲风电袭而至,罗英骇然举手一圈“啪”地抓个正着,摊开看时,却是一块甜饼。
少女娇媚的声音说道:“一个人吃不好意思,长夜漫漫,咱们一边吃一边聊如何?”
罗英此时饥肠辘辘,手上那甜饼犹有余温,阵阵芬香,撩人饥火,但他想到这少女方才的言语,冷哼一声,振腕一抖,那甜饼挟疾风反射而回,同时道:“谢谢,在下并不饿——”
那少女举起纤掌,迎面接住甜饼,入手之际,臂上微微一麻,不禁笑道:“看不出来,你的内劲还真不小?”
“嘿!承奖,岂敢。”
“不过,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要是动不动就跟一个女孩子赌气,未免心胸也太狭窄了些吧!”
罗英不悦,道:“彼此无意相遇,姑娘若以在下乃邪盗之辈,相谈无益,这儿既是姑娘先来,在下离开就是。”气冲冲站起身来,举步身庙外便走。
少女在殿中吃吃笑道:“走?只怕来时容易,去时有些麻烦。”
罗英重重哼了一声,沙沙踏着院中积雪,大步出了破庙,刚到庙门口,蓦觉风声飒然,两条黑影,一左一右斜掠过来,登时挡住了去路。
那两人全有四十余岁,混身褴楼,污衣百结,一副穷家帮打扮,左边一个仅有一条右腿,柱一根极其沉重的钢拐;右边一个满脸浓须,左眼只剩一个鲜红的血窟窿,手里横握打狗棒。
这一跛一眇两个怪人神色一般沉重,三只眼睛,瞪着罗英,目光中闪耀着腾腾怒火,其中独脚一个嘿嘿冷笑道:“朋友既然看得起我独脚穷神苗铁三,怎么匆匆就要走了?”
眇目的一个焦急地道:“苗三哥,时候不早了,咱们费尽心血,别被那丫头得了手去。”
独脚苗铁三道:“不妨,米仓双燕虽然难缠,咱们穷家帮也不是好欺侮的,金大老未到,她们决不会动手。”
他目光一瞬,又向罗英冷声说道:“朋友是米仓双燕家丫头约来的帮手?或是也想凯觎这庙中的‘祸水之源’?说得明白,我苗某人交你这个朋友。”
罗英正没好气,被他们夹杂纠缠,心中不耐,怒声道:“谁认识什么燕家鸟家,谁知道什么祸水福水?姓罗的自来自往,你们最好别跟我啰唆。”
独脚苗铁三脸色立变,左手钢拐“笃笃”敲着地面,冷笑道:“好小子,年纪不大,火气倒不小,咱们拿你当人,瞧你却有些不识抬举。”
罗英也瞪目叱道:“你再要拦路唠叨,纠缠不清,可别怪我要对你不容气了。”
苗铁三浓眉一扬,杀机陡现,沉声道:“小辈,好狂的口气。”钢拐一提,呼地拦腰直扫过来。
罗英冷哼一声,右脚斜退半步,反臂疾探,银虹乍现,短剑已快若奔雷掣电,一闪出鞘。
剑拐相交,“当”地一声,火星四射,两人都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苗铁三中有单腿,钢拐反手一点地面,才算把身子支掌住,脸色已变得一片铁青。
观门边忽然扬起一声娇笑,道:“苗三爷,从今以后,应该不再吹你的钢拐有多沉了吧!”
