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家 族-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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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额、大眼、挺鼻子、薄嘴唇、圆脸,一头齐耳直发,分配在脸庞上,再加那个不含动机的微笑,令人百看不厌,看得一会,就有种要伸手去拧她脸颊的冲动。
荣必聪刚在五十出头的盛年,他当然有过很多机会在社交场合中看到形形色色的女人,有些女人的装扮态度,活脱脱就是欢迎狂蜂浪蝶的招牌。尤其有些女人肯穿露了半个奶子在外头的肉感服装,男人不好好偷看几眼,不生一种兴奋的本能反应,简直就是埋没天才,辜负对方的拳拳盛意。
这夏童呢,很素净的一件白衬衫,外罩一件黑色男装西服,穿条白色裤子,脚上踏了一双红色懒佬鞋,有点像小男生,决不似女孩子。
如此打扮,叫在她面前的男人稍稍想歪了心,也会自惭形秽起来。
对烂漫无邪的小孩子,自然而然会产生一种亲切欢喜的心情,尤其在仲夏。
这女人,长成这副样子,偏偏名字就叫夏童。
一时间,荣必聪的心思都不能好好集中起来,为他见夏童的目的做功夫。
他无疑有点迷惘。
夏童这种分明有着孩子脸,极有可能有着孩子心的女人,根本不能叫人敢相信她在商场上表现犀利,在情场上手段泼辣。
潘天生极力推荐她去辅助戚继勋,荣必聪觉得有点啼笑皆非,他们两人站起来,变成了小童混合组,真能同当大任、同挑大梁、同肩重责吗?
潘天生不会开他的玩笑。
况且,杜柏和也不是个容易奉侍的人。
这两个人对夏童的信心与评论是值得荣必聪重视的。
于是荣必聪把迷糊而带惊骇的心思马上调理好,跟夏童谈起公事来。
一头钻进商业讨论之内,夏童的表现就非同凡响。
她晓得把握问题重点发问,把关键性的资料都套出来,且是自荣必聪的口内套出来,这就毫不简单了。
听完了荣必聪跟杜柏和合作的计划与预算,夏童睁圆了她原本已经相当大的眼睛,道:
“杜先生一定很多谢你,这么一个上乘的投资,能在短过十年内翻本,且有超过银行贷款利息的利润回报,谁不高兴做这种生意。单是一边向银行贷款,一边投入资金,都干赚可观的百分比。”
说着这番话时,夏童确是兴奋的,神情像小女童即将尝到香甜美味的冰淇淋似的。
荣必聪不期然地轻松起来,跟夏童谈不着边际的事:
“你也愿意做这种生意了。”
夏童摊摊手,道:
“空想,有人肯带挈,我也没本钱。有一天,我用本事赚足本钱时,再来赚大钱。”
话是说得充满志气和希望的,很动听入耳。
“一天不当老板,一天不能积累丰富本钱。”荣必聪说。
“那要讲机缘,先有了这个心,碰到了时候,我就可以如愿。”
听这种计划与口气,夏童不像个伤心失意人。
她甚是积极进取,失恋者的思想行径不会是这回事吧?
荣必聪不期然地想,跟这夏童闹起恋爱来的人,要挥一挥手远去,怎么会是容易的事,活脱脱像欺侮小孩子似的,罪加一等。
荣必聪很快就已对夏童倾起心来。
他想,潘天生三顾草庐,请得夏童跳槽荣氏的话,她的前途会无可限量。
大凡是打工的,能让老板有先入为主的好感,就是成功的基础。
荣必聪已经把夏童辅助戚继勋的意念安然地接受下来了,当然,他不必在现阶段去泄露些什么,游说与挖角的工作,由着潘天生去干。
荣必聪在夏童告辞之后,按动了对讲机,对潘天生说:
“天生,我已经给老杜打了一个底了,夏童也见过了。”
“荣总,你对她的印象可是好的?”
“这女人有点像个俏皮的小男生。”
第二部分第5节 有心之人布局看无心之士的场合
“夏童是相当活泼,且有魄力的。她没有令你失望吧?”
