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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金瓯缺-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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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没有把自己当作统帅的清客;而把自己看成为一张弓弼⑥;专门用来矫正军队中发生的一切不平之事;有谁的言行不符合全军利益;他就要出来讲话干预;不拘情、不姑息、不纵容、不怕得罪人。他就是以这种伉爽直率的性格为人们所喜欢、所容忍、所气恼、所敬畏的。有人在他的背后说笑话;说他的大名和表字应该改动一下;改名赵弼字子正;才符合他的性格与实际。他的为人实在太严肃了;以致像这样一个丝毫无损于他的尊严的笑话也没有人敢于当着他的面讲出来。有一天他倒反向别人请教;这个他间接听到的赵子正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干过些什么?要来干什么?一般说来。军队里都不欢迎朝廷派来干预军事的文员;赵隆还当这个自己的化身赵子正是朝廷派来的文员哩!
在这次军事会议以前;赵隆是种师道把刘锜的任务向之透露的唯一的僚属。他考虑了全盘利害;认为不依靠自己力量;只想利用他人投机取巧;侥幸徼利;照这样发动的战争;不会有好结果。他发表了比种师中更加坦率的意见;反对出师伐辽。他引用了《孙子兵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句格言后;接下去说:
〃……近年来邀功好事之徒;对北边情事;颇多增饰;尚难信实。我辈僻处西陲;孤陋寡闻;对辽、金及朝廷情事;均难了然。辽朝虽君侈臣汰;积弱已久;但军备如何;现有兵力若干;尚堪一战与否;可有真正的情报?信叔说金邦崛起;已拊辽之背而蹶之;此话俺也早有所闻。如属信实;两虎相搏;我正好坐观成败;伺隙而动。今日如急于用兵;为祸为福;或胜或负;尚难逆料。我西军虽号强劲;诚如端孺所说;从未去过河北;与辽人角力;可有胜筹?今日之事;可谓既未知己;又未知彼;倘有蹉跎;将何以善其后?信叔虽赍来了朝旨;力促进兵之议;赵隆不敏;却期期犹以为未可。〃
这是刘锜碰到的第一号劲敌;在他以前发言的诸将;无论赞成或反对出兵;都没有像他这样在思想上已有所准备;对问题已作了全面考虑;因此他的结论是强有力的。他不仅以理智、同时也以平素在西军中的威信说话;他的话就显得更加有分量。
又是一阵深沉的沉默;使得会场的气温顿时降到最低点。
到了关键时刻;刘锜不得不再度出来说话。赵隆所持的理由似乎相当充足;谈的仍是具体问题、枝节问题;没有接触到事件的本质。哪有失去的疆土可以不去收复之理?已经掌握了最有利的时机;为什么不马上行动起来;还要待什么机;伺什么隙?何况他手里持有几张有利的王牌;只要把它们摊出去;他就有把握把胜利争回来。他不回避种师道咄咄逼人的眼锋;反而迎着它;更加流畅、激昴地谈起来:
〃端叔和渐叔(赵隆字子渐)所说诸端;虽属老成深谋;据刘锜所知;却都是鳃鳃过虑;尽可放心的。辽金之事;这些年来;归朝人⑦梯山航海;纷至沓来;迭有所闻。朝廷并未据以定策。直到后来派了专使去和金主完颜阿骨打通好;又派专人到辽廷去觇探虚实;三番五复;相互对证;这才知道所传非虚;端系实情。渐叔可知道令姻亲马都监和令坦子充父子俩这几年就被派往金邦;与完颜阿骨打折冲尊俎之间;首尾其事;已见成效。刘锜出都之日;闻得子充已经伴同金使入朝;御前奏对;定夹攻之期。众位如有不信;何不派人向子充打听一下;对辽、金之事及我军所处胜势;均可了然了。〃
刘锜发出了第一张王牌;突然提到马政、马扩的名字;众人的眼光顿时发亮;彼此交换着视线;似乎在点头议论道:
〃别人干下的事;也许不定可靠;他俩干的事;难道还会有错?〃
好像这父子俩的名字就是双重有力的保证;只要真是他俩出头干的事;就足以打破赵隆提出的任何顾虑而有余。
全场的气温顿时升高。
有人怀疑地;其实是希望得到进一步的证实;故意问道:
〃难道子充小小的年纪;也干得出这等大事?〃
〃诸公都读过《三国志》;岂不知诸葛孔明隆中对时也只有子充这般年纪;对天下大势就了如指掌。安见得子充就不如古人?刘锜这番受命时;官家还亲口说到子充;说他办事干练;成效卓著哩!〃
〃俺早说过这小子有出息;不枉赵参议结了这门亲事!〃
许多人同声称赞马扩;承认他立了功劳;干成大事;也就等于承认决策伐辽是正确的、英明的。他们的推论是简单的。刘锜抓住这个有利因素;乘机扩大战果。
〃马都监、马子充几番出入金邦;备悉辽、金两朝底细;将来用兵运筹之际;都是前线不可少的人才。只怕朝廷到时又另有任使;不肯放手。这个;种帅倒要向朝廷力争。〃
马政离开西军时;只是一个中级军官;马扩还只有承节郎这个起码的官衔;但在西军中有一条不成文的法则;单单只有朝廷任命而未经基层战士批准的军官;他就不能够享有职位上应有的威信;他的指挥权和发言权都是不完全的;甚至在人们的心目中是无足轻重的——刘延庆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反之;如果他真正立过战功;具有〃真正的军人〃的素质;而为基层所公认;那么他即使没有任何军官的职衔;在实际工作中;特别在具体作战时;他就是事实上的长官了。大家听他的指挥;连军部也承认这个事实;马政、马扩都是属于那种〃真正的军人〃;在部队中享有比他们的职位高得多的信任和声誉。刘锜发出这张王牌是明智的;完全收到事前预计的效果。
只要把赵隆打败;对付种师中就比较容易了;他接着只说:
〃至于端叔所虑我军来到过河北;虽是实情。但兵家用兵;全靠机动灵活;因时制宜;田地制宜;岂可局限于一隅之地;固步自封。记得当年周世宗统率禁旅北征;高平一战;大败河东兵;略地直至晋阳。后来旋师西南;席卷秦陇;饮马大江;后蜀、南唐望风披靡。后防既固;养锐北上;亲征契丹;刀锋所及;捷报频传;瀛啵钪荩幌嗉痰锥ǎ淮蠊σ言诙砬昙洹L确且虿◆ü椋徽庋唷⒃浦兀辉缫压槲野嫱剂恕=裎椅骶鲚土颂煜碌木⑹坎懦迹蝗褡淞冀皇浅⒌闹还业母沙牵欢髂媳保缓问┒豢桑恐苁雷谀茏龅降氖拢挥职仓颐蔷妥霾坏剑∪鹗逭饴郏晃疵庥械憬褐纳恕S拗锻裕磺攵耸宕徒獭!
这席话说得讷于言语的种师中只有点头称是的分儿;他原来就不是坚决反对伐辽的。可是赵隆却非片言只语就可以折服;他不仅仍然要坚持〃两知论〃;不相信他的姻亲和未婚女婿办的事一定妥当;并且进一步提出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
〃童太尉新除两河⑧、陕西宣抚使;眼见得此军就要归他节制;将来用兵时;种帅在军事上可作得了主?〃他停顿一下;毅然说道;〃不但如此;伐辽之役;在朝廷中又有何人主持其事;难道王黼、蔡京、蔡攸之辈担当得了这等大举动?自古以来;未有权臣在内;大将得以成功于外者。贤侄岂曾长虑及此?〃
这确是问题的症结;但事涉庙算和官家的用人;在这等公开场合里正该竭力避免说到的。赵隆不仅十分直率地还是非常轻蔑地提到这些权贵的名字;使得众人都吃了一惊;连种师道也不便表示什么。辛兴宗张口摇舌要想说几句话来回护恩相的威信;看看赵隆的严肃的表情和周围的气氛;又把话缩回去;弄得十分狼狈。
刘锜也没料到赵隆会有此一问;但对这个问题;他自己是有答案的;否则他就不可能支持这场战争了。他说:
〃此番大举;全出官家圣断;王黼、蔡攸不过在旁赞和而已。刘锜赍来的诏书;就是官家御笔亲制;书写时除刘锜外;并无别人随侧;刘锜岂得妄言?〃接着刘锜又发出第二张王牌;说道:〃官家对种叔可说是简在帝心;倚任独专。记得早时;京师传诵着两句断诗;称颂种叔功绩;道是'只因番马扰篱落;奋起南朝老大虫';不知怎的;传入禁中;官家讽诵至三;并对宰执大臣道;'老种乃朕西门之锁钥;有他坐镇;朕得以高枕无忧'。今日简为统帅;可见早有成算。刘锜此来;官家再三嘱咐致意;温词娓娓;这是种叔的殊荣;也是我全军的光采。将来总统帅旅;电扫北边;事权在握;进退裕如;宣抚司怎敢在旁掣肘?夙昔童太尉曾来监制此军;家父与种帅都不曾受他挟制;这个实情;诸公想都记得?〃
〃今昔异势;不可一概而论。〃赵隆还是摇头说;〃贤侄怕不省得童太尉之为人?如今除了宣抚使;朝廷明令节制此军;非当年监军可比;怎容得种帅自由施展手脚?〃赵隆还企图为已经激升的温度泼冷水;但是整个会场的气候改变了。
大将杨惟中欲前又却地问了句:
〃今日伐辽;是否师出有名?〃
刘锜抓住机会;理直气壮地驳斥他;这时他感到已经有把握操纵与会人员的情绪;因此就更有信心地把自己的道理阐发无余:
〃燕、云乃吾家之幅员;非辽朝之疆岩;景德⑨中将帅巽懦;朝廷失策;与它订了和约;致使形胜全失;俯仰不得自由。更兼朘刻百姓;岁赂银绢;国耻民穷。这正是有志之士、血气之伦痛心疾首;扼腕抚膺而叹息不止的。今辽、金交战;鹬蚌相争;我朝正好坐收渔翁之利。因势利导;大张挞伐;雪二百年之奇耻;复三千里之江山;这正是名正言顺;事有必成的。杨将军——〃杨惟忠在西军中也是个趋奉唯诺、专看主帅眼色行事说话的辍谆酰涣蹊熖岬剿氖焙颍涣鄱裁磺扑幌拢弧ㄋ凳裁词Τ鑫廾黄癫皇腔煜诎祝话鸦八档叩沽耍 蹊熀苋菀拙桶阉档梗蝗缓笤倭鞒┑厮迪氯ィ骸苫跻丫茫唤珢允客妫辉醯钡梦揖裰Γ挥虢鹁媳奔泄ァ4缶怀觯皇迫缙浦瘢皇谥螅槐愕庇抖狻U獾攘蓟豢伤凳前僭啬逊辍K蠼窃缭绱蚨ㄖ饕猓幻鞒芙陶剑簧舷乱恍摹R烊涨扒住茫缓嵘ㄓΑ⑽担谎唷⒃仆偈挚傻茫簧角吧胶螅欢冀槲野嫱肌V罟⒘瞬豢Γ淮姑癫煌蓟柩獭A蹊熞惨匪骀魑玻磺胫罟ǎ 
刘锜这番话说得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犹如一轮炎炎的赤日;把诸将心中残余的冰雪溶化得一千二净。将士们受到感染;不知不觉间也把刘锜描绘的一幅胜利的图景写在自己的眉宇之间。很多人似乎已看到胜利在握;许多人都想到那一天凯旋归来;官家亲自驾到陈桥门外迎接大军;老百姓夹道欢呼的盛况。大家都要分享这一份唾手可得的胜利的光荣;唯恐落在别人后面。连一开始十分害怕出征的刘延庆也被打动心坎;不住地向邻座的杨可世打听此去燕京的日程;并且不掩饰他对战争改变态度的原因:
〃照信叔这一说;不等到来年麦熟时节;〃他站立起来;敞开大裘;把一只脚踏在坐椅上;仍然保留了一个蕃部酋长的习惯;大声嚷道:〃大军就可开进燕京城去痛快一番了。久闻得燕女如花;如若俘获个把北蕃的后妃公主;将来伴酒作乐;却不是—太快事!〃说到这里;他忽然忘形;哈哈大笑道;〃契丹皇帝;自家不要;契丹皇后;手到擒来;就是自家的人了。这话言明在先;省得日后争闹起来;伤了和气。〃
刘延庆的愚蠢;常在不恰当的场合里说不恰当的话;但是他的倒戈大大增强了主张北伐营垒的比重。
一场热和冷、炎日和冰雪、出师与拒命的激烈交锋结束了;前者无疑地获得全面的胜利。种师中默然退坐在座隅;顽固的赵隆也无法独自压住阵脚。种师道默审时机;一来知道朝廷之意已决;天心难回;二来看到诸将跃跃欲试的神情;绝非自己力量所能控制。他秉着〃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大败〃的军事教训;决心由自己主动来收拾残局。这时整个会场处在连佩剑的钩子略为挪动一下也可以听清楚的大静默中;大家听到种师道微微叹口气;声音略微有些发抖;但是不失为清楚地宣布他的最后结论:
〃既然天意如此坚决;诸君又佥同信叔之论;俺种师道也只好听天由命了!〃这听天由命四个字说得十分颓唐;充分表示出他的不满情绪。然后转向刘锜道:
〃贤侄回去缴旨;就可上复官家说;微臣种师道遵旨前赴太原。〃
听了这一句有千钧之重的话;压在刘锜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才算砰然落地。
