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事-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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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烧,”小男孩说道。
“看见了吧,它们非常渴望被烧掉”露拉比解释道,“它们等待了好长时间,干得像枯叶,所以它们才烧得这么旺。”
戴眼镜的小男孩放下钓竿,去找了树枝放进火堆中。他们玩了好一会儿,能烧的东西都烧了。露拉比的双手被烟熏黑,眼睛隐隐作痛。为了让这火继续烧下去,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尽。现在,这火似乎也疲倦了。火苗越来越小,树枝和纸片接二连三地灭了。
“火要熄了。”小男孩揉着眼睛说道。
“信全烧完了,它要的就是那些信。”
小男孩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叠了四折的纸。
“那是什么?”露拉比问道。她拿过纸片,打开一看,上面画着一个黑脸女人。露拉比认出了那件绿色毛线衫。
“给我画的吗?”
“是给你画的,”小男孩说道,“不过,可以把它烧
了。”
露拉比重新叠好那张画,看着篝火熄去。
“你不想现在就把它烧掉吗?”小男孩问道。
“不,今天不烧。”露拉比说道。
火灭后,烟也熄了。风吹着地上的灰烬。
“我非常喜欢它时,就把它烧掉。”露拉比说道。
他们俩久久坐在码头上,眺望大海,几乎不说一句话。风吹过大海,抹去了挂在他们脸上的水沫,坐在这儿,仿佛坐在一艘大轮船的船头,周围的大海漫无际涯。除了浪涛声和海风长长的呼啸,听不见别的声响。
当太阳挂在正午的位置时,戴眼镜的小男孩拿好钓竿和鞋子。
“我走了。”他说。
“不想再呆会儿吗?”
“我不能再果了,我得回去。”
露拉比也站起身。
“你呆在这儿不走吗?”小男孩问道。
“不,我要去那边看看,去更远的地方。”
她指着海岬另一端的岩石群。
“那边,还有一幢房子,比这幢大得多,很像一座剧院。”小男孩告诉露拉比,“要去那儿,必须翻过岩石堆,然后才能从下面进去。”
“你去过那儿吗?”
“是的,我常去。房子很漂亮,可要到达那儿不容易。”
戴限镜的小男孩把鞋子往脖子上一挂,很快地走远了。
“再见!”露拉比说道。
“再会!”小男孩说道。
露拉比朝岬头走去。她差不多在跑步走,从一块岩石跳上另一块。这儿已经没路可走,必须双手抓住荆棘或草木翻越岩壁。她渐渐远了,消失在白石堆中,悬挂在天空和大海之间。尽管寒风凛冽,露拉比还是感觉到太阳的灼烧。她的衣服里面汗津津的。她的挎包有点碍手碍脚,她决定将它藏在某个地方,以后再来取。她把挎包放进一棵大芦荟下的一个坑凹
中,然后用几块石头将洞口封好。
现在,她上面就是小男孩提放过的那座奇特的水泥房子。要去那儿得沿一大堆坍塌的东西往上走。白森森的废墟堆在阳光下闪耀。露拉比犹疑片刻,因为这地方太奇异,太沉寂了。没有窗户的长水泥墙悬挂在海水上面的岩壁上。
一只海鸟绕着废墟堆盘旋,露拉比突然渴望爬到上面去。她开始沿废墟堆往上爬.尖利的石块划破了她的双手和膝盖,身后的石块三三两两地往下滚去。她爬上最高处,回头眺望大海.她感到眩晕,只好把眼睛闭上。身下,视力所足的范围内,只有大海,湛蓝的大海漫尢际涯,大海占据了直至增大了的地平线的整个空间,俨若一块无边无际的灰色金属屋顶。
海水泛起涟潲。太阳在它身上不同的地上亮了起来,露拉比看见水流,看见海上昏暗的斑点和道路、海藻密林和浪迹。大风不停地掠过大海,将海面吹得平滑如展。
露拉比睁开双目,看到了一切。她的手指紧紧地抓住岩石。大海如此美妙,仿佛全速穿过她的大脑和身体,同时喷涌出千万缕思绪。
