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高利益-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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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苹这下子火了,拿出那个小本本,点了几个超生户的名,问老甘:“这几户是不是超生了?你们是不是事先听到什么风声,把人全藏起来了?”
计夫顺也跟着发威:“老甘,你要敢耍花招,我可饶不了你!”
老甘一脸的无辜,大叫冤枉:“周主任,计书记,刘镇长,你们这可是突击检查呀,事先又没通知我们,我甘同生就是想藏也来不及呀!”
周苹扬着手上的小本本:“你给我正面回答问题:这几户是不是超生了?你不要耍花招,没有接到确凿举报,我们不会来的!”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计夫顺一眼,“我可警告你们:市委李东方书记有严厉批示的,查实严处,决不姑息!我看你们这河塘村里是大有文章,太平镇上是很不太平呀!”
计夫顺很生气的样子,狠狠瞪了老甘一眼:“老甘,你他妈的听到了吗?啊?连我们镇上都跟着你们受牵连!这几户超生究竟是怎么回事?”又叫过镇计生办吴主任,“老吴,老甘不说你说,都是怎么回事?啊?今天一定要给我说清楚!”
镇长刘全友也火得厉害:“说,实事求是说!”
吴主任正要说,老甘先说了,一开口就检讨:“周主任,计书记,吴主任,是我们工作没抓好,这几户都是流动人口,常年在外打工,根本不回村的,虽说超生责任不能由我们负,可我们还是有点小义务的……”
刘全友说:“你们不是有点小义务,是有大责任,为什么不跟踪落实?”
老甘苦着脸说:“他们不是在广州、上海,就是在新疆、内蒙,谁给我出路费呀……”
从河塘村出来,天已黑透了,计夫顺积极地问:“是不是再到其它村看看?”
周苹沮丧地说:“不去了,不去了!我们内部出了叛徒!”
周苹一行走后,计夫顺马上交代吴主任连夜给市计生委办公室的那位“叛徒”同志送十斤小磨香油,和一挂猪下水。吴主任说,人家不在乎这点东西,是想给他本家哥办个农转非。计夫顺想都没想便说,那就办,以后用得着他的时候多了。
老甘、老聂他们也追了过来,要留镇领导们吃饭。
计夫顺心里有事,不想吃,镇长刘全友和吴主任想吃,计夫顺同意了。
喝的仍然是沙洋县产名酒“一块八”,菜还是老八样。老甘自认为这次为太平镇的党和政府立了很大的功,喝酒时说话的口气就不注意谦虚了,让计夫顺冷嘲热讽地弄了几句。吴主任倒谦虚,却愚蠢,当着老甘、老聂的面就请示,说是后山村有个植树造林发起来的户主,家底子挺厚,愿出三万生个二胎,不知能办不?计夫顺没好气地说,不办不办,就是三十万也不办了!再办下去,就把我办进去了。吴主任直嘟囔,三万哩,前几天一万八咱都办过,很心痛,也很不乐意的样子。
正喝着,那位村妇女主任又跑来了:“甘书记,聂主任,有情况!”
老甘不急不忙地问:“怎么?他们又杀回来了?”
村妇女主任连连点头说:“他们的车已经进村了。”
老聂也问:“那帮超生娃儿们回来没有?”
妇女主任说:“没,没,还在山洞里躲着呢,我是先给你们打个招呼!”
老聂说:“那你急什么?”酒杯一举,对计夫顺和刘全友说,“计书记,刘镇长,咱喝咱的!”
计夫顺早考虑到周苹完全有可能再冲到村委会来,又虎着脸演上了戏。
老甘直笑:“计书记,这鬼子还没来到面前嘛,你咋又端起来了?你就放心喝你的酒,咱这里可是抗日时期拉锯地区,对付鬼子和八路,我们都有一套!”
计夫顺真火了,酒杯重重一放:“老甘,你是把我们各级政府当鬼子对付了,是不是?今天对付的是市县领导,过去就这么对付我和刘镇长,是不是?村口是不是还有人放哨?老甘,我告诉你,出此下策,也是被逼无奈,哪天我就是下台了,也得先把你狗日的撤了!”
