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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背叛 吴言-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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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小树林,他们的目的地显然是那片小树林。我当时十分气恼,可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坐在车上耐心地等待。一个多小时后,两人才又嘻嘻哈哈上了车。

  那次坐小牛的车回家,我最大的感受是在小牛眼里,我这个人一路上基本不存在,仿佛是他放在车上的一个皮包或一颗西瓜,总之不是一个活物。更让我愤慨而深感羞辱的是,在小牛眼里,我的价值不及一个小姐!

  那次也没有将我送到家门口,只到村口。倒不是小牛不愿送,而是我不让他送。按照农村的习惯,送我到家后,车上的人都应该进家里坐一会儿,喝口水。可我若将这样一个描着黑眼圈,嘴唇涂得猩红,穿着超短裙,脑袋像一个母狮子一样的女人带进家门,还不把我胆小的父母亲吓得晕过去?

  两次坐“专车”,其实与坐公共汽车没有区别。我原本是想让村里人看看:鱼贵喜的儿子坐“两头平”(农村人对小卧车的形象称呼)回来了!这个信息马上会传到村支书袁长鸣耳里去,他因此会对我父母客气一点儿,眼睛瞪得小一点儿。可我却没有达到这个目的。我像一个无用的弃物一般,被扔在了村口。公路在我们村西头,我家在村东头。我像坐公共汽车下车一样,低着头穿过村支书袁长鸣家,村主任袁飞龙家,村会计袁富有家,疾步来到鱼贵喜家——鱼贵喜是我父亲的名字。

  做了副主任科员和普通副科长后,我回家给父母亲带的礼物增至三百元左右。水涨船高,给大伯二伯带的礼物标准提高到每份儿八十元左右。

  我真正可以带车回家,是做了政秘科主持工作副科长和政秘科长之后。那几年时间,除过没有带八缸三菱外,奥迪、红旗、桑塔纳,我每次回家轮着带。有一次我甚至将面包车带回了家,拉着一车厢苹果。我们袁家沟那一带没有果树,娃娃们十分喜欢吃苹果。我拉一面包车苹果回去,让父母亲随便分送给村里的娃娃们。这些苹果我并没有掏钱,是用手中的权力换来的。

  奥迪车是黑色,我们局那辆红旗是蓝色,桑塔纳是红色,面包车白色。村里人不知道这些车的名称,便以颜色区分。每次我回家,见我乘坐的车从村中驶过,村人马上互相传播这样一个信息:贵喜的儿子这次是坐黑车回来的;这次是坐红车回来的;这次是坐蓝车回来的。

  做了主持工作的副科长和科长之后,我给父亲带的烟酒价值增至八百元至一千元。给大伯二伯的礼物增至每份儿四百至五百元。三份儿礼价值两千元左右。差不多在原来四百多元基础上翻了五番。

  带小虎的八缸三菱回家,这是第一次!

  这辆八缸三菱的颜色是黑蓝色。村里没有人见过这种车。他们首先会在车的颜色问题上争论半天。有些人认为是黑车,有些人认为是蓝车,有些人干脆叫“黑蓝车”。就像过去将农村妇女叫“张王氏”或“李胡氏”一样。

  接下来他们会围着车惊叹不已。这车太气派了!停在那里像停着一辆坦克,让人不得不敬畏它。那些小孩子会发出惊叹:“瞧这车的脚有多大!”农村人说话幽默,他们总是用朴素的语言表达对事物最本质的认识。他们说的“脚”是指车轮胎。车轮胎不是汽车的“脚”吗?没有“脚”,它怎么会疾行如飞?这车的轮胎像那种履带压路机一样宽,或者干脆就是一辆坦克,履带翻卷着向前碾压过来。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走,这车如履平地。即使遇到泥潭和沙坑,车子也毫不畏惧,头一低,再一扬,就上去了。就像一个潇洒的小伙子,将偏分头向一边一甩,跃身便跳过一个宽阔的壕沟。

