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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背叛 吴言-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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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死一个人一生也很容易!我鱼在河就要成为这样一个人——一个敲死我人生道路上所有挡我道的坏蛋的人!

  我不仅敲死了一个人,更重要的是我又学会了一种“敲术”——杀人其实可以不用刀——傻瓜才用刀呢!有时用几张纸片也可以宰掉一个人。冯富强做梦都不会想到,他已经被我宰掉了。

  那天我在办公室呆到很晚才离去,我浑身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我要在办公室独自一人静静地享受这种幸福。下去复印那封信的时候,我让复印门市的女孩开了一张发票。女孩当时很惊讶,眉毛一挑说:“拢共一块五毛钱还开发票?”复印一页是三毛钱,五页是一块五毛钱。“为什么不开呢?”我这样反问女孩。“收款收据行不行?”女孩还有点不甘心。我说:“不行!要正式发票!”

  此刻我将那张发票拿出来,展开放在办公桌的一本书上,实在有点忍不住了,拿起炭素笔,在右上角模仿阎局长的笔迹写下两个字:“准报!”阎局长在条据上签字,有时写作“准报”,有时写作“准支”,有时写作“经费支”,有一次他笔误将“准报”写作了“准抱”,当时李小南当出纳员,我看到“准抱”二字,一个人偷着乐。

  为什么要模仿阎局长的字体呢?我的字比他的字漂亮多了,我可是“庞中华”呀!“庞中华”再次拿起那支炭素笔,在右上角空白处,潇洒有力地写下两个字:“准报!”并签上名字——签得当然不是“庞中华”,而是“鱼在河”! 
 

 



    
《背叛》吴言                 

  
  第二十二章 
  在机关工作,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有点像过去女人缠小脚,得先将自己一层层包裹起来,然后迈着小碎步往前跑。这就叫做“不积硅步,无以致千里”。你若想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甚至像那些短跑健将那样进行百米冲刺,非绊倒不可。

  冯富强绊倒了,赵有才虽然没有绊倒,正跑着却不跑了。赵有才为啥不跑了?他气馁了,因为他跑不过马方向。就像一个长跑运动员,别人都冲线了,自己还得再跑两圈,于是干脆信步走了起来,结果差不了多少——都是倒数第一名。

  作为我们玻管局位次排在总工程师牛望月之后的一名“行管办副主任”,赵有才还能跑到谁前头去。跑陈奋远前头去?还是跑朱锋、姬飞前头去?要跑到这些人前头去,得像马方向那样——飞!可他又“身无双翼”。于是赵有才不仅打消了“飞”的念头,甚至没有了“跑”的心思,背着个干粮袋,跟在大部队后面慢腾腾地走了起来。

  赵有才现在在我们玻管局的主要任务是负责下象棋。我们玻管局出过两届市直机关象棋比赛冠军。一届是朱锋,一届是姬飞。可现在这两届冠军却下不过赵有才。有时他们一下就是一个或半个工作日,到下班了还恋着不肯离开棋盘。有一次赵有才与姬飞下了个平局。两人已下班出门了,甚至已下楼了,就要出大楼门了,却又折回身上了楼,噼里啪啦又来了一盘。

  赵有才后来开玩笑对人讲,不下最后那一盘,决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像“唱歌”最后那一下,不出点东西就结束战斗,浑身憋得难受。

  牛望月跳棋下得不错,可赵有才他们没兴趣和他下跳棋。他就去拉小马、小胡、小虎或小高。小马后来不愿和他下棋了。小胡要和小虎、小高玩扑克牌,要么“挖坑”,要么“拐三”,要么“爬山”。他就只好拉个小牛。一头老牛,一头小牛,爷俩关着门玩那几个玻璃蛋子。

  我将冯富强击溃之后,(这小子现在还蒙在鼓里呢!)审时度势,觉得在老局长退居二线前不宜再有什么举动,须静观。所谓“动若脱兔,静若处子”。我那天跑着去复印那封信时多像一只“脱兔”,现在应尝尝做“处子”的滋味了。