罗英循声回顾,却见那殿中少女不知何时已倚在观门旁,手里仍然拿看下大半块甜饼。
一口一口悠悠地吃着。
苗铁三脸色由青而白,由白而灰,忿忿道:“燕玉芝你不要得意忘形,今夜之战,正不知鹿死谁手,敝帮金大哥五更以前必定赶到……”
燕玉芝低头吃着甜饼,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漫应道:“好,我一定等他就是,不过,丑话可要说在前面,要是天明以前他还没赶到,却不能怪我不再久候。”
说到这里,话声一顿,盈盈双眸忽然瞟了罗英一眼,笑道:“公子如果气已经消了,不妨多留一会,咱们这儿就要有热闹瞧呢……”
罗英不等她说完,冷冷答道:“在下另有要事,请原谅没有兴趣瞧你们的热闹。”
他偷偷望去,从她的眼光中,明显地看到一抹受辱后的惊讶、羞愤、恼怒之色,因此心里暗暗好笑,忖道:这一次,叫你也尝尝碰钉子的滋味。
于是,头一昂,大步直向旷野行去。
燕玉芝果然气得粉颊微红,轻轻骂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此间四处早被穷家帮遍布明桩暗卡,你想走,谈何容易——”
独脚苗铁三见她受窘,满心大喜,接口笑道:“放心,穷家帮只为米仓二娇,这位朋友要走,穷家帮决不拦阻。”
不料话声甫落,罗英却毫不领情地冷笑说道:“哼,就是拦阻,在下也不怕!”
苗铁三笑容连忙一敛,怒意又现,显得尴尬万分。
燕玉芝“噗噗”地笑道:“苗三爷,马屁拍到马腿上啦!”
苗铁三望着罗英渐渐远去的背影,气得顿了顿钢拐,喃喃咒骂道:“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辈。”
罗英运步如飞,转眼远离了破庙,奔行一程,并未见穷家帮人现身拦阻,这时饥意反倒消失殆尽,脑子里却翻腾着“祸水之源”、“米仓双燕”、“穷家帮”、“金老”……许许多多零乱纷歧字眼。
他细细咀嚼方才燕玉芝和苗铁三的谈话,仿佛可以体会到,他们之间可能正在争夺某一件东西,或者为了某一桩仇恨,相约作生死的决战。不过,“米仓双燕”在武林中并无盛名,穷家帮却是除十大名派之外,第一个人多势众的大帮,他们之间,怎会结仇恨?如果是争夺一件东西,那东西是什么?是“祸水之源”吗?既称“祸水”,又有什么可争的呢?——这些问题,一时都猜解不透。
忽然,又想那些“米仓双燕”的燕玉芝,年纪不过比自己略大一、二岁,竟然独自踞破庙,对付堂堂“穷家帮”,虽然嘴上略嫌刻薄些,胆识、武功,倒确实有过人之处,自己刚才故意报复她,似乎显得心胸太窄了些。
一面想着,一面疾奔,迷茫中转过一丛林子,忽听得林中传来一阵叱喝之声。
罗英微一倾听,顿足穿林而入,目光过处,却见两条人影,正在林子时免起鹊落,激斗方酣。
那两人一个身着黄色衫裙,蜂腰削肩,竟是个婀娜多姿的绮年少女,另一个约莫五十余岁,身材矮小,前胸和后背都有肉瘤鼓出,却是个天生的驼子。
这一老一少男女二人正打得难分难解,彼此均未用兵器,四只肉掌翻腾掀挥,劲风回荡,附近树枝和积雪漫空纷飞,声势十分惊人。
罗英偷眼望去,只见那黄衫少女显已居于劣势,驼背老人掌出如飞,怪招迭现,正着着进逼,不禁豪念顿发,沉声大喝道:“住手!”
黄衫少女闻声一惊,心神微分,掌招略滞,竟被那驼背老人不知用什么手法,闪电般扣住左腕脉门,纵声笑道:“燕玉苓,燕玉苓,你还敢想那‘祸水之源’吗?”
第 七 章 祸水之源
罗英听得“燕玉苓”三个字,心头一动,错步间,掠身赶到,同时飞快地拔出肩后短剑。
驼背老人脸色一沉,叱道:“你想干什么?”
罗英指着燕玉苓道:“我要你放开她,方才是我出声的时候,使她心神分顾,你才能得手,这样太不公平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关切那黄衫少女,竟不惜找出这个理由,跟驼背老人争论。
驼背老人浓眉一轩,道:“你的意思,敢是要跟老夫动手?”
