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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少年心事-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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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蒂琴想说话,可她吐不出一个字。
  “眼下得让政府来管。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梦多,”蒂琴说道,“我——”
  “这孩子正在接受观察。他需要帮助。救济院里友人照料他,给他立卷。他这么大了仍不会读书写字,从来没有上过学,这您知道吗?”
  “我能见见他吗?”她终于问道。
  “那当然。”警察局长站起身,“再过几天,他身体就恢复了,到那时您再来看他,向主任申请抚养权。”
  “我现在就去!”蒂琴嚷道。她又大喊大叫起来,声音嘶哑,“现在,我现在就得去看他!”
  “不行,绝对不可能。不过四、五天,您是不能看他的。”
  “我求您了!眼下,这对他很重要!”
  警察局长把蒂琴送到门口。
  “过四、五天再来吧。”
  门被打开那当儿,他兴奋起来。
  “把您的姓名、地址留给我,好跟您联系。”
  他把这些记在旧笔记本上。
  “好了。过两天给我挂个电话,讨论立卷事宜。”
  可是,第二天,警察局长就亲自来到蒂琴家。他打开花园栅门,沿着砾石小径向别墅大门走来。
  蒂琴打开门,他几乎是强行闯了进去。他的两眼在大厅里扫寻着。
  “您那梦多!”他说。
  “他出了什么事了?”蒂琴问道。她惊恐地望着警察局长的脸,面色比昨天还要苍白。
  “他走了。”
  “走了?”
  “是的,走了!失踪了!逃跑了!”
  警长站在蒂琴前面,继续环视大厅。
  “您没看见他吗?他没来过这儿吗?
  “没有!”蒂琴喊了起来。
  “他放火烧了看护所的床单,趁混乱之机逃走了。我想您也许看见他来过。”
  “不!不!”蒂琴喊得更厉害。这时她细小的双眼喷射出怒火。警长往后退了退。
  “听着,我立即到这儿通知过您。在他未干别的蠢事之前必须找到他。”
  警长走下半月形台阶。
  “如果他到这儿来了,请通知我!”
  他已经沿着砾石小径,向栅栏门走去。
  “我早就跟您说过。这是个野兽!”
  蒂琴呆呆地坐在门槛上。她的双眼噙着泪花,喉咙硬塞得透不过气来。
  “你们无法理解,无法!”她喃喃自语,警长已推开栅门,大步流星地朝停在山下的那辆黑轿车走去。
  蒂琴坐在白净的台阶上,许久一动不动,视而不见正在充溢空旷大厅的金色阳光,充耳不闻躲在暗处的蝗虫的唧唧呜叫。她不知不觉哭了,泪珠顺着鼻尖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蓝围裙上。她知道那个灰头发的少年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已进入夏季,可天气好像冷了起来。这儿,我们这座城市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人们仍然来来往往,卖货的卖货,购物的购物,汽车依旧在大街小巷中穿行,马达轰轰,喇叭齐鸣。蔚蓝的天空中不时掠过一架飞机,机尾拖着一缕长长的白烟。乞丐还在行乞,在破墙角落,市府、教堂前随处可见。然而一切都变了,仿佛一块无形的云,遮住了阳光,给大地笼罩上一层阴影。
  一切都变了。此后有一天,茨冈被警察抓了起来:有人发现他变魔术时从行人的口袋里掏钱。哥萨克变成了醉鬼,再也不是哥萨克人了,倒像个奥佛涅①人(法国中部,盛产名酒译注)。约尔丹渔夫把钓竿放在防波堤上砸烂了,他再也不去埃塞俄比亚了,也不去别的什么地方。达帝
  老人终于出院了,他再也找不到那些白鸽,只好买一只猫替代。那位业余画家涂染不出天空,只得开始描摹死气沉沉的海洋风景和自然景观。公园里那位小
  男孩那辆漂亮的红色自行车被人盗走了。至于那位面孔酷似印度人的老人,他继续平整他的海滩,也不打算去恒河之滨了。系在码头锈环上的小船“奥克西顿”拖着缆绳,孤苦伶仃地在浮着柴油的水面上左右飘摇,再也没有人过来坐在它上面,为它哼一支歌。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岁月荏苒流逝。没有梦多,日子显得那么漫长,又去得那么迅速。我们城里许多人都在期待着某个人出现,却不敢说出他的名字。我
