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事-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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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拍手叫道:
“太美了!你弹的曲子真美,”
“我还知道怎样用杆巴德说话。”日翁说道.
少年显出好奇的神色。
“说话?你是怎么用这东西说话的?”
日翁重新咬住杆巴德,手弹金属片,慢慢发出几个字。
“听懂了吗?”
“没有。”少年说道。
“仔细听。”
日翁放慢速度重新弹了一遍。小孩的眼睛一下子闪了起来。
“你是说:‘朋友,你好!’”
“对了。”
日翁解释道:
“在下面的山谷里,所有的小伙子都会玩这个。夏季一来,大伙便跑到农场后面的田野中,用我们的杆巴德,像我刚才弹的那样,跟姑娘们交谈。小伙子一找到自己钟情的姑娘,晚上便来到姑娘家的屋后,就像我刚才那样跟她诉说,好不让她的父母听懂。姑娘们也喜欢这样。她们把头凑到窗前,昕小伙子用音乐与她谈心。”
日翁向少年弹出:“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只需弹拨杆巴德上的金属片,嘴中的舌头同时颤动就行了。
“很容易。”日翁说道。他把乐器递给少年,少年也试着在金属片上拨弹。可那一点也不像说活的声音,两人大笑起来。
少年的心中此刻再也没有疑虑了。日翁还教他如何奏乐,鼻音般的旋律在山里久久回荡。
后来,光线黯淡了些。太阳完全平西,没入红霞中。天空被奇怪地照亮,仿佛点着一支蜡烛似的。日翁注视着小伙伴的面庞,他仿佛也换了一种颜色。他的肌肤和头发变成灰色,而双眸却涂上了天空的色彩。天气新渐转凉。有一阵子,日翁想转身离去,可少年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别走,我求你。”他简单地说。
“我现在得下山了,可能已经很晚了。”
“别走,夜色明亮,你可以在这儿一直呆到明天早晨。”
日翁犹豫不决。
“我母亲和父亲都在家里等我。”他说道。
少年想了想,灰色的两眼有力地闪亮。
“你父母已经入睡了。”他说道,“明天早晨以前,他们是不会醒来的。你可以留在这儿。”
“你怎么知道他们已经睡着了?”日翁问道,可他明白少年的话是有道理的。少年傲微一笑。
“你会奏乐和用音乐说话.我懂别的东西。”
日翁抓起少年的手握紧。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他从未感到这么幸福过。
“告诉我别的东西。”他说道,“你知道那么多!”
少年没有回答。他一跃而起,朝小水潭奔去。他的双手握成杯状,盛了些水给日翁。他把两手伸向日翁的嘴。
“喝掉!”他说道。
日翁顺从地喝了。少年将水轻轻倒进他的双唇间。日翁从未喝过这种水。这水温和清爽,同时也醇厚沉重,像一涓细流流遍他的全身,消饥止渴,像阳光一样在他脉搏中流动。
“不错,”日翁说道,“这是什么水?”