罗英道:“正要领教。”
驼背老人哈哈大笑,道:“年轻人,不要为了一个漂亮妞儿,连性命也不爱惜了,我金驼子出手无情,别说老夫没有招呼你。”
罗英红着脸喝道:“胡说,你自己也许是那种人,却把天下人都看成跟你一样了么?”
金驼子笑容忽敛,怒目道:“你在骂老夫?”
罗英道:“你敢骂我,我就敢骂你。”
金驼子怪叫一声,松手弃了燕玉苓,双掌交拍,叫道:“好小辈,你是吃了熊心豹胆,报上名来受死。”
罗英冷傲地道:“生死小事,何必通报姓……”
金驼子怒眼一翻,大步一声,左掌一圈疾吐,呼地拍一掌,罗英错步侧身,闪开数尺,短剑竖推,疾斩他手臂——
燕玉苓突然大声道:“公子,当心——”
话声未毕,金驼子那分明已经递空的左掌,忽然一拧一翻,原式不变,整个掌心竟猛然扭转了一百八十度,掌沿过处,正切中罗英剑脊。
罗英掌心一麻,短剑登时脱手,“哨”地坠落地上。
金驼子哈哈大笑,双掌连挥,一口气劈出了七八掌。
罗英一招未到,兵刃便已脱手,既惊又诧,那敢硬接,直被他一轮快功,迫退了十余步之多。
他心里暗抱一个疑团,为什么金驼子那条手臂,能够自动扭转过来?这疑团打不破,任何功力也发挥不出,才不过十招,便已险象环生,陷在危境。
燕玉苓连忙拾起地上短剑,冲上来联手抵住金驼子,一面低声对罗英道:“金驼子专精‘反时扭腕术’,出手的时候务必当心。”
罗英骇然道:“原来是‘反时扭腕术’,这却不好破解。”
燕玉苓举剑一挥,格开金驼子扭攻右侧的左臂,同时说道:“不要紧,’咱们只要合力联手,支持到天明以后,我姊姊会赶来助我……”
“你姊姊就是那边破庙里的燕玉芝?”
“是啊,公子见到过她?”
罗英正难以回答,忽听旷野中响起一声凄厉长啸,金驼子一闻啸声,神情顿变,呼呼劈出两掌,抽身跃开,道:“且留你们多活半夜,金某人失陪了。”说着,展步如飞,穿林而去。
燕玉苓顿足道:“不好,他一定赶去古庙对付我姊姊啦,咱们快些赶过去。”
罗英有心不去,又觉不便启齿,沉吟了一会,道:“实不相瞒,在下曾在古庙跟令姊巧遇,彼此有些不愉快,所以————“
燕玉苓道:“啊,我知道啦!是不是我姊姊在言语上冲撞了公子?”
罗英不好意思地轻嗯了一声。
燕玉苓笑道:“我姊姊最是有口无心,公子不必跟她一般见识,等一会,我要她当面跟公子陪礼。”
罗英腼腆笑道:“其实这是小事,在下有些不解,你们姊姊年纪都不大,为什么会跟穷家帮结下梁子呢。”
燕玉苓道:“现在没时间细说,公子咱们快些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罗英见她焦急溢于言表,自觉不便拒绝,点了点头,相与转身追出林子。
燕玉苓一抬头,忽见一道雪亮的白线急速上升,真入天际,粉脸立变,惊道:“不好了,咱们赶快——”话声未落,人已若奔雷掠地疾驰。
罗英紧跟在后面,狂奔半盏茶光景,那座破败古庙已然在望,但庙前却寂然一片,未见人影。
燕玉苓失措道:“糟了,咱们来得太迟了。”
罗英也惊道:“怎会太迟了呢?”
燕玉苓一顿莲足,道:“公子,求你帮帮忙,咱们搜一搜————”
罗英随着她奔进庙中,两人搜遍前后,整座破庙空无人影,既未见穷家帮的人,也未见燕玉芝影踪。
旷野、破庙,都恢复了它们原有的宁静,只有庙前和院中雪地上足迹纷乱洒落了几点鲜红的血滴,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