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声川剧场ⅱ 作者:赖声川-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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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导的话
非常高兴有机会在内地出版自己的「相声剧」作品。这感觉有些奇妙。二十多年来，我们在台湾创作新舞台剧，平均每一年做一部新戏，到今天累积了二十多部戏，用什么顺序介绍给内地观众朋友，似乎有种「随缘」的必要。
2001年，第一次有机会介绍自己的「相声剧」给内地的观众朋友，但那次呈现的不是我们「相声」系列第一部《那一夜》，而是第四部《千禧夜，我们说相声》。为什么？只能说是天时、地利、人和吧。这部戏当年是用台湾原班底在北京、上海巡回演出，后来还在北京的「北剧场」结合内地演员演出，作为该剧场的开幕戏。当时我会担心，观众没有看过前三部，虽然这些戏在主题和情节上是不连贯的，但我们创造的「相声剧」本身有其独特的艺术逻辑，长得也不像一般话剧，又不相等于相声（更不等于传统中所谓的「相声剧」），而且每一部有其不同的艺术命题和挑战，观众一下看第四部会不会一时无法融入？
那一年，《千禧夜》在北京长安大剧院首演时，我发现我的疑虑完全多余。观众确实在开演时不太知道如何面对那个作品，但几分钟之后就融入了剧情及表演中，在全场共同的笑声中进入到作品的创作逻辑。当年创作时，我在节目单中写了如下的文字：
千禧年，一千年才从我们面前走过一次。总是想在这个时候说什么话。
说什么呢？不要说一千年来，这十几年来，语言的变化惊人。多元化的社会，各种声音的放送，到最后并不是什么悦耳的美丽交响乐，而是越来越密集的杂音丛林。
如何说起？
从一百年前说起。不知为什么，三年前，当这一出戏的构想浮现在我脑子里的时候，它的上半场就是放在清朝末年，一百年前。我非常好奇，想看看一百年前的中国人是怎么跨过那一次的世纪门坎。或许在一百年前的那一夜中，我们也可以看到我们自己。
而一百年前是庚子年，光绪二十六年，我经常感觉，那一年爆发的所有事情所造成的所有后果和赔偿，到今天我们还在偿还。
那个时候的人如果能够看到我们今天，他是什么想法？今天的我们，能够看到那个时候的人，我们又有什么看法？
相声是幽默，是痛快，是我们苦涩的中国人唯一纯粹喜剧形式的表演艺术形态。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它非常适合表现一些忧伤的话题。不知道，大概「痛快」总是「痛」。
一点点的想法，延伸出半年多的工作，工作伙伴认真的辛苦的陪着我走这一趟发现之旅。在千禧夜，发现语言，也发现语言的无用。
如今，《女人说相声》来了。在作品顺序上，它确实是跟在《千禧夜》之后，但内地观众朋友仍无法看到之前三部「相声剧」的作品逻辑是如何累积的。想一想，还是随缘吧！此时此地，掌握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就不须太讲究顺序了！重点是，我们又有一次机会为内地朋友做演出，我们要珍惜这每一次在剧场见面的机会。希望大家看这戏时能够像我每天看排练一样︰尽情享受表演者的精湛演技及爆发力，静心思考现今女人的处境，以及人类未来的走向。
以下是我为《女人说相声》2005年台湾首演时所整理的一些文字，与大家分享：
创作笔记
这次的创作，跟过去所有的「相声剧」一样有它很大的快乐，同样的像过去一样，过程也是充满了痛苦。
这一年，我创作之余，努力的在写一本书关于创意（《赖声川的创意学》），同时也在台北艺术大学博士班开了一门关于创作的课。有一天在教室里，我突然把创作的问题简单的说清楚了：
「我们做创作的人像神经病一样，自己出题目、自己答。」
不是这样嘛？每一个创作灵感背后，都隐含着创作者自我挑战的一个题目，而创作过程本身往往就是解题目的过程。
从二十年前，《那一夜，我们说相声》开始，我们给自己定的题目都是很奇怪也很艰难的。《那一夜》：用相声的形式来告诉观众相声已经死了；做五个段子出来，都是新编的，但是听起来都要像老的（除第一段）；「抖包袱」的时候要人家痛快的笑，又希望人家能痛一下……
像这样的题目，在《这一夜》、《又一夜》、《千禧夜》不断出现，并且在我们感受中越来越困难。相声在传统中本来就不是一个庞大架构的表演，它反而是一些短小的段子，处里的题材也大部分都是生活中可观察的小趣味。而二十年来我们却把这个非常具有时事性及在地性（topicality）的传统表演艺术拿来当工具，试图编织出一些大型的交响曲、史诗……
