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吴言-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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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赴京看过这批货,总价值二百六十多万元,处理价才三十五万元。曹某说着,兴奋地端起一杯酒和宋某、韩某碰杯,然后又说:“我的初步设想是这样,咱们在市教育局找一个管事的,给他八万元,让他出面给全市各学校分配下去。全市有多少所中小学啊!这么点儿书撒出去,还不像雪花儿落在大地母亲的胸脯上一样,连点响声都听不到,连个踪影儿也看不到。咱们以半价批发给市教育局,调动人家的积极性,让人家也有赚头。半价是多少钱?一百三十万元。减去三十五万元购书费,再减去八万元回扣,一万元运费,再拿出六万元机动经费,共是五十万元成本。一百三十万元减去五十万元那个数字,就是咱们三人的纯利润!咱们赚多少钱,我儿子都能算出来呢!”
“咱们净赚八十万元呢!”宋某冒着给曹某做儿子的危险,脱口将曹某说的“那个数字”算了出来。他想,只要能赚八十万元,不说儿子,给谁当孙子也行!
“这样的生意那种脑子进了水的傻瓜才不干呢!”韩某此时也这样感叹着说,仿佛若宋某不干这宗生意,就是那种“脑子进了水”的“傻瓜”。
宋某脑子并没有进水,他十分冷静地对曹某说:“这笔生意可做,这是前提。但有两个具体问题。”宋某伸出一个指头,说:“第一个问题是,谁负责销售?万一销不出去怎么办?教育局那个‘管事的’拿不倒怎么办?”宋某这样说着,目光逼视着曹某。
曹某说,销售由他负责。没有金刚钻,怎敢揽这个瓷器活!曹某所说的“金刚钻”是指市教育局夏局长。曹某小声对宋某和韩某说:“夏局长是我爸的得意门生呢,当时是班长,语文学得好,我爸常让他在课堂上站起来背诵柳宗元的《捕蛇者说》和荀况的《劝学篇》呢!我爸已给他打过电话,他已初步答应帮这个忙。”曹某停了一下又说:“当然单靠这层关系还不行,还得拿出硬货!不过有这层关系,我有把握搞定老夏!万一不行给他十万元回扣。”曹某说到这里,征求宋某和韩某的意见,再给夏局长增加两万元回扣他们同意不同意?
“那咱们就赚不到八十万了,只能赚七十八万!”韩某有点不大情愿。
“你这个人,咱要算大账!怎能抠小钱?”宋某责备地瞅了韩某一眼,转而代韩某和他向曹某表态:“给夏局长的回扣由八万元增至十万元我们同意,但再不能增加了,十万元封顶。”
第一个问题解决了,宋某又伸出第二个指头,和曹某讨论第二个问题。他说:“事后方知君子,事后也方知小人!所以咱们来个先小人后君子,货全部运回紫雪,放到由我们(他指指韩某)指定的库房里,我们才愿意出资。”宋某还向曹某提出,一万元运费最好由曹某先垫付。宋某当时的“小九九”是:这是一笔保赚的生意,保赚还要保险,若现在将资金交给韩某,到时货回不来怎么办?货回来,验过,用一把大铁锁锁在库房里,钥匙揣在自己身上,再付钱。基本等于先将媳妇领进洞房,生了儿子,再去登记办手续,哪儿找这样的美事!
