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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红岩(罗广斌、杨益言)-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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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上、经济上,无论哪一方面的力量,都要超过中共几倍甚至几十倍,不仅有和的力量,而且有战的力量。以战求和,能战能和,未始不是一种正常的考虑。目前政府求和,决非软弱,而是基于解民于倒悬之愿望。如果共党故意刁难,扰乱政府后方秩序,以致不能达成和平协议,则今后责任不在政府方面。是非自有公论,政府之初衷,国民定能谅解。至于共党所提惩办战犯等八条,政府根本不能接受,也不应接受!”
  新闻处长把一张鲜红的请帖,移到徐鹏飞面前,然后抬起头来,望着全场说道:“招待会结束以后,我们准备宴请各位……”
  徐鹏飞揭开请帖的封皮,正要细看,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从对角飞来:“既然是非自有公论,本报是否可以全文发表徐处长的谈话?”年轻的成瑶,实在忍不住了,她竟忘记了老赵的反复叮咛。
  “新闻自由嘛。但是引起的责任与后果,应由各报自负。”徐鹏飞抬头看了一下对方,这位年轻女记者的镇定态度,不能不引起他的注意。
  “政府的官方发言人的谈话,本报当然全文披露。记录稿可以请徐处长过目。根据新闻界的观点,文责与后果也应由政府发言人自行负责。”又是女记者倔强的声音。“本报认为徐处长刚才的谈话,似与李代总统发表之言论相抵触,是否有碍李代总统明令宣布的新闻与言论自由的彻底推行?”
  “请问徐处长,你的谈话是否代表政府今天的立场?”“诸位,”徐鹏飞明显地感到那女记者正受到同行的支持,他笑得略为含蓄了些,“一切谈话当然以李代总统的言论和政府的命令为准。”和谈声中,知识分子的过激言词,他是早料到的。不过,这些记者对他暗示性的警告毫不顾忌,而且公然对他大声呵斥的神情,使他感到不很愉快。当他的目光回到请帖上时,瞥见新闻处长肥短的手指在上面会意地指点了一下:
  陈静(女)蜀光日报记者徐鹏飞的目光随着新闻处长的手指移动,又在另一些名字上逗留了一下……这时,又有记者大声问道:“请问,李代总统宣布之各项命令,西南是否执行?”“当然执行。”徐鹏飞毫不迟疑地回答。“保证代总统命令之圆满实现,政府负有责无旁贷之使命。”
  好几个记者兴奋地站了起来。
  “宣布释放政治犯的命令,何时执行?”
  “政府正在调查。凡系中共党员,一经查明身分,即行释放。”
  全场记者活跃起来。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争相发言。“去年逮捕的许云峰、江雪琴、成岗等人,为什么不尽快释放,以示政府和平诚意?本报认为对他们的身分,完全不需再作调查,政府早已宣布过。他们是中共重要干部。”“各方面人士对被捕多年的张学良、杨虎城将军的是否获释,颇为注意,希望政府言行一致。”
  新闻处长此时不能不代替不便发言的徐鹏飞,起来答复:“李代总统已将此事交总统府参军室办理;另饬空军总部派飞机分赴台湾省及重庆市接张、杨两氏到京共商国是。并有电报分致台省陈诚主席及本市杨森市长,转饬立即撤销监视,先行恢复自由。”
  徐鹏飞乘机插上一句:“此事既由杨森市长处理,诸位有什么意见与问题,均可直接向杨市长提出。”
  山城晚报记者立刻站起来反驳道:“蜀光日报访问了杨森市长,证实张、杨系由军统直接拘押,地方政府无权过问,释放之事,止该由徐鹏飞处长直接办理。”
  “如果张、杨二氏确在重庆,本人当即执行李代总统命令,马上释放。”
  “张学良囚在台北,杨虎城将军确实囚在重庆。”成瑶不慌不忙地取出一张报纸,站了起来,面向全场,把报纸当空一抖,说道:“本报今天披露的消息,想来二位处长早已见到。
  杨虎城将军被囚本市磁器口附近秘密监狱中!”