  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起初几天,冯富强依然像往常那样,屁颠屁颠往老局长办公室跑,可出来后不再像过去那样兴高采烈。过去从老局长那儿出来,是“朝霞映在阳澄湖上”,即使没有朝霞,他脸上也燃烧着灿烂的晚霞。现在出来则布满了阴云。有时又像那种“丈二和尚”,半天摸不着头脑。坐在办公桌前长舒一口气,发半天呆,嗒然若失。可以想得来,他对老局长对他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百思不得其解。老局长待人的态度原本就有点捉摸不透。有时他对你很热情,有时不很热情,有时则很不热情,甚至很冷淡。他冷淡你的方式有许多。首先是不说话,他不仅不主动和你说话,你和他说话时他也不说话,最多用鼻子哼一下,或者干脆连鼻子也懒得使用。这样你就会局促不安起来,自个会寻思:我哪句话说错了?哪件事做错了?如果你发现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就会再往远处想:最近我有得罪老局长的地方吗?你想破脑子也想不出老局长这是怎么了,又不能问,于是愈发忐忑不安。老局长冷淡你的第二种方式是不看你,就是那种“视若无睹”。问题是他有时候“视”都不“视”你一下,从你进门起他就始终不看你。他从声音里可以听出你是谁,但他就是不看你。那他用手蒙着眼睛?没有,他也没有以手蒙眼睛。那他的眼珠子总得往个地方看啊!他当然往个地方看:他往办公桌的文件上边看,一边看一边还皱着眉头哗哗翻文件。老局长这种“目中无人”的功夫可坚持一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以上。就是说,你若坐在他写字台对面的沙发上,他可以在这么长时间对你视而不见,瞧都不瞧你一眼。而你坐十分钟就坐不住了,有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老局长冷淡你的第三种方式是看你——这种方式更厉害!可不是像看李小南那样看你,让温柔的目光像水波一样淹没你。老局长看你的目光里注入了从西伯利亚来的冷空气。那种冷空气从气象学的角度讲称作“寒流”。在老局长向你瞥过来那一瞬间,你眼前会觉寒光一闪,当你温热的目光和老局长寒气逼人的目光相遇时,你不禁会打一个哆嗦,仿佛有一把刀子,嗖地向你飞来。这一刀就将你砍得魂不附体,急忙找个借口站起身开溜。

  老局长冷遇你的方式还有很多。比如骂人。老局长当然不会骂你。老局长又不是当年被杨志一刀宰了的那个泼皮牛二,怎么会随便骂人呢?但他可以骂文件,骂桌上的茶杯,甚至可以骂办公桌,骂悬在半空中的吊灯。老局长骂哪儿眼珠子往哪儿瞅。可此时你的额头上已浸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让我感到乐不可支的是,从那天开始,冯富强从老局长办公室出来,常常是满头满脸的汗珠。有一次我见他刚从老局长门里出来,急忙以手背在额上和脸上抹,当时并不是伏天,即使是伏天老局长办公室也不热,因为有空调。那冯富强为什么这么热呢?他抹完后在楼道里甩下一把汗珠。我当时童心大发,竟想跑过去数一数他甩下的汗珠是多少瓣?后来一想,这可不容易数清楚,才作罢。

  可以想得来,冯富强将老局长的所有招数都领教了,那段时间他内心里是多么痛苦啊!

  这天早晨刚上班,阎局长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走进大办公室。他瞧都没瞧眼巴巴望着他的冯富强一眼,径直走到我办公桌前,将文件放我办公桌上对我说:“小鱼,这是省玻管局的一个通知,省局将于近期组织各地市的局长赴欧洲考察学习,你负责与省局联系,按照省局的要求将我出国的手续办理好。”那天阎局长转身离开后,我发现冯富强脸色刷白。瞧着冯富强那副六神无主、如丧考妣的痛苦样儿,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更令我高兴的是,他的这种痛苦是我给他造成的,是我亲自将他置于刀俎、付诸庖厨的。我顿时明白:你要想得到快乐,就应去给别人造成痛苦,这才是那种颠扑不破的真理呢!

