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38-天下衙门:道尽古代衙门众生相-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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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别让那些杂职和吏胥们把主人给瞒了欺了。吃私人的食,办“公门”的事,这事情是否有些矛盾?说穿了也很简单,封建社会里,讲究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又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仆人替主人用心把关当差,主人得仆人之助把“公门”的事办好了,仆人既有眼前过手分肥之利,又有日后亦步亦趋之望。一根“利”字藤儿,把这些瓜儿全拴在一起,要不咋叫“公门中的自家人”?当然,真要从制度上追究起来,让“自家人”跟进衙门“办公事”,没有会典上的依据。可是中国官场上的又一个传统,就是习惯成自然,自然做规矩,谁也不认为这是行不通的事儿。比如康熙二十五年(1686)时,干脆由朝廷宣布:“议准外任官员,除携带兄弟、妻子外,汉督、抚准带家人五十名,藩、臬准带家人四十名,道、府准带三十名,同知准带二十名,通判、州、县准带二十名,州同、县丞以下官员,准带十名。”(《清稗类钞·礼制类》)这就更好了,索性把默认的惯例,翻成公然的制度。就算是大家都恪守这个定额限制吧,算一算看,县太爷带进20人,县丞以下佐式杂职等各自带进10人,加拢来又是个什么数目?而在州县实践中,起码从县太爷这边来讲,“准带二十名”的限制,总是大大突破的。
这么多“能干”的家人从何而来?以一个七品芝麻官八品绿豆官的原有家底,当然置不起也不需要这么些奴仆,况且真是那些被人身依附关系所束缚住的“家生子”“典身奴”之类,也不具备这等“凡衙门中规矩皆知”的火候。所以,这些个“自家人”,绝大部分全是老爷步入宦途后才跟上的,来历多样,有同年同僚上司座主推荐来的,有同乡会馆招聘来的.也有从本宗本族或同乡中挑选出带来“历练”的,甚至有实际身份是债主儿跟着来的,这叫“带肚子”或“带驼子”。这话儿咋讲?原来许多州县小官本无家底,刚刚得到一个官职,从置办礼物行装、应酬各方关系,直到上任盘费和排场,都少不了一大笔开销,这就要借债,拿什么做抵押担保呢?最让债主放心的就是让他跟着去上任,做一个“长随”。做了“长随”,就是老爷的“自家人”了,“自家人”经手的差事,都关系到一个钱字,本利追回不算,还能寻空头事额外赚取好多外快。大抵这种“带肚子”的家人,同老爷的关系便更加非同一般了。比这更离奇的事还有没有?也有,叫“捐班哈哈”。明清时代,捐赀为官盛行,那些想当官的,一个人凑不起一大笔买官的钱,就找几个人拼份子,按份子大小,先讲明到任后什么差使归什么人干,这不就是老爷是捐来的,家人也是捐来的吗?“捐班”的“长随”,人前是老爷的仆人,背后与老爷是平等的,打个“哈哈”便可将这暖昧关系掩饰过去,结果就得丁“捐班哈哈”的雅号。
说到“长随”这个正称,也是大有来历的。据说北宋开国后不久,某夜太祖赵匡胤冒雪去宰相赵普私邸,见有家人一名随其左右,恭敬得很,便打趣说,这是你的“长随’’哟。从此,“长随”一词便成了“钦赐”名号,赵普的那个家人,还得了一个七品官衔,所谓“宰相家人七品官”的说法,即由此缘起,不过这个人虽然有了官身,依旧在老赵的私邸当差,故又名“堂官”。到了明清时,凡督抚、提镇、司道等中高级地方官的家人,俱称“堂官”,凡府厅州县佐式等基层官员的家人,皆唤“长随”,退一步说,就是“小堂官”了:在老爷跟前,他们是听使唤的仆人,在胥吏和百姓面前,他们又是老爷自己任用的“私堂”(签押房)里的“官”。
