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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昂代斯玛先生的午后-第3章

小说: 昂代斯玛先生的午后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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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它躲在他身上沉睡的时候,昂代斯玛先生又试着唤起对瓦莱丽的回忆。瓦莱丽这时就在山下村里白色矩形广场上,瓦莱丽把他给忘了。    
    “我要死啦,”昂代斯玛先生大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感到吃惊。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就像刚才听到一阵风吹来一样。不过,这声音这时即使出自另一个不相识的人,也不会让他感到惊诧,因为爱水塘边上那个小女孩,他是无能为力的。    
    这样,他只好不去爱那个小女孩了,若是他能他是要爱的,正因为他不能,所以他只有一死,一种并不置他于死命的虚构的死亡。总会有一个人去爱她,爱得如醉如狂,那个人不是他,本来可能是他,但是他毕竟将不是那个人。    
    他并没有死,虽然他竟自相信已经死去。他静静地等待这个意识带来的如此强烈的震惊逐渐消逝。他这样的情绪,他想改变一下,但是不可能,他想采取另外一种爱的意向,也不可能;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他倾其所有的力量集中于审视四周生长的树木,强使自己搜寻那些树木的奇姿美态。美丽的树也帮不了他的忙。他心里想着另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站在水塘岸边,并不去看四周的树,只顾注意池边青草难以察觉的萌生滋长,可是草木的生长又于他何干,也帮不了他的忙,他宁可爱他的女儿瓦莱丽,对瓦莱丽的爱永远是灿烂发光、不可言传的。这是既成的事实。    
    “这家伙,真是坏透了,”他又开口说道。    
    


第三部分最完善卓越的理性

    徒劳无用呵。你看,他在想方设法,还是回到等待中来,久久的期待,他被撇在等待之中,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久久的等待,长久地等下去,他完全可以说是空等一场,这就是失望!瓦莱丽有多么好的金发,她走遍世界,世界也要为之黯然失色,在他看来,世界上有这样美的金发,该有多好,但是他又为什么要想到这个呢?昂代斯玛先生这样想。同时,昂代斯玛先生,他也知道这些都不该去想。如果可以去想,那为什么他又满怀痛苦,心碎欲裂,而不是柔情满怀、心喜情悦?昂代斯玛先生继续想着,这时,他发现他是在说谎,他知道只有在极端痛苦之中才会有意作如是之想。    
    昂代斯玛先生认为这样的痛苦未免幼稚,还带有青春气息,幼稚得可憎。痛苦持续了多久?他也说不出。反正持续时间相当久。最后,他也只好甘心承认是它爪下的牺牲物了。在他一生当中,理性从来不曾遭际到任何险境,恰恰相反,一向是受到称赞的,说它是可能存在的理性之中最完善卓越的理性;现在,这样的理性也不得不从一贯运行的轨迹上改弦更张,还要妥善地去适应。    
    昂代斯玛先生同意不再去发掘什么其他的奇遇,只专注于爱瓦莱丽。    
    “米歇尔·阿尔克今晚不会来了,为什么还要等他?”    
    他又大声地说。他有意把话大声说出来。他觉得他发出的是发问的声调。一点也不感到有什么可怕,他自己又作出回答。因为发现了瓦莱丽金发之美含有普遍意义,与他能感到的恐惧相比,世界上难道还会有更可怕的事物?    
    “事实上,究竟是谁搞成这样的?”他自己回答说,“处在我的位置上,谁能不生气?”    
    他往左边朝山路上看了一看,等一下那个已经被昂代斯玛先生抛弃不顾的小女孩就要从这条路上走回来。昂代斯玛先生就这样,直直坐在他的柳条椅上。可是那个小女孩并没有从水塘返回。黄灿灿的柔和的阳光照耀下的下午,这时充分展现出来了。    
    昂代斯玛先生在这样的身姿下睡着了。    
    后来,昂代斯玛先生认为这一天下午他一度成为某种前所未曾发现的事件的受害者——据他说,这新发现的事件既惊心动魄,又空无着落——他一生不曾有过闲暇去注意这样的事,由于他年事已高,本来也不一定使他这样心乱神慌,但是竟害得他这样疲于应付;他认为这件事肯定不是无关紧要的琐事。为图方便,或者因为思绪恍惚找不出一个确切的字眼,他把这一发现就叫作对他女儿的爱的灵智的发现。    
    话题是由米歇尔·阿尔克引起的,他独自一人在这里讲了一大篇话,他还要继续讲下去,可是米歇尔·阿尔克究竟是何许人,原来他也不甚了了。他本来是温和平静的,接下来,措词激烈、满腔愤懑的话语就滔滔不绝地在平台上响起来了。他自己也听得清清楚楚。    
    