韩某也同意宋某的意见,不愿意先拿钱。曹某有点不高兴,说:“我要有钱,找你们干啥?我一个人去做这笔生意,转眼就差不多成了百万富翁!”曹某说他去银行贷过款,贷不出来,没办法才拉他们合伙。曹某最后生气地说:“你们都是些人精,一点风险都不愿承担!”曹某说着真有点生气了,起身欲走,屁股都离开了座椅。宋某当时有点紧张,怕煮熟的鸭子飞掉。韩某此时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曹某说:“你小子干啥?咱哥们儿凑一块儿是做生意来了还是赌气来了?”曹某只得叹了口气,重新坐回来说:“你们这些人,只想日逼,不想管生孩子!”曹某愤愤不平地说了这样一句粗话,又叹了口气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只怪我自己拿不出钱,只能是大闺女进了妓院——横竖由你们摆布!”曹某这样说着,真像一个被送进妓院的大闺女一样,坐在那儿悲伤地低了一会儿头,像在追悼会上默哀一样。
曹某“默哀”的这阵儿,宋某心里如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生怕曹某再使性子走掉,所幸曹某并没有再使性子走掉。
大约有一支烟工夫,他“默哀”毕,抬起头无奈地说:“这样吧,我先让亲戚出面将货赊回来,货到验过后你们立马付钱!一天也不能拖!一万元运费三人各承担三分之一,去北京提货前付给我!我现在只有不多一点钱,哪能垫得起一万元运费?去了还要吃还要住,你们总得讲点人道主义,不能让我去北京后睡在天安门广场上的毛主席纪念堂旁边吧!”
宋某见将曹某逼成这样,于心不忍,连忙掏出三千五百元。韩某自然也不忍心将曹某逼得睡到毛主席纪念堂旁边去,亦拿出三千五百元。两人当场将七千元钱交给曹某。
三人就这样凑起三十五万元:韩某出十二万元,宋某出十八万元,曹某出五万元。将来利润按投资比例分成。曹某说:“老子要有钱,老子找你们干啥?给你们寻了这么笔好生意,结果是你们吃肉,老子喝汤!”宋某见曹某这话里又有反悔之意,急忙向韩某使了个眼色,两人当即撺掇着曹某写了协议,并都按了手印。
宋某和韩某将“向未来公司”所赚五万元利润投了进去。韩某还得筹资九万五千元,宋某筹十五万五千元。
宋某当时家里全部存款只有四万五千元,向岳父借了两万元,还差九万元。宋某再拿不出钱来,便去找康凤莲。宋某和康凤莲是中学同学,康凤莲还是宋某“同桌的你”。他将这笔生意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拉康凤莲入股。宋某已将属于自己的利润算清楚,收回成本,可净赚四十二万元。他和康凤莲各投资一半,本应各获利润二十一万多元。但他在那批货总价值二百六十万元上打了点埋伏,说成二百万元。这样,他和康凤莲的纯利润就变作了三十一万元。宋某当时诚恳地对康凤莲讲:“三十一万元利润,咱俩一人一半,我一分钱也不多拿,每人十五万五千元!”其实宋某多拿的岂止是“一分钱”,他“昧”了康凤莲五万五千元。一里一外,宋某可赚差不多二十七万元!
那天晚上从康凤莲家筹到钱出来,宋某高兴地在紫雪城寂静的大街上跳了两跳,并不知给谁很响亮地抛了一个飞吻,仿佛二十七万元已揣进兜里。
下来便是找库房、验货、付款。找库房容易。宋某在玻管局工作十余年,一玻二玻有的是到处结满蜘蛛网的大库房。不说一库房书,十库房书也存得下。
宋某做梦都不会想到,当他用一把大铁锁“吧嗒”将那一库房书锁上后,曹某却像一颗水珠一样蒸发掉了。
起初宋某并没意识到曹某找不见了。将书锁进库房分手时,曹某说他提书的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月。他拍着宋某的肩膀说:“宋哥你只管放心,半个月内我保准来提书。我现在先得将这三十五万元货款送北京去,当时给我亲戚承应下了,货一拉回来马上付款,要不我亲戚那儿可作难了。”
当时宋某还和曹某开玩笑,他说:“放一库房黄金怕有人偷,放一库房破书谁来偷?请人来偷还没人偷呢!不说放半个月,放一年半载也没事!”