长随之第一档次,称“门政大爷”、“笺稿大爷”。这“大爷”的称呼,是随“老爷”挣来的,老百姓陵顺序排着喊,不必细表。
门政大爷,就是专管八字衙门前号房里一应事务的,原先有定额吃工食银的那几个门丁,只配替门政大爷当当杂差。《红楼梦》里说刘老老初进荣国府时,不敢走大门,“溜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门上,说东谈西的”,刘老老上前纳福陪笑,陈明来意,“那些人听了,都不理他,半日,方说道:你远远的那墙畸角儿等着……”读者们尽可比照这模样儿,想象州县衙门的门政大爷们的威风。
门政大爷的执掌,分“司差门”和“司执帖门”两项。“司差门”就是每日照应各道门户启闭出入,老爷出门了,早传伺候,唤齐轿马跟班;有官员或公差经过县境了,要把差使性质问清了,回明老爷和帐房,再分派值日吏胥帮着寻公馆备灯彩、送酒饭及应酬夫马等。他得熟悉应付各种出差的事务,比如是纲银过境,他得看明兵牌、勘合银两数目,再催兵房接洽护送;如果是押解犯人过境,他又有检点收禁的责任,发给押差回照,再催刑房准备红衣差使,将犯人押解到下一站,等等。“司执帖门”略近传达的意思,凡来拜会求见老爷的,都先打这儿送上名帖或手本,老爷见或不见,有的得等老爷决定,有的就由他一句话定夺了;也有人仅派下人送帖或送礼来,他把人家的住址、舟次等问明白了,再去禀报;有些人来这儿,由他安排住宿,临走前也来这里辞门,他问明起程日期,或禀过老爷,或自个儿决定,是老爷为之饯行呢还是差人代送,以及要否赠送礼物人情等等。不难看出,这会儿的八字衙门,很像是一个大肚子瓶儿的瓶颈了,而站在这瓶颈口的便是门政大爷,这“门”儿走得进走不进,或者是快一些还是慢一些,全得看他们的高兴。于是凡去叩衙门的人,都养成了送“门包”的规矩,用张红纸把钱包起来,写上“门敬”或“门礼”两字,塞给大爷,大爷就拈着这门包的厚薄来决定替你转达的态度。“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句话是针对打官司而言的,其实不打官司,要跨这门坎儿也得花钱,全是门政大爷的进帐了。’其日常收入之丰厚是可想而知的。或许有人要问,若刘老老辈,要跨这门坎儿不得不向门政大爷求情,尚能想象难道有体面有身份者,也得塞这笔钱吗?这就给你个现成例子:据明人梅鼎著《青泥莲花记》载:北宋文学家柳永的那首传之千古的《望海潮》词,就是因为没钱塞门包才创作出来的。原来柳永和杭州知州孙何曾为布衣交,柳永去投靠孙何,但门上不肯替他传帖子进去,柳永情急中填丁这首《望海潮》,然后去找常进衙门替老爷们唱歌助兴的名歌伎楚楚道:“欲见孙,恨无门路,若因府会,愿借朱唇歌於孙前,若问谁为此词,但说柳”。瞧,最后他还是走了歌伎的门路,才得与老朋友相见。
第五章 公门中的“自家人”一、“闷讲长随行藏”(2)
