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声川剧场ⅱ 作者:赖声川-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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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边移位，占据主讲位，乐不知不觉已经站在捧哏的位置。】
乐翻天：啊？是你在讲还是我在讲？
皮不笑：这年头官笑不像笑，百姓笑也不像笑，这不禁让我想起咱们中国人过去的一个黄金时代。那个时代，一切以笑为根基。
乐翻天：哪个时代？
皮不笑：你不知道？古书上都写着。
乐翻天：写什么？
皮不笑：「人之初，性本笑，茍不笑，性乃迁。」
乐翻天：这是什么书？
皮不笑：一本经书啊。
乐翻天：什么经书？
皮不笑：「笑经」。
乐翻天：什么朝代写的？
皮不笑：笑朝。
乐翻天：笑朝？哪有笑朝？
皮不笑：哪没有笑朝？【数】「黄帝尧舜禹汤，秦汉笑晋隋唐……」笑朝。
乐翻天：有吗？
皮不笑：笑文帝开国，笑武帝扩张疆土……
乐翻天：笑朝还有皇帝？
皮不笑：二十四个。
乐翻天：二十四笑？！
皮不笑：笑朝有多辉煌，不但人会笑，连动物都会笑。
乐翻天：动物会笑？
皮不笑：「苟延残喘」你没听过？
乐翻天：那是形容人累到只剩一口气了。
皮不笑：您真是不懂了，那是说狗笑到只剩下一口气！
乐翻天：什么？！
皮不笑：狗的笑声一直延续到残喘！「『狗』延残喘」！【狗笑】呵呵呵呵……
乐翻天：狗干嘛这样笑？
皮不笑：开心啊！
乐翻天：嗐！
皮不笑：不只狗会笑，鸡也会笑。
乐翻天：「讥笑」是一种对人很不屑的笑声。
皮不笑：怎么会？很甜美的笑声？「咯咯咯咯咯咯……」
乐翻天：干什么叫「哥哥」？多难听。
皮不笑：还有人回答呢。
乐翻天：谁？
皮不笑：羊。
乐翻天：羊说什么？
皮不笑：「咩咩咩咩咩咩……」
乐翻天：嗐！
皮不笑：「咯咯……」「咩咩……」「汪汪……」
乐翻天：这什么画面？
皮不笑：这叫「鸡飞狗笑，『羊羊』得意」。
乐翻天：嗐！
皮不笑：我告诉你，笑朝不只是动物会笑，连自然万物都会笑！
乐翻天：自然万物也会笑？
皮不笑：「潮笑」你没听过？
乐翻天：就是嘲讽的笑声嘛，「嗟」！
皮不笑：潮干嘛「嗟」？
乐翻天：不然呢？
皮不笑：「哗啦……哗啦……」
乐翻天：这是……？
皮不笑：海潮在笑，这和「浪笑」不同。
乐翻天：「浪笑」就不要笑出来吧。
皮不笑：干嘛不笑？
乐翻天：多么不雅！
皮不笑：「浪笑」怎么会不雅？「晃……晃……」初一十五还笑得特别大声。
乐翻天：嗐。
皮不笑：浪笑到了高潮就是「赢笑」……
乐翻天：哎，「赢笑」就真的别笑了。
皮不笑：干嘛不笑？「赢笑」挺令人振奋的。
乐翻天：别别别……
皮不笑：四个人打牌，一个人自摸，「哈！我赢了！」
乐翻天：赢笑！
皮不笑：我告你，笑朝连人死的时候都得笑。
乐翻天：那我知道，这叫「含笑九泉。」