老甘笑不出来了:“计书记,咱们谁跟谁?今天咱们可是在一条战壕里呀!”
计夫顺把头用力一摆:“两回事!我们镇上收点超生罚款,是要解决很多迫在眉睫的大问题,你们呢?是他妈的变着法子弄钱喝酒!”
刘全友也说:“是哩,一天到晚醉醺醺的,我就没见你们清醒过!”
老甘赔着小心提醒说:“计……计书记,刘……刘镇长,这……这年把你们二位镇领导也没跟着少喝呀!”
计夫顺被堵得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气得直翻白眼。
刘全友则恼羞成怒,桌子一拍:“老甘,你说什么说?我和计书记一来,你就上一块八,你们平时喝的是什么酒?起码老窖!别他妈的以为我们不知道!”
这时,门前响起了汽车的刹车声和杂沓纷乱的脚步声。
计夫顺知道情况不妙了,打断刘全友的话头,借着一肚子情绪,向正确的方向发挥,声音很大:“我看刘镇批评得很对!你们工作就是落得不实!就是花架子!关于流动人口的计划生育管理问题,后山村有宝贵经验嘛,你们就是不重视,不学习!今天不是我批评你们……哦,哦,周主任,你怎么又回来了?!”
周苹冷冷看着计夫顺:“计书记,说,说,继续说!”
计夫顺觉得哪里不对头了:“周主任,我这正批评着他们呢,你看……”
周苹说:“我不看了,还是你出去看看吧!有请了,计书记!”
计夫顺跟着周苹走到门口一看,差点没当场晕倒:两个面包车里装满了超生妇女和她们的孩子,而且不是他们镇上掌握的那收了钱的六个,竟是二十五个,大的六七岁,小的仅三四个月,还在妈妈怀里吃奶!
周苹很得意,有点猫玩耗子的意味:“计书记,我们内部出了叛徒不错,你们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嘛!不要以为藏在山洞里我们就找不到!知道我的外号叫什么吗?双枪老太婆!没有点和你们打游击的水平,我还当什么市计生委主任!计夫顺同志,我劝你就不要再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了,从现在开始,老老实实交待问题,争取组织上从宽处理!明天,中共沙洋县委会找你的!”说罢,手一挥,“撤!”
这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倒误了卿卿的性命!计夫顺眼睁睁看着周苹和她的车队在柔润而可爱的月光下绝尘而去,像根被烧焦的木桩,呆呆站在村委会门前的空地上,足有四五分钟一动不动,一句话没有。
刘全友上前推了推计夫顺:“老计,老计,你是怎么了?”
计夫顺这才醒了过来:“哦,刘镇,回去,快回去开会!”
老甘小心地说:“这么晚了,还……还开什么会?计书记,咱就……就接着喝吧,今日有酒今日醉,别管明天刀砍头,反……反正事已经出了……”
计夫顺一把揪住老甘,眼睛血红:“这事怎么出的?啊?你他妈的给我说!”
老甘吓坏了:“计书记,我混蛋,我……我连夜查这个叛徒!”
计夫顺怒道:“我说的不是查叛徒,是说的那二十五个超生!我知道的只有六个,怎么一下子变成二十五个了?那十九个你们村里收了多少钱?你们是自掘坟墓,也把我往坟坑里推!”放开老甘,又对刘全友说,“刘镇,咱们真该死呀,咱们上面开了一个口,他下面就给你挖了个洞,连墙都挖倒了!趁咱们还没下台,马上回去开镇党委会,就研究一件事:改组河塘村班子,把甘同生和老聂全撸了!”