  那天坐这辆车回家,我感觉十分惬意。这种高档车最大的特点是它的“人性化设计”。哪儿应该将你抵一下(比如腰部),哪儿应该凹一下,手往哪儿放,脚向何处伸,一切尽善尽美。可再高档的车也无法设计一个驾驶员。虽然科技如此发达,也没听说过机器人驾车。如果这辆车是由那个总想将车开进哪位姑娘“停车场”的驾驶员开着,车子设计的再“人性化”,坐着也不会惬意到哪里去。可由小虎开着,却比车上设计的任何一个“部件”更善于体贴人:什么时候开空调,什么时候关空调;什么时候开车窗,车窗开多大,什么时候关车窗;什么时候开音乐,听哪种音乐,轻音乐还是流行歌曲,什么时候关音乐;等等,根本不需要你用嘴去说,小虎总是在你说之前已经按你的“要求”去做了,而且恰到好处。

  在我可以开车将苹果带回家的时候,村支书袁长鸣已经主动登门来看我了。这位中国最低层的“职业革命家”,使出的手腕一点不亚于阎水拍局长。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坐在我家炕头,一边和我父亲称兄道弟喝酒,一边夸奖我。我父亲弟兄三人,父亲排行老三,袁长鸣仿佛顿然变作了我的“四伯”,亲切地看着他这个“侄子”,夸奖“侄子”小时候多么聪明,书念得多么好,一看就会有出息。令我诧异的是,他怎么一下就忘了从屁股上一脚将我踹倒的往事。小时候他可从来不认为我是他的“侄子”,他那时总是用另外的称呼喊叫我。他将这种称呼忘记了,可我能忘记了吗?他那时总是将我唤作“小杂种”或者“龟儿子”!

  那次袁长鸣和我父亲喝完酒,顺手还拎了我家一袋苹果。望着他像从自家菜园里背着一袋蔬菜回家一般,背着一袋苹果从我家院门走出去的背影,我恨不得从后面一枪结果了他!

  从袁长鸣口中获知,袁长印已做了袁家沟乡分管教育工作的副乡长。父亲当着袁长鸣的面,嘱咐我抽时间去看看袁乡长。我怎么会去看他呢?我其实早已在思考,我将来怎样去报复这个无耻的小人。我注定会踩住他的脑袋,但我难道会亲自“动脚”去踩他吗?当然不会!我会再去找一个小虎,让小虎代我去踩他,下“脚”重一点,狠狠地踩他!紫东县五十多万人口呢,找十个百个小虎也不难。

  在我如此展开想像的翅膀的时候,我仿佛已经真的担任了紫东县委书记——只有担任了紫东县委书记,我才能准确地踩住袁长印的鸭脖子——读者朋友大概很想知道袁长印的脖子为什么是“鸭脖子”,那我就负责任地告诉你,他的后脖呈酱红颜色,有褶皱,脖子拉长,褶纹就呈白色,就像那种“变色龙”。如果说,此生我还有什么心愿未了,那就是踩“鸭脖子”这个心愿未了。而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还能有比这件事情更令我鱼在河愉快的事情了吗?我同样会负责任地告诉同志们,没有了!

  正当我在遐想中沉醉的时候,小虎已将虎里虎气的八缸三菱车稳稳地停在了鱼贵喜家的院子里,我恋恋不舍地从这种令人快慰的遐想中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早有一群村里的碎娃娃撵在车屁股后面围了上来。

  《背叛》59 

  郑向洋市长在主持了紫雪市半年多工作后,并没能如愿以偿当书记。省里冷不丁又给紫雪市配来一位市委书记,郑向洋市长继续做市长。

  这真是大有大的痛苦,小有小的烦恼。从这一点上讲,郑向洋市长还不及鱼在河,简直就是个冯富强!虽然没有像冯富强那样从政秘科主持工作副科长岗位上被挪开,但也够窝囊的了。即使不是冯富强,也差不多是一个余宏进,冷不丁就调来一个阎水拍!