不过比较起来,门政大爷最威风的时代尤在明清,甚至是“上达天听”的。乾隆皇帝曾两次下谕,禁革门包陋规,并规定自督抚以下,各级地方衙门都不许另派家人管门。可天高皇帝远,说归说,做归做。徐珂编《清稗类钞》里记有一事,堪称典型,道是嘉庆时,山东莱州府新旧太守交替,因正值岁终,旧太守交印后决定过了年再走,他聘用的幕友们当然也就跟着留下了。元旦早晨,有屠、杨两位幕友去向首县知县王某贺岁,这位王知县是长沙人,所用门政大爷是从乡里带来的亲戚。这家伙挺机巧,知道来人正是过时人物,马上要跟着老太守滚蛋了,便向他们索要门包,况是新年,依例还得加倍。屠、杨两人往常在府署做幕,神气惯了,便厉声呵叱,孰知门政既称大爷,也不是好惹的,竟喊出几个门丁,将两位幕友痛揍一顿。大年初一贺岁挨打,这口恶气如何咽得下去?可主人已经卸印离任,于是屠、杨两位便去向新太守告状,要求验伤后依律重办。新太守既得给老太守留两分面子,更要给王知县留八分面子,居然来个和稀泥,还特为作诗两首。给屠、杨两位的一首写道:“豪奴结党打屠杨,府幕遭瘟县幕慌。两面调停新太守,一时气倒旧黄堂。拜年何必寻烦恼,喊禀居然要验伤。磕过头儿赔过礼,得收场处且收场。”给王知县的一首更妙:“这回厮闹太无因,打狗还须看主人。平日纵容原不免,当场喝令恐非真。也知械杖循王法,无奈门丁是内亲。寄语长沙王令尹,从今纱帽要留神。”
门政大爷既有势可恃,又有钱可捞,故于长随中最称富贵双全第一号,谁不想干?但想干也得有缘份循资历,“缘份”多半指有无关系或靠山;“资历”一说更趣,清朝时州县衙门的长随中有“进士门上”、“举人门上”之说,所谓“进士门上”,系指先当过老爷跟班,再当过签押房中一员,这就有了“两榜出身”了,最后当门政,便叫“进士门上”;“举人门上”呢,系指只当过老爷跟班,便转为门政,只有“一榜出身”。此话若让进士举人们听见,岂不气煞?
在长随班列中和门政并称大爷的,又有签押房领班,换成白话来讲,近似“办公室主任”的意思,这个“办公室”,就是本书第一章 里提到过的签押房,即州县衙门中老爷批阅呈转文件的所在。签押房领班俗呼“稿签”,非老爷的“贴心豆瓣”不得充任。官场中有“假门上,真签押”一说。这话怎么讲?原来这门政乃盘踞咽喉之地,只要知道利害,言语明白,口齿响亮,哄吓讹骗,衣履华丽,大模大样便可;而稿签则处在机要之地的位置上,要知晓文件律例,明白笔墨款式,公事的轻重缓急,老爷的心态喜恶等,亦无不揣摩圆熟。什么事情委托给哪个幕友办,什么事情批转给哪房吏员干,什么公事的画押款式或压脚图章 该如何用,乃至陋规诸色、各方应酬、坐厅安排、办案顺序等等,全由他管着。和门政大爷相比较,稿签大爷的“出息”少一点,因为上呈下转、受贿嘱托这类事儿,全在“瓶颈”这儿办理,进不了签押房这块机要之地。不过,反过来讲,门政大爷要在外面做得鲜亮,又非得和稿签大爷勾结起来才行。比如说某个乡绅要霸占某处产业,拟了个状子,花钱嘱托门政,希望快点儿办;门政大爷就得把这份人情分一部分给稿签大爷,然后他才会把你这事儿排在头里,及早安排老爷批阅或升堂。逢到精明之辈,则“出息”比门政更好,就看“业务”本领了,故“高明之士愿充签押不当门上”。明清时州县衙门中每有“有案无传,有传无送,有送无讯,有讯无结”等种种怪事发生,大抵皆由稿签居中弄鬼,全看当事人送给他多少钱拿主意。
两位大爷下面,全称二爷。二爷的行当也很多,先从签押房说起,大一点的县衙门签押房里,一般除稿签外,还得用上九个人:一个“发审”,于上宪札饬札行、邻县移文解行等分别办理核稿送签等事务。两个“值堂”,我们在看戏文时每见老爷坐堂,身后照例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斯文模样的,便是“值堂”老兄,其本事在坐堂之前,先把所要审讯