露拉比小心翼翼地缓缓走近那堆废墟。那位戴眼镜的小男孩说得一点没错,这房子的确像一座剧院,由巨大的钢筋水泥墙围成。高墙之间,生长着各种草木,地上完全爬满了荆棘和蔓藤。墙顶上架着混凝土平板,有的地方已经坍塌。海风从房子四周的洞口呼啸丽入,狂风阵阵,把屋顶钢筋骨架的铁片吹得摇晃不止。铁片交相撞击,奏出奇特的乐曲,露拉比一动不动地谛听着。这乐声仿佛燕鸥的呜叫、海浪的私语,仿佛一种虚幻奇特的没有节奏的音乐,让你颤栗。露拉比开始在那儿转悠。沿外墙有条小径穿过荆棘丛,一直通到一道半废的台阶。露拉比登上台阶,径直来到屋顶下的一座平台,那儿有个缺门,可以透过缺口眺望大海。露拉比就坐在那儿,面对地平线,面对太阳,一动不动地眺望大海。然后,她闭上了眼
睛。
突然,她颤栗起来,她感觉到有人来了。这儿除了风吹动钢筋铁片的声音,没有别的声响,可是露拉比还是察觉到了危险。废墟堆的另一头,荆棘丛中的小道上,确实有人朝这边走来。这人身穿蓝色帆布裤和茄克衫,面孔被太阳烤得黝黑,头发蓬乱如麻。他不声不响地走过来,时不时停下脚步,似在地上寻找着什么。露拉比一动不动地贴着墙,心儿怦怦乱跳,
她真希望那人没看见自己。不知为什么,她感觉到那人在寻找她,她屏住呼吸,不让那人听见。可是,那人走到路中央时,却平静地抬起头,看着小姑娘。他的黑色面孔上的那双绿眼睛闪着异样的光。然后,他不慌不忙地朝楼梯走来。要下去已经来不及了,露拉比只好从洞口钻出,爬上屋顶。海风猛刮,她差点被吹倒。她以极快的速度向屋顶那头跑去,她听到自已的脚步声在废弃的大厅里回荡。心儿猛击她的胸膛。跑到屋顶的另一头,她停下了,她面前横着一条深沟,把她与峭壁分隔开来。她聆听四周。依然只有风吹动屋顶的钢筋铁片之声。可是,她明白那个陌生人就在不远处,在荆棘丛中的小道上奔跑,绕过废墟堆,企图从侧面抓住她。于是,露拉比猛地一跳,落在峭壁的斜坡上,左踝骨扭伤了,疼痛难忍,可她只喊了一下:
“啊!”
那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她甚至弄不清他是从哪儿钻出来的。他的双手被荆刺划破,有点气喘吁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绿眼睛像细小的玻璃片那样冷硬。沿路的岩石上,那么多粉笔记号难道就是他写的吗?或者,是他闯进那座漂亮的希腊式房子,用污秽下流的图画把墙壁弄得肮脏不堪?他离露拉比那么近,她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昧,从他的衣服和头发上散发出一股的淡淡的腐酸汗臭味。突然,他朝前跨了一步,张着嘴,眯起眼睛。露拉比忍着踝骨的疼痛一跃而起,跑下斜坡,身后的石头哗哗地向下滚去。到了山脚下,.她驻足回头,那堆废弃的白墙前面,那人直挺挺地站着,张开双臂,似在保持身体平衡。
太阳剧烈地射向大海。凉风吹过,露拉比感到体力有所恢复。她同时感觉到厌恶和愤怒渐渐压倒了恐惧。之后,她突然明白,什么事情也不会降临在她头上,永远不会。她面前是风、大海和阳光。她想起了从前有一天,父亲谈到风、大海和阳光时跟她说过的那一长串描写自由和空间之类的话语。露拉比坐在一块形同艏柱的岩石上,脚下是大海。她仰起面孔,让前额和面孔好好地感受眼光。是父亲教会她这么做的。这样能帮助恢复体力,他管这叫“啜饮阳光”
露拉比看着下面动荡不定的大海,海水撞击岩石,激起无数浪花和粘稠的泡沫。她任凭自己掉入水中,一头扎进海浪之中。冰凉的海水裹着她,紧压着她的鼓膜和鼻孔,她看见自己的眼中闪着一星炫目的光。当她浮上海面时,她甩了甩头发,忽然惊叫起来。她身后的陆地满载岩石和树木晃晃悠悠,恰似一艘巨大的灰色货轮。峰顶上,那座废弃的白房子恍若
朝天而开的驾驶台。
露拉比任凭轻轻的海浪荡漾,衣服像海藻一般紧贴自己的肌肤。然后,她开始朝大海爬游而去,直到海岬散开,远处现出热气中依稀可辨的城市高楼的白色轮廓.
