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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1644,帝星升沉-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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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大顺皇帝(5)   
  “终于盼到这天了,牛丞相说,这是一篇大文章,做好了可表率万邦、天下景仰,做砸了可要招人耻笑。的确,这是一篇大文章,且只能做好不能做砸,朕看,日子就定在四月十七这天吧。” 
  见众人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又跪着指头算日子,说:“还有二十多天时间,朕看这些天大家就不要干别的,只去好好地演习礼仪吧。” 
  众人都点头遵旨,甚至七嘴八舌地提问,人群再次骚动。这时,远远地钟鼓之声悠然,飘扬在寂静的夜空十分悦耳,听惯了军柝、熟悉了看星星辩时辰的李自成,一时还不习惯这钟鼓之声,也没有去留神钟鸣几下、鼓响若干,但心中似乎有人在催促,在提醒,让他早早地回到后宫去。 
  其实,众人被皇宫的堂皇富丽所倾倒,他,这个未来的皇宫的主人,心中未必没有同感,尤其是想到今后就可天天与这些东西为伴,万物为我而设,唯我独尊,唯我独有,他的心就不能平静。不想他还来不及去欣赏这些,清理这些,却被自己的手下先捞了一把。宫中太监数万,宫女八千,眼下太监虽然无恙,宫女却死的死,逃的逃,还有很大一部分落入了罗虎等将士手中。他心中虽觉懊恼,但仍在王之心、王德化等太监的的引导下,一一盘点了后宫,又在劫后的宫女中,挑选出了好几个绝色宫女,预备充实他的姬妾队伍。这班女人中,有一窦姓宫女,让他印象特深,此女身材高挑,肤色白皙,尤其是那媚眼儿,嫣然一笑,勾魂夺魄,这是长安宫中见不到的,也是晋王府中的妃子比不上的,这以前,为了打江山,他无心在女色上下功夫,眼下终于江山一统,是应该享享清福了,崇祯拥有这么多的美人无福消受,我可不是崇祯那窝囊废,何况我年近四十,尚无子嗣呢,若千辛万苦打下江山,百年之后无人接替,岂不是百忙乎了吗。 
  想到这里,他扬手制止了大家的议论,待众人静下来后,望了一下牛金星,掰着指头说:“张献忠未服,江南未平,满洲事未了,事情还有很多,御前会议明天接着开。” 
  大家一听这话,知道皇上并不是真要讨论这些,而是示意要休息了,于是一齐站了起来,待李岩想插话时,已来不及了。 
  2 英雄与美人 
  刘宗敏回到府中,心中有些怏怏。 
  十余年来,他辅佐闯王打天下,并肩作战,抵足而眠,今日终于成功了,他应该高兴,但不知为什么,自从在宁武城下向皇上吼过后,事虽过去,他心中总有些沟沟壑壑。想当初,李自成和他称兄道弟,高兴时,你捶他一拳,他踢你一脚,不高兴时,相互骂娘也是常有的事,有吃大家吃,有穿大家穿,确如李自成说的,只有一壶酒便你喝一口他接着喝;只有一块饼,逢中掰开一人一半。可如今不同了,自成就要做皇帝了,住进了这么辉煌的宫殿,极尽人间的奢华,皇宫虽阔,却不能你住一宫我住一殿,龙椅虽宽,却不能你坐一半,我坐一半,不但如此,自己在他面前还不能随便,见面必行跪拜之礼,自称微臣,称他万岁,他高高在上,受之不疑,自己在下,诚惶诚恐;稍有疏忽,便是不恭,出言不慎,就是犯上。自成私下对他说,上了殿来是君臣,关起门来是兄弟,这话能算数吗?他刘宗敏就不眼浅自成当皇帝,也怕自成不能让他安生作臣子啊! 
  今天,听了牛金星的这些安排,他不由有些焦躁,回府的路上,他心中就为这事忐忑不安。 
  大顺军进城后,一班高级将领们,纷纷占住了前明官员的高门大宅,刘宗敏住进了总兵吴襄、吴三桂父子的府第。吴家为世代将门,吴襄官至总兵,吴三桂更是封了平西伯,所以,吴府基宇宏开,花园楼台,很是壮丽,虽比不上皇宫,却也极尽人间富贵,在北京城算得数一数二。 
  此时已是二更天了,从马上下来的他,身上感觉有些寒浸浸的,他的亲兵刘义早已先下了马,此时忙跟上来,接过他的缰绳,把两匹马牵到后面去,他正迈着大步穿过庭中甬道,忽见他二叔刘贵生迎候在正厅,正望着他笑,他不由习惯性地望了一下夜空,说:   
  六 大顺皇帝(6)   
  “叔,怎么还不睡哩?” 