  新调来的市委书记叫傅四海。最初获知傅四海调到紫雪担任市委书记时,我的心狂跳了几下。我的心怎么能不狂跳呢?他是我大学同班同学,而且是同宿舍,他是我“睡在上铺的兄弟”!

  傅四海大学毕业后,直接分配到省委办公厅做秘书。我们那几届大学毕业生,分配政策实行“哪里来哪里去”。即哪个地市考上的学生,毕业分配再回到哪个地市去。我来自紫雪市袁家沟,最后果然又回到紫雪市袁家沟。

  就在我在袁家沟中学报到的时候,傅四海已坐到省委办公厅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我担任玻管局政秘科副科长时,他已是省委办公厅副主任。我担任政秘科长时,他已是省委副秘书长兼政策研究室主任。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担任玻管局长,他已一身轻松来到紫雪做市委书记,成为名副其实的“紫雪王”。

  傅四海上大学时,有一个绰号叫“民歌”。我那时候有个外号叫“橡树”。起因是一次学校举办文艺晚会,我朗诵了舒婷的诗作《致橡树》,傅四海朗诵了余光中的诗《民歌》。我俩也确实喜欢各自朗诵的诗作,有时晚上睡在床上,也会抑扬顿挫吟诵一番。傅四海普通话讲得比我标准,每当他吟诵《民歌》时,我们便侧耳倾听,他的声音宏厚深沉,听着特别有感染力——

  传说北方有一首民歌

  只有黄河的肺活量能歌唱

  从青海到黄海

  风也听见

  沙也听见

  如果黄河冻成了冰河

  还有长江最最母性的鼻音

  从高原到平原

  鱼也听见

  龙也听见

  如果长江冻成了冰河

  还有我,还有我的红海在呼啸

  从早潮到晚潮

  醒也听见

  梦也听见

  我已与傅四海通了电话。通电话前,我认真思考了如何称呼他的问题。当然不会称他“民歌”,也不能叫“傅四海”或者“四海”。而是应恭恭敬敬叫“傅书记”。我提前都将开场白进行了练习:“喂(轻柔),是傅书记吧(恭敬),我是在河(不带姓,显亲切),您的老同学鱼在河(担心对方想不起来,彻底说明情况)!”

  那天通电话,只简单说了几句话。他刚来,工作千头万绪,忙得团团转,还抽不出时间跟我畅叙同窗之谊。我也没有急着去看他,我得等他缓过口气来,给我打电话,我再去看他,和他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但我的耳朵早已竖了起来,用心捕捉着关于他的一切信息。听说他在紫南县某乡确定了一个扶贫村,我也急忙去相邻的村确定了一个扶贫点。我得让我的扶贫点也跟着他的扶贫点。

  从傅四海到任那天起,我的心已离开郑向洋随傅四海而去,毛遂自荐、自觉自愿成为傅四海的“第三只眼”,用心观察着紫雪十六县五万多平方公里土地的风吹草动。与郑向洋市长比起来,傅四海更需要我这样的“第三只眼”,因为他自己两眼一抹黑。我如此轻松地背叛了提携我的恩人郑向洋市长,心里也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这能怪我鱼在河吗?谁让他郑向洋不是贾宪三角最上端的那个“1”呢?我国北宋数学家贾宪用以开高次方的这个数表挺有趣的,最上端排列着三个“1”,排列形式为“111”——这三个“1”,可以理解为三个一把手:最上端的这个“1”,是市委书记傅四海;左下这个“1”,是市委副书记市长郑向洋;右下这个“1”,是市人大主任常东方(我们紫雪市的人大主任叫常东方)。一个市委一把手,一个市政府一把手,一个市人大一把手——不是三个一把手是什么!三个一把手中,最大的是最上端的那个一把手——谁让他郑向洋不是这个“高高在上”的一把手呢!我将双手向前一摊,像某部影片里的人物一样耸耸肩,自嘲地说:桀犬吠尧,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不出我的所料,傅四海来电话了。这是一个周末的晚上,他约我到他办公室谈话。 
  对这次谈话,我早有心理准备。包括第一句话怎么说,我都设想好了。我原以为,我俩的第一次谈话,不会涉及紫雪的人和事,而会将那几十个大学同学挨个拨拉一遍。分到国务院那个同学,在教育部,已经做了司长。班里的正厅级干部,也就是傅四海和这个司长了。下来还有某个身姿比较活泼的女同学,当时是我们班的班花,毕业后一直在省档案局工作。傅四海和她在一个大院上班多少年,肯定常见她。傅四海也许会对我感慨,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青春活泼的年轻姑娘,现在也成黄脸婆了。