第三部分一种已经见过的纯洁无瑕

    昂代斯玛先生处在这种绝非他力所能当的恐惧情绪之下,如同在死之盛宴上吞嚼自己的心肝脏腑一样。他隐隐约约感到这种狂吃大嚼的乐趣,同时,无疑也是由于恐惧,昂代斯玛先生想到米歇尔·阿尔克对他这样漠不关心,这时一团怒火涌了上来。    
    这以后他朦朦胧胧沉入半睡眠状态,那充满柔和的黄色阳光的山谷就在他面前。    
    在山下一片平原上,在某些点上,在灌溉过的耕地的上空,已经腾起一片细薄的水汽,这山谷下黄色柔和的阳光要把这一片水汽驱散是愈来愈不容易了。    
    盛夏六月中这一天,真是完美无比,是难得一遇的,不用说,也是寂寞单调的。    
    昂代斯玛先生打一个盹儿继续了多少时间?他也根本说不上来。他说在他整个迷瞑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些说来可笑但又令人称心的快事,关于同米歇尔·阿尔克谈给瓦莱丽修建未来那个一年四季面对大海的露台的预算的事。    
    其实打个盹儿,不过片刻时间,充其量不过让那个小女孩走到水塘去玩又从水塘走回来那么一点时间。事实上她正从山顶往下走呢。    
    于是昂代斯玛先生又回忆起在他生命最后时刻与这另一个小女孩曾经有过接触这件事。    
    走在地上发出的脚步声,先是在树林的远处,渐渐由远而近。这脚步走在铺满枯叶的山路上发出的声音是那么轻盈,昂代斯玛先生就是睡去也不会受到惊扰。他还是听到了脚步声。他知道有人走过来,他估计那是在南山的半坡上;他对自己说,那个小女孩从水塘已经转回来了,他认为离平台还远,还可以再睡一会儿,所以他没有准备去迎她,管自己睡着,睡得这么实,转眼就什么也听不见了,甚至她走到离他只有几米远他还一无所知。    
    小女孩果然是回来了。昂代斯玛先生沉沉睡去,睡得可真好,他的脑袋,那还用说,依旧朝着她从水塘回来必经的那条山路的方向,就那么低着头睡着。    
    她是不是一声不出、默默看他看了好一会儿?他不知道。她兜了这一圈前后是多长时间,他也不知道。睡了这一觉,他也不知道。    
    “喂,先生,”小孩轻声叫他。    
    她的脚轻轻拍击着平台上的沙地。    
    昂代斯玛先生两眼一睁开,就看到别人在看他——一种已经见过的纯洁无瑕、放肆无礼的眼神。她在他身边靠得很近,这和她第一次来时是不同的。在阳光下,他看她那一对眼睛明澈有光。他发现他把她全给忘了。    
    “啊,啊,我一直在睡着,整个儿地睡着了,完全睡着了,”昂代斯玛先生抱歉地说。    
    那小女孩没有答话,她只顾拿他从上到下不动情地贪求不已地好奇地打量着。这时昂代斯玛先生追寻她的眼光。她的视线,他是捕捉不到了。    
    “你看,米歇尔·阿尔克还没有来,”昂代斯玛先生又这样说。    
    小女孩眉尖紧蹙,好像在想什么。她的视线从昂代斯玛先生身上移开,向着他身后张望着,望着他身后那一片白墙,想要看到什么,想要看到她要看却没有看到的什么东西。这时她脸上突然现出极可怕的狂暴恶狠的表情,在某种并非实有的目光的作用下,脸色勃然大变。她要看一场梦境,她非常痛苦。要看的梦境她是看不到的。    
    “你坐呀,你坐一坐,”昂代斯玛先生和蔼地说。    
    她脸色稍稍温和了—些。她的视线虽然落在他身上,但是并不认识这个老人。还是依着他的意思,她坐下来,坐在他脚边,把头靠在椅子腿上。    
    