(五)
遵旨前往太原去是一回事情;什么时候去;赴会前还要做些什么准备工作;那又是另外的一回事情了。会议结束后;种师道把刘锜和赵隆两个留下来;继续研究具体问题。
种师道虽然身为西军统帅;却不是什么杰出的战略思想家;他只是一个有经验的老兵;一个永远从实际出发的指挥官;从前一点出发;根据他的经验;他看不出这场投机性很强的战争会一帆风顺地产生像刘锜所估计的那种乐观的结果。在他的年龄上;年轻人丰富的幻想力早已荡然无存;所以他反对这场战争;即使在被迫同意之后;仍然在内心中反对它;并且要想出种种托词来推迟前往太原开会的日子。从后一点出发;根据实际情况;既然战争已成定局;非他的力量所能阻挡;即使他推迟了赴会的日期;会议还是需要他参加。既要出席会议;他就迫切地需要掌握敌情;了解形势;作为会议中制订军事计划的重要根据。童贯、和诜带来的情报;大多数是根据他们的利益和需要〃创制〃出来的;怎样评价他们之为人;就可以怎样去评价他们的情报。对于它们;种师道决不信任;他相信的还是西军旧人;他希望刘锜和赵隆二人能为他提供马氏父子近年来的活动情况和目前行止。
赵隆虽是马政的姻亲;对他的情况也所知不多;谈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说:
〃仲甫(马政字)自受调离军后;即把家口迁往牟平;后来又迁往保州;〃他说;〃未尝再见过面。间有书札往来;深以故人为念;情意缱绻;却未涉及朝政。对自己的任使;更是讳莫如深;只字不提。去春曾托便口来说小女已达于归之年;子充得便;即将西来迎亲。旋又来信说;子充受命出差;归期难必;完婚之议只得暂时从缓了。以后再无音信。信叔在京见闻较切;对他们的行踪是否了然?〃
刘锜也摇摇头道:
〃子充受命以还;行踪飘忽不定。去年回京时曾来见访;正值愚侄出差未归。及至赶回;到行馆去访他时;他已伴同金使泛海出去了。参商乖离;睽违已逾三载。只是此番受命来此时;官家面谕子充接伴金使;不日就要回京;还嘱愚侄早早回去复命;以便与金使约定夹攻之期。后来王黼也是如此说。想来子充在京等候约期;必有数月之勾留;愚侄此去定可与他叙旧。〃
〃既然仲甫不易踪迹;〃种师道想了一回;提出一个具体的主意;〃俺这里何不派人去京师走一遭;找到马子充;向他询实敌方情况;这倒切实可行的。只是……只是派到京师去;难得合适的人。〃
赵隆点头称是;考虑了片刻;问道:
〃派杨可世去如何?〃
〃杨可世将来在军中也是可用之才;〃种师道断然摇头反对道;〃只怕童太尉见到他;就不让他回到本军来了。〃
种师道的顾虑是有根据的。早就有人传说童贯要想调杨可世到陈州府去统率刘延庆所属那一部分尚未复员回来的环庆军。种师道和赵隆都明白如果让杨可世调走了;会给本军带来多大损失!
〃夷适也是子充的故人;〃赵隆再一次建议;〃他哥子鹏飞现在京师禁军中供职;与信叔同僚。派夷适去走一遭如何?〃
种师道提不出反对派姚平仲去京师的理由;但他仍然摇头不同意这个建议;显然是从家族的偏见出发;不愿让姚家的人去担任这个重要的差使。
〃既然军情如此紧急;〃刘锜插进来;毛遂自荐道;〃愚侄回京缴旨后;找到子充;问明情况;就往太原府等候种叔;这个办法可行得?〃
〃贤侄是官家身边的人;不得诏旨;怎能擅自行止?这个万万使不得。〃
种师道当机立断地截断了刘锜的自荐。看来他已经意有所属;只是不便自己启齿。机灵的刘锜猜到他大约希望赵隆亲自去京一行。赵隆是种师道的左右手;如果让他从马扩处多了解一点敌情;将来制订计划、参谋作战;都有好处。刘锜前前后后想了一想;心中豁然开朗;顿时又提出了新的建议:
〃愚侄不才;却有个计较在此。马都监既有信来要为子充完婚;恰巧子充目前正在京师;渐叔何不就此携带了令嫒前去京师;一来为他们完婚;二来向子充打听敌情;三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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