“它来自云中,”少年说道。“还从来没有其他人看见过它。”
少年站在他前面的熔岩石块上。
“过来,我带你看天空去。”
日翁和少年手拉手,一起朝峰顶走去。少年的身体微微前倾,步态轻盈。赤裸的双脚从地上滑过。他们径直来到熔岩石平台的尽头。那儿,大山像海角一般临陆地。
日翁看着向他俩开放的天空。太阳完全在地平线后面消失了。可是,日光依旧照亮浮云。下面的山谷的极远处,一股淡淡的阴霾笼罩着耸起的部分。再也看不见湖泊,看不见山岳。日翁再也认不出这片土地了。然而,无际的天空光线明亮,日翁看见所有烟雾般的浮云在黄红色的天空上长长地伸展,出现了蓝色,深沉阴暗的蓝色在亮光中颤抖着。日翁看见了金星的白点,像灯塔一般独自闪烁。
他俩一起坐在山沿边仰望天空。没有一丝儿风,没有声音和响动。日翁感到太空进人了他的身体,使他膨胀,就像敛住呼吸一样。少年默默不语。他笔直地坐着,一动不动,脑袋微微后仰。他望着天空的中心。
星星一个接一个闪亮起来,犀利的光芒从八个方向散射而出。日翁又一次感到自己的心在胸膛内有规律地搏动,感到颈脖的动脉在跳动,因为这搏击来自天空的中心,穿过他的身体,在大山里回响。白日的光在靠近地平线的地方跳动.与黑魑魑的天空的搏动遥相呼应。两种色彩,一种灰暗深沉,一种明亮温暖,在天顶融会,像天平运动一样晃动。
日翁返回石块上,仰面躺下,睁开双耳。此刻,他清晰地听见那声音,那来自宇宙四方的宏声在他头顶上空汇合。那不是话语,不是乐曲,然而,他懂得这声音的含义,就像明白词句、明白歌词一样。他听见大海、天空、太阳、山谷像动物一样喊叫。他听见深渊里被囚禁的声音,藏匿于井底、断层里面的窃窃私语声。有一部分来自北方,那是冰川守护者持续而平滑的声音,轻轻向前擦过石座。蒸汽从喷孔喷出,抛出尖利的叫声,太阳高擎的火焰像锻炉一样嗡嗡作响。流水轻轻地遍地漫过,水泡在泥土中炸裂,坚实的种子在地下破开萌芽。树根在震颤,树汁在汩汩流动,被割去的青草在风中歌唱。然后.又出现一些日翁熟悉的其他声音,卡车和水泵的马达声,金属链条的叮当声,电锯声,活塞的锻打声,海船的汽笛声。远方,海洋上空,一架飞机带着身上的四台喷气发动机撕破了天空。一个男子的说话声,在某所学校的教室内,可那真是男人的声音吗?还不如说是昆虫的歌声,齿擦音错发为颚擦音的浓重的错误发音,鸡鸣声,或分化成刺耳的唿哨声。海鸟的翅膀在海边悬岩上轰隆有声,海鸥和银鸥叽叽鸣叫。所有这些声响载着日翁离去,他的身子浮游在熔岩石块上,像苔藓筏一样滑去,在无形的旋涡中打着转。天空中,在白天和黑夜的交汇处,星星闪耀着它们永恒不变的光芒。
日翁就这样仰面躺着,凝目注视,侧耳倾听,待了很久。后来,声响都远远离去,一个接一个渐渐消失了。他的心跳变得愈来愈和缓、有规律,光明蒙上了一层阴影。
日翁侧身望着身旁的伙伴。少年手支着脑袋,蜷腿睡在黑漆的石板上。他的前胸缓缓起伏,日翁知道他已经入睡。于是,他也闭上眼睛,等候进人梦乡。
日翁一觉醒来,发现太阳出现在地平线上。他坐起身,环顾四周,莫名其妙。少年已经不在了。只有绵延不尽的黑熔岩石,暗影第一次笼罩在一望无际的山谷上。又起风了,风扫荡天空。日翁站起身来寻找同伴。他沿着熔岩石块来到小水潭边。水潭里的水如金属一般,被风吹起阵阵涟漪。那棵裹着苔藓和地衣的老灌木干枯的身子微微抖动。立在石块上的那块形似大山的石头依然在那儿。于是,日翁在山顶上立了片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可他甚至听不见一丝回声。
“嗳!”
“嗳!”