宋某的话不幸言中,这一库房“破书”果然一放就是“一年半载”。
宋某是半个月之后觉得有点不对劲儿的。曹某自去北京送钱走了后,怎么再无音信。宋某觉得蹊跷,急忙给曹某打传呼,不回;再打,不回;他让传呼台连呼十遍,还不回。宋某急忙找来韩某,两人又一块儿呼曹某,连呼三天仍无音信。到第四天再呼时,已“欠费停机”。
两人这才慌了手脚,包了一辆车直扑紫南县。可待他们风尘仆仆赶到已离开差不多二十年的母校时,获知曹老师已在五年前去世。学校的老师说:“硬是叫那个小畜牲气死的!”“小畜牲”就是指曹某,他已有十多年没回家了。
宋某和韩某万没料到,小畜牲曹某竟是一个流浪者“拉兹”!
用“五雷轰顶”、“晴天霹雳”这样的词形容宋某当时的心情,一点也不算夸张。
两人从紫南县返回,便跑到一玻的大库房里重新验货。只验了不到三分之一,便瘫坐在地上。多一半书是盗版书和黄色书刊,印刷质量拙劣不堪,且有不少已霉变,手碰一碰就像秋天枯黄的树叶一样,碎了!
宋某的心也早碎了!这些破书没有任何价值,只能拉到废品收购站当废品处理掉。
因“验货”搞得满脸满身污痕的宋总经理此时用仇恨的目光盯着韩副总经理,咬牙切齿地说:“你给老子做的好事!”
韩副总经理有口难辩。宋总经理已开始怀疑着了人家的套——不是着了曹某的套,而是着了韩副总的套!
有没有这种可能:韩某与曹某没出一分钱,轻而易举骗走了自己的十八万元!想到这一点,宋某打了个寒颤。当他将自己的怀疑表露出来时,韩某口气一下由软变硬。他瞪着眼睛对宋某说:“你怀疑老子?老子还怀疑你呢!当初分工明确,你负责验货!你是怎么验的?”
两人围绕着“验货”问题争吵起来。宋某说:“你说应该怎么验?老子总不能一包一包打开看吧,两万多大包书呢!”
“那你打开了多少包?”韩某逼问宋某。
宋某无言,因为他当时只验了不到二十包。当时两万多大包书全是崭新的双层牛皮纸包装,外边还有一个编织袋,包像女人缠脚一样打得周周正正。卸货时曹某将包抱在怀里摔地下,对宋某和韩某说:“看这包打得多结实,摔都摔不开!”
“你还埋怨我,怀疑我,我还折了十二万呢!”韩某发狠地以手指着宋某的眼珠子。
“向未来发展公司”自行解体。接下来四年多时间里,宋某一边疯狂地寻找曹某,一边竭尽全力躲避康凤莲。
曹某当然找不到,一只抓在手中的鸟儿,放开手让它吱儿一声飞上天去,再想抓住这只鸟儿有无可能?就是一只老鼠,你放开它也很难再逮住。一只被绳索绑住双脚的公鸡,扑棱着翅膀从你怀中逃走,抓它也得费半天劲儿呢!
我们紫雪埋葬人还沿袭土葬这种殡葬习俗。有一次我一个同学的父亲去世,在墓地要杀一只公鸡。那只绑着双脚的公鸡被一个人抱在怀里,它可能是感觉不妙,突然奋力一跃,从那人怀中跃出。一边惊叫一边跌跌撞撞向田埂下草丛中逃走。那人愣了一下,扔掉嘴角正抽着的半支香烟凶猛地向公鸡扑去,仿佛是要去奸污那只公鸡似的。可他却怎么也扑不住那只绑着脚的公鸡。最后还是几个人呈合围之势,才将公鸡擒获。因此宋某找不到曹某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曹某至少没有被绑住双脚。
宋某找曹某,康凤莲在找宋某。
康凤莲的钱是借她哥哥的。当时说只借两个月,现在一借却是四年!