说罢,拉着刘全友上车就走,连头都没回。
这回轮到老甘和老聂在柔润而可爱的月光下发呆了……
28
沈小阳这阵子真是交了霉运,几桩事的操作都不太顺利。国际工业园刘总那篇谈经验的文章辛辛苦苦写好了,三万块钱的版面费也让刘总及时交了,副总编田华北愣是不签字发稿,说是市领导打过招呼了,国际工业园的污染问题很敏感,凡是园区内重要涉污企业的报道和文章一概不发,暂时要享受一下香烟广告的待遇了。刘总的经验文章享受了香烟广告的待遇,刘总打到《峡江日报》账上的三万块钱,田华北还不愿退,说是哪次搞征文活动给刘总挂个名,让他当一次评委吧。这么一闹,大姐沈小兰去刘总那里当副总的事就屁了。好在大姐日子好过多了,二审判完的二百六十万先拿了回来,红峰商城的官司也有打赢的希望,倒也罢了。
严重的不幸落在了大姐夫计夫顺头上。
本来已经操作得很好了,城东区城管会缺个管稽查的科级队长,好歹也是一把手,城管会李主任也同意把计夫顺调去,沈小阳正准备让计夫顺去沙洋县委组织部办手续,噩耗竟从天而降,计夫顺到底栽在太平镇了,这前前后后只晚了几天,实在令人遗憾!
计夫顺这个倒霉蛋,该招的招了,该认的认了,检查和坦白交待材料写了一份又一份,在每份材料上都说自己很惭愧,给党和人民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致使太平镇计划生育工作严重失控,破坏了基本国策,让中华人民共和国额外增加了近一个连的小公民。到了这时候,乡镇级政治家计夫顺的政治风度一下子全没了,一把手的架子也不端了,丧家犬似的,一天几次给沈小阳打电话汇报活思想,也不管沈小阳是在什么场合,在干什么。最后急不择路了,还要给市委书记李东方写信。
沈小阳硬拦下了,不让计夫顺再往枪口上撞,劝计夫顺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巍然屹立傲苍穹。还说,你自己的事你不好说,不如我说。你说李书记不会信,你的信李书记也许看都不会看。我说就不一样了,是公事,可以写文章,让贺市长签字在《内部情况》发表,李东方书记准能看到。计夫顺便跺脚搓手催促沈小阳快写。沈小阳被逼无奈,只好甩下哥们弟兄的一堆烂事,赶快写了洋洋洒洒近五千言,题为《来自太平镇的报告》。虽说不是政治家,沈小阳却很有政治头脑,很巧妙地从前任镇党委书记现任副县长花建设的政绩工程入手,然后谈到计夫顺这届班子的负重生存,苦苦挣扎,为了稳定大局,以至于走投无路,被迫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在违心的煎熬痛苦中如何工作,率领全镇人民奔小康的实事一桩桩,一件件,包括给教师们送大米、送工资等,很有点催人泪下的艺术感染力。
贺家国看了文章极为震惊,当天下午就电话通知沈小阳,要沈小阳晚上到峡江宾馆2267房间来好好谈谈。贺家国在电话里也说,太平镇的事件很典型,值得好好下功夫。还透露说,市委常委扩大会议刚开过,政绩问题是会上的争论焦点之一,李东方书记也许正需要这样一份典型材料。
沈小阳把这大好消息告诉了计夫顺,计夫顺激动得眼泪鼻涕都快下来了,死缠活磨一定要见一见尊敬的贺市长,当晚就跟着沈小阳去了峡江宾馆。沈小阳原来倒是大包大揽的,可走进峡江宾馆大堂后,突然变卦了,觉得事先没和贺家国打招呼,就把自己姐夫带来了,私人色彩未免太重了一些,便让计夫顺在大堂候着听传。
因为事先有约定,贺家国已在房间等着了,房门是虚掩着的,沈小阳推门进来时,贺家国在卫生间冲凉。沈小阳隔着卫生间的门和贺家国打了个招呼,报告了自己的到来,便坐在沙发上去喝茶。喝茶的时候,看到茶几上胡乱扔着一堆《西川古王国史稿》的楷书手稿,便信手取过一册,翻开来看了。
片刻,贺家国穿着睡衣出来了,见沈小阳在看手稿,一边用干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大脑袋,一边问:“怎么?小阳,你对西川古王国的历史也有兴趣啊?”