  惊诧的目光,集中到成瑶手里的报纸上……旁边,突然传来了玛丽小姐反问的声音:“我们怎么都不知道这件事呀!”中央日报和几家官方报纸的记者耸耸肩,似乎都不知道。“哎——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徐鹏飞皱皱眉头,笑问道:“蜀光日报的报道,查证过事实吗?”
  “当然查证过。”
  “消息来源可靠吗?”徐鹏飞笑嘻嘻地再问。
  “这点本报无权奉告。”成瑶答道:“保障新闻来源的绝对秘密,这是新闻界的起码道德,本报当然无例外地遵守。”“据本人所知,磁器口附近,并无秘密监狱。”徐鹏飞突然矢口否认。
  嘈杂而激怒的声浪,从四座一哄而起。
  成瑶沉着地继续问道:“本报愿意立即前往磁器口附近探访,政府是否同意?”
  “对,全市记者协会,派代表立即前去探监!”“赞成!赞成!”
  “请徐处长马上发给通行证。”
  “雅静点,一切都好商量嘛!”徐鹏飞没有想到那年轻的女记者,竟叫他十分为难,他赶紧向四座摇手,想尽快结束这场舌战。因为他早已接到保密局加强管押的密令。杨虎城被囚重庆秘密监狱的消息一走漏,他便急电南京。毛人凤今天刚去奉化,请蒋介石面授机宜。待会场稍静下来,他便圆滑地解释道:
  “本人确实不知杨虎城将军的消息,会后当尽快查明此事,定邀诸位同访。”
  玛丽扭了扭腰肢,率先鼓掌赞成。
  油滑的新闻处长乘机站起来,很有礼貌地宣布道:“休息十分钟,休息十分钟。”
  几家民办报馆的记者,余怒未息,还在大声议论。“报纸的职责,贵在立论公正,不偏不倚……”一直目不斜视的戴金丝眼镜的记者,颇不同意他的同行。“过激言论,不宜出自新闻记者。”
  中央日报记者颇表赞许:“贵报素以稳健著称,立论公正,令人钦佩。”
  新闻处长走到人丛中,带着礼贤下士的神态,接上中央日报记者的话。
  “今天这里都是兄弟的老同行。兄弟在欧美留学时,就很注意新闻采访,这是一种高等技巧,美妙的艺术。”“处长说话也很艺术。”
  “哈哈哈哈……”几家官方报馆的记者大声发笑。玛丽小姐走到成瑶身边。此刻,她已没有什么怨艾之情,相反地,在会场中已经发现成瑶是一个很好的注意对象,而且徐鹏飞的目光也一再向她暗示,使她下定决心缠住那年轻的姑娘。因此,她又热烈又主动,一把挽住成瑶说:“我叫Mary。中央社特派记者。你看,那边多热闹,人多,又有火盆。”
  “我叫陈静,蜀光日报记者,”成瑶说着,顺便递给玛丽小姐一张名片。“我住在新民街蜀光日报宿舍,三接八号房间,有空来玩。”
  “Oh,mydear!”(啊,亲爱的!)玛丽娇声娇气地说:“你看,这么多记者,只有几个女的。中国新闻事业,真是落后。起码比欧美落后一个世纪,哪里像人家美国,新闻记者,摄影记者……都是善于接近采访对象的女性。”
  玛丽看了成瑶给她的名片上的电话号码,刚刚把自己的英文名片送给对方,便见徐鹏飞满脸含笑,迎面走来。“徐处长,我给你介绍一下,”玛丽小姐盈盈说道:“Sheismyfriend!(她是我的朋友!)蜀光日报记者陈静。”
  徐鹏飞搭上话,有意坐到火盆边,来和成瑶一道烤火。“真不愧是国际自由新闻协会理事,玛丽小姐,你一口英语说得多流利。我的评价对吗,陈静小姐?”
