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三〔美〕玛格丽特.米切尔-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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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然一言不发。 这时他忽然粗暴地问:“你没有忘记吧?回答我。”
“没忘,”她无可奈何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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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嘉,你可真是个赌徒!”他嘲讽地说。“你想碰碰运气,以为我蹲在监狱里,不能同女人亲近了,便会像鳟鱼咬饵似的把你一手抓过来啦。”
“可你正是这样做的呀,”思嘉忿忿地想道,“要不是因为我的这两只手——”
“好,现在我们已经基本谈清楚了,除了你的理由以外一切都明白了。 现在看你敢不敢老实对我说究竟为什么要引诱我结婚。”
他转成用一种温和的、甚至是挑逗人的语调,这使她又有了勇气。 也许还没有全完蛋呢?当然,她已经把结婚的希望给毁了,不过,即使在绝望中她也不无高兴之处。 这个木然不动的男人身上有些叫她恐惧的地方,因此她现在觉得那种同他做夫妻的念头是可怕的。 是是,如果她能聪明些利用他的同情心和记忆,她也许还能得到一笔借款。 于是她装出一副稚气的想要和解的样子来。“唔,瑞德,你能给我很大的帮助——只是你为人温和一点就好了。”
“为人温和——这是我最乐意不过的了。”
“瑞德,讲点老交情,我要你帮个忙。”
“看来这位磨硬了手心的太太终于在谈谈自己的使命了。我担心你扮演的真正角色并不是‘探监’。你究竟要什么呢,钱吗?”
他问得这么直截了当,把她原先设想用委婉动情的迂回手法来诱导的计划一笔勾销了。“大方一点吧,瑞德。”她娇声娇气说,“我的确需要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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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 我要你借给我三百美元。“
“到底说真话了,谈的是爱情,要的是金钱,多么地地道道的女性呀!这钱要得很急吗?”
“唔,是——嗯,也不那么急,不过我要用。”
“三百美元。 这是一大笔钱呢。 你用它干什么?”
“交塔拉的税金。”
“你原来是要借钱。 好吧,既然你跟我讲生意经。 我也就跟你讲生意经了。 你给我什么作抵押呢?”
“什么——什么?”
“抵押。作为我的投资担保。我当然不能把这笔钱白白丢掉。”他的口气很圆滑,甚至有讨好的意思,可是她不在意。也许到头来一切都满不错呢。“拿我的耳环。”
“我可不喜欢耳环。”
“我愿意用塔拉作抵押。”
“这时候我要个农场有什么用?”
“喏,你可以——你可以——那是个上好的种植园呢。你决不会吃亏的。 我一定用明年的棉花来偿还你。”
“我倒觉得不怎么可靠,”他往椅背上一靠,把两只手插进衣袋里。“棉花价格正在一天天下跌呢。 时世那么艰难,钱又那么紧。”
“啊,瑞德,你这不是逗我玩吗!
你明明有几百万的家当嘛。“
他瞧着她,眼里流露出一丝温暖而捉摸不定的恶意。“看来一切都满顺利,你并不十分需要那笔钱喽。 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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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心里也挺高兴。 我总是盼望老朋友们万事如意。“
“啊,瑞德,看在上帝的面上……”她开始着急起来,勇气和自制都消失了。“请你把声音放小些。我想你不至于要让北方佬听到你的话吧,有没有告诉过你。 你像只猫——黑暗中的猫——,眼睛尖得很呢!”
“瑞德,别这么说!
我情愿把一切都告诉你。 这笔钱我的确要得很急。 我——我说一切顺利,那是在撒谎。 一切都糟得不能再糟了。 我爸已经——已经——精神恍惚了。 从我妈死后,他就变得古怪起来,对我没有任何帮助。 他完全像个孩子了。 而且我们没有一个会干田间活的人去种棉花,可需要养活的人却很多,一共十三个,而且税金——高得很呢。瑞德,我把一切都告诉你。过去一年多,我们差点儿饿死呢。啊,你不知道!你也不可能知道呀!我们一直吃不饱,白天黑夜的挨饿,那滋味真可怕啊!
而且我们没有什么御寒的衣裳,孩子们经常挨冻,生病,还有——“
“那你这身漂亮又是从哪里弄到的?”
“这是母亲的窗帘改做的,”她答道,由于心里着急,编不出谎话来掩盖这桩有失体面的事了。“挨饿受冻我能忍受得住,可如今——如今那些提包党人把我们的税金提高了,而且必须马上交钱,但是除了一个五美元的金币,我什么钱也没有。我非得有钱来交那些税款不行了。难道你还不明白?
要是我交不出,我就会——我们就会失掉塔拉,而我们是无论如何不能失掉它的!我决不放走它!“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些情况,却来折磨我这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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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感的心——常常一碰到美丽女人就要变软的女呢?不,思嘉,不要哭。 你除了这一着外什么手段都采用过了。 可这一着我恐怕是经受不住的。 当我发现原来你所需要的是我的钱而不是我这个有魅力的人时,失望和痛苦便把我的感情撕碎了。“
她想起,每当他嘲讽别人时,总是说一些有关自己的大实话,于是她急忙反起头来看着他。 难道他的感情真正被伤害了?他真的有意于她吗?当他看她的手时,他是预备求婚了吗?或者他那时仅仅准备像以前两次一样提出那种可恶的要求来呢?