沈小阳岂不知道楚王好细腰的典故?何况现在又有求于贺家国,便做出兴致盎然的样子说:“贺市长,你还不知道啊?我的散文集里有几篇文章就是谈西川古王国的。我省原是西川古王国旧域,当年王国都城在现在的秀山。其民族游牧为生,产名马,善骑射,曾数度突入中原地区,直下洛阳……”
贺家国乐了,连连摆手:“别说了,别说了,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小阳,就是你了!给我帮个忙,把这部书稿认真整理一下,拿到西川人民出版社去出版。我实在忙不过来,也真没兴趣,看了几页就不想看了。”
沈小阳不禁暗暗叫苦:这他妈的不是找事做吗,这么一大堆发黄的书稿!
往沙发上一坐,贺家国亲昵地拍着沈小阳的肩头,又说:“老弟,这是我父亲生前留下的一部稿子,钟明仁书记很看重,又是让李书记带话,又是让钱市长带话,老催着我整理出版,还要亲自写序,我就没办法了,想捎带着搞一搞。现在有了你沈大记者,我就可以脱身了。搞不明白的地方,你到西川大学历史系请那帮老教授多指教,出版经费也不要你管。”
沈小阳听说钟明仁很看重,还要写序,而且是贺家国父亲的遗著,真正的兴趣又来了,明确表示说:“好,好,贺市长,这事交给我了,你就忙你的大事吧!”
贺家国从文件夹里拿出沈小阳送上来的那份《来自太平镇的报告》,说:“这期《内部情况》发两篇稿子,一篇是政策研究室搞的沙洋县迁址新区的前瞻性研究报告——这篇吹风文章是李书记亲自组织的,再一篇就是你的稿。”
沈小阳满怀希望地问:“贺市长,我这篇稿李书记看过了么?”
贺家国说:“我已经复印了一份,让赵处长送过去了。”就说了这么一句,便谈起了稿子,“小阳,你家伙目光很敏锐嘛,又抓到点子上了!我对你这篇稿子的评价是四个字:触目惊心!太平镇干部教师一年多没发工资,困难到这种地步,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我看也在情理之中!生老病死,吃喝拉撒,那么多事要办,镇上除了债务还是债务,让我们那位镇党委书记计夫顺同志怎么对付呀?!”
沈小阳压抑着心头的兴奋,连连说:“是的,是的,贺市长,计夫顺同志走到违法犯纪的这一步真是被逼出来的呀!”
贺家国在房间里踱着步,感慨说:“我们有些干部开口政绩,闭口政绩,都在那里搞短期行为,搞杀鸡取卵,谁也不对将来负责,怎么得了啊?别说什么可持续发展了,以后不出大乱子就谢天谢地了!这个太平镇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嘛,发人深省嘛!”
沈小阳试探着问:“听说李书记对太平镇问题有个批示,还很严厉?”
贺家国挥挥手,不在意地说:“这我不知道,没听说。”
沈小阳说:“我听说了,李书记说,要对计夫顺严肃处理,决不姑息。”
贺家国口气随意,透着不平:“处理什么?我看这个计夫顺就不简单,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把局面维持下来了,超生款都用在非办不可的正事上了,自己的工资都没发,你还要人家怎么样?!”想了想,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头,“哎,小阳,你怎么对计夫顺这么关心?这个计夫顺是不是找过你了?”
沈小阳这才说了实话,道出计夫顺不是别人,是他大姐沈小兰的丈夫。
贺家国眼皮一翻:“我说嘛,你沈小阳是不是也想把我当枪使?”
沈小阳忙道:“不是,不是,贺市长,恰恰相反,我……我是你手里的枪!”
贺家国有些不太放心了,盯着沈小阳道:“小阳,你可别玩花招,你给我说老实话:你这篇稿子是不是实事求是?有没有胡编乱造的东西?”
沈小阳保证说:“贺市长,稿子里有一句话失实,你拿我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