  们常常莫名其妙地在街头、门前的茫茫人海中寻找他的身影。我们看着海滩上的洁白的鹅卵石和墙壁一样的大海。后来,我们有点淡忘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问,有一天,那位越南小妇人在自家花园里的高山坡上散步。她坐在枝繁叶茂的月桂树下,一群花点蚊在那儿翩然起舞。她捡起一块被海水浸蚀过的奇怪的鹅卵石,上面刻着什么字样,已被尘土掩住了一半。她心情激动而又小心翼翼地用围裙角抹去尘土,石块上歪歪斜斜地刻着几个字:
  永远热爱
  露拉比
  露拉比决定再也不去学校了。那还是在十月中旬的一天清晨。她翻身下床,跣足穿过卧室,微微拉开百叶窗帘,向窗外望去.阳光明媚,她稍探身子.便能瞥见一角蓝天。楼下的人行道上.几只鸽子欢蹦乱跳的.羽毛被风欢得凌乱不堪。那些停开的汽车的篷顶外面是深蓝色的大海,一艘白帆船艰难地向前驶去.露拉比目睹所有这一切.想到自己巳决
  她回到卧室中央,坐在小桌前,灯也未开便开始写信。
  亲爱的爸爸,你好!
  今天的夭气真美.天空一如我喜欢的那样,非常非常蓝.我真希望你也在那儿看
  着天空.海水也非常非常蓝.冬天很快就要到了.又开始了另一个漫长的年岁。我希望
  你不久能来这儿,因为我不知道蓝天和大海是否能等侯你那么长时间.今天早晨,我醒来时(一个小时以前),我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伊斯坦布尔了呢!我真想闭上眼睛.然后重斯睁开,又一次感觉到自已在那儿.你还记的吗?你买过两束花,送我和妹妹劳伦丝每人一束。大白花散发出浓郁的清香(人们称此为芬芳?)。花香飘溢.我们只好把花儿放进盥洗室。你说过那儿的水可以喝,我就走进盥洗室,喝了个痛快。我的花儿全被弄坏了.你还记得这一切吗?
  露拉比停下笔来,咬着蓝色圆珠笔笔头.望着信笺。她没有读信。她只是望着信笺的空白部分。她心想,也许那儿马上就有东西出现,如同天空中的鸟儿.或者缓缓驶过的白帆船。
  她瞥了一眼桌上的闹钟:八点十分.这只小型旅行闹钟外面裹着黑色蜥蜴皮,一个星期只需上一次发条。
  露拉比接下来在信笺上写道:
  亲爱的爸爸,我真希望你能来把这只闹钟带回去。我从德黑兰动身时,你把它送给我了,妈妈和劳伦丝妹妹说它的样子很漂亮。我也发现它很好看,可我觉得我现在用不着它了。所以,我要你来这里把它取走。它走时非常准确,夜间没有声响,对你很有用。
  她把写好的信塞进一只航空信封里.她还想找点别的什么玩意儿放进去,然后再缄封。可是.桌子上除了信笺,书和面包屑,没有其他东西.她只好写上地址;
  伊朗,德黑兰
  弗尔多西大街84号
  P。R。O。C。OM
  保尔·弗尔郎德先生收
  她把封好的信放在桌边,然后飞快地跑进盥洗室洗脸刷牙。她很想冲个凉水浴,可又担心水声会吵醒蚂妈。她依然光着脚丫回到卧室.急急忙忙地穿了一件羊毛套衫.一条栗色绒裤和一件栗色茄克衫.然后,地穿上袜子,足蹬一双绉底高跟鞋。她梳了梳金发.也顾不上朝镜子里望自己一眼;然后,她把自己周围的东丽全都塞进了小包,有口红、纸巾、圆珠笔、
  钥匙和阿司匹林药瓶。她不大清楚她会需要些什么,便在屋里胡挑乱拣了一阵,找到一条裹成球状的红头巾,一块仿皮漆布相匣,一把小刀和一只小瓷狗。她打开放在大衣柜里的一只皮鞋盒,从里面取出一沓信来。她把从另外一只鞋盒里找到的一幅大图画折起来;连同那沓信一起放进包里。她从自己的风雨衣口袋里套出一银行支票和零花钱;一同扔进包里。正要出门时,她又折回桌边,拿起刚刚写好的那封信。她拉开左边那个抽屉,在那些小玩意和纸堆中乱翻了一阵,最后找到一只标有“回声·德国制造”的小口琴.琴上用刀劐着“达维”二字。
  她看了小口琴片刻,然后把它丢进包里。她挎上小包,出了家门。
  外面,阳光和暖,天空和大海熠熠闪亮。露拉比的目光追寻着鸽子,可是它们很快就不见了踪影。远方…靠近天边的地方,白帆船弓着身子缓缓前行。露控比感到心跳加快.胸腔内那颗心怦然有声。怎么会这样昵?也许是天空的全部阳光使它极度兴奋。露拉比停下脚步,凭倚栏杆.双臂用力捆住胸部。她甚至有点气愤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真讨厌!这家伙!”