3。
总不能永远这么下去。对此,露拉比心中再清楚不过了。首先,学校里,大街上总有这么人。他们说长道短,喋喋不休。有女孩子甚至拦住露拉比,说她夸夸其谈,还说所有的人包括女校长都知道她并没有生病。然后就是那些要求解释的信函。露拉比拆开信,开始用妈妈的名字回信。有一天,她甚至模仿妈妈的声音给校监办公室打电话,解释说她女儿病了,病情很严重,不能去上学了。
可是.露拉比心想,总不能永远这么下去。接着,菲律彼先生也写来了信,信简短而奇特,要她回学校去.露拉比将那封信揣进茄克衫衣兜里,永不离身。她真想给菲律彼先生回封信,向他解释,可她担心女校长看到信后,知道她并没有生病,却到处闲逛。
早晨,露拉比走出家门时,天气异乎寻常的好。母亲自从出事后,每晚都服药,此刻仍在酣睡。露拉比走上大街,被阳光炫得睁不开眼睛。天空几近白色,大海波光闪烁。像往常一样,露拉比踏上了走私犯路.白岩石仿佛屹立于水面上的冰山。露拉比迎着海风,沿着海岸躬身前行。不过,她再也不敢到掩体那边的水泥平台那儿去了。她多想再看一眼那幢由六根廊柱支撑的漂亮的希腊式房子,坐在那儿,任自己的神思在海上飘荡。可她害怕碰上那个在岩石和墙壁上乱涂乱写、头发蓬乱的男人。她只好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极力想象那幢房子。那房子小小的,龟缩在峭壁下边。窗帘和大门紧闭。也许,今后再也不会有人进去。廊柱上方的三角形柱头上,阳光照亮它的名字,总在说:
夏别玛
因为这是世上最美的名字。
露拉比背倚岩石,又一次久久地凝望大海,仿佛要与它诀别。一直到天边,密聚的海浪起伏不平。浪峰上闪耀着阳光,如同细碎的玻璃块。带咸味的海风拂面而过。大海在岩石中咆哮着,灌木的枝条呼呼作响。露拉比又一次在神奇的大海和空旷的天空陶醉了。后来,接近正午时分,她转身离开大海,踏上了通向市中心的小路。大街上吹来的风与海风不同。风打着旋涡,一阵一阵地刮得百叶窗吱嘎作响,卷起满天尘雾。人们不喜欢这风。他们急匆匆地穿过街道,躲进墙角。大风和干燥的气候使所有东西都通上电流。人们神情紧张地跳著走,彼此打着招呼,互相碰撞。有时,漆黑的街道上,两辆汽车猛撞,爆发出强烈的咣当声,汽车喇叭被卡住后长鸣不息。
露拉比甩开大步走在大街上,灰尘太大,她只得半闭着双眼。到达市中心时,她感到弦晕。人来人往,人群像枯叶一样飘散。男男女女忽而密聚一团,忽而又分散开去,在更远的地方麇集起来,仿佛磁场中的铁屑。他们要到哪里去,他们想要什么?露拉比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如此多的面孔,眼睛和手,她无法理解。人群沿着人行道慢慢向前移动,抓住她,把她推向前面的不知什么地方去。人们从她身边挤过去,她能听见他们的喘息和双手的窸窣声。一个男人俯身咬着她的耳朵啷哝了一句什么。可是,他说的仿佛是一种陌生的语言。
露拉比自己还没明白过来就进了一家大商店,里面灯光明亮,声音嘈杂。仿佛里面也在刮风.风沿着小路,吹进楼梯,吹得广告牌东摇西摆。门把手也放出电流,霓虹灯管闪烁,如同苍白的闪电。
露拉比几乎是跑着寻找商店出口。从门前经过时,她与什么人撞了个满怀.她喃喃道:
“对不起,夫人。” _
可那不过是一个头戴罗登尼圆顶礼帽的塑料模特。模特双臂张开,微微晃动,那张生硬的面孔呈蜡黄色,跟女校长的面孔差不多。经这么一撞,女模特儿的黑色假发乱蓬蓬地纷披下来,遮住了眼睛,模特的睫毛酷似昆虫的细腿。露拉比笑了笑,同时颤粟了—下。