  刘贵生仍挂着一脸谄媚的笑,口中喃喃地唤着刘宗敏的小名说:“柱子,俺睡不着哩,放着这么好的府第,这么好的家俱,俺还未看够,还有这么软和的床,这么好的被,俺舍不得在上面打呼噜。” 
  刘宗敏不由笑了,说:“叔,屋好床缛好,应该也睡得好,若睡不着,那还不如不要呢。” 
  刘贵生连连点头说:“柱子,俺会睡好的,你不要催。” 
  自从占领长安,李自成便把留在家中的两个叔叔接来,封他们为侯,跟他一起享清福。刘宗敏家中亲人不是被杀了,就是饿死了,只剩一个远房叔叔刘贵生,这个刘贵生是个孤老头,年轻时不学好,媳妇跟了别人,大顺军路过蓝田时,他便来投奔,刘宗敏只好让他跟自己住在一起。因在军旅中,只能钻营帐,那已比在家中钻窑洞、睡狗窝好多了,不想进了北京城,竟一下住进了王侯府第,第一天进门,刘贵生就如落难的穷书生,中了状元还招了驸马,泼天的富贵让他应接不暇,那穷瞌睡早不见踪影了。 
  刘宗敏此时有些饿了,仆妇们不待吩咐,当家婆头一摆,众婢女一阵风似的端来了酒菜,于是他让刘贵生坐在一边,叔侄二人边喝边聊。 
  “叔,其实这里还不算最好,皇宫比这里好多了。”刘宗敏得意地说。 
  刘贵生一听,忙说:“这里还不是皇宫?人可要知足哩。” 
  刘宗敏笑了,说:“这里只是伯爵府,比起皇宫来可差远了,皇宫里连那地上铺的也是金砖哩。” 
  刘贵生一听,便嚷着说:“那他李闯王天天睡在金子上?俺不信他阔到用金子铺地,哪天带你叔瞧瞧去。” 
  刘宗敏摇了摇头,说:“去皇宫可不是走亲戚,就是大臣们不奉诏也不能随意去的。” 
  刘贵生不信,说:“连你叔也不能去?你不是他最贴心的兄弟吗?你们既是兄弟,他便也应叫我叔,这以前,他住的地方,你想去就能去的,就是你叔,也去聊过好几回,未必到了京里,他便跟你立起规矩来了?” 
  刘宗敏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眼下人家是皇上,臣子在皇上面前,不能没有规矩。” 
  刘贵生从侄子说话的口气中,似乎窥见到了什么,于是愤愤不平地说:“这可要不得。按说,他是老大,你是老二,他当万岁,应当封你当个九千岁或一字并肩王什么的,那个赵匡胤不是封他那瓜园伙伴郑子明当九千岁了。” 
  刘宗敏不由摇了摇头。刚才在宫里议大事,可还没有谁议到如何筹劳诸将,如何安排他们,他想,将来李自成会封他一个什么呢,难道一个汝侯就算完? 
  这里刘贵生说完,见侄子不答话,又喃喃地说起了古人:“赵匡胤千里送京娘,后来又和郑子明义结金兰,打瓜招亲之后还有一出斩黄袍,赵匡胤后来醉酒,又把个郑子明给杀了,于是陶三春就斩黄袍,大侄子,看起来,这个九千岁还不好当。” 
  刘贵生在家时最爱听秦腔,自己闲时也能吼几句,他的历史知识便是从秦腔中得来的,眼下见侄子无聊,便和他说《斩黄袍》——其实,说赵匡胤酒醉后,是错杀郑子明那是假的,人一作了皇帝,肚子里便会长出无数弯弯肠子,那班跟他的人,听话的便杯酒释兵权,不听话的自然要杀,金銮殿上那龙椅窄得很,并排坐两人岂不碍手碍脚?大侄子,你可要小心。 
  刘宗敏听叔叔胡诌戏文,听到后来,心里不由抖了一下,他一边为叔叔斟酒一边想,自成哪天也会唱“悔不该错杀了郑贤弟”吗?于是,他又想到了今晚的会议,想到今后几天要天天去宫中演礼,演什么鸟礼呢,还不就是跪拜,就是磕头,难道进了北京,连磕头也要重新学? 