“我跟她聊了二十分钟,没有抓到什么令我不喜欢的把柄儿。”
这就很不简单了。
尤其是这种有心之人布局看无心之士的场合,很容易见漏洞。何况由荣必聪亲自出马,不在他跟前失礼,真要一番功力。
再下来,要如何游说夏童跳槽就得看潘天生的本事了,荣必聪不必担这个心。他也实实在在有太多的公事私情要他处理协调,忙不过来。一直令他放不下心的不是戚继勋,他有把握可以控制局面,邹小玉总会成为过去。
他在元配庄钰茹去世后,所要面对的是另外一个人。
另一个他的挚爱。
那就是荣坤,荣必聪与郭慧文的亲生女儿。
论年龄,其实荣坤比荣宇、荣宙都大。
她在乡间出生时,荣必聪才携了庄钰茹到美国去闯天下,到了纽约一年,荣宇才出生。
这位荣家的长女,一直跟着母亲与外祖父身边长大,荣必聪的这第二头住家是不公开的。
从小,荣坤就被训令,不可以对任何人提及父亲的名字。
实际上,小时候,她心目中的父亲,名字就叫“爸爸”。
到她长大了,上了中学,荣必聪三个字在社会上有了名气,就更不能提起来。
在荣坤的大学时代,香港的四大家族与十大首富,荣必聪已经被列进去了。不只荣家,就是荣必聪的正室庄钰茹的父系家族也是城内名门望族之一员。四大家族又都有形形色色的姻亲关系,故而庄钰茹更坚持荣坤的身份不可以暴露。
换言之,父亲越有财有势,荣坤越难以期望父女相认。
这种情况,在荣坤的求学时期,对她只造成一种心态上的不满,不至于有什么巨大的压力。
可是,当荣坤走到社会上头做事之后,就发觉有太多的不愉快感觉,甚至可以说是委屈,都因由于她不可以公然承认自己是荣必聪的女儿。
事件真是不胜枚举。
其中一件最令荣坤冤枉的事发生在她的事业发展上面。
荣坤毕业之后,也是暗中通过了荣必聪的安排,在城内最具规模的多元化企业集团协成行任职。找一个有发挥潜质机会的职位,只要说是荣必聪介绍来的亲戚朋友就可以起到作用。
荣坤是的确非常用心去做好份内的职务,日以继夜地努力使她的上司真心诚意地刮目相看,加上人们都知道,她有一点点的后台,更是锦上添花,于是荣坤在协成行的初段日子,可算是扶摇直上的。
这对于一位初出茅庐的女孩子来说,无疑是绝大的鼓励,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却是一种纵容。
未经风霜的花蕾,开放得再灿烂,也不过是指顾之间的光彩而已,决不能像松柏的常青。且会因为没有临霜冒雪的经验,一下子风吹得大一点,会东歪西倒,不胜负荷。
荣坤的情况恰恰如此。
直到她服务的那个公司行政部门出现了经理的空缺时,就出事了。
协成行内的同事差不多都一致认为那个空缺非荣坤莫属。非但因为荣坤已升到副经理,如假包换的是部门内的第二把手,做着经理级的实际工作,也为荣坤的确做得相当出色。
可是,当所有人,包括荣坤在内,都以为事情会顺理成章地发展时,意外发生了。
出任那个行政经理之职的人选叫韩森。
韩森是从客运部调过来担当这个职位的,他原本的职位还只是个副主任而已,一下子成为统筹协成行三千员工的行政部门主管,是做了职级上的三级跳。纵使他在客运部的工作表现非常出色,这种提升也是破格的,没有按常规的。
也就是说非常地不予荣坤留面子。
人们在奇怪韩森何以能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消一下子调查功夫,就真相大白。
只一句话,韩森的靠山厚,而且更重要的是后台为他出了力,直接打通高层关系。
韩森其实就是城内四大家族之一韩统的侄儿,是三房韩辅的儿子。韩家的大权在二房韩统手上,除了他人本事外,也为三房的韩辅早逝,四房韩展本来是个败家的二世祖,当然轮不到他管事,再下来排行第五的是女儿,第六的一房韩滔,不错是个出色人,可惜,他专业是医生,根本对家族事业没兴趣,于是韩家便由韩统一把抓了。只有大房韩弼早逝,遗有子韩植与女韩湘,韩植人很能干,成了韩统的左右手。
韩统既是家族掌舵的,对于侄儿当然关照的。
碰巧韩森刚与庄经世外遇的女儿庄钰芳走在一起,这门亲家,韩统是愿意攀的,即使庄钰芳不是嫡出,总是庄家承认的人,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入庄园,身份自然不算太差。成了儿女亲家之后,也总有着数。
既如是,自己的侄儿职位太低,也说不过去,于是韩统就在一个合适的机会,跟协成行的主席鲁守业关照了几句。
“我那侄儿在协成行做得还可以吧!”然后韩统又拍额道,“你怕是记不起他来了,韩森还只是个主任级职员。过些日子,他结婚请酒,你赏个面来的话,再给你重新引见,让你好好地教导他。”
这么一说,其实已经提示了鲁守业,韩森仍只不过是个小主任。
鲁守业立即道:
“届时一定到贺,你可不要把我遗漏了。”
“怎么会?”韩统说,“就是我忘了请你,女家也不会不给你发帖子。”
“女家是谁?”