皮不笑：不，这叫「披麻带笑」。
乐翻天：「披麻带笑」是那个「笑」吗？
皮不笑：当年是那个「笑」，后来被不懂历史的人改了。
乐翻天：唉！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笑朝为什么天地万物都这么开心？
皮不笑：其实理由很简单。
乐翻天：您说说。
皮不笑：没事儿。
乐翻天：没事儿？
皮不笑：没事儿。
乐翻天：您别开玩笑，您形容这么一个太平盛世居然「没事儿」？
皮不笑：就因为太平盛事，才会没事，就是因为大伙儿没事才有功夫天天笑嘛！不然忙都忙坏了，哪有时间，哪有心情笑？可惜啊，这么一个黄金时代也过去了。
乐翻天：过去了？
皮不笑：败在最后一位皇后身上。
乐翻天：是吗？
皮不笑：怪啦，不知道她受了什么挫折，她拒绝笑，也不准大伙儿笑。全国上下都不准笑。只要有人敢笑一声，就要马上被处置。
乐翻天：这算什么？
皮不笑：这叫「一笑置之」。
乐翻天：嗐！
皮不笑：于是她不笑，她二妹妹不笑，她三妹妹也不笑，不久之后，动物、大自然全部都不笑了，田间农作不兴，很快笑朝就完了。
乐翻天：这位皇后叫……？
皮不笑：吴太后。
乐翻天：吴太后？
皮不笑：吴太后您都没听过？。
乐翻天：请指教。
皮不笑：古书上都有！
乐翻天：有什么？
皮不笑：「不笑有三……」
乐翻天：【皮引导乐接词。】「……吴后为大！」
皮不笑：就她最大！
乐翻天：您别挨骂了！乐翻天……
皮不笑：皮不笑……
乐翻天、皮不笑：【齐声】下台鞠躬。
【二人鞠躬，灯光变化。】
【贝勒爷到】
乐翻天：好啦！好啦！你过去，你过去。【乐将皮挤回捧哏的位置。】
皮不笑：行行行……
乐翻天：【起份】啊……是！刚才这么一段绝活伺候给各位完全就是博君一笑，没什么意义，大家笑一笑就算了！
皮不笑：哎，这年头啊……
乐翻天：【对皮】接下来别跟我玩花样！
【从前台突然传出掌声。】
贝勒爷：好……好……
【贝勒爷从观众席右方走向戏台，手上拎着一个有布盖的鸟笼。他的跟班「玩意儿」，背着沉重的道具：伞、火锅炉、茶壶、毛巾、扇子、痰盂等等，跟随在后。】
乐翻天：【对皮不笑】完……
皮不笑：什么事？
贝勒爷：真不错！
乐翻天：【对皮不笑】完了！
皮不笑：怎么啦？
乐翻天：【对皮不笑】来啦！
皮不笑：谁来啦？
乐翻天：贝勒爷！
皮不笑：真来啦？
乐翻天：上台了！
【贝勒爷上台。乐翻天立刻跪下，皮不笑也见状一同跪下。】
皮不笑、乐翻天：【齐声】贝勒爷吉祥，恭贺贝勒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贝勒爷在台上逛来逛去。】
贝勒爷：不错……这挺好……耶，你们两就站起来吧，别那么多礼数了……
【乐、皮起身。】
乐翻天：哎……
贝勒爷：真不错！
乐翻天：【指】启禀贝勒爷，看戏的位置是在……
【停顿。】
贝勒爷：这儿挺好。
皮不笑：这是台上啊？
【贝勒爷绕着戏台子走，如入无人之境。】
贝勒爷：好一个酸枝戏台。
皮不笑：酸枝啊？
贝勒爷：瞧这个木材、看这个摆设，嗯，少说也是咸丰爷年间起的。
乐翻天：哎，老房子……
皮不笑：破破烂烂，不值一提。