宋某向康凤莲千般赔礼,万般道歉。可赔礼道歉解决不了问题。宋某开始躲康凤莲,可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这年的正月十五康凤莲又将宋某截住。康凤莲一把鼻涕一把泪,宋某也难过得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同学一场,同事一回,弄到这步田地,伤心总是难免的。康凤莲拿宋某没办法,可有人却拿他有办法,这人就是康凤莲的哥哥。这天,康凤莲的哥哥露面了,他给宋某打电话,约他在一个小酒馆见面。
宋某来到那个小酒馆。刚等了一会儿,一个戴一副墨镜身板十分结实的人走进来,面无表情地对宋某说:“你是宋总吧?我是康凤莲的哥哥,康二!”康二当时并没有往下坐,却一把拉起宋某的手说:“这里谈话不太方便,咱们换个地方怎么样?”虽是商量的口气,手却不容置疑地拉着宋某就走。
康二拉着宋某一出门,停着一辆桑塔纳,康二放开宋某的手,车里下来一个小伙子,示意宋某上车。宋某刚钻进去,那个小伙子便一言不发地跟着坐进车里。宋某才发现,车里还坐着一个人,他恰好被两人夹在中间。
那天宋某被康二拉到郊区一间破房子里,没说一句话,两个小伙子就撩起他的衣服蒙住头,一顿暴打。宋某以为自己被打死了,可一会儿又睁开了眼睛。康二此时上来踹他一脚,冷冷地说:“知道康二是什么人吗?不知道就不告诉你了!给你提两点建议供你参考。一是挨打的事可以报警,但不准告诉康凤莲。告诉康凤莲,告诉一次,打你一次!二是两个月之内拿钱来。”
宋某当然没有报警,也没有告诉康凤莲,求爷爷告奶奶,东挪西借凑了七万元钱,还给了康二。又给康二打下一张两万元的欠条,许诺半年之内还清。
然后宋某便推着一辆破自行车来到局里,向老板提出两个要求:一是他想重新回来上班;二是副科长可以不当,但局里得补发他五年半的工资。老板当时答复宋某,重新回来上班可以,补发工资不行。按照当初协议,宋某每年还应向局里交三千元管理费,共是一万六千多元。老板最后对宋某说:“考虑到你情况特殊,一万六千元免交,可工资就不能补发给你了。”
于是宋某就从沙发上跳起来,冲老板挥着手大喊大叫。
此事最后由我来摆平。我对宋某讲:“老宋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板对你够宽厚的了。老板的道理讲到哪儿讲不下去?你做生意折了本,与局里、与老板有什么关系?当然你是咱局里出去的同志,你的遭遇令人同情,局里会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帮助你。可任何事情得说出个道理来。过去被错划为右派平反后才给补发工资呢!可那和你们下海经商完全是两回事嘛。你们下海叫什么?停薪留职,就是不发工资,保留公职。既是‘停薪’,你有什么理由叫局里补发工资?既然没有丝毫理由,怎么还能和老板大吵大闹?本来你回来上班都有问题。市里的规定很明确,下海五年之后编制自动取消。老顾空出的那个编制,局里已调了一个新的同志进来。你再晚来一步,局里若再调一个同志进来,占用了你的编制,你就等于被自动除名了,因为你超过市里规定半年时间。在这种情况下,老板念你过去和他在一块儿工作那么多年,体谅你的实际困难,丝毫没为难你,答应你回来上班,并免掉了你应缴的管理费。你扪心自问,老板待你怎么样?”
我这样有板有眼批评着老宋。老宋见我说得在理,脸上忿忿的表情渐消,露出羞愧之色。我趁热打铁,继续苦口婆心批评和劝导他,以使他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能迅速予以改正。我说:“老宋啊,常言道,时来顽铁有光辉,运退真金无颜色。你老宋就是一块真金,现在也处于‘无颜色’阶段。你无颜色,发不出光,只能去你自己身上找寻原因,可不能拿别人撒气,怨天可以——那是你自己的事;尤人不成——尤其是不能‘尤’老板!老板在咱们玻管局享有何等崇高的威望,不能说高山景行,起码也是一倡百和,一声喊下去地动山摇,你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和他胡嚷吵。你这样做不是老板能不能原谅你的问题,而是玻管局的全体同志——包括老乔,能不能原谅你的问题——若全局同志都不能原谅你,你以后还怎么在局里工作?”
我对老宋严肃地说了这番话,晓之以理后,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