  可我还是想错了,我设想的这些谈话内容几乎没有涉及。落座后刚寒暄几句,傅四海便直奔主题,他对我说,郑向洋已向他提出,让我接杨远征出任紫东县委书记。

  郑向洋看来不知道我和傅四海的关系,如果知道,他就不会这样提了。我当即将我和郑向洋关系的来龙去脉向傅四海和盘托出,刻意表明,我和郑向洋只有一日之雅,并无历史渊源。最后我这样表白:“那是在‘惠时期’,我和他近一点。现在成‘傅时期’了,我和谁更近,是不言自明的事!”

  “这个我明白,要么我就不会叫你来谈话了!”傅四海摆摆手对我说。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他不喜欢郑向洋这个人,有点咄咄逼人。他刚来不久,郑向洋就给他拉出一个单子,提出安排这个人做县委书记,那个人做县长。安排干部是市委的事,还是市政府的事?傅四海说,他情况不熟,半年之内不准备动人事。杨远征的副市长省里已批下来。如果在普遍不动人事的情况下,只动我一个人,安排我去做紫东县委书记,目标太大。况且我担任玻管局长时间不长,一下给这么重要的岗位,也太扎眼。但紫东是紫雪十六个县中经济实力最强的县,号称“紫雪第一县”,这个县委书记必须选一个十分信得过的人去做。因此他的初步思路是,让杨远征担任副市长后,一身两役,再兼半年紫东县委书记。半年后,整个调整人事时,再调我去接替杨远征。

  傅四海那天还对我说,他到紫雪,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孤掌难鸣啊!急需一个得力的帮手(在傅四海眼里,我就是鱼在河眼里的小虎)。他给我流露了一个意思,我在紫东县委书记的岗位不会干得太久。市里两位副书记年龄都大了,一两年后,安排他们一个做人大主任,一个做政协主席,再提拔两个年轻的市委副书记上来,那样工作就好开展了。

  揣摩傅四海的意思,我当然是这“两个”中的“一个”了!

  那天从傅四海办公室出来已经很晚,小虎还在车里候着我。我让小虎开车回去,我想在寂静的大街上走一走。那天我走在夜阑人静的大街上,步子迈得格外轻快。没想到我脚下的道路突然变得如此宽广,简直有如神助一般。我甚至掐指算了一下,现在是2001年6月份,我四十一周岁,半年以后,即2001年底,我即可担任紫雪第一县——紫东县委书记。在紫东县最多干两年,到2003年,即我四十三岁时,即可能担任紫雪市委副书记。担任两年市委副书记,到2005年……我又掐指算了一下郑向洋市长的年龄,恰好是2005年年底退休。就是说,2005年年底,或者2006年年初,我就可能是紫雪市的“郑向洋”啦!

  我有点不敢想下去了,快乐和幸福溢满了我的脸。这可真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啊!我差点儿像当年老宋从康凤莲家筹到钱出来那样,兴奋地在大街上跳起来。

  那天直到回家睡到床上,我仍然十分亢奋,怎么也睡不着觉。2005年是“十五”最后一年,2006年是“十一五”第一年。我们紫雪市高速公路“八纵八横”将在“十一五”期间建成通车。就是说这个宏伟目标要在我任市长期间实现了!我仿佛已看到:鱼在河市长手拿一把剪刀,忙得脚底儿朝天给一条条高速公路通车剪彩……

  对我来讲,前途一片光明,但道路仍然是曲折的。我仍得如履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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