  “我们女记者出席招待会的太少了。下一次政府应该多加照顾……OK!Miss陈,我们请徐处长给我俩拍张相片留作纪念吧。”
  中央日报记者闻声而至,接过玛丽的镁光摄影机,说道:“Ladiesfirst!正该为小姐们效劳。”
  “我们再约几位记者一道照吧。”成瑶迟疑了一下。
  中央日报记者毫不等待,举起照相机,对准成瑶。徐鹏飞燃起一支香烟,在旁边微笑。玛丽小姐的手臂,立刻像蛇一样紧紧缠住成瑶的腰身。成瑶明知不妙,但仍然文静地坐在那儿,微微含笑。她看见那按动快门的手指刚一动,便扭转身喊道:“你们来照相呀!眼镜先生,你也来凑上一个!”这时候,清楚地听见背后“卡嚓”响了一下,她知道,留在那张底片上的,只是一张照花了的背影。
  许多记者,闻声走了过来。成瑶大声招呼着更多的人。“来来,大家都来照一张相!”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进会场,径直走到徐鹏飞身边,弯身对他耳语。
  成瑶隐约地听出几个字:“张长官……要你……快去……”只见徐鹏飞脸色一沉,从火盆边站起来,立刻走出了会场。
  窗外,歌声、口号声,还有最令徐鹏飞伤脑筋的啦啦词,比刚才更激烈了。声音不断透过紧闭着的玻璃窗,传进这间豪华宽敞的办公室。
  淡蓝色丝绒窗帝,遮住了所有的窗户,室内光线黯淡。徐鹏飞心神不宁地走向墙头的巨幅西南形势图,为了消磨时间,他站在地图前面,看那些红色蓝色的小旗。红色的小旗,当然代表着共产党的地下武装和游击队。这些小旗密密地插在云、贵、川、康各地,特别是云南,有些红旗几乎就插到滇缅路和他刚去检查过工作的滇越路两侧。从他去过的磨黑、石屏、建水、蒙自,直插到开远城边。其他各处的红旗他没有详看,但是开远这座迤南重镇,他住过好几天,当时形势并没有现在这么严重。徐鹏飞记得,开远在滇越铁路中段,工商业相当发达,有点南国风味,据说那里的石榴很有名,分酸甜两种,大的足有一斤多重。他去的时节,没有吃到。不过,那里另一种特产,红艳艳的,又甜又浓的杂果酒,倒是喝得不少。
  窗外的吼声,似乎更大了。
  三月里,桃花开,政府哪有这样歪?学生要吃饭,它说不应该;老师罢了教,它说故意闹!
  同学们,这个政府要不要?
  接着一阵“不要!”“不要!”之后,几千个喉咙又在吼叫:要自由,要民主,锅里更要有米煮!蒋总统,李总统,政府尽是大粪桶!
  徐鹏飞皱着眉头,暂时尚未确定对付请愿学生的办法,只好继续看墙上的地图。他的目光略略朝上,看见华蓥山到大巴山,一直接向陕南边境,红旗插成一片。这些旗帜,大概每天都是张群亲手插上和不断移动的,因为地图上随着形势的变化,留下了许多插过小旗的针眼。云南局势紊乱,游击队的日益加剧的活动,可能严重影响到今后更加重要的国际路线;川北、川东和贵州的游击队,显然在为解放军进军开辟道路;川南、川西和西康,民变也不断发生。张群一再要他严密防范,因为,游击队的活动,最容易引起地方势力的动摇,以至发生地方势力与共党秘密媾和,酿成政变的危险……
  电话铃响了,叮叮的声音,打断徐鹏飞的思路。他拿起电话听了一下,很不耐烦地回答:“你们自行处理。张长官正在接见学联代表。”刚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了。
  “喂,我是徐鹏飞。哦——我在张长官办公室。喂,从后门来。小心点!前门有学生……”
  窗外学生的声浪,更扩大了。
  看看看,惨惨惨!
  靠着洋人打内战!
  拖拖拖,骗骗骗!
  政府耍的啥手段?
  重庆学生大团结——
  我们来个大请愿!