  譬如袁长印,我突然想起了这个久违的家伙。我才明白,当初他为何要将我捂在枯井里一捂就是十年,原来他是为了自己得到快乐。小时候,孩子们恶作剧,抓一把蚂蚁扔热锅里,然后快乐地伏在锅沿边看。蚂蚁拼命挣扎,很快又不挣扎了——因为它们已被烫死了。

  人生其实就是这样:要么做蚂蚁,要么做抓蚂蚁的人。当年在我们袁家沟乡,袁长印就是抓蚂蚁的人。乡里有一所中学,一所中心小学,还有十几所散布在大山褶皱里的村小学。袁长印高兴了,就可以将你从某所村小学“抓”到乡中心小学来。不高兴了则可以将你像从身上摸一个虱子一样,摸出来扔大山深处的褶皱里。在那些像“夹皮沟”一样的深山沟里当一名小学教师,你连死的心都有!尤其是那些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下来的女娃娃,每到晚上,就蒙着头在被窝里抽泣。

  除了“调动权”外,袁长印还掌握着“去留权”。当时这些学校里有一半民请教师。袁长印那儿有一份全乡民请教师的名单。对哪个人有不好印象了,就掏出一支红蓝铅笔,用红的一端将这个人的名字一笔勾销,仿佛是高级人民法院院长核准死刑似的。那时炭素笔还没有流行开,乡里的干部衬衣口袋里往往插着这样一支削开两头的红蓝铅笔。乡里的那些民请教师当时最怕袁长印“动笔”——尤其怕动红的那一端。袁长印动一下,就得有一个人卷铺盖回家。路遥小说《人生》里的那个高加林,就是这样被一笔勾掉的。因此那些民请教师一见袁长印,无不像现在的冯富强见了阎水拍一样,腿肚子直打哆嗦。据传言,那些青年女教师要从山旮旯儿调到乡上的中学和中心小学来,或者从乡上的中学和中心小学调回县里市里去,有点姿色的都得让袁长印“过手”。就像万里长征必须经过六盘山一样,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袁长印就像一个骄横而荒淫的皇帝,乡里的这么多学校都是他的后宫,那些女教师——尤其是有几分颜色的年轻女教师则都是他的妃子。他若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昵地揽揽谁的腰肢或拍拍谁的屁股,那是他宠幸你!袁家沟乡的教师那时都晓得,全世界人民都可以得罪,惟独袁长印不可以得罪。和袁长印过不去,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每一个教师到袁家沟后——无论是“公派”的,还是民请的,第一项工作不是玩那一盒粉笔头,而是到袁长印家“拜门子”——就像上海滩当年那些初加入青红帮的小泼皮,先得去拜拜“祖师爷”。当然去拜望袁长印不需要叩头,只要拿些好烟好酒就行了。那时还不时兴送钱,以送烟酒为主。不过烟酒也可以变为钱——袁长印的妻子开着乡上惟一的一家小卖部,以出售名贵烟酒为主。据说袁长印家那座贴着白瓷砖的耀目的二层小洋楼,就是用小卖部所赚利润盖起来的。有两瓶酒竟被反复出售了多次:甲教师从小卖部买走,送给袁长印,袁长印将酒拿到小卖部。乙教师再买走,再送给袁长印。你说有多好玩儿!

  我当初分配到袁家沟中学后,一位好心的老师曾悄悄提醒我,快去看看袁长印。我当时想,我一个堂堂的本科大学毕业生,分配到这破山沟原本就够窝囊的了,为啥要去看他?我若分配到国务院,他想来看我恐怕都不容易看得上呢!这就是古往今来那些知识分子的书生气。包括屈原,这个中国古代很大的知识分子,最终的结果就是投进汨罗江。虽然我们现在包粽子吃时甜在嘴里,可当初屈原投江时却是泪流满面,仰天长啸,苦在心头啊!