第四部分曾经见过的小女孩

    昂代斯玛先生坐着不动。    
    他一呼一吸,数着他的呼吸,尽力作深呼吸,让他的呼吸和林中静谧气氛相协调,也和那个小女孩身上一派宁静气象相互一致。    
    她轻轻把右手向着昂代斯玛先生举过来,小手又细又长,脏脏的,张开着,托着一块一百法郎硬币。她头也没有转过来,说:    
    “我在路上拾到的。”    
    “啊,好好,好好,”昂代斯玛先生含含糊糊地说。    
    刚才他真是把她看清了?遗忘应该是暂时的,把她忘得无影无踪不过是短短的瞬间,后来他大概把她丢开不去想她了。    
    她不作声,在墙边阴影下,头靠着椅子腿。    
    她眼睛是不是在闭着?昂代斯玛先生看不到她的脸,只见她两个手半开着,一动不动。右手拿着那块一百法郎硬币。太寂静了,昂代斯玛先生觉得气闷,喘不出气来。    
    我的爱,紫丁香有一天将要盛开    
    丁香花开将永远永远花开不败    
    歌声持续唱着,她一动也不动。歌声停了,她才抬起头来,倾听村中广场传来的欢声笑语、呼喊喧闹。笑语叫声停了,她仍然还是那样,扬着头,坐着不动。昂代斯玛先生坐在椅子上动来动去。    
    小女孩开始笑了起来:    
    “您这椅子,快要散开来了,”她说。    
    她站起来,他这才认清这曾经见过的小女孩。    
    “我块头大,”他说,“椅子又不是给我定做的。”    
    他也笑了。可是,她一下又变得不苟言笑,板起了面孔。    
    “我父亲还没有来?”她问。    
    昂代斯玛先生急切回答说:“他就要来,他就来,你要是愿意,你可以等着。”    
    她留下来没有动,不过,很通情知理地想这段时间怎么消磨才好;父亲是把她忘记了,转眼之间,她也成了孤儿。因为刚才穿过树林迷失方向,一阵心慌,她的神色就像孤儿那样仍然显得孤僻而且粗野。她把手伸到脸上,用两只手在嘴上抹了一下,又揉揉眼睛,就像刚刚睡醒时所做的那样。    
    她在水塘边上怎么玩的?她的手让干泥弄脏了。她先是把那一百法郎硬币还给昂代斯玛先生,大概后来松手让它滑落下来了。实际上她两手空着放下来垂在裙边。    
    “我走吧,”她说。    
    昂代斯玛先生猛然想起瓦莱丽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米歇尔·阿尔克的大女儿和别的女孩不一样。米歇尔·阿尔克认为他这个女儿与众不同。听说,病并不那么严重。不过有些时候,一下子把什么都遗忘得干干净净。可怜的米歇尔·阿尔克,他的女儿真是不一般。”    
    


第四部分可怕又不得不顺从

    她嘴上说她—定要走,可也并不急于想走。也许在这老人身边她感到心安?或者,在这里或在别处反正都是一样,都无所谓,宁可在这里等着,也许会另有想法出现,反比刚才想要回家的想法更好?    
    “我去告诉父亲说您还要等他好久,要吗?”    
    她微微一笑。她的脸相完全呈现出来了。她在等昂代斯玛先生回答的这一瞬间,有某种狡狯意味暗暗渗入她的微笑。而昂代斯玛先生脸颊涨得红红的,高兴地叫着她。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天没有黑下来,就一直等米歇尔·阿尔克?”    
    这样的回答她听懂了吗?是的,她懂了。    
    可是,她走了,她在平台的灰色沙地上看见那块一百法郎硬币。她注意地看了看,俯下身去,又一次把它捡了起来,把它拿给昂代斯玛先生。她的眼色是一目了然的。    
    “您看哪,”她说,“有人把它丢了?”    
    她还在笑着。    
    “是呵,是呵,”昂代斯玛先生肯定地说,“你收着吧。”    
    她的小手,准备要攥起来,啪的一下就合起来了。    
    她又变得迷迷惘惘,神不守舍的样子。她往昂代斯玛先生身边走近几步,伸出她的左手,一百法郎硬币不在这只手上。    
    “过后我会害怕的,”她说,“我跟您说再见啦,先生。”    
    她这手是热热的,还沾着水塘里的污泥,被弄得很粗糙。昂代斯玛先生想伸手拉住她的小手,可是她的小手怵怵地又巧妙地避开了,她的手柔韧纤细,即使做出种种动作,也像是从地上拔出来的一枝嫩草一样。她手伸出来,心有所不愿,伸出来又后悔,她伸出手来如同一个很小的小孩明知可怕又不得不顺从。    
    “说不定米歇尔·阿尔克到夜里才来吧?”    
    她指着山下,下面山谷里村上正在举行舞会。    
    她说:“您听。”    
    于是她站在那里不动,她那身体的姿态令人费解地就那么固定化了。随后,不知为什么,她那姿态一下子解体,变了,也许因为下面舞会已经停止?    
    “你在水塘那边干什么了?”昂代斯玛先生问她。    
    “什么也没有干,”她说。    
    她沿着刚才那条橙黄色的狗走过的山路走了,有把握不会搞错方向,很乖觉的样子,慢慢地走了。昂代斯玛先生动了一动,像是要拦住她不放她走,她并没有看见。于是他站起来,想办法留住她,想想怎么说好,但是来不及了,他叫着:    
    “你要见到瓦莱丽……”    
    她已经走到山路转弯那个地方,转过去就不见了,她答了一句什么话,可是她没有掉头往回走。    
    昂代斯玛先生听到吹口哨的声音。    
    


第四部分相关评述

    有点像拉威尔的《波莱罗》舞曲,两个基调的声音你来我往,循环往复,欲言又止,无始无终。完全称得上超现实意味很深的诗性小品。    
    ——书评人 刘恩波    
    我一直和玛格丽特说:“如果说你有一部作品我最想搬上银幕,那就是《昂代斯玛先生的午后》。”她回答:“如果我没有拍它,我死以后你来拍。”这是她想拍的一部电影。    
    ——电影导演 米歇尔·波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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