  徐鹏飞从记者招待会上,被找到这里来,正是因为学生请愿的事。根据徐鹏飞掌握的情报,学生请愿原定日期是明天下午。事前他已作过布置:出动全市军警宪特沿途戒备,封锁游行请愿的道路,并防备工人和学生的队伍合流;同时,通过各学校当局和军统、中统、青年军和三青团分子破坏学运;并且组织地痞流氓,准备挑衅,公开与学生冲突,借此栽诬学生与市民斗殴,扰乱社会秩序。谁知道学生提前一天行动,使徐鹏飞的一切部署都落了空。请愿学生的口号是反美、反内战、争生存、争温饱,这是学联开始组织全市学生爱国示威运动时就提出的。徐鹏飞事前也探悉学生请愿的四项条件是:第一,停止内战,接受中共八条二十四款;第二,取缔特务机关,反动党团退出学校;第三,保障人权,保证言论集会自由;第四,要求全部公费,提高教师待遇。关于下一步的对策,他和张群尚未研究停当,请愿学生竟蜂拥而至,冲进西南长官公署,占领了礼堂前面的广场,张群只好亲自出面,接见学联代表。徐鹏飞此时既不便出面,又不便行动,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接通,就象个囚犯一样,被请愿的学生围困在张群的这间办公室里了。张群和学生,就在隔壁谈判,可是隔着砖墙,他什么也听不见。
  “报告处长!”行动科长慌慌张张走了进来。“我们到处摇电话,最后才知道处长在这里。”行动科长解释着,把手上提的大皮包放在沙发上,皮包胀鼓鼓的,装着各种材料和情报。“你从后门进来的?”
  行动科长点点头。
  “你刚才在电话上说——”
  “有几件事情。”行动科长轻声说道:“兵工厂军火失窃,大量武器弹药,被工人运走。可是,详情无法清查……”“这是严重的政治事件!”徐鹏飞正把注意力集中在如何对付学潮的问题上,猛然听到行动科长的报告,心中颇为震惊。军火生产进展迟缓,工人不断肇事,再加上军火库经常失窃,运输船舰时常爆炸,弄得他一筹莫展了。
  行动科长把一叠情报,递到心绪不宁的徐鹏飞面前,不安地说:
  “全市工人酝酿罢工,并且发表了……”
  电话铃叮叮地响起来,打断了行动科长的话。
  “张长官不在。谁?美国新闻处?哦,我是徐鹏飞……甚么?告全市同胞书?工人发的?你们已经收到?我……我回头查一查。”
  “处长,工人发表的告全市同胞书,我这里带来一份。”行动科长立刻把文件递过去。
  徐鹏飞接过工人告全市同胞书,无心细看,他叫行动科长把内容扼要谈谈。
  “工人宣布全市总罢工,要求政府接受中共八条二十四款……并且向全市人民揭发,和谈期间政府仍日夜加紧军火生产,证明政府有意利用和谈作为缓兵之计……”“没有提到新武器吧?”
  “连美国专家督造火箭炮和无后座力炮都揭露了。工人指明生产军火的目的,是继续内战,装备西南新编的战斗部队,把西南和四川变成反共的内战基地!”
  “这还得了!马上命令各厂稽查处,严厉追查。”徐鹏飞正待说下去,觉得不妥,便愤然改口道:“和谈,和谈!真他妈的讨厌!马上全部没收告同胞书。”
  徐鹏飞十分烦闷,站起来大步走到窗边,正要拉开窗帘,外边突然袭来一阵更大的呐喊:“不行!必须全部接受我们的条件!”
  “叫张群出来,公开答复!”
  “谁稀罕你们的茶点招待!”
  徐鹏飞掀开窗帘的一角,看见学生黑压压一片,人潮像海浪般汹涌,把张群派人送去的饼干面包扔得遍地都是。“简直无法无天。”徐鹏飞刚哼了一句,就像答复他似的,涌来一阵震天的高呼:耗子过街,打打打!
  背时政府,垮垮垮!
  咚狂,咚狂,咚咚狂!
  看你娃娃怎下场?
  “美国爸爸唷!
  快——帮——忙!”
  吼声才过,又是一阵狂风似的呐喊:刽子手,你莫慌,我有骨头你有枪!
  不怕特务枪和弹!
  学生你总杀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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