  我当时那样的思维方式在今天看来确实可笑——实际情况是我并没有分到国务院。虽然我有同学分到了国务院,但那是两码事。就像我们玻管局,我们局固然出过一任省长,挂在嘴边说说可以,却不能因此奢望玻管局的每一个同志都享有省长一般的待遇。牛望月或者姬飞,出行时也要求车队簇拥,记者随行,警车开道。

  所谓“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我当时像屈原一样梗着脖子没有低头,后来想低头已来不及了。

  这里有个“行规”问题。那些小泼皮当初一入帮即去拜望“老前辈”,说不准多少年后就是个黄金荣或者杜月笙。可入帮以后却去外滩逛去了,或到哪儿狎妓去了,将拜望老前辈这档子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甚至丢到“爪哇国”去,说不准哪天就会被莫名其妙卸去一只胳膊或剁掉两个手指头。

  我历经十年艰辛,终于调到了玻管局。从进入这个局的第一天起,我就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由一个蚂蚁变为抓蚂蚁的人!为此我不惜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陶小北、李小南这样两颗鲜桃搁嘴边,却不敢吃,眼睁睁看着别人吃,自己在那儿咽口水。抓蚂蚁的人才有吃鲜桃的资格。在我们玻管局,只有阎水拍局长是那个抓蚂蚁的人,他想把谁抓哪儿就抓哪儿。李小南倒是反抗过,那就把她抓起来扔到那些无人去的旮旯儿里去。啥时不反抗了,再拎回来。

  在与冯富强这场斗争中占了上风,使我总结出不少人生的道理。我发现人生有许多门,得一扇扇推开,走进去才会有那种“别有洞天”的感觉。生活中的强者和成功者什么模样?就是一生都在坚定不移地、不停地推开新的人生之门,就这副模样!弱者和失败者就是那些根本就不去推门,或刚推开几扇便懒得再推的人。我在与冯富强斗争中推开的这扇人生之门,是我一生中推开的至为重要的一扇门!这扇门门外写着痛苦,门里写着快乐。走进去就找到了快乐,走不进去就充满了痛苦。冯富强没有走进去,这扇门则成为他一生中的“痛苦门”;鱼在河走了进去,这扇门即成为他人生中的“快乐门”。是的,要想一生不断地快乐下去,就要不断地以自己有力的手掌,推开诸如此类的门——就要不断地给别人、尤其是那些挡你道的人、欲与你抗衡的人制造痛苦!直至将其消灭!

  我窃喜,我找到了真理!我欣悦,我找到了真正的人生真谛!那些教科书上所谓的人生真谛,都是骗人的鬼话!见你的鬼去吧,那些害人的教科书!

  我仿佛已听到“真理”纷至沓来奔我赴我的脚步声,李小南、小柳等姣好的面容像影视画面一般从我眼前掠过。我像那个神行太保戴宗,腿脚生风,疾走如飞;又像逐日的夸父,手舞两条黄蛇,目如闪电,炯炯有神,向前追赶而去!

  《背叛》34 

  柳如眉有一天告诉我,他们局长快要退二线了,退二线前将他们科长提成了副局长,一票当了科长。她现在是惟一的副科长,既管专项资金又管专项指标,一天到晚忙得不亦乐乎。

  这天,柳如眉给我打电话,她下午不回家吃饭了,晚上要加班。我知道这妮子又去和一票约会了。这俩家伙现在已快到“浓得化不开”的程度了。

  柳如眉与一票情感升温的大体时间,我都能估算个八九不离十。有一天下班回家,柳如眉端着一盆花,她望着那盆花的表情有一种沉醉。我问花是哪儿来的?她说是单位同事送的。我没有再问,我已知道是谁送的了。

  我敏锐地捕捉到,我家面临着一个红杏出墙的问题。我必须尽快作出决断:以何种姿态面对这个问题。

  应对的方式有多种:扼杀在萌芽之中(跟柳如眉开诚布公谈谈);御敌于国门之外(跟一票严肃地谈谈);出示黄牌警告;掏出红牌罚下;或者像武大郎那样,每天黎明即起,晨出暮归,挑着担子自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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