乐翻天：哎……
贝勒爷：【把鸟笼交给玩意儿，对鸟笼】嗯，来，乖啊！
【玩意儿把鸟笼挂起来。停顿。众不知如何反应。】
你们俩光看着我干嘛啊？说相声，继续说相声。
乐翻天：【对皮】继续……【对观众】哎，各位看官，贝勒爷来捧场！那真是啊……【对观众】所以那第一排的是不是……
皮不笑：哎，对对对……
乐翻天：您就先那个……
皮不笑：麻烦那位爷把位置挪一下……
乐翻天：麻烦一下……
皮不笑：麻烦……
贝勒爷：别麻烦了……【指台上】我坐这儿挺好。我那什么……
玩意儿：玩意儿。
【二人愣。】
贝勒爷：把那板凳给我搬过来。
【贝勒爷指位置，玩意儿立刻把板凳放下给他坐。】
耶！你们两个说相声啊。
乐翻天：哎，来说来说……
皮不笑：说什么啊？他往那一杵，怎么说啊？
乐翻天：去去……【对贝勒爷】贝勒爷，对不住啊，来这么一会儿，还没帮您沏茶呢！那个谁，那个谁……
贝勒爷：也别麻烦啦，茶叶罐我自个儿带着呢！【对玩意儿】我那什么……
玩意儿：玩意儿。
贝勒爷：没看到人家嫌你慢！
乐翻天：不敢。
贝勒爷：你把茶叶给沏了行不行。唉呦，真是什么都乱了，气死我了这是，还好！【起身逛】今儿个挺开心，千年茶园开张了！
玩意儿：是是……
贝勒爷：唉呦，瞧瞧这对联挺不错啊，「百世即须臾只是一场春梦；万端观结局不怪千古人情。」……
【玩意儿立刻倒茶，接着把凳子挪到贝勒爷脚下，贝勒爷跨到台中央的桌子上，玩意儿立刻把凳子挪到他屁股下，刚好配合他坐下的动作。】
乐翻天：您坐，您坐。
贝勒爷：我坐，我坐。嗫！【伸右手，玩意儿给毛巾】嗟！【伸左手，玩意儿拿毛巾】嗫！【伸右手，玩意儿给茶，贝勒爷被茶壶给烫着】唉呦嘿，烫烫烫……
【贝勒爷在桌上坐着，喝茶。】
乐翻天：贝勒爷您这茶好。
贝勒爷：嗐，这一季的茶叶特差。
乐翻天：怎么啦？
贝勒爷：这火药味重了点。逃难嘛，没办法。
【玩意儿帮贝勒爷撑伞。】
耶，你们俩怎么啦，楞那儿，说相声，甭管我！
乐翻天：对，来来来，来说，来说……【伸手拉皮】
皮不笑：说他妈屁啊？怎么说啊？旁边还站一个什么玩意儿……
玩意儿：喳。
贝勒爷：嗐，你「喳」个什么劲啊，他在跟他说话，关你什么事，你搞什么……
玩意儿：玩意儿。
贝勒爷：好啦！【说明】他的名字儿就叫做玩意儿。
玩意儿：喳。
【二人愣。】
贝勒爷：好了！
皮不笑：明白了，那位爷的名字叫玩意儿……
乐翻天：去去……【巴结的】玩意儿大爷……
贝勒爷：呸！他够资格叫大爷啊，他是底下人！
乐翻天：您别生气。
贝勒爷：现在的底下人都这样，冬天给我扇扇子，夏天帮我盖大被，进了屋里也没太阳还帮我撑伞，你说搞什么……
玩意儿：玩意儿。
贝勒爷：撤了吧，嗟！
【玩意儿忙着撤伞，递茶壶。】
我问你，你瞧我后头有几个人？
乐翻天：您后头……
【顿。二人努力看。】
一个……
贝勒爷：八个！
乐翻天：啊，八个？喔，八个大爷由他一个人伺候？
贝勒爷：错了！【举五，玩意儿举三，频率一样】本来是八个，现在剩下一个了。哎啊！苦啊。
乐翻天：是是……