要是他真正有意于她,或许她还能使他温驯下来,可是他的黑眼睛紧盯她时不是用一种怜爱神态,而是在轻轻地嘻笑呢。“我不希罕你的抵押品。我不是什么种植园主。你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拿得出来吗?”
好,他终于谈到正题上来了。 该摊牌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她既然敢于冲出去抓那件她最害怕的东西。 一切的风情媚态便都不复存在了。“我——我还有我自己。”
“是吗?”
她的下颚紧得成了方形,她的眼睛变成翡翠的颜色。“你还记得围城期间在皮蒂姑妈家走廊上的那个夜晚,你说过——那时你说过你是要我的。”
他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向后一靠,瞧着她那紧张的脸,同时他自己的棕色脸宠上显出一种莫测高深的表情。 似乎有什么在他眼睛后面亲烁,可是他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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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过——你说你从来没有像现在想要我这样想要过任何一个女人。如果你还想要我,你就能得到我了。瑞德,怎样我都愿意,你说好了。 不过看在上帝面上,你得给我开张支票!我说话算数,我发誓决不食言。 如果你同意,我可以立个字据。”
他表情古怪,令人难以捉摸,因此当她迫不及待地接着说下去时也搞不清他究竟是高兴还是在无可奈何地听着。 她希望他能说点什么,无论说什么都好啊!她觉得自己脸上发烧了。“我得立即要这笔钱呢,瑞德。 他们会把我们赶出家门,然后我爸的那个天杀的监工就会来占领,并且——”
“别着急嘛。你怎么会以为我还要你呢?
你怎么会以为你值三百美元呢?大部分女人都不会要价那么高呀。“
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心里感到莫大的侮辱。“你为什么要这样干?
这什么不放弃那个农场,住到皮蒂帕特小姐家去呢?那幢房子你有一半嘛。“
“天哪!”她大声叫道。“难道你是傻瓜?
我不能放弃塔拉,它是我们的家嘛。 我决不放弃。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决不!“
“爱尔兰人真是最不好对付的民族,”他边说,边向后靠在椅子上躺平,把两只手从衣袋里抽出来。“他们对许多没意义的东西,譬如,土地,看得那么重。 其实这块地和那块地完全一样嘛。 现在,思嘉,让我把这件事说个明白吧。 你是到这里来做交易的了。 我给你三百美元,你呢,就做我的情妇。”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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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讨厌的字眼一经说出,她便顿觉轻松多了,同时希望也在她心中重新升起。 他说了“我给你”呢。 那时他眼里闪耀着一丝残忍的光辉,仿佛有什么叫他大为高兴似的。“不过,我记得以前厚着脸皮向你提出样一个要求时,你却把我拒之于门外。 而且还用许多非常恶毒的话骂我,并捎带声明你不愿意养‘一窝小崽子’。不,亲爱的,我不是在揭疮疤。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古怪心理。 你不愿意为自己享乐做这种事,但为了不失掉塔拉却愿意做了。 这就证明了我的观点,即一切所谓的品德都只不过是个代价问题罢了。”
“唔,瑞德,瞧你说的!要是你想侮辱我,你就继续说下去吧,不过得把钱给我。”
现在她平静了一些。 出于本性,瑞德自然要尽可能折磨她,侮辱她,对她以往的蔑视和最近蓄意耍的手腕进行报复。好吧,她需要忍受,什么都能忍受。 为了塔拉,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有一阵儿,她想像着在仲夏天气,午后的天空蓝湛湛的,她昏昏欲睡地躺在塔拉草地上浓密的苜蓿里,仰望飘浮的朵朵白云,吸着白色花丛中的缕缕清香,静听着蜜蜂愉快而忙碌地在耳旁嗡嗡不已。 午后的寂静和远处那些从红土地里归来的大车的声音,更使人悠然神往。 这一切完全值得付出代价,还不止值得呢!
她抬起头来。“你能把钱给我了吗?”
他那模样仿佛正自得其乐似的,但他说起话来语气中却带着残忍的意味。“不,我不准备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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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出人意外,一时间她的心绪又被搅乱了。“我不能把钱给你,即使我想给也不行。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在亚特兰大一个美元也没有。 是的,我有些钱,但不在这里。 我也不打算告诉你钱有多少,在什么地方。 可是如果我想开张支票,北方佬就会盯住我,像只鸭子盯住一只无花果虫那样,那时我们谁也休想拿到它了。 你明白吗?”