《这一夜，Women说相声》给自己出的题目跟解答又是什么呢？我开始的时候其实怀着非常自由的心情面对创作，不预设立场，也不预设题材，从2004年六月开始我就和方芳展开讨论和创作，快速的进入许多有趣、但后来又没有用的话题（包括汉字中所有「女」旁的字的许多不合理性）。后来程惠和萧艾加入，我们为形式及内容做了一次长跑，在曲折的变化之下，达成了今天的演出。
快乐，是在创作过程中撞击出的笑料和突然看到的组合方式；痛苦，是二十年来所有相声剧共同的痛苦结构的问题、整体主题释放的问题、整体的意义及完整性。我一直觉得，让人笑不是一件难的事情，让人笑的有意义却不容易。
但演员们让我的工作变得自在许多。方芳是第一次合作，但我们立刻建立默契，她加入对许多人来说很艰难的即兴创作工作如鱼得水，让我在工作中经常可以调换角色，从一个严肃的创作者变成一个纯粹在欣赏的观众。
诚挚感谢所有促成这剧本集问世的所有朋友们。出版剧本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它却是一个先进文化表现的举动。
赖声川
2007年11月
这一夜，Women说相声
【人物】
贝蒂
安妮
两位美容产品销售经理；
芳妮
小弟
【时间、场景】
时下美容产品〃Total Woman〃的筹宾晚会及晚会后台。*
*本剧本主要根据2007年北京版演出版本。
【版权】
《这一夜，WOMEN说相声》剧本受演出版权保护，未经作者书面许可不可做任何形式的演出。
【第一幕】
【序曲：Total Woman】
【晚会音乐响起，各种炫耀的晚会特殊效果大作，刺激感官。多媒体投影出现刺激购买欲望的影像。】
【舞台上灯光大亮，展现一个通俗但华丽的瘦身美容产品〃Total Woman〃酬宾晚会现场。到处挂有〃Total
Woman〃标准字。大型美容产品漂浮在空中。现场有一种刻意营造的疯狂气氛，像直销晚会式的宗教般狂热，彷佛被崇拜的偶像漂浮空中，所有参与者可以在这些瘦身美容产品中得到救赎。】
【两位晚会主持人，安妮与贝蒂，跨上艳光四射、烟雾弥漫的舞台。她们亮丽、穿着正式，看得出是费心打扮。她们脸带微笑，热情十足，高亢的主持晚会。】
安妮 各位朋友，大家好！
贝蒂 大家晚安！欢迎大家来参加我们……
贝、安 【齐声】「Total Woman之夜」！
安妮 今天的晚会，全都是为了感谢您这一年来对我们Total Woman产品的爱用与支持，
贝蒂 使我们的业绩蒸蒸日上，
安妮 左踢Nuskin、
贝蒂 右打DHC！
安妮 让我们成为亚洲美容世界的一方霸主！
贝蒂 而我们Total Woman哪里只是美容而已呢？
安妮 只要女人您所关心的、
贝蒂 您所在乎的，
安妮 我们Total Woman都全系列精心为您打造！从瘦身、
贝蒂 美容、
安妮 美白、
贝蒂 除皱、
安妮 抗老、
贝蒂 养生、
安妮 增高、
贝蒂 丰胸、
安妮 提臀、
贝蒂 瘦腿、
安妮 乃至于全系列的心灵成长课程，
贝蒂 都在本公司细心的规划之下，一一为您推出！
安妮 耶，大家现在一定觉得很好奇了，为什么今天晚上那么盛大的晚会，会是由我Annie……
贝蒂 以及我Betty……
安妮 来为各位主持呢？
贝蒂 那是因为由于各位对本公司产品的爱护，让我们两位获得Total Woman集团全年度销量的总冠军！
安妮 是的，现在就让我来郑重的为您介绍，【指贝蒂】这位是北方地区的销售……
贝蒂 【做姿】蓝钻！而这一位就是我们南方地区的销售【指安妮】……
安妮 【做姿】红宝！在未来的日子里，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我们，让我们明年能够成为两颗……
贝、安 【齐声】祖母绿！
安妮 请大家给我们掌声鼓励！鼓励！
【配乐引导观众鼓掌。】
贝、安 【齐声】谢谢……
贝蒂 耶，我觉得我们这样好俗气喔！
安妮 对！不要再提我们自己是……
贝蒂 【做姿】蓝钻！
安妮 以及【做姿】红宝了！
贝蒂 因为Total Woman完全非关物质，
安妮 它是一个女性自觉的心灵概念！所以虽然我们有着……
贝蒂 【做姿】蓝钻！
安妮 以及【做姿】红宝这种头衔，这都不重要。
贝蒂 重要的是，身为女人，我们能够实行我们创办人，
【多媒体投影出现一位微笑端庄欧洲女士的相片。】
安妮 也就是丹麦籍莫妮卡博士【二人立正】所倡导的中心理念
贝、安 【齐声、手舞足蹈】随心所欲做自己！
【音响大作，多媒体投影出现「随心所欲做自己」闪烁的大字样。】