贝勒爷：这是什么年月？【下桌，走动】大清国从顺治爷到现在，一个堂堂的贝勒爷【玩意儿举大拇指】出门那个不是带上【比三，玩意儿比五】八个？！一脚出八脚迈，两脚前十六脚后，提灯笼的、撑阳伞的、拿茶壶的、抱痰盂的，捡木炭、烧火锅、下血肠、涮白肉，外带文房四宝，琴棋书画、梅竹菊兰、锅碗瓢盆，举凡用的、吃的、穿的、戴的、睡的、枕的，加上一个小蛐蛐罐，一个大风筝，就凭那八个熟手【比四，玩意儿比四】都不一定忙和的过来，何况现在给我缩编只剩一个【玩意儿举无名指】，而且还是这么一个【玩意儿比自己】，你说他到底算是个什么……
三人：玩意儿！
贝勒爷：知道吧，我苦啊！【坐】
乐翻天：是是……
贝勒爷：哎啊，这年头啊缩编后我云中鸟就过这种非人生活到现在，唉！你们说，有人日子比我过的还不好吗？【顿】啊？
乐翻天：没有，您最不好。
贝勒爷：啊？
乐翻天：说错了，您最好。
贝勒爷：啊？
乐翻天：您最不好。
贝勒爷：啊？
乐翻天：我最不好。
贝勒爷：唉，这算什么……【玩意儿忘了回答】耶？
玩意儿：玩意儿。
贝勒爷：连这都落拍！唉！【连续三次起立坐下】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耶！
【贝双腿翘在勾栏上，伸右手，玩意儿用背顶住他，给铁球】
皮不笑：【反讽】是啊，贝勒爷，这年月不好，咱们老百姓吃不饱喝不足那是叫活该啊，看到贝勒爷您都给折腾成这样，真叫人咬牙切齿啊。
乐翻天：【制止】好了，你在说什么……
贝勒爷：嗐，【起身逛】这一切都在退化，所有东西都在退化。一切美丽的事物，雅致的思想，都渐渐离我而远去，走向那不可避免的毁灭。
【贝勒爷指示玩意儿把板凳放到下舞台的位置，然后背台坐下。】
别听我在那儿嘟嚷，别打搅你们。你们来吧。
乐翻天：来？
贝勒爷：说相声！
乐翻天：来，说说说……【将皮拉到桌子后边】
贝勒爷：来一点儿雅的。
乐翻天：雅的……
贝勒爷：说点儿美的。
乐翻天：美的……
【玩意儿把鸟笼放到贝勒爷旁边，二人站回讲桌，但视线已经被贝勒爷挡住了。】
贝勒爷：【摸着鸟笼】乖啊，今儿个开始听相声，好好听，跟听戏不一样，跟杂耍也不同，乖乖听啊，别闹。【对乐和皮】来吧，说吧！
乐翻天：【缺乏信心】我说啊……
皮不笑：耶。
乐翻天：这什么叫美呢？
皮不笑：什么叫美呢？
【贝勒爷左肩膀转过来看观众席。】
乐翻天：这什么叫做雅呢？
皮不笑：什么叫做雅呢？
贝勒爷：待会儿，待会儿，我就纳闷，啊，大家伙坐在那儿，你们站在这儿，那你们说相声他们怎么瞧的见啊？
乐翻天：是瞧不见。
贝勒爷：瞧不见得想办法啊！
乐翻天：【指贝勒爷】可是您……
贝勒爷：出了问题得解决啊！
乐翻天：哎，这……
贝勒爷：你们高一点，行不行？
皮不笑：到这年纪想高点不容易啊！
贝勒爷：嗐，上头没法高，底下垫高就行啦！
皮不笑：怎么垫高？
【玩意儿威胁性的拍桌子。】
贝勒爷：上桌就行了！
乐翻天：对对对……
贝勒爷：【对鸟笼】别怕啊……
乐翻天：上桌上桌……
皮不笑：真上啊？
乐翻天：贝勒爷要我们上桌就上桌……
【二人爬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