  坐在大厅里,思前想后,他身上一会儿寒噤噤的,一会儿又热烘烘的。身冷时心也连着冷,身热时便只想发泄,只想找一件事来宣泄胸中的郁闷。 
  刘贵生又笑咪咪地说:“这府中所有东西你心里也有数吗?”   
  六 大顺皇帝(7)   
  刘宗敏不知此话何意,便说:“俺才入住,走还未走到头呢,哪能有数呢?” 
  刘贵生鬼谲地笑了,说:“老叔就知道你没有数,因为你还未来得及盘底。这府中,除了金银财宝,还有很多值钱的,不说别的,光漂亮的婆姨就有好几个,一个个全肉肉的,身上能掐出水来呢。” 
  刘宗敏不由怦然心动。打下太原城,进了晋王府,他们还每人能摊上两个婆姨,偌大的皇宫,除了罗虎他们乘乱捞了一把,其余便被李自成照单全收,他们这些当大将的,连人家指头缝里漏下的一点渣渣也没得到,当郝摇旗揶揄罗虎时,他便有气,觉得自己亏,眼下他占据吴襄府第,眼皮子底下的,难道也让溜走吗?于是,他兴冲冲地说: 
  “是吗?” 
  刘贵生说:“没错,老叔我都瞧见了,那群婆姨中,有一个水蛇腰子的,最晃眼了,听说是那老鳖的儿媳妇,不,老鳖儿子的小老婆。” 
  刘宗敏终于记起来了,叔叔说的,一定是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他在居庸关时,便听唐通说了,说吴三桂有一个爱妾,名叫陈圆圆,是南京名妓,原是崇祯的岳父田皇亲从南京买来,准备献与崇祯的,不想崇祯不要,田皇亲这个老鳖自己受用不了,便赠与吴三桂。 
  唐通说到这事时,竟流涎三尺,说陈圆圆比月里嫦娥还要美,他当时十分神往。试想,不美的女子,田皇亲能花大价钱买来献给皇帝吗?能上贡的总不是差的,不是皇后娘娘,也比皇后娘娘差不了多少。他当时就存了一份心,留了这个意,不想进城后事多,竟把这事给忘了,若不是叔叔提醒,岂不是怀中嫦娥让别人吗? 
  想到此,他不由一拍大腿,起身便往后面来…… 
  吴三桂还是去年十月回了一趟北京城,至今已快半年了,因父亲吴襄六十大寿,他顾不得军务倥偬赶回来,在京师呆了不到一个月。 
  也就是那回,才二十出头的陈婉芬得遇吴三桂。 
  婉芬生就美人胎子,容比月妍,肌逾雪洁,生长寒门,决定了她终身以色事人的命运。十岁便由名师指点,学丹青、攻词曲,牙板琵琶,无所不会,一曲方终,坐客倾倒,尚不到破瓜年纪,便以艳名周旋于风月场中,慕名而至者,无不一掷千金,若不是那回田弘遇的苏州之行,她或许老死江南,也就和柳如是、董小宛、李香君等江南名妓一般,遇一知己,从良为妾,到老来,色衰爱驰,无非是与春花同落,与秋草同腐而已。 
  田弘遇是田贵妃的父亲,当年崇祯宠田妃,田弘遇恃国丈之尊,在北京城呼风唤雨,不想人算不如天算,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田妃竟患上肺痨,置浩荡皇恩于不顾,薨于崇祯十五年,田皇亲深感失去奥援的恐慌,竟来到苏州,想在美人堆中淘宝,寻一个能替代田妃的女子,献与皇上,从而找回昔日的恩荣。 
  婉芬终于出现在他的眼中。怀抱琵琶,轻移莲步,才献上一曲,眼界高似天的田皇亲就已醉了,于是,万斛珍珠千斗金,田皇亲载着圆圆回了京。 
  他急不可耐地上了一道奏章,说自己深感皇上宵旰忧劳,无以为乐,愿献小女,以娱耳目。可此时的崇祯,还有什么心思留连女色,他已被满鞑子及李自成、张献忠弄得精疲力竭了,所以,他一看这折子就恼火,心想,难道田弘遇以朕为桀纣之君,国事蜩螗,竟有心思征歌选美? 