  随后,她继续上路,极力不去理它。
  上班的人们驱车沿着走马路朝市中心疾驶。摩托车奔驰起来发出弹子般的响声。那些窗门紧闭的新汽车里的人们行色匆忙。他们从露拉比身边经过时,会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着她。甚至有人小声摁着喇叭,可露拉比没去理睬他们。
  她也一样沿着大道疾步向前,鞋底下没有一丝响声。她朝山峦和岩石那边走去,跟那些人的方向相反。她眯起眼睛凝望大海,因为她忘记带上那幅眼镜。白帆船仿佛与她同路而行,那张等腰三角形大帆被风吹得鼓鼓的。露拉比边走边观赏大海、蓝天、白帆和海岬的岩石,她真高兴自己已经决定不去上学。一切都那么美,学校似乎从来没存在过。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冷飕飕的风刺痛了她的双目,冻红了她的面颊和双手。露拉比心想,像这样,迎风在阳光下漫无目的地逛荡真惬意。
  一出城,她便踏上了那条走私犯路。小路从一片五针松林边延伸出来,沿海岸而下,一直通往岩石边。这儿,浸透了阳光的大海更美丽,更加气势磅礴。
  露拉比踏着走私犯路往前走,发现大海变得更加强悍。急浪撞击岩石,掀起浪花,汹涌澎湃。小姑娘在岩石堆中止住脚步,聆听大海的声音。她很熟悉海的声音,海水被撕裂后啪啪作响,然后爆炸开,重新融会在一起。她很喜爱这种声音,可是今天,她仿佛是第一次听到。这里,只有白森森的岩石,只有大海、风和阳光。这又如同坐在一艘船上,周围是生活着金枪鱼和海豚的无边无际的大海。
  露拉比甚至不再去想什么学校了。大海就是这样:它荡涤陆地上所有事物,它拥有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一望无际的蓝,漫无际涯的阳光,海风,海浪强烈而温柔的涛声,大海俨若一头摇头晃脑的巨兽,正用尾巴在空中拍打着,卷扫着。
  此时此刻,露拉比感到心情畅快。她在走私犯路旁的一块平石板上坐下,凝望着。她看见清晰的天际,一条黑线把海天分隔开。她的脑海中全然没有了街道、楼房,没有了汽车和自行车。
  她坐在那块岩石上等了很长时问。然后,她沿着小道继续往前走。前面再也见不到房屋,最后那几幢别墅也已被甩在身后了。露拉比回首凝望,发现那些别墅情形异样,雪白的墙壁上窗帘紧闭,仿佛在酣睡。这里再也没有花园。乱石堆中生长着许多奇异的肉质植物,小刺球、疤痕累累的黄色仙人掌、芦荟、荆棘和枝藤。这儿没有人烟。蜥蜴在乱石堆中爬行,几
  只胡蜂围绕散发着蜜味的青草飞旋。
  太阳在天空中一个劲地炙烤。白森森的岩石火光闪烁,海水泡沫如雪一般炫目。这是个让人心旷神怡之地,俨若世界的尽头。别无期待,别无他求。露拉比望着面前不断变大的海岬和海中突兀而起的峻峭的山峰。走私犯路一直通到一个小型德国式掩体,要想过去,必须从地下那条狭长的坑道走了。坑道里,空气阴冷,小姑娘冻得瑟瑟发抖。空气潮湿而阴暗,
  仿佛在山洞里一般。堡垒的四壁散发着霉尿味。坑道的另一头通向一座围着低墙的水泥平台。龟裂的地缝里生长着一些杂草。
  露拉比闭上被阳光灼刺的双目。大海和海风整个地露在她面前。
  猛然,她注意到发射台的围墙上画着许多标记。那是用粉笔写的,大写的字母东倒西歪:
  找我。
  露拉比看了看四周,然后喃喃问道:
  “好吧,可你是谁?”