的各项案件全搞熟了,在老爷问案时,则耳听目明,凡讯答证词前后过程,全记在肚子里,俟刑房书吏迭成记录或案卷时,有无卖供遗漏情形,他们一看便知道。这就是替老爷把关也替自己挣钱的机会。比如刑房书吏在做讯案记录时,事先受了当事人贿赂,故意把若干证词遗漏或作曲笔,老爷一个早堂问了10件案子,哪记住这许多?可你瞒不过值堂的,少不得大家商量着分赃。斤头论足了,才能送稿签,精明的稿签,或许还能拔几根毛去,然后再转送刑幕办理。“用印”两人。干嘛要两个?印多,用印的事情多,用印的讲究更多,稍有差错,轻则惹出笑话,重则连累了老爷,也是一门学问。比如平时用红印,国丧时用蓝印,祭祀用水殊印,考榜用正斜印,税契用接缝印,联批用骑缝印,串票用半边印,告示用中斜印,还有什么天正印、地正印等种种花头,不及详叙。就这么两个人,逢到忙时,一天图章 盖下来会叫膀子酸手腕疼,不过报酬不少,这叫“印红例规”,主要由各库仓奉送,因为他们须用印的事最多,其次各房也得摊派着些。最后,还有“号件”和“书禀”各两人,也是签押房里的必备人员。“号件”最忙,所有饬行、札谕、申牒、关移等上颁平移文件,全由他们先登记立号,再作摘由,然后盖个戳记,这些文件公事都得分类立帐,要有几十个本子,精细明干之要求,不俟细说。
因此凡稿签出缺时,大抵由“号件”替补。“书禀”就是抄写员,一应告示、书信、礼单、公事之类,他人拟就了稿子经老爷认可后,再交他们抄写誊正,算是最辛苦的差事。凡初进签押房的长随,一般都从这活儿干起,由此也可以想见“长随”要想走进签押房工作的话,一手漂亮的楷体是起码的条件。和“发审”、“值堂”、“用印”等分工相比,“号件”和“书禀”的“出息”不多,当稿签大爷的,总得设法贴补一些,作为调剂。
签押房以外的二爷,又有办旱差的,办码头的(即水差)、办仓门的、办收漕的、办马号人号的、办外监班房的、办坐省坐府的、办衙管厨的,当跟班的,不—一而足。但凡老爷认为要紧的地方,都让这些二爷们替他盯着点,比如钱漕、仓库、监狱、马号这些“诸办”;或者是老爷认定有“生发”的,宁可让自家人经手,也不让肥水流到他家田地,比如旱差、水差这些“诸办”。办坐省坐府这个差使又该怎么讲呢?这又是老爷联络上级和同僚的要紧通道:这几位二爷,常住在省会和府城,相当于州县驻省和驻府办事处,凡通省合府大小文武官吏之黜陟、迁转、庆吊诸事,无不预先报告老爷,每隔几天,还得把“辕门抄”抄下来寄回派出衙门。此外,凡属上级官吏的生日、太老爷夫妇的生日、少爷小姐的生日,乃至老爷娶姨太太、少爷订婚、小姐纳聘等等,都是拍马屁的借口,也都由这几位二爷随时通报。要能把这些事全都办周全,没几下子交际手腕是不行的,还得有各种开销,这又是办坐省坐府的二爷们的好“出息”。
至于管厨二爷的职掌,说来更加有趣。原来还是在唐朝太宗李世民坐金銮殿时,订下了一条规矩,从中央到地方各衙门,都兴办食堂,让官员们坐在一起吃饭,借此沟通信息,和睦感情,也是延长议政办公时间的一种手段,套用现在的话来讲,这就叫“工作早餐”和“工作午餐”了。《柳河东集》卷26《记官署》中就收有一篇《盐厘县新作食堂记》,估计是柳宗元应盐座知县邀请而写的——
“贞元十八年五月某日,新作食堂于县内之右,始会食也……其上栋,自南而北者,二十有二尺,周阿峻严,列楹齐同。其饰之文质,阶之高下,视邑之大小与群吏之秩,不陋不盈。高山在前,流水在下,可以俯仰,可以宴乐。既成,得羡财,可以为食本。月权其赢,羞膳以充。乃合群吏于兹新堂,升降坐起,以班先后,始正位秩之叙,礼仪笑语,讲义往复。始会政事之要,筵席肃庄,樽俎静嘉,,燔炮烹饪,益以酒礼,始获僚友之乐。卒事而退,举欣欣焉。……”若从唐太宗创立食堂的本意来讲,的确不错。
第五章 公门中的“自家人”一、“闷讲长随行藏”(3)
即以州县衙门论,大大小小也有那么多官员,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