  于是,提起朱笔,将田皇亲的奏章逐词逐句批驳,然后掷还与他。 
  田弘遇不意自己这马屁拍在马腿上,诚惶诚恐之余,很有些“提着猪头没庙敬”的感叹,就在这时,吴三桂出现了。 
  才三十出头的吴三桂出身将门,眼下手握重兵,雄踞一方,时代多警,军人受宠,田弘遇巴结不上皇帝,便想方设法巴结将军,于是,陈婉芬得遇吴三桂于田府。一个是人中吕布,少年得志;一个是拜月貂婵,无枝可依。于是,他们在田府上演了一出《凤仪亭》。在田弘遇看来,崇祯皇爷也是大年三十翻黄历,好日子不多了,能巴结上吴三桂,算是退而得其次。   
  六 大顺皇帝(8)   
  于是,油壁香车,载送吴府。只可惜军书频催——满洲的老憨王皇太极突然死了,只要满洲内部有事,将是我千载难遇的战机,霎时,乌云密布三海关前,崇祯皇帝一连下了三道圣旨,催吴三桂赶赴军前待命,于是,新婚的蜜月才过了一半,吴三桂便怀着十二分不舍离开了婉芬。 
  那天,婉芬在闺房中作画。她庆幸自己名花有主,终于找到了可意郎君。她要把这一份无法言传的幸福诉诸笔端,于是在她的笔下,出现了挺拔的松柏,和附翼在松下丛开的牡丹,这是一幅精心勾勒的、浓墨重彩的工笔画,苍松伟岸,虬劲多姿,牡丹疏花细蕊,一片璀灿。 
  她特在画的左边留一处空白,除了题款,应补上团圞的月亮,可就在她画月亮时,吴三桂皱着眉头进来了,她并没有发现吴三桂的不快,只立刻放下笔,迎上去说: 
  “好了,才画完,题款的就来了。” 
  吴三桂幼时曾就学于名画家董其昌,虽算不得高足弟子,但闲时泼墨挥毫,很见功底,故在那武人成堆的辽锦,他得以儒将著称,眼下,婉芬开口求正方家,不想他却唤着她的小字,神态凄然地说: 
  “圆圆,我要走了。” 
  “走?”婉芬一惊,问道:“不是说要在家过了年才去的么?” 
  吴三桂微微叹了一口气,一把搂住她的腰肢,说:“我岂忍心言别,无奈君命难违。” 
  说着,就向她说起满洲老憨王已死的事。婉芬可不愿听这些,只把脸挨上来,用那吴侬软语、唧唧哝哝地说: 
  “不要走,阿拉勿让侬走。” 
  一听这又滋又甜的乡音,原藉江苏高邮的吴三桂的心就软了,但处此乱世,鹰隼思秋,他是想有所为的人,儿女情岂能化解英雄气?于是,他轻轻地、却又是坚决地将圆圆推了开,说: 
  “得得得,两情既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听这话,婉芬只好退在一边。一幅月圆花好的画就只差圆月和款识了,可吴三桂此时已无心用正眼看它了,圆圆无奈,将它搁置几上,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她只能把这闺怨化为良好的祝愿,默默地藏在心里。 
  吴三桂匆匆地走了,这一走就是天旋地转的大变。 
  虽然就在他走后才四个月,崇祯就严诏催督,令他火速率宁远铁骑回援京师,但圆圆却迟迟得不到三桂班师的确信,深闺的圆圆,呆望着月未圆而花盛开的画,屈指数归期,日日盼望,日日焦心,做不完的辽西梦,望不完的落日圆,望来望去,望来的却是李自成的大顺军。 
  “咚”地一声,这是大门被人撞开的声音。圆圆此时正躲在老夫人房中,一听这声音,不由胆战心惊。自从昨天大顺军进城后,吴襄一家虽未立刻遭到屠杀,但刘宗敏却带着他的大将军府的全套人马,搬到了吴家,吴家宅基广大,占地达十数亩,上下三进,前面有大厅和明三暗五的厢房,中间有中厅和套房,后面有东西花厅,再后面还有花园、戏楼,东西大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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