他明白自己再也找不回他的伙伴时,他感到一阵揪心般的孤独。他跳过一块块岩石,以最快的速度跑下山去。他急匆匆地寻找那条有巨大石级的断层。他从湿漉漉的石块上滑过,头也不回地朝山谷奔去。美丽的日光在天空中扩展壮大,他来到山下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然后,他开始在青苔地上奔跑,苔藓地搔痒他的双脚,他跑得更快了。他一跃跨过那条与天同色的小河,没去注意那些随水而去,在旋涡里打着转儿的竹筏似的苔藓。他看见不远处一群四处奔突、咩咩乱叫的绵羊。他明白自己重新回到了人的大地上。路边,
他那辆漂亮的自行车正等着他,镀铬的车把上缀着水珠。日翁跨上自行车,在下坡路上骑着。他骑车赶路时,什么也不想,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绵延不尽的孤寂。回到农场,日翁把自行车靠墙放稳,然后不声不响地走进家里,没吵醒仍在酣睡的父母。
奥尔拉蒙德
与一些存在过的事实
全相似是不可能的
阿娜坐在那扇尖形穹窿大窗户的窗洞里。肚界上,她最爱的地方就是这里。她喜爱这地方,因为这里是世界上看大海和天空的最佳场所。这里只有大海和天空,仿佛大地和人类都不复存在。她选择了这里,是因为它完全与世隔绝,这么高,这么隐秘,没有人能在这里找到她。它有如海鸟的巢,挂在峭壁上仿佛飞在世界的上空。阿娜找到这个地方,非常高兴。父亲去世以后,母亲从非洲回来,两年,或者更长
的时间过去了。那个时候,皮埃尔呆在下面,因为他感到头晕;那时,她便开始借助石头墙上的罅隙和凸出的砾石往上爬,就这样一直爬到柱廊上。每一次她都有点头晕,但与此同时,她的心跳得那么快,她感到某种沉醉,使她力量倍增,直把她推上高处。
当她爬到墙顶时,当她的手指触到窗户的边沿时,她是多么快意啊。她爬进窗户里面,背靠石柱,盘腿而坐。她凝望着天空和大海,仿佛从未见过它们似的:微微弯曲的清晰的地平线,一望无际的灰暗的海面上,泛起泡沫的海浪仿佛静止不动。这里是她的卧室,她的家,没有人能来这儿。她爬到这儿的时候,皮埃尔到了大海前面,峭壁的最下边,他在岩石堆中的荆豆丛中安顿下来,躲在那里窥视。有时,她能昕到他那尖脆的哨声,或者随风而来的呼唤声:
“噢噢噢——嗳嗳! …”
她也像皮埃尔一样,把两只手围在嘴边,做成喇
叭筒状回应道:
“噢嗳嗳——嗳嗳!……”
但是,他们彼此都看不见对方。当阿娜呆在这里,呆在她的家里时,她只看得见天空和大海,看不见别的什么东西。
太阳在她的跟前移动,阳光照亮了凹室里面,海面上出现了一条恰似一挂火瀑布的大道。这些景致也很好。于是,她什么也不再想,心中的一切都可以荡涤干净。不,她忘不了,但那个世界上的人和事已不再那么重要了。这就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只海鸥,在喧嚣不息的城市大街上空飞翔,飞过那些灰蒙蒙的高楼,飞过潮湿的花园、学校和医院。
有的时候,阿娜想起在城市高处的大医院里生病住院的母亲。但当她在这里,在这堵面临大海的废弃的墙上,在她的家里的时候,她可以毫无痛苦地想想这些事。她看着蔚蓝的天空、波光粼粼的大海,她感到阳光的温暖一直渗人她的体内,等会儿她就要把这温暖带给呆在病室里的母亲。她紧紧地握住母亲的手,阳光和大海的蓝色便进人到母亲的体内。
“你在学校里用功吗?”
母亲总是这么问她。阿娜紧紧握住母亲瘦弱发烫的手,点头表示自己很用功,一边恐惧地偷看母亲的面孔。直到母亲的脸上现出她熟悉的那丝淡淡的徽笑。没人跟她说过阿娜三个月来几乎天天都不在学校,却跑去看大海和天空。小姑娘的面色这下子变得有如烤焦了的面包,她的两眼闪耀着异样的光彩。
只有皮埃尔知道她躲在哪儿,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即使有人打他,他也不会说出来。他曾经左手牵着阿娜、举起右手发过誓。每天一放学,他便沿着海边奔跑,一直跑到那些崩塌的岩石堆中。当有人看见他时,他便在荆棘丛中躲起来,一动不动地等待片刻。然后,他把拇指和食指含在嘴里,吹起口哨,刺耳的哨音在坍塌的老剧院里回响。他等待着,心怦怦地
跳。片刻之后,他听见了被峭壁高处吹拂的风削弱的阿娜的口哨声。是皮埃尔教会阿娜如何将两只手指含在唇间吹口哨的。
所有这一切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了。而今天,这一切有可能结束吗?阿娜坐在高大的窗户的窗洞里,尽管冬日阳光如火,她仍然浑身发抖,牙齿使劲地磕碰着。她知道她自已是孤单一人,没有人和她在一起,她仿佛在等待着死神的降临。以前,只要泰然自
若,坚如巨石,恐惧就不会走进她的心中。可是今天,她独自一人呆在自己的藏身窝里,浑身颤栗不止。如果皮埃尔在这里,她或许会多一些勇气。她试着吹口哨,但她抖得太厉害了,吹不响。她只好像从前一样喊了起来:
“噢嗳——嗳嗳!”