安妮 各位好朋友，让我们再大声的来一次！
贝、安 【齐声、手舞足蹈】随心所欲做自己！
【音响大作。】
贝蒂 欲望无罪！
安妮 身为女人，我们可以的！！。
贝蒂 耶，Annie，我忍不住要说，这一年来你的变化真的非常大！
安妮 真的？怎么说？
贝蒂 光是你罩杯这一年来就升级两个杯，你现在臀部的曲线完全的紧实！
安妮 【感动，凸显自己身材的曲线】其实这都是因为我随心所欲做自己了！其它一切只是辅助罢了！
贝蒂 那我呢？
安妮 喔……其实这一段时间，你脸部的皮肤可以说是变的更白，更细，更嫩！
贝蒂 【像广告词】你看得出来吗？看得出来我擦了粉吗？这就是Total Woman最新的十二星座美白产品的功劳！记得要照自己的星座去买喔！
安妮 但是Betty啊，最重要的是你的气质整个变了！
贝蒂 真的吗？
安妮 从一个纯情小少女，我亲眼看着你变成一个众人羡慕的坏女孩！
贝蒂 【激动】谢谢！！这都是因为我找到我内在的Total Woman！
安妮 你自己说，你这一年里面一共废了几个男人？
【贝蒂伸手表示五个。】
不！啊！这是你同时间交的数目吧……？
【贝蒂举双手挥舞表示十个。】
各位看到了没有？Betty做得到，相信在座所有的朋友一定也可以！让我们一起来努力……
贝、安 【齐声、手舞足蹈】随心所欲，做自己！
【音响大作。】
贝蒂 【像电视购物台一样虚假的对话】可是Annie，我不懂，怎么会有一个公司的产品用了之后，连一个人的气质都可以被改变啊？
安妮 当然！Betty，这就是我们Total
Woman跟所有市面上产品不一样的地方。在此我们要先跟各位朋友爆料一个好消息，明年度本公司将为大家推出「欲望城市」系列课程。
贝蒂 好期待！
安妮 课程包括「勾人五十招」、
贝蒂 「甩人二十招」、
安妮 「夜店放电技巧」、
贝蒂 「劈腿必杀绝技」、
安妮 还有法律课堂，其中包括：
贝蒂 「抓奸须知」……
安妮 「被抓奸须知」……
贝蒂 以及「第三者的权利与义务」……
安妮 都会请到一流的大师来为您开讲，让您成为全方位的……
贝、安 【齐声、加手势】智慧蛇蝎！！
【音响大作。】
贝蒂 今天我们节目非常特别！
安妮 还有抽奖喔！我们要选出今晚现场最幸运的Total Woman！
贝蒂 而今天，在莫妮卡博士【二人短暂敬意】前瞻性理念之下，我们要推动一项了不起的工程。
安妮 语言可以是我们的工具，
贝蒂 也可以是我们的败笔！
安妮 女人不能只有魔鬼般的身材、天使般的脸蛋，以及完美般的心灵气质。【想想好像没讲对】
贝蒂 这一切要能配合美好般的语言技巧才行！【想想好像被感染】
安妮 多少知名美女，一开口就完蛋！
贝蒂 胸大无脑不是福。
安妮 是的，胸部绝不能成为女人唯一的社交工具。在莫妮卡博士【二人短暂敬意】的理念之下，语言技巧就是「人际沟通EQ」 〃Inter…Personal EQ；〃 简称〃IPEQ〃。
贝蒂 各位好朋友，您的IPEQ如何？今晚我们「Total Woman之夜」！就是要拥有完美的沟通能力。为此，本公司不惜成立了「Total文教基金会」，
安妮 重金礼聘现今世界上最重量级的女性语言大师。
贝蒂 她是谁呢？
安妮 莫妮卡博士【二人短暂敬意】曾经提醒我们，不要一再的依赖、迷信外来的刺激。
贝蒂 她要我们在自己周遭、从自己传统中吸取灵感。于是我们今天邀请了这一位……
安妮 【看手上的字卡】华人世界两岸三地无人能出其右的女性相声艺术大师！
贝蒂 是的，今天晚上我们women也要说相声了！
安妮 我们请到了谁呢？
贝蒂 【看手上的字卡】一位传奇性的人物！
安妮 【读手上的字卡】她曾获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所认定的人间世界宝！
贝蒂 是的，这位声明远播、享誉国际的巨星，出生于【读手上的字卡】清朝！【吓一跳】宣统三年……【犹豫的看着字卡】
安妮 【读手上的字卡】也就是1911年……
贝蒂 在这一个世代交替的年代，【读手上的字卡】她……裹着一双小脚【吓一跳】，【恢复正常】却有一颗求新求变的心。
安妮 各位朋友，智慧需要传承……
贝蒂 语言的艺术需要血脉相连……
安妮 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来欢迎这位女性相声艺术大师……
贝、安 【看卡、齐声】周方氏老太太……！！
【欢迎乐奏起，灯光大作，安妮、贝蒂双手伸向侧台。】
【没人来。】
【尴尬的沉默。】
【贝蒂、安妮向左、右看。音乐停。二人对观众干笑。】
贝蒂 我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