  一只肥大的白燕鸥尖叫着从平台上飞过。露拉比耸了耸肩膀,然后继续赶路。此刻,路要难走一些,因为这条走私犯路也许是在上次战争中被那些建造掩体的人给毁坏了。现在,攀爬、跳跃岩石必须手脚并用,才不至滑倒。海岸越来越峻峭,露拉比俯瞰最下面,宝石般翠绿的海水深不见底,海浪撞击着礁岩。
  所幸的是,露拉比习惯于在岩石丛中行步,这也许是她最突出的专长。用目光飞快地测算,寻找好走的路、梯级或跳板形状的岩石,找出一条通往高处的捷径:得小心死胡同、易碎的石块、罅缝和荆棘丛。
  这也许是算术课上的一道题目。“已知一块岩石的角为45度,另一块岩石距一丛染料树2。5m,切线从哪儿经过?”白岩石俨若一张张课桌,露拉比想象着罗蒂小姐背向大海,端坐在一块偌大的梯形岩石上的那副严肃的面孔。可这也许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算术课所能解决的问题。这里首先必须算出重心。
  “画一条与水平线垂直的线,明确地指出方向!”菲律彼先生说道。他站在一块倾斜的岩石上,身体保持平衡,宽宏大度地笑着。他的白发在阳光下变成了一个花环。近视镜片后面,两只蓝眸子异样地闪亮。
  露拉比高兴地发现她的身体能轻而易举地找到问题的答案一她的身子前倾,后仰,一只腿站着摇摇晃晃,然后敏捷地一跳,她的双脚准确地在理想的位置着地。
  “太好了,太好了,小姐。”菲律彼先生的话语在她耳畔回响,“身体是大自然中的一门科学,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点。继续下去,你完成得很顺利。”
  “是的,可到哪里去呢?”露拉比喃喃道。
  她确实不知道这会将她引向何方。她停下来眺望大海,好让自己缓过气来。可那儿又碰上一个问题那是个计算阳光在水面上的折射角的问题。
  “我永远也算不出。”她暗想。
  “哦,要运用笛卡尔定律。”她的耳边又响起了菲律彼先生的话语。
  “折射光线……”
  “…总是停在入射面上。”露拉比说道。
  菲律彼说道:
  “入射角增大时,折射角也增大,两角的正弦关系不变。”
  “不变”那声音说道,“那么?”
  “Sin i/Sin r等于常数。”
  “水的折射率?”
  “1。33。”
  可是,阳光无休无止地从大海中喷射而出,折射状态很快变成了全部反射,露拉比无法计算了。她想过不久给菲律彼先生写封信,向他请教。
  天气炎热。小姑娘寻找一个能游泳的地方。她发现稍远的地方有一个废弃的码头,那儿有个小海湾。露拉比一直下到水边,然后脱掉衣服。
  海水清澈透明,冰凉刺骨。露拉比毫不迟疑地潜人水中,感觉到海水紧贴着皮肤的毛孔。她睁大眼睛,在水底下游了好长时间。然后,她坐在码头的水泥地上,把身子吹干。此时,阳光垂直照射下来,没有反射的光线。她的肚皮和大腿上的细毛上挂着水珠,
  闪耀着强烈的光。
  冰凉的海水让她感到畅快。海水荡涤了露拉比脑中的杂念,小姑娘再也不去想什么切线和身体的绝对指数问题。她很想再给父亲写封信。她在小包中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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