她的呼唤声在风中消逝不见了。
她竭尽全力去倾听,以便听见那些搞破坏的人到来的声音。她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一但她知道她们马上就要到这里来了,来摧毁奥尔拉蒙德的墙。
阿娜竭尽全力谛听。她听见风在金属支架中间、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在石拱形窗户下面发出的奇异的声响。她想起她第一次走进选座废弃的剧院时的情景。她沿着混凝土走廊往前走.她刚从天空和大海的灿烂阳光中走出来,这里阴森森的气氛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继续朝前走,走进那座幽灵般的房间里,登上大理石和灰泥建造的台阶。这里光线微弱得像在山洞里,她在内院里停了下来,看着那些倒下来的饰物。支撑着断裂的玻璃天棚的螺旋形列柱、没有水的石头喷泉池子。她颤栗不止,仿佛她是第一个揭开这个荒僻的隐居地的秘密之人,她第一次有了这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躲在什么地方窥视你一样。刚开始,她有些害怕,但是那目光没有敌意,恰恰相反,这目光异常温和,遥远得有如在梦幻之中,它同时从四面八方飘来,笼罩在她的四周,与她融为一体。风吹过后,老剧院楼板上的金属支架
相互碰撞着,发出呻吟般曲乐曲声。这种缓慢刺耳的音乐使她有如飞到外面,飞翔在耀眼的天宇中。
他们来了,马上就要来了。奥尔拉蒙德已经圈上了栅栏和带刺的铁丝网。他们插上了所有的木牌,七面写着像命令一样可怕的字句:
工地禁区
十分危险
炸药爆破
他们拖来了许多黄色的机器,一台庞大的摇臂在风中晃动的起重机,还有许多压气机、推土机和一台臂端挂着一只巨大的黑色金属球的机器。皮埃尔说这是用来拆墙的。他在城里见过这样的机器,它摆动着那只黑球,重重地落在房屋上,房屋随即就像泥土做的…一样崩塌下来。
这些机器被运到这儿已经有几天了。阿娜躲在她的屋子里,躲在墙顶上。她知道,假如她离开这里,那些破坏者会把那些机器开过来,摧毁所有的墙壁。
她听见他们的说话声从她的头顶上传来,他们从大路进人奥尔拉蒙德区,他们穿过生活着树莓和野猫的平台式的花圈。阿娜听见他们的皮靴声在水泥屋顶上和废旧剧院的走廊上回响。她想到了那些四处逃窜的猫,以及一动不动地呆在裂缝边、喉咙别别直跳的蜥蜴。她的心开始越跳越快,越跳越厉害,她也想到自己应该逃走,躲进峭壁下面,躲进那些累积成堆的崩塌物中间。但她不敢动,她担心那些人会
看见她。她尽可能地缩进凹室的最里边,屈着双腿,双手插在滑雪运动衫的口袋里。
快要拆毁剧院了,时间过得很慢。一眨眼工夫,阿娜看见她喜爱的天空上到处都是鸟、苍蝇和蜘蛛网。远处的大海有如一块坚硬、平滑的铁牌,金光耀眼。风凶猛地刮着,一阵冷风吹凉了小女孩的身体,吹得她泪水涟涟,模糊了双眼。她等待着,战粟着。她希望有些爆炸般的事情发生,希望那些庞大的黄色机器开动起来,让它们的钳夹、臂杆和喙状部件都投入工作,将那些轰隆隆的重球块砸在废旧的墙上。但
什么也没发生。只有一台小马达发出徽弱的铃铛似的声音和平台上某个地方的风镐的声音。当太阳位于冬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