此刻,她感到疲惫不堪,肌肠辘辘。也许是从昨晚起她就一直没吃东西。她走进一家咖啡店,坐在大厅的最里边,略显昏暗的地方。服务员站在她面前。
“我要一份炒鸡蛋。”露拉比说道。
他仍在看着她。
露拉比从茄克衫中抽出一张纸想写点什么。她想写封长信,可又不知道寄给谁。她同时想给爸、劳伦丝妹妹、菲律彼先生写信,还有藏眼镜的小男孩,写信感谢他的图画。可是,这没法进行下去。她只好把那张纸揉成一团,取出另一张,开始写道:
校长夫人,
真抱歉,我女儿目前不能来上学,她的身体状况需要
她停了下来。需要什么?她什么都想不出来。
“小姐,你的炒蛋。”服务员喊道.他把菜盘放在桌子上,神情异样地看着露拉比。
露拉比把这张纸也给揉了,她开始头也不抬地吃起炒蛋来。热乎乎的炒菜咽下肚去,她感觉好多了,她很快就能起身上路了。
她来到中学门前时,犹豫了片刻。她走了进去。孩子们的吵嚷声一下子把她淹没了。她马上认出了每一株栗树,每一棵梧桐。它们纤弱的枝条在阵风中晃动,树叶在大院里飘舞。她也认出了每一块砖,每一张蓝色塑料凳子,每一扇毛玻璃窗户。为了避开那些穷追猛跑的孩子,她在大院里边的一张凳子上生了下来。她在等候。似乎无人注意她。后来,吵嚷声渐渐平息。学生们成群结队地涌进教室,教室门一扇接一扇关了起来。很快地,大院里只有风吹树动声,灰尘和枯叶在院子间飞旋起舞。露拉比感到冷。地起身去找菲律彼先生。她一扇接一扇推开预制大楼的大门,那儿有语音室。每次她推开门都突然听到一句话在空中停住片刻,关上门后又无影无踪了。
露拉比又穿过大院,敲开了门房的玻璃门:
“我想见见菲律彼先生。”她说道。
看门人奇怪地打量着她。
“他还没来。”他说道,突然他想起来了,“我想女校长在找您,跟我来。”
露拉比顺从地跟着看门人往前走。他在一扇漆过的门前停下,敲了敲门。然后,他推开门,示意露拉比进去。
女校长坐在办公桌后面,目光咄咄地看着她。
“进来坐下。我听你解释。”
露拉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望着打过蜡的办公桌。屋里静寂得可怕,她想说几句话。
“我想见见菲律彼先生,”她说道,“他给我写了封信。”
女校长打断了她的话语。她的话音像她的目光一样冷硬。
“我知道。他给你写过信。我也写过。这无关紧要,问题在你。你到哪儿去了?你肯定有什么…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要跟我讲。好吧,小姐,我听你说。”
露拉比避开她的日光。
“我母亲……”她开始说道。
女校长近乎吼了起来。
“你母亲很快就会知道这一切,当然还有你的父亲。”
她拿出一封信,露拉比也立即认出了。
“这封信,是假造的!”
露拉比并不否认。她甚至不觉得奇怪。
“我听你解释。’女校长重复道。露拉比的无所谓态度渐渐惹怒了她。也许是风的过错,它让所有的东西都通上了电流。
“这么长时问,你都在哪儿?”
露拉比开口说话了。她说得很慢.一边搜寻词为现在她不怎么习惯。她说话时,双眼直视前方,女校长的位置,白色廊柱屋子、岩石以及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的希腊名字浮现在她眼前。她试图把这一切讲给