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都发青了,那些斑点突然在她的鼻子两边显露出来,而那张扭歪的嘴和杰拉尔德激怒得要杀人时一模一样。 她猛地站起来,怪叫了一声,这使得隔壁房间里的嗡嗡声都突然停止了。 瑞德也迅猛像像头豹子,一下跳到她身边,用一只手狠狠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抱紧住她的腰。 她拼命挣扎着反抗他,想咬他的手,踢他的脚,尖叫着借以发泄她的愤怒,绝望和那被伤害了的自尊心。 她弓着身子左右前后地扭动,想挣脱他那只铁一般的胳臂,她的心就要爆炸了,她那紧箍着的胸衣勒得她快要断气了。 他那么紧,那么粗暴地将她抱住,使她痛苦不已,而那只捂在她嘴上的手已残忍地卡进了她的两颚之间。 这时他那棕黑的脸已紧张得发白了,他的眼光严峻而炙热,他把她完全举了起来,将她高高地紧压在他的胸脯上,抱着她在椅子上坐下,任凭她继续挣扎。“乖乖,看在上帝面上,别再叫唤,别嚷嚷了!再嚷,他们马上就会进来。 快静一静。 难道你要北方佬看见你这副模样吗?”
她已顾不得谁看见她怎样了,什么都不顾了,只是怒火万丈,一心要杀死他,不过这时她浑身感到一阵晕眩。 他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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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嘴捂住,她都不能呼吸了;她的胸衣像一根迅速缩紧的铁带;两只紧抱着她的胳臂使怀着无可奈何的仇恨和愤怒的她在浑身颤抖。 随后他的声音渐渐减弱了,模糊了,他那张俯视着她的脸在一片令人作呕的迷雾中旋转起来,这片迷雾愈来愈浓,直到她再也看不见他——也看不见任何别的东西了。当她慢慢扭动身子,渐渐恢复知觉时,她觉得浑身彻骨地疲倦、虚弱和困惑不解。 如今她是躺在椅子上,帽子脱了,瑞德正在拍打她的手腕,一双黑亮的眼睛急切地察看着她的脸色。那个好心的年轻队长正动手将一杯白兰地灌进她嘴里,可是酒洒出来,流到脖子上去了。 其他军官不知所措地在旁边走来走去,晃着手悄悄地议论。“我想——我准是晕过去了,”她说完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便不由得害怕了。“把这杯酒喝下去吧,”瑞德说,端过酒杯送到她嘴边。这时她记起来了,但只能无力地瞪视着他,因为她已疲倦得连发火的力气也没有了。“请看在我的面上,喝吧。”
她喝了一口便呛得咳嗽起来,可是瑞德又把杯子送到她嘴边。 这样她便又喝了一大口,那烈性液体立即从喉管里火辣辣地流下去了。“我看她已经好些了,先生们,我十分感谢你们,”瑞德说。“她一明白我将要被处决,就受不了啦。”
穿蓝制服的军官们在地下擦着脚,显得很困惑。 他们干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便出去了。 只有那个年轻队长还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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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口。“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没有了,谢谢你。”
他走出去,随手把门关上。“再喝一点,”瑞德说。“不喝了。”
“喝了吧。”
她又喝了一大口,热流开始向全身灌注,力气也缓缓地回到两只颤抖的大腿上,她推开酒杯,想站起来,可是他又把她按了回去。“放开我吧,我要走了。”
“现在还不行。 再等一会儿。 你还会晕倒的。”
“我宁愿晕倒在路上也不愿跟你呆在这里。”
“反正都一样,我总不能让你晕倒在路上呀。”
“让我走。 我恨你。”
听她这么一说,他脸上又露出一丝笑意。“这话才像你说的。 你一定感觉好些了。”
她静静地躺了一会,想借怒气来支撑自己,同时汲取一点力量。 可是她太疲倦了,她已经疲倦得不想去恨谁,以致对一切都不怎么在乎了。 失败像铅块一般沉重地压着她。 她孤注一掷,结果输了个精光!连自尊心也没有了。 这是她最后一线希望的破灭。这是塔拉的下场,是他们全体的下场。她仰靠在椅背上休息了好一会,闭着眼睛,凝听着身边瑞德沉重的呼吸,这时白兰地的热劲已逐渐渗透全身,带给她以温暖和一种虚假的力量。 末了,她睁开眼睛,注视着他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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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气又油然而生。 当她那双高挑的眉毛向下一落,显出一副蹙额不悦的神气时,瑞德原先那种身笑又得新出现了。“现在你好多了。 从你这眉头一皱的神态就看得出来。”
“当然,我完全好了。 瑞德。 巴特勒,你这人真可恨,如果说我见过流氓的话,你就是个流氓,我一开口你就明明知道我要说什么,同时也早就决定不给我那笔钱,可是你还让我一直说下去。 你本来可以不要我说了——”
“不要你说,白白放弃机会不听你说的整个故事吗?
不太可惜了。 我在这里太缺少可供消遣的玩意了。 我还真的从没听过这么令人满意的故事呢!“
他忽然又像以往那样嘲讽地大笑起来。 她一听这笑声便跳起来,抓起她的帽子。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现在还不行。 你感到完全好了可以谈正经话了吗?”
“让我走!”
“我看你是完全好了。 那么,请你告诉我,我是你火中唯一的一块铁吗?”他的眼光犀利而机警,审视着她脸上的每一丝变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不是你要玩弄这把戏的唯一对象?”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比你所意识到的关系要大得多。你的钓丝上还有没有别的男人?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