“我的未来侄媳不就是老庄的第四女庄钰芳嘛,我跟老庄都很认真地给韩森说过了,他成家立室之后,就千万要好好地干,别在你机构内丢我们二人的脸。”
话是已经说到家了。鲁守业是个明白人,他又找了个机会,嘱咐协成行的人事部主管陈明:
“那位在客运部的韩森表现如何?如果年轻人有工作成绩,你得给予鼓励。他的伯父与岳父让他在我们机构学习,我们总要好好地培养他的,你给他留意合适的升迁机会。”
上头这么轻轻交代了,紧张巴结的往往是接令之人。那人事部主管陈明哪会有不尽心表现之理。
刚就这个时候在行政部出现经理的空缺,他想,既有一名能干的副经理荣坤助阵,放韩森在上面,正是万无一失。这个自己建功劳的机会,岂容错过。
香港大都会内,此乃众生怪相之一。陈明这番部署,不说庄经世与韩统是否会知道而领情,就连他的大老板鲁守业会否因此而论功行赏也说不定。但,在陈明的心目中,能有巴结大富豪的机缘,必须抓紧。
就这样,荣坤的大好江山就掉得无影无踪了。
她当然气愤,当然不甘心、不服气。
追源究始,就是有猛人亲属肯为韩森出头,她偏偏就没有这个把握。
荣坤心里想,根本都不必荣必聪亲自出马去说项表态,只要人们知道她也是荣必聪的女儿,活脱脱等于那庄钰芳在庄家的身份,加上本身的干练,人事部老早就会论功行赏,把她升作经理,另外再找职位安置那姓韩的了。
偏就是她金枝玉叶的身份不能显露,才得了好大的一份没趣。
整个星期以来,在协成行内,人们将此事议论纷纷,或者在她背后讪笑,或在她跟前打气,总之无论是奚落抑或支持,幸灾乐祸抑或同情安慰,都只有更添荣坤的尴尬与冤屈。
她一古脑儿把罪名加在父亲身上。
在荣必聪去见她时,荣坤发了很大的脾气。
荣必聪在了解原因之后,并不说什么。
他不是不谅解女儿,只是他不大赞成年纪轻轻就习惯了过分依赖人事关系,这对一个人的成长历练并没有好处。
他对荣坤说:
“坤,我告诉你,到头来,那韩森赢不了你。凡事讲实力。”
“我没有实力吗?为何沦落至此?”
“若你现今的境况都算沦落的话,世间上没有平步青云的年轻人了。”
就由于这件事,父女俩的歧见又加深了。
自从韩森上任当了荣坤的顶头上司,荣坤没有一天开心过。
那姓韩的差不多是好食懒做,既是经验不足,又不勤奋作业,把实际工作都转嫁到荣坤头上去,自己呢,跷起二郎腿在经理室内数功勋。
早已气得荣坤欲哭无泪。
再加上韩森的新婚夫人庄钰芳,三朝两日在中环逛完太古与置地广场,就走上丈夫的办公室来,大包小包的放在韩森秘书的桌上去,用娇滴滴的声音嘱咐说:
“等下摇电话叫司机把车子驶过来,你派个人把东西拿到楼下去。”
虽没有烦到荣坤的头上去,但她最看不得这种女人的嘴脸与行径。
丈夫的同事不是她的下属,这点只有没有教养的人才会弄不清楚。
更大的气忿在于庄钰芳对荣坤的态度,遇见了她连招呼也不打,完全的视若无睹,摆那豪门千金款头摆得夸张。这还罢了,有次在公司的业务鸡尾酒会上,不得不碰上闲聊几句,那韩庄钰芳就对荣坤说:
“听说你是荣必聪的远房亲戚,是不是?”
荣坤当时有个强烈的感觉,好像有只无形的手,硬把她的头按下去似的。
她顽抗失败,只好点了头。
庄钰芳还不放过她,道:
“这年头,荣必聪真是了不起,差不多只要是姓荣的,就已经能沾到光,捡得一个好职位或捡一些其他的便宜。”
荣坤在翌日就把一封辞职信扔到韩森的办公桌上去。
“什么?”韩森道。
“我辞职。”
“你辞职也不必用这种恶劣态度。”
荣坤冷笑:
“尊重是要自己争取赢回来的,不能通过命令而获得,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气得韩森直跳脚,也发了很大的脾气,到人事部去大闹一顿,投诉荣坤的不礼貌,蔑视上司,要求人事部立即惩戒荣坤,把她辞掉。
人事部主管陈明看反正荣坤都已经辞职了,当然不必多生枝节,而且,虽不知道荣坤的真正身份,但说到底是通过荣必聪办公室介绍过来的人,不便留下不良后果,于是实行息事宁人,大事化小。
那韩森其实发这么大的脾气,除了为了对荣坤的态度不满之外,实在心里有点慌张,因为一向部门里所有的实务全由荣坤打理,是她里外一把抓,运用本事办妥一切,让韩森做太平天子。荣坤这么一走,不得了,以后担子搁在肩上,辛苦自不用说,还不知可否干得出成绩来。韩森一下子担了心,就乱了阵脚,于是发了脾气,弄得有点一发不可收拾。
韩森定要吐出这口乌气,故此,就算人事部接纳荣坤辞职,不主动撤她的位,也要在记录上写明她对上司的不尊敬。
对于这个处理,荣坤获悉后大笑,道:
“求之不得。这世界有句话,叫未看其人先看其友,这道理呢,完全可以引申为未见其人先睹其敌。我与这姓韩的对立了,反而可以表示出我的身份与能力来,拜托人事部千万给我清楚记录,我是为了不尊重上司而辞的职。”
荣坤心想,就看谁要在将来检讨自己。
回到家去,赋闲下来,荣坤的恶劣心情还没有过,就把积怨算到父亲荣必聪的头上去。
荣必聪当然接到这女儿闹事的消